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余伯宠不敢怠慢,大步流星追了过去。苏珊紧随其后,同时掏出手枪准备射击。
“别开枪,我们需要活口。”余伯宠沉声告诫。
松软的沙地不宜于奔跑,相比之下,“胡医生”的一双短腿显得更加灵活敏捷。等余伯宠和苏珊冲上沙丘,他已经逃出半里之外。余伯宠正感到焦急,忽然发现对面的沙梁上走下三个人,为首的好像是找水归来的杜昂。
《楼兰地图》(十六)(3)
余伯宠大喜,放声呼喊:“老杜,快拦住他——”
也许听得不大真切,杜昂表现得相当迟疑,驻足观望,不知所措。反倒是随行的两名劳工率先做出反应,挥动着挖掘工具扑向“胡医生”。“胡医生”了无惧意,举起手中的坎土曼迎战。左突右挡,及其凶悍,三五下便将两名劳工打翻。当他拔腿再想逃跑时,杜昂方才缓过神来,即刻横身拦截。两人拳棒交接,拼力厮斗。
余伯宠和苏珊渐渐逼近,“胡医生”心慌意乱,口中嗷嗷怪叫着,急于摆脱纠缠。杜昂越发勇猛,应付裕如,眼见坎土曼迎面扫来,迅疾挪动脚步闪了过去,右臂顺势一撩,手腕处恰巧砸上“胡医生”左边的太阳穴。这一招看似平常,“胡医生”却仿佛中了雷霆一击,当时口歪眼斜,直挺挺地栽倒在沙坡上。
余伯宠已经赶到,俯身探摸,“胡医生”鼻息全无,不由得顿足长叹,忍不住责怨道:“老杜,你出手太重了。”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不及时还手,或许倒下的人就是我。”杜昂理直气壮地说。
余伯宠无言以对,唯有蹙额摇头。苏珊也深感惋惜,又有几分困惑。“轻描淡写的一拳,怎么竟然致人于死地呢?”
一句话提醒了余伯宠,忽然想起“圣玛丽亚号”上的情景,杜昂的手臂上原本戴着一副“铁护腕”。以此刀枪不入的硬物猛击人体要害,威力自然不同凡响。细心揣摩,刚才的一幕与其说是歪打正着,倒更像是在利用特殊的装备制造杀机。可是,在已经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杜昂为什么决意除去“胡医生”呢?
苦思冥索,余伯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无数记忆的碎片及久困于心的悬念正一点点的链接拼凑,似乎就快要呈现出清晰的印象。
“余老板还有什么吩咐么?他们需要马上回营地治伤。”杜昂镇定自若地请示,一面扶起倒地的两名劳工。
“喔,你们先回去吧。”余伯宠的神态近乎木讷,指着“胡医生”的尸体说,“我和德纳姆小姐留下来,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杜昂并不关心余伯宠的打算,对“胡医生”的尸体也不屑一顾,搀扶着两名劳工径直回返。但走了不远,又莫名其妙地扭头望了一眼。
杜昂的“狼顾”征相在余伯宠看来已习以为常,苏珊却不禁感到好笑,说:“你这位朋友有点古怪,好像脑袋后面也长着一双眼睛。”
“你高估他了,”余伯宠懒懒地笑道,“如果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就不可能留给别人向水里投毒的机会。”
“啊,原来他就是监造冰块的负责人,刚才你为什么不当面查问?”
