他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小丫头已是喜不自禁地飞扑而来。
“丫头,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傻笑的丫头依旧挂在他脖子上,降涟转身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大包裹,一手拎着一个往屋里走。
小木屋里清脆的笑声像是森林里的蓝尾雀,叽叽啾啾不曾歇止。宝珞的开心不仅仅是因为降涟回来能给她教授武艺;也不是因为他从中原给她带回来许多有趣的东西,她是深切感受着离家远行的大哥能平安回来那种情不自禁的喜悦。
小木屋是他们的家,家里有阿爹、有宝珞、还有哥哥。
降涟从中原带来的东西,大多是书籍……《口勒歌》、《折杨柳歌》、《木兰诗》等等,有阿爹讲过的故事,可是书卷于手中是多不一样的感觉。书卷中翻出几册破旧的医书使得宝珞心底一阵狂喜。
降涟像变戏法似的从包裹里取出一把通体乌黑的七弦乐器,宝珞小心奕奕地摸着细长的弦,容玥告诉她,这是伏羲瑶琴……降涟又递过来一支长竹管,有点像蒙族的乐器胡笙管子,宝珞见过草原上的牧童在放牧时躺在草坡上吹奏,阿爹修长的手指抚过竹管,说这是竹笛……
容玥抚着降涟带回来的乐器有片刻的忡怔,淡淡地说道:“何必千里归来带上这些累赘的玩物呢?”
“公子,当年你名满天下的琴艺,如何就此埋没了呢?况且,传授给宝珞这丫头亦好,让她收收心。”
容玥笑了笑,眼眸温润似水,手指拂拨琴弦,一串琴音如清风掠过,瞬时吹皱了静籁的湖面……
宝珞不禁讶然,断未想过阿爹竟然是会弹奏乐器,且曾是名满天下。稍加思索便又恍悟了,阿爹用小小一片草叶片儿吹奏的曲子,已如天籁之音,更何况是其他乐器呢,阿爹在中原,定非泛泛之人。
末了,降涟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莹莹的玉瓶,递给了容玥,“公子,此乃寒玉丹,需日服一丸,且用冰魄真气运行一周天,通十六脉,小无相外力真气相辅,即可催生丹药之效散至各处经脉。如此七七四十九日即可钳制翎火焰之毒,然而……若要根除火毒,需得取得天下至寒至温之药物为引。我曾拜访神医冀四,冀神医亦揣度此方可用,却也未识得至寒至温之物为何,道是此物生长于至寒之地,吸取天地之寒气,且性温喜阳。寻找此物颇费时日,我等不及就先赶回来了,公子先用寒玉丹压制火毒,那至寒至温之物我一定想方设法寻来。”
容玥听得降涟如是说,却蹙紧了眉头,目光铮铮,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说道:“降涟,寒玉丹乃是皇宫内梅妃方能配制的丹药,你是如何取得?”
降涟手臂一个抽搐,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容玥目光移至他的臂膀,“有伤?你……闯入皇宫?”
降涟朗声笑道:“公子,不碍事,我非闯宫,不过是略施梁上君子之策罢了,只是不慎在那恶妃丹房中误碰了机关,皮肉之伤,何足道哉。”
容玥的喉头似哽住了一般,作不得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宝珞于旁虽大多听不明白降涟所言之事,却也隐约明白了那玉瓶中的药可以治阿爹的病,却不能根除,须得寻到一味至寒至温的药引。
犹豫了片刻,她摇了摇降涟的手,说道:“降涟哥哥,你方才说至寒至温的药需生长在至寒之地,我听湖边阿婆说过一个传说,吉祁连神山山腰上盛开的雪莲花可治百病。吉祁连神山是否就是至寒之地?至于……至温,雪莲生长在朝向赛里木卓尔圣湖,为日照所及。而且顾名为雪莲花,雪乃寒物,莲温润,是不是雪莲花就是那至寒至温的药,能不能用来给阿爹做药引呢?
