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半夜已过,街上唯一开着的酒铺子……她蓦地想起半帘醉,还有叶青花的警告:
“我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脑子刚转过这个念头她就停住了脚步。安阳街还离得远,也不顺路,但冲动的傻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不过明显的,她运气不好,刚要往回拐,身后就有人轻唤:
“重阳姑娘。”
映着月光,石板桥下波光艳艳,缓缓的水流中夹杂着碎冰,偶尔撞击,发出细微的叮声,似有若无,随即消散,温柔的紧。可是那叫她的声音,却比流水声还要柔和。花重阳回过头,看到司徒清流披着白色裘氅站在月光下,背手站在平坦的桥头,秀逸脸庞上是浅浅淡淡的笑意。
她顿时有些愕然:
“……司徒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晚的宴席上,从头到尾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敬酒机会,转弯抹角打听她同兰影宫的关系,唯独容在胜和司徒清流没有开口,席间司徒清流也只是隔着桌子,远远举杯向她点头致意而已。
他此刻追来,又是为了什么?
“江南天暖,我们今日才到,还有些不惯。”司徒清流笑着走近,又指指身后的蓝衣侍卫,“品蓝觉得有些闷,他又从没来过江南。我陪他出来走走,看看江南的月光。”
站在暗影里的侍卫品蓝,此时偷偷仰脸对天翻个白眼。可是做人家侍卫二十年,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主子要他赏月,他就赏月;主子要他散步,他就散步好了,不过是听起来让人觉得傻点,有什么所谓?
“是吗,呵呵。”花重阳很奇怪的看了一眼暗处仰着头的品蓝,搓着手轻笑,“北方人果然不怕冷。我还觉得今天有些冷呢。”
……好傻的借口。
不仅不怕冷,而且很闲,竟然大半夜跑出来看月光——是不是长相好的男子,都有点怪嗜好?比如是那个侍卫品蓝,比如这个静王司徒清流,再比如昨天晚上半帘醉那个,也喜欢晚上在外面喝酒赏雪景的……可是谁信一个储君,会闲到半夜出来闲逛?
花重阳在心里冷笑。
“北方的冬天,较南方凛冽的多。”司徒清流边说着,已经褪下了身上的裘氅,缓步往前,“不过重阳姑娘自幼在南方长大,还是怕冷些的吧。”
他很自然而然的,将裘氅披上花重阳的肩。
纯白裘氅,干净的似街道两旁屋顶未融的残雪,青绸衬里,淡淡檀香,披到花重阳身上,尚且带着司徒清流的体温。花重阳连避也不避,仰头微微一笑:
“多谢世子。世子真是体贴啊。”
司徒清流不在意的淡笑,看她一眼,低声赞叹一句:
“白色比较适合你。
花重阳微笑不语。
从小到大十几二十年,想接近她的男子虽少却不是没有,花重阳不傻;可是这位世子殿下,做的实在太招摇。司徒清流却好像丝毫未觉得不妥,展开袍袖做“请”的动作:
“重阳姑娘,天色不早了,若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吧。”
于是两人缓缓往前。
花重阳个子很高,但司徒清流还要高,裘氅在她身上略有些长,一不小心就会拖在地上,她只能用手提着,脚步轻轻走在司徒清流身后。名叫品蓝的侍卫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无声无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赏月的样子。走了几步,花重阳见在前面司徒清流顿住,侧身微笑着等她跟上去,才重新迈步。
月色微醺,流水汩汩无声,柳梢泛着鹅黄,撩起浅到没有的春风。
初春的夜色朦胧幽远。
街头宁静,人影稀疏,放眼远望,遥不可及的河面上,一两点昏黄的鱼灯在夜风中闪闪烁烁。

  祖咸

  一直快走到花间园,花重阳猜想,该是司徒清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了。果然,司徒清流在安阳街口停住了脚步,低头对她微笑:
“重阳姑娘的居所,似乎就在前头了。”
“是,”花重阳点点头,“就在前头巷子里。世子——呃,进门一座?”