“嗨,”余伯宠微微苦笑,“有些问题是不会轻易得到答案的,必须依靠自己探索求证。”
苏珊懵然无知,他却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而是将深邃的目光抛向前方。半空中云愁雾惨,远处黄尘弥漫,似乎有变天的迹象。余伯宠的脸色骤然阴沉,喃喃叹道:“真正是祸不单行,如果这时候来一场风暴,不知道探险队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天气变化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厄运来临前,人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加强防御措施,尽量减少损失。傍晚时分,探险队重新选址,在一处低洼地带安营扎帐,又挖了一排土壕沙坑用以掩蔽辎重物品,诸如牲畜粮草、仪器工具、零散的文物等,甚至包括那些混杂着剧毒的冰块——其中的原故就好比一个谨行俭用的财主,忽然发现积攒多年的黄金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即使痛心疾首,却也不忍断然舍弃。
和以往稍有不同的是,不需要特别守护,也不必担心有人盗取冰块。至少迄今为止,干渴的折磨还不能超越死亡的威胁。一切安置妥当,所有的队员都躲进帐篷,和衣蜷缩在被窝里,默默聆听着帐外的动静。
风声渐起,却不是很大,细碎的沙粒打得帐顶啪啪作响。然而,正是这种前兆,人们才更加感到恐惧。因为真正可怕的沙暴就像一个虎狼之年的旷妇,往往来势绵软,后劲十足,并且延续不绝,凶猛异常。
果然,夜色越发昏黑,风力越发强烈,挟带着尖锐的啸叫在沙丘间穿梭回荡。这时却有一条幽灵般的身影溜出营帐,顶风前进了几步,又下意识地回头一瞥,看上去竟像是勇武机敏的杜昂。他艰难地走到营地边缘的沙坑旁,从一峰卧倒的骆驼背上解下一个装冰的包裹,而后连滚带爬地返回帐篷。
紧紧系牢帐帘,摘去脸上的风镜,将冰块放入事先预备的铁锅里,又点燃了下面的煤油炉。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杜昂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当冰块开始融化,他却忽然察觉有异,蓦然回首,顿时目瞪口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余伯宠和苏珊居然并肩端坐在自己的睡榻上。
“余……余老板,你们怎么进来的?”杜昂惊愕莫名。
“很奇怪是不是,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百思不解的难题。”余伯宠答非所问地说,“正如我们此刻的迷惑,探险队人人皆知冰里有毒,你却毫不犹豫地拿来止渴,莫非已经达到了勘破生死的境界吗?”
杜昂缄口无言,悄悄改变了一下坐姿,右手攥紧了刚才用来切割冰块的短刀。
“不要乱动!”苏珊厉声警告,“你的面前有两把上膛的手枪,哪里还有反抗的机会。最好保持冷静,心平气和地和余先生聊一会儿。”
《楼兰地图》(十六)(4)
无须提示,杜昂也看到了他俩手中的武器,神情虽然有几分气馁,阴森的目光里却透出一股倔强和怨愤,冷冷地盯着余伯宠说:“不要太得意,若非布莱恩提前撤退,冰块存量骤减,过早出现了‘图穷匕见’的局面,恐怕你至今还闷在鼓里呢。”
“不错,说来惭愧。”余伯宠轻轻点头,“我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以至于被许多虚幻的假象所蒙蔽。实际上只从表面的破绽入手,也早该揭穿你的鬼把戏了。”
“哼,说得倒轻巧,好像我们的计划部署有无数漏洞似的。”杜昂嗤之以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余伯宠说,“你们精心设计的阴谋固然缜密,却也远远称不上天衣无缝。回想一下,从浦江码头上船后的失图事件,以及木拉提旅店的枪战风波,直到今天‘胡医生’的仓促丧生,但凡‘樱花社’采取重大行动的时候,似乎都不乏你的身影。并且当对方形迹败露,又无一幸免地死于非命,致使线索中断,考古队无从深究,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另外,‘樱花社’行踪诡异,相互间或许素未谋面,确实需要一个秘密联络的标记。但这一点正是无可弥补的缺陷,稍加思索不难发现,就像花影老九的手臂上始终缠绕着丝巾一样,你的那副铁护腕不也是欲盖弥彰的明证吗?”
“‘沙狐’果然厉害,”杜昂懊恼地叹了口气,“没有及早将你除掉,实在是我们的失误。”
“你太客气了,”余伯宠说,“从‘媚香楼’开始,继而是船上的偷袭,紧接着又操纵飞机失事,及至花影老九的美人计,你们哪一次肯对我心慈手软,若不是上天庇佑,只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弄不明白。”
“什么事?”杜昂随口道。
“可以肯定,当初你借腿伤之由避免和我同飞新疆,只是想暗地里单独赶往机场做手脚。但是,你为什么不制造一场更严重的事故,而仅仅是破坏了飞机的供油系统呢?”