容玥与降涟俱都目露惊诧之色凝望住宝珞,降涟转念思忖片刻,喜不自禁地点头道:“小丫头说得有道理,若真有这雪莲花,总需去采来一试。”
宝珞亦笑意殷殷搂住阿爹的手臂,轻轻地摇晃,有武艺高强的降涟哥哥,一定能如愿采到雪莲花,阿爹的病就可以治好了。
容玥却捧起宝珞的小圆脸,“珞儿……前些年你独自偷跑前去雪山,是不是就为了摘这尚属传说中的雪莲花?”
宝珞小手一下子掩住了口,她记得那时阿爹追问为何要去雪山,她撒谎了,说是去神山看仙女姐姐,这下……穿帮了,阿爹最恨小孩儿撒谎,这次,又要挨揍了……
她瘪着嘴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讨饶。却忽一下被紧紧搂入一个温暖的胸怀,“珞儿……你怎么可以如此,这些事怎可瞒着阿爹,你可知,那吉祁连雪山于一个幼龄孩童可是万分险恶之地,必定有去无回,若不是……梅朵阿爹将你寻回,你……我……我宁可终身受这火毒之苦,也不能没了你啊!”
“珞儿,你是阿爹的珍宝,对阿爹来说,你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珍宝。”低声的诉说,如同回应心底的言语。
容玥一番话镇住了宝珞,她瘪了瘪嘴,心口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了似的,泪水盈满眼眶,她第一次听到阿爹这般说,说她是无可替代的珍宝……若是这样,自己是真的做错了吗?真如阿爹所说,她若葬身雪山,阿爹要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且又受着疾病煎熬……该如何独自过活?思及此处,宝珞难过得无法呼吸。
容玥脾性淡泊,少言寡语,从未向女儿说过这般痛惜之言,只见宝珞忍不住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满了身。半晌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醒了醒鼻子哽咽地说,“阿爹,不要责怪珞儿……珞儿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不闯祸了……”
容玥望着她被泪水糊得脏兮兮的小脸,弯起嘴角笑了,用力捏了捏肉乎乎的脸蛋,“傻丫头,不闯祸,我可先听着。”
这个夜晚,星星特别多,月亮也无比的莹亮,照亮了那座盈满幸福和欢笑声的山坡小木屋。
域北策西风(五)
容玥琴音之美,已非技艺精湛可形容,曲神音韵趋于仙乐亦不为过。林间一曲,鸟兽俱寂,恍如醉卧世外仙境,平日里唱个不休的蓝尾雀儿亦止了歌喉,歪着头静静聆听……如同撑着腮帮子坐在容玥身旁的小宝珞,一脸陶醉其中,魂游而不知返。
待得容玥一曲潜音收指,余韵犹自飘渺不散,他捏了捏一旁如痴如醉的小胖脸,方唤醒了宝珞,她擦一把唇边似是流淌的口水,激动地叫嚷起来!“阿爹!阿爹!我要学这曲子,我要学……”童音清脆,惊动了树梢上静止的鸟雀,“扑啦啦”一阵飞窜,林中树梢亦随着轻轻摇摆。
容玥微微一笑道:“珞儿想学的,阿爹都教你。”声音清润好听,竟如适才的仙乐一般。
从此时而可见小木屋外,或是林间湖畔,父女俩相依抚琴弄笛,就连小胖手“叮叮咚咚”的单音,也甜美得像是淌了蜜水一般。身旁偶有鸟雀、松鼠跳上琴台,在弦上一蹦一跳,似随乐起舞,逗得小丫头目光也被吸引了去。
时光飞逝如草原上游弋的风,怎么也抓不住稍纵即逝的尾巴。
森林里依旧时常传出美妙的琴音、笛曲,琴台前却不再是需得垫高了树桩方够得着琴弦的小丫头……
布裳素衣,乌黑蓬松的两扎大辫子,削肩细腰,肌肤如雪白皙,面容清秀眉如画,长睫如蝶翼半卷般轻掩明眸,双睫微扬,一双黑白分明如水一般清澈的大眼睛,好一个灵动娇俏的女孩儿。
纤纤素手在瑶琴七弦上飞舞,音韵古朴秀丽,如微风轻拂,如碧波荡漾,如潺潺流水,脱尘俗世之意境缓缓流泄于指弦之间……
“宝珞!我娘让你晚上过来,今天宰羊了!”林外传来少年浑厚的呼喊声。
“知道啦,晚点我就下山!”宝珞也扬声回应。
宝珞收起瑶琴,走回小木屋。如今,她已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最让她乐滋滋的莫不过是身子终于长开了,不再被人取笑成胖墩墩的小矮子宝珞,小圆脸也变成了漂亮的鹅蛋。
宝珞曾问阿爹,“阿爹,宝珞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儿?”