即使是做样子,花重阳这句邀请做的也太假太不真诚。
“……这个,就不必了。”司徒清流垂脸浅浅笑着,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放下,又交握,最后还是放下,“时候不早了,重阳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啊,也是,时候不早了,”花重阳爽快的笑笑,解下身上披风递还给司徒清流,“那世子先回吧!来者是客,你先请。”
“还是重阳姑娘先回去,”司徒清流笑着,“半夜时分,你毕竟是个姑娘。”
“那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说完花重阳转身,径直朝着巷子走过去。一步两步,十步八步,她能感觉到司徒清流还在后头注视着她,但是,却始终没如她预料的出声喊住她问些什么——
比如“重阳姑娘同兰影宫可有些什么渊源”,比如“重阳姑娘的武功与炎昭是否有些关系”,再比如“姑娘你是否知道《碧落心经》的下落”……
她抬手推开门,回头又向司徒清流拱手,然后转身。
月色拂过灰色的青石板路面,映出细微的凹凸车印,夜晚似有似无的风如水流淌。司徒清流唇角挑着一点笑,背着手远远看着,直到随着“吱呀”一声,那暗色的身影消失在一座高高的门中,他才转身:
“品蓝,咱们也回吧。”
花重阳的祖宅花间园,正好位于巷尾,是以,跟花间园一墙之隔的便是安阳街的另一条巷子。翻过院子东侧的墙头出了那条小巷子,花重阳便又回到安阳街上。
街口了无人影,想必司徒清流和他的侍卫已经走远,花重阳无趣的拍拍双手:
“早知道已经走了,我何苦翻墙呢。”
只见过一面,花重阳还没有胆肥到直接拉司徒清流陪她喝酒,所以此刻她一个人重新沿着安阳街走回去,手在荷包里摸索着仅剩的几个钱——大概,还能换一碗酒的样子吧……
然后她就不由自主的,在半帘醉门前停住了脚步。
半张竹丝门帘子卷着,帘子下一盏琉璃风灯,在地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晕。店中半个人影也无。此刻,街上也只剩了寥落的几个行人,亦是渐行渐远。
“据说祖咸同兰影宫,往来密切……”
“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来头不小……”
传言浮现耳畔,明知道不该进去,可花重阳就是按捺不住两只脚往里头去的冲动。犹豫一瞬,她掀起帘子抬脚跨进酒店,然后借着门口的灯光,将门口摆酒的柜子细细搜寻了一遍,却是空空如也。探手往柜上搁板摸了一把,手指缩回,厚厚一层灰。
她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还是那日的庭院,依然被雪埋着。街上的雪几乎已经融化干净,这里却像世外冰窟,白雪下只露出枯黄带青的竹叶,凌乱遮挡在长廊两侧。长廊檐下是一盏盏大红灯笼,有的隔了三五步,有的隔了三五丈,稀疏不匀——像是被喝醉的人挂上去。
花重阳看着一盏盏灯笼,忍不住微笑,想起昨天晚上在长廊尽头亭子里看到的那个醉汉。
那祖咸,整天喝的醉醺醺,却还真的能“医生死”?
正在想着,阵阵咳声断断续续传了来。庭院寂静,雪色安宁,那咳嗽声却是一阵高过一阵,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一样,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花重阳循声望去,看到庭院西北侧一间屋子里透出的灯光。稀疏窗格上映着灯光,一个瘦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那身影一袭松散衣袍半弓着背,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剧烈的咳声一摇一晃。长廊曲折直到湖中亭子上,两侧堆满积雪,她索性从长廊中跨出去,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那间屋子。
然后她就看到窗纸上映出的身影转了身,压住咳嗽猛地扬声问道:
“谁在外头?!”
声音暗哑,像是咳得太厉害所致。花重阳不应声,一步一步往前,脚下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屋子里的人再没了咳声,只是冷冷警告了一句:
“站住。”
花重阳只是多迈了一步。
一线犀利的银光从窗纸中闪了出来冲她径直飞过去。她惊呼一声飞身一闪,到底还是被银针擦着左臂,一抹血迹从袖上划痕中缓缓渗出。浓烈的香气扫过鼻端,花重阳低呼出声:
“毒针!”
带着香气,真是兰影宫的毒?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人也同时出声:
“……花重阳?!”
花重阳讶异抬头。
迎面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白色丝绢中衣的瘦长男子扶着门站在门口,长眉竖挑双眼瞪大看着花重阳,肩上胸前散乱披着的长长黑发几乎将一张苍白的脸遮住了半张,却把腰背挺得笔直,定定看她一眼,拖着哑哑的嗓音问道:
“……真的是你?”
一时顾不上想太多也顾不上答话,花重阳探出指尖沾了沾臂上血迹,借着门中灯光看看,血迹已经是发黑。她头皮一阵发麻,抬头看向那个一袭白衫的瘦高男子:
“是你打出的银针?”
“是。”男子敛起方才脸上讶异神色,冷哼一声,“我说了让你站住。”
花重压住手臂上的穴位止血,深吸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
“就算是我错——就是我的错,擅闯宝地是我的不对,我认错就是了,祖神医。”
“神医?”白衫男子松开扶着门的手,往前一步,微微挑起眉梢显出一脸对来人的厌烦相,“你知道我是谁?”
那张脸,正是那一日花重阳在湖心亭里看到的醉鬼的脸,年轻秀气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秀窄黑眸和一痕刀削似的下巴看起来出色,却太过精致;只是此刻他的脊背笔直挺拔,脸同目光侧向一边,与那日醉躺在亭子里头相比多了几分傲慢冷淡。
手臂上的伤口微微的疼,花重阳只想息事宁人,往前一步:
“我知道,前辈是天下闻名的神医祖咸。”
祖咸站在门口,回眸看她一眼随即转回脸去,又开始沉默。许久,又开口问道:
“你昨晚也来过?”
“我本想来买酒——”其实是想来找人寻衅打架的,此刻她只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道,“只是看到前辈似乎在亭子里休息,所以没打扰。”
沉默片刻,祖咸终于转过脸,睁眼看着她:
“昨晚上进来的,真是你?”