“那一次算你走运,关于飞机的构造性能我并不熟悉,况且连夜往返督军府与南湖之间,时间上也不容许多做准备。”杜昂如实供述。
“哦,原来你对机毁人亡的结果并无把握,所以才有嫁祸于人的安排,事先在赵根发的碗里下了泻药……”余伯宠恍然大悟。
“怎么?莫非你早就知道赵根发是一只替罪羊?”杜昂诧异道。
“也不算太早。在木拉提旅店的仓库里,我仔细查验了赵根发的尸体,发现他在中枪之前已经断气,而且手腕上的文身也像是刚刚刺上不久,这才感觉过去的推断有误,只不过当时还无法确定怀疑的目标。”
“既已洞见症结,却又不动声色,余老板深藏不露的心机真是了不起。”杜昂不禁喟然。
“过奖,若论奸滑诡诈,我的道行远不如你。你一路设下圈套,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赵根发身上。又故意表现得偏颇执拗,将一副逞强争功的神态扮演得惟妙惟肖,始终给人留下忠勇奋发的感觉。单凭这份矫揉造作的深厚功夫,我也敢断定阁下在‘樱花社’中绝不是寻常的脚色。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赐教大名。”
“余老板独具慧眼,我也不便继续隐瞒身份了,”杜昂微微一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田仓雄次’这个名字?”
“田仓雄次……”余伯宠悚然心惊,“莫非你就是多年前曾派人找伦先生接洽的那个‘樱花社’头目。”
“不错,”杜昂说,“伦庭玉冥顽不灵,我只得另辟蹊径。那年适逢他在沙漠遇险,我冒充寻宝者及时援救,并藉此混入伦府,苦苦等待良机。可惜伦某人行事谨慎,这些年来居然无隙可乘。”
余伯宠越发震惊,叹道:“为了接近目标,甘于长期忍辱负重,你的执着和胆识固然令人钦佩。可是,传说中的楼兰财宝真的具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了吗?”
“当然,”杜昂答道,“‘樱花社’立志发扬光大,必须经历一个积累财富的过程。余老板是古董专家,想必也听说过楼兰文物在国际市场不断上涨的行情吧。”
“无论涨到什么价钱,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余伯宠夷然不屑地表示,“而你们付出的代价又是多少呢。无休止的争夺中,‘樱花社’成员接连伤亡,难道他们的生命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吗?”
“胡说,”杜昂怒目相向,“那些倒下去的伙伴,无一不是我肝胆相照的好弟兄。尤其是阿九,更是我深爱不渝的女人……”
“阿九……”余伯宠稍微一怔,随即想起了妖冶入骨的花影老九,不无讥讽地笑道,“果然是佳偶良配。为了掩饰真相,眼睁睁地看着情人坠楼身亡,你们的相爱方式倒也与众不同。”
杜昂的眼里凝聚着一丝哀怨,切齿愤盈地说:“阿九的死让我痛心,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激励。‘樱花社’之所以战无不胜,正是归结于慷慨无畏的牺牲精神。为了完成首领指定的任务,我们能够抛开个人的荣辱得失,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放弃生命,庸碌怯懦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舍身取义的信念。”
“领教了,”余伯宠鄙薄地笑道,“你们的残酷无情确实无人可及,只是罪恶的目的最终也未能实现。”
“我刚才说过,”杜昂不服气地辩驳,“若非行程有变,或许我们的计划已经宣告成功。”
《楼兰地图》(十六)(5)
“我很纳闷,”苏珊忽然插话,“你们的企图无非是抢夺文物换取金钱,事实上探险队先前挖出的东西已经价值不菲,如果你们乘时顺势和布莱恩博士一起撤离,阴谋得逞的把握岂不是更大么?”
不等杜昂回答,余伯宠便一语道破。“所谓利令智昏,这正是贪欲无厌酿成的苦果。在他们看来,博士先行带走的文物尚不能满足需求,还想深入楼兰攫取更多的财宝。不料,这么一来竟导致行藏提前暴露,并且和我们同样濒临绝境。”
杜昂显然被说中痛处,眉宇间满含遗憾,不耐烦地嚷道:“不要废话了,既然落在你们手里,大不了一死而已。”
“也不致如此,”余伯宠说,“如果你肯把如何区别冰块的办法和盘托出,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别做梦了,”杜昂冷笑,“功亏一篑已经令我追悔莫及,唯一值得安慰就是能够和你们同归于尽,你认为这样的机会我愿意错过吗?”