阿爹笑着说,“漂亮。”
她再去问降涟,“降涟哥哥,宝珞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儿?”
降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认真地皱着眉说:“珞儿,若是一直住在域北,还算是漂亮的女孩儿,若是回了中原,大哥担心你会受不住打击。”说着连连摇头,“还是别回中原,珞儿会开心一些。”
宝珞诧异地追问,“降涟哥哥,为何我回中原会受不住打击?”
“呃……中原漂亮的女子太多,珞儿若是往中间一站,岂不是衬托成了丑丫头……”说罢躲一边去自个偷着乐。
宝珞气得直跺脚,降涟现在是越来越爱捉弄她了。气闷地坐在门槛上怄气,思前想后,中原真的是这么好的地方么?有降涟哥哥带来这许多有趣的物事,还有精致漂亮多才多艺的女子,以及阿爹告诉她那些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些年,中原已经悄悄地入了她小小的心里。
这几年,宝珞早已将降涟带来的书卷俱都熟读识透,且深深迷上了两本上古医书,花费了不少精力在其中。容玥亦将琴曲与笛乐撰写成谱,尽数教授与她。可宝珞总是觉得自个手指头不如阿爹灵活,且捕捉不住阿爹的曲韵神魂,于是更为喜爱吹奏竹笛,如此一来,便可与阿爹琴笛合奏,不亦悦乎。
容玥服用了寒玉丹,运功压制火毒之后,再也未见发作。降涟亦曾多次试图翻越吉祁连神山,奈何总是被瞬息万变的暴风雪阻挡以致迷失了方向,寻不到上山的路……湖边的朝拜者喃喃低语,山那边白云飘绕之处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凡人绝无可能寻到上山的途径……
容玥于是劝说降涟与宝珞放弃那朵雪莲花,道曰如今这般已很是知足了。
放弃?这个念头却从未在他们的脑海中停留过,无论如何,不管将要花费多久的时日,付出多少代价,宝珞与降涟都不会放弃能使得容玥康复那至寒至温的药。
不过,这些年让宝珞由衷高兴的是阿爹的身子越来越好了,虽不像降涟那般的健壮,也是颀长结实,不复从前病弱消瘦之态……放眼看去,一派玉树临风,甚至他的身形还有长高摸样,如今看起来竟比降涟还稍高挑一些了。
宝珞时常迷惑而傻傻地望住阿爹的背影,有时竟觉得阿爹遥不可及,月光下,恍恍惚惚竟觉得阿爹是一位浊世翩翩公子。虽然他仍是穿着粗制胡服,戴着牧民大叔都戴的那种毡帽,却也掩不住举手投足间的绝代风华。
五年前,容玥身上的火毒抑制住之后,便与降涟回了趟中原。过了大半年才返回域北,告诉宝珞,奶奶过世了,留下了许多产业,如今无人打理,他得长期留在中原打理家业,待得生意步上轨道,便来接她一道回中原。
宝珞对中原早已心向往之,时常呆呆想象着建康城的烟雨楼阁、青石板街巷、糖葫芦、小泥人……虽然她仍旧强调自己是图瓦人,可是那心儿,一早就飞去了遥远而陌生的中土之国,那里,有无数的新鲜事物在等着她。
她最发愁的便是舍不得阿西和梅朵这两个小伙伴,他们可是域北三剑客,怎么能分开呢?把这烦恼跟他们一说,梅朵第一个嚷嚷起来,要跟宝珞一块去中原,阿西也忙不迭点头附和。这些年,他们一块跟着降涟学武,而汉语,汉字如今也难不倒他们。似乎,闯荡江湖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儿。如今这三人聚在一块,说得最多的就是无限向往的——中原。