“是。”
“湖心亭里给我披上衣服的,也是你?”
“是。”
“那拿走石桌上半坛酒的,也是你了?”
“……是。”
花重阳拿出十二万分诚意,诚恳注视着他的眼。风朔朔扬起祖咸身上的白衫和长发,未及再开口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最后咳的一手扶门一手压在胸口慢慢躬身下去,这种病怏怏的姿态,令花重阳看了竟有些不忍:
“你还是进屋吧,外头太冷。”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因为祖咸立刻忍住咳嗽抬头,瞥她一眼:
“何必多管闲事。”
花重阳暗地里咬牙咬到牙根疼,想走又担心手臂上的毒针,想开口求他,却又实在不想低头。僵持许久,最后竟然是祖咸冷冷先开口: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花重阳抬抬几乎有些发麻的左臂,内心又开始挣扎到底要不要求他……然后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祖咸忽然转向她,慢慢说道:
“你无非是担心针上有毒。”
花重阳低头垂眸,脸上硬挤出笑:
“……是。还请给我解药。”
微垂着眼,她能感觉到祖咸站在门口,目光定定看着她许久,忽然开口:
“你这是在求我么?”
花重阳蓦地抬头,挑眉。祖咸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烛光,脸上神情模糊,他的语气认真,明明是刻意刁难人的话,听在耳朵里语调也是平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句话,竟叫她胸口闷疼,深刻压抑的傲气忽地溢满胸腔。
天下名医不知凡几,哪怕毒发身亡,她何必求他,求这个兰影宫的腿子?
想到这里,她鼻子里哼一声,猛地转身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第四步,她的脚步还没全迈出去,身后传来祖咸沙哑的声音:
“等等!”
第四步落下去,花重阳几乎半闭上眼睛颤着心等着第二颗毒针打过来,结果却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踏过身后,祖咸冲到她身前一把扯住她手臂,声音嘶哑低沉:
“花重阳!”
花重阳下意识的猛一挥手臂,祖咸竟然被甩的一个趔趄退了几步踏进雪地。庭院里雪下是枯草,软软滑滑,祖咸一步滑到跌坐在了雪地上,单薄的白色中衣上溅了一片雪末。
花重阳看傻了眼,脚步僵在了原地。她知道自己力气大,可是一把推倒一个男人,实在是……始料未及。祖咸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话的样子,便转过去半趴在地上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咳了几声之后,唇角缓缓溢出一痕血丝落在雪地上。
白色雪地上的鲜红血迹,乍看令人触目惊心,犹豫一瞬,花重阳一步踏过去从地上拉起祖咸,转身往屋里拖:
“你这个疯子!”
雪地湿滑,她回头看看烛光明亮的屋子,搀住祖咸手臂往屋里拽。
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的祖咸脚步踉跄,勉强站直随她往屋里去。一进屋子便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花重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祖咸只穿着中衣:屋子里一张木塌铺慢厚密的白色狐裘,围着木塌四只火盆,火焰正旺。塌下摆了一只铜鼎,里头不知道燃着什么,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裹着一股隐隐的香气。
花重阳随手把祖咸扔在木塌上,转身环顾,看到摆在塌上的小茶几上的茶碗,摸摸还热,闻闻有药味,便粗鲁的将茶碗凑近祖咸唇边:
“是你的药吧?”
祖咸抬头看她一眼,随即转开眼:
“……是。”
花重阳瞥到他唇边的血迹,终于还是觉得不忍,伸手扯过他的衣袖在他嘴角用力抹了一把,然后又把茶碗凑过去:
“喝了吧。就算是神医,有病也是要医的吧?”
祖咸又按着胸口咳了几声,又看她一眼,然后别扭的转开脸哑声说道:
“……这药太苦。”

  半帘醉

  一把子凌乱黑发下,祖咸的颈子看起来格外修长洁白,且近在咫尺。只要她把手里的茶碗一扔双手合拢掐住他的脖子,那么不出一刻这个人就可以玩完了,说不定她也可以在他死前问出点什么自己想知道的事——
可祖咸对着眼前头那碗汤药迟疑许久,竟探出手指接过,皱起眉缓缓仰头开始吞药。
汤药几口下肚,只剩唇角残余一滴,花重阳盯着祖咸紧皱眉头的痛苦表情看了半天,忍不住勾起唇角。邪医仙祖咸,竟是这幅脾气?很小的时候她就听她娘花初雪说过,江湖里头有两种人最任性,一种是医术高超的大夫,还有一种是武功高绝的隐士,这两种人都是唯我独尊的任性疯子,若非疯子,医术和武功便到不了独步天下的水准。
她娘还跟她说过,重阳,日后若踏进江湖,一定记着离这两种人远点,他们待人若非极好,便是狠毒非常——就算是好,只怕也是长不了的。
跟叶青花给她的忠告简直一模一样。
花重阳不禁心里苦笑:她的道行比起叶青花,终究还是差点。
屋内火盆烧得火红暖气四溢,祖咸裹在厚密狐裘里,脸上也渐