“我知道你对待生命的态度十分淡漠,”余伯宠说,“但不要忘记,世上还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考验。虽然我不擅长使用暴力,却了解威瑟队长精通此道,假如把你交给他,相信会有一番别有风味的款待。”
杜昂惶然失色,深知威瑟狠辣刻薄,性命攸关之际,必不吝惜凶残手段。自己虽不会屈服,临死前却要无端遭受一场非人折磨。反复忖度,不由得汗出浃背,惊恐不安的目光缓缓地投向面前的铁锅。
煤油炉仍在燃烧,冰块已经化作一锅滚水,团团白雾蒸腾缭绕。外面的风势愈加猛烈,帐篷四壁鼓动起伏,似乎随时有被撕裂的可能。
“田仓君,”余伯宠称呼着对方的本姓,催促道,“想好了没有,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想好了……”杜昂垂头丧气地答应着,稍作犹豫后遽然抬首,目中凶光暴射,嘶声怒吼:“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右脚已经踹向铁锅。眼疾手快的余伯宠预感到他要发难,迅捷闪避的同时顺势推开了苏珊,一锅滚烫的开水全部泼在睡榻上。
杜昂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趁两人相继翻倒,自己却纵身而起,一边戴上风镜,一边用手中的短刀猛然划向帐帘。他的腕力奇大,质地坚韧的帆布竟然被豁开一道七八尺长的口子,整个人也随即一跃而出。
眼看着敌人逃走,余伯宠却无暇追赶,因为门帘洞开,狂风乘虚而入,顷刻间已将帐篷掀翻。倘若不及时躲避,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呛入口鼻,人会有活活闷死的危险。于是,他拉着苏珊再次扑倒,手忙脚乱地掏出风镜和头巾。等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杜昂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刻正值风暴的高峰,绵亘不绝的沙丘犹如沸腾的海洋,汹涌澎湃,呼啸翻腾。或卷起万丈沙尘,直冲苍穹,或构聚成股股烟柱,滚动前进。方圆百里一片混沌,咫尺之间不辨东西。
事先虽有提防,仍然免不了大祸临头。层叠毗连的营帐被刮得七零八落,不少队员蒙受了无妄之灾。有人被整座沉重的沙丘覆盖,须臾间窒息身亡。也有人被坚硬的石砾击中,痛苦的号叫淹没于响彻天地的风声里。余伯宠和苏珊相互扶携,踉踉跄跄地钻入一座不曾被吹倒的帐篷,倾听着狂风嘶鸣,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恐怖和煎熬持续了四五个钟头,直到黎明前后,风势才渐渐减弱。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细小的沙尘,勉强起身查看,煞费功夫安置的营地早已面目全非。逐次检视,损失极其惨重。三顶帐篷完全被破坏,装备辎重丢失过半。六人丧命,五人受伤,另有三人不明去向。
失踪的人员里面包括原形毕露的杜昂,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两峰装载冰块的骆驼。究竟是借天气变化成功逃脱,或是葬身于凶猛的沙暴,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楼兰地图》(十七)(1)
余伯宠不禁诧异莫名,虽然早就看出来苏珊和威瑟貌合神离,却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竟存在着刻骨铭心的夙怨。既然水火不容,却又结伴同行,其中的原委着实令人费解,思忖再三,忍不住探问究竟。
“说起来话就长了……”苏珊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叙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论起奸滑歹毒,厚颜无耻,威瑟的功夫称得上登峰造极了。”余伯宠喟然,“若非出于不得已的苦衷,你也绝不会和他达成合作协议。”
“是的,我迫切盼望继承父亲的遗志,又无力筹措到充足的资金,只得先把心中的仇怨搁在一边。”苏珊无奈地叹息,“如今见识了威瑟的残暴,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辛格的劝导。”
余伯宠目光一凛,说:“我还记得,辛格是在不断阻拦你的时候突然亡于非命的。”
“嗯,他是死于车祸……”苏珊语调哀婉,瞥见余伯宠神情怪异,心中不由一动。“怎么,莫非你怀疑那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不止是怀疑,简直可以肯定,辛格既然成为签署协议的羁绊,以威瑟的暴虐不仁,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
“不错,辛格之死一定是他暗施毒计的结果。唉,当时我只顾悲痛,居然一点没有发现。”苏珊咬牙切齿,激愤不已,却见余伯宠蹙眉垂首,神思不属,似乎另有心事,忍不住问道,“伯宠,你又察觉到什么不妥吗?”