容玥这次从中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了除夕,遗憾的是降涟未能一同回来。他从中原带回了面沫子,说是面沫子可以做成馄饨,此物“形如偃月,天下通食”。而中原的汉人,除夕都会在家里裹馄饨,然后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馄饨,这样才是过年。
“阿爹,为何中原汉人过年一定要吃混沌呢?”宝珞一边跟着阿爹和面,一边扬着脸问道。
“唔,至于为何过年吃馄饨,一说是为了纪念盘古氏开天辟地,结束了混沌状态,二是取其与‘浑囤’的谐音,意为‘粮食满囤’,喻义来年丰衣足食,风调雨顺之意。”
宝珞听了呵呵傻笑,更加卖力地和面、擀面,阿爹灵巧的手指捏面皮,和馄饨馅。然后两人一道开始正式地裹馄饨,容玥捏着薄薄的面皮儿,竟然也是小心翼翼,有些许紧张,直让人怀疑他是否也是第一次裹馄饨。经不住宝珞一再追问,方说道是特意跟园子里的管家卫二娘学了两天。
俩新手互相琢磨着怎么才能将馄饨裹得好看还不会露馅儿,越急越乱,才一会脸上头发衣服都蹭上了白白的面沫儿。容玥一边包着馄饨一边用手帮宝珞抹去脸上的面沫。瞧着他隐忍的笑容,宝珞方意识到阿爹是故意的,他包着馄饨的手上都是面沫,这会儿她得脸准是成了大白面团儿。
果然阿西来的时候,见到宝珞就愣住了,嘴角憋着笑跟宝珞阿爹打了个招呼就去屋外劈起了柴火。
阿西已经十八岁了,长大高大健壮,不似图瓦族人的粗旷,眼神儿明亮,鼻高唇红,眉目里透着文质彬彬的书卷味。宝珞和梅朵均取笑他准是给宝珞屋里那一柜子的书卷给熏陶出来的汉人味儿。宝珞看过的书阿西也都看过,他除了不喜音律外,十八般武艺是样样精通。何况阿西学东西比宝珞刻苦多了,日夜勤加练习,两人交起手来,宝珞这丫头大多是铩羽而归。别看阿西生得文质彬彬,村子里的小伙子们就没哪个是他的对手了。
阿西也有犯愁的事儿,他阿娘总是念叨着让他赶紧娶媳妇,好给她抱孙子。阿西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郑重地告诉阿娘他要出去闯荡江湖,阿西娘用扫帚把他轰出了家门。再后来阿西娘没辙了,问他究竟是喜欢宝珞还是梅朵,她好去提亲。阿西一听就恼了,大声嚷嚷着宝珞跟梅朵都是妹妹,怎么可以提亲,然后又被他娘用扫帚轰了出门……
这事儿闹得村子沸沸扬扬的,大伙儿指着阿西的背脊笑了好几天,笑他憨厚的傻劲儿。宝珞和梅朵也跟着凑热闹不住地拿他逗乐子,笑得阿西脸也黑了好些天。
宝珞把这个笑话跟阿爹讲,容玥愣了愣,却没有笑,微沉吟了半晌方说道:“是啊,珞儿也快要十五岁行笄礼了呢,这么快……”
他垂下眼帘沉默不语,宝珞寻思,阿爹会不是跟阿西娘一样在想着把她嫁掉吧……心里打了个突,慌忙摇着容玥的手臂,“阿爹!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唷!你不能把我嫁掉,我是阿爹的珞儿,我永远都不要嫁人!我的愿望可是永远跟阿爹在一起,你去哪都不能抛下我!”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一般的决心。
容玥微怔,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这话他听过,那是小宝珞对着天上的星星在草原上许下的愿望,可他料不到,这丫头到现在还记得。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阖首,说道:“傻丫头,那么我们就永远都不分开。”
宝珞乐得一蹦老高,阿爹也说他们永远都不分开,那就意味着,她永远不用为了嫁人那样的事儿发愁了……喜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儿来,裹馄饨,多裹点,给阿西跟梅朵家里也送些去。
除夕夜,满月莹辉洒满了草原大地,照得屋外也是亮堂堂的。宝珞跟阿爹吃着除夕团圆的馄饨,肉馅是山上打来的雪鸡跟兔肉,味道异常鲜美,连容玥都赞不绝口,连声说是比卫二娘做的都好吃。
阿西、梅朵在家里吃过除夕饭后也上山来陪他们一道吃馄饨。梅朵这阵子胃口特别大,她说是长个子的关系,浑沦吞枣似的连汤带馄饨一起吞到肚子里,连锅里余下的馄饨也被她一扫而空,然后就抚着肚子直喘气……
这丫头自小就没个变的,有爱吃的食物就是拼了命去吃,没个消停。还记得那年马会梅朵拉肚子找了宝珞代替出赛的事,还冤枉是度哲拿给她的甜瓜使坏,后来方知,那会儿梅朵一口气吞了四个甜瓜,不拉肚子才奇怪了。
贪吃的梅朵永远都有很充沛的精力,三人一道学武艺的时候梅朵便练了一手好鞭法。每日里除了练武,就是上下马背在草场上疯跑,身子骨愣是高挑出众,一身红衣似火,脸蛋儿娇艳夺目,是这片草场上最美丽的姑娘。连小时候老欺负他的度哲都看傻了眼,哈喇子流淌了一地。奈何这小妮子傻妞的脾性亦是自小到大都不曾改变。就爱在马背上扬鞭吆喝,什么琴棋书画,对她而言就是不务正业的玩意儿,什么都比不上驾驭着她的小红马在草场上御风而行。
夜深,阿西、梅朵玩闹够了下山以后,宝珞从里屋把阿爹的瑶琴取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阿爹,珞儿都有大半年没有听你抚琴,今晚你可要弹到我喊停哦……”
容玥修长好看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清越动人的琴音便在夜色中流淌开来,曲音像湖面上掠过的鸟儿,沐浴在草原上的花雨中;又像静籁的夜空,划过漫天的星雨……欲语还休,绵绵不绝,这是容玥谱曲的《珞瑶》。
宝珞挨着他微微闭着眼睛,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阿爹说过,《珞瑶》是阿爹在中原思念女儿的时候谱的曲儿,这曲子只为她而弹,永远都只为她……
那一遍又一遍反复弹奏的《珞瑶》,陪着她渐渐进入甜美的梦乡,那里,是小桥流水,是竹木参天,她在竹林中飞舞,琴音缭绕不绝。
域北策西风(六)
容玥返回中原的那天,牵着宝珞的手说道:“珞儿,很快,很快就回来接你一起去中原的家,你要乖乖的在这儿等着阿爹。”
宝珞摇着阿爹的手臂,用力地点头,却禁不住离别的伤感,抿了抿嘴,抹一把潮湿的双眼,一头扑入阿爹的怀中,死死搂着不肯放手,阿西在一边使劲地拽她。
容玥笑她傻丫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上马绝尘而去。她跟着追出了老远,对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背影大声喊叫,“阿爹!你要早点回来接我!”清脆的声音飘荡在宽阔的草场上。
容玥离开以后,梅朵和阿西还是一如既往地每日里往小木屋跑,夜幕渐临才下山回村。他们三人已经默契如左手和右手。