“请稍等,容我再想一下。”余伯宠轻轻摆手,神色越发凝重,仿佛正被无穷的悬念谜团束缚着,只不过夜阑人静,思路明晰,揣摩忖度了不久便重新开口。“苏珊,你曾经提起过,后来辛格已经答应将令尊的地图出售给威瑟,却始终不允许你参加考古队,是吗?”
“是的,有过九死一生的亲身经历,他大概不愿看着我重蹈覆辙。”
“真是个单纯的姑娘,”余伯宠苦笑,“难怪辛格不肯轻易向你泄露底蕴。”
“什么底蕴?”苏珊分外惊讶,“你怎么知道辛格对我保留着秘密?”
“可惜我也是刚刚领悟,”余伯宠说,“事实上在此之前,有一个人早就洞见症结了。”
“谁?”
“布莱恩博士,”余伯宠说,“他坚持率先撤离,你总不会认为是缺乏勇气所致吧。”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苏珊问。
“想想看,”余伯宠说,“我们在佛塔附近挖出规模庞大的文化遗址,令尊的文献资料上却只字未提,单凭一个地貌变化的解释是否太牵强了。按照地图的标注,由佛塔折向西南十几英里即可抵达遗址中心,而计算行程,我们持续挺进了足有四十英里,却丝毫没有接近目标的迹象。还有,根据《乔治日记》的描述,楼兰周围皆为雅丹沟壑和干枯的盐壳地形,而我们一路上所见尽是滚动的流沙,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是说……地图指示的方向有误?”
余伯宠郑重地点点头,说:“布莱恩隐约意识到危险,又没有充分的把握,况且根本无法说服固执的威瑟,只得自己选择了退避,却在无形间做出了正确而明智的选择。”
“那么,我们目前的位置应该在哪里?”苏珊局促不安,取出那两片已经拼接完整的楼兰地图。
余伯宠略加审视,微微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无论队伍偏于南或是偏于北,都还不算很糟的局面。因为南有车尔臣河,北有塔里木河,总归是渐渐靠近希望。但若孤军深入到这片地区可就惨了——”他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块空白,表情异常严峻。
“那是什么地方?”
“塔克拉玛干——维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死亡之海’?”苏珊脸色煞白。
“是的,倘若深陷其中,放眼漫漫黄沙,没有任何参照物,连指南针和探测仪也失去了作用,我们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唤了。”余伯宠黯然道。
“天哪,”苏珊心惊胆寒,却又浑然不解。“我父亲的绘图技术精湛,怎么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
“苏珊,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这只是令尊的无心之失吗?”余伯宠目光闪烁,意味深远。
“你的意思是……啊,不,”苏珊悚然警醒,难以置信地说,“我父亲背负着生活的压力和重振声誉的理想,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西域,怎么可能只为了故意绘制一张虚假的地图。”
“最初的目的也许并非如此,只不过濒临绝境以后就不同了。”余伯宠肌擘理分,侃侃而言。“一个人在生机渺茫之际,各种情感的积蓄涌动达到极致,包括对亲人的深切怀念和对仇人的刻骨痛恨。在令尊眼里,忘恩负义的威瑟是不可饶恕的,若不实行惩罚,必定抱憾终天。他预测到自己在楼兰的发现将轰动世界,从而会吸引贪婪狂妄的威瑟,于是一条构想精妙的计策油然而生。所以,当《乔治日记》广泛发表后,楼兰地图却始终没有公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威瑟误入歧途。”
“不对,”苏珊提出异议,“如果你的判断属实,辛格返回英国后,本来有不少机会将地图脱手,他为什么一再拖延,直到我们迁居印度多年,威瑟亲自登门寻访。”
“中国有句古话,‘放长线,钓大鱼’,”余伯宠说,“这正是令尊和辛格的高明之处,假意躲避掩饰,让威瑟费尽周折,反而更加相信地图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