清晨,阿西包揽下了所有体力活儿,挑水、劈柴、修葺房屋等等。梅朵则喜欢给小红马洗澡,梳理它那光滑顺溜的鬃毛,把小红马打理得清爽帅气之后,一跃上马,在马背上长啸一声,三人便向后山的俄喏尔森林行去。
阿西总在峭壁悬崖上练武,梅朵除了在林子里跑马,还时常挥舞着乌金长鞭与阿西切磋一番。两人的较量打得难解难分,惊起森林里一群白头鹫,扑拉拉向远方飞去,林子里树影摇曳、青草芬芳……
宝珞则背着一个大藤筐,拎着镰刀,哼着曲儿麻利地在林子各处采挖草药。俄喏尔森林乃是一片古林,药草丰盛繁多,时时能发现书卷上记载千金难寻的珍贵药草,每每令得小丫头喜不自禁。
这些年,她早就把两本古医书精要熟烂于心。容玥与降涟瞧她喜医成癖,不时从中原搜寻了各类古籍医书带回域北。降涟甚至偷偷塞给她几本关于制毒与解毒的医书,说是江湖至宝,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抢了来的。
容玥自然不喜宝珞接近毒物,可宝珞那小心思跟降涟可是一条道上的,长大后,她便知道了阿爹体内潜藏的是一种猛烈的火毒,并非什么疾病。倘若学会了制毒解毒,说不定哪一天,便能研制出能让阿爹根除火毒的解药。她瞒着容玥与毒为伍,在山中找寻有毒的药草,醉心于提炼毒素与解毒药
晌午时分,三人便回到冰湖岸边吃干粮,宝珞偶尔也会与梅朵、阿西过上几招,然而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习武,自然不如他们进步神速。阿西掌力惊人,梅朵的鞭法灵活诡辩,长鞭所到之处,无不是碎裂纷飞,体无完肤。
宝珞思忖自个武艺不精,若是有把趁手的武器倒是可以弥补不足,森林里虫蛇猛兽时有出没,武器亦能防身。刀剑类的武器笨拙碍事,她可不乐意整日里挂着。
偶尔脑海中灵光一闪,浮现出一种像是暗器一般的武器,不知是否从前在降涟带来的武功秘籍上看到过。那武器只有掌心大小,圆扁轻巧,像陀螺似的一头系着一根细如丝发、软韧耐固的牵引线,线端扣在手腕指尖,收放自如。且武器内暗藏机关,手指可控制丝线,原本浑圆的武器周边能伸出锋利的短刃,旋转呼啸,实令对手防不胜防。
她翻遍了柜中的武功秘籍,却怎么也找不到脑海中武器的图样。于是便遂着记忆,自个绘制出来,拿去邻近的村子找到铁匠制作,那铁匠可是域北出了名的能工巧匠,瞧了宝珞的武器图样,亦忍不住啧啧称奇,连呼精妙。
取回铁匠精心打造的散件,这丫头便一头栽到了里屋,废寝忘食地拼接起她渴望已久的小武器。且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蓝珠。因它握在手中宛如湖蓝色的璀璨明珠,拿在手中那一刻,心中忽就涌出了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仿佛“蓝珠”便是为她而存在一般。
将蓝珠扣在手腕处,衣袖遮掩,丝毫不会碍事,在林子里遇到猛兽,亦能迅即出手,快若闪电疾风,柔韧坚固的牵引线亦能带着她攀岩爬壁,着实是得心应手。
与阿西对阵之时,自命不凡的小子竟被宝珞手持蓝珠,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手慌乱地护住全身穴道。而宝珞与蓝珠似是浑然天生一体,灵巧诡异,心动即指动,打得阿西连连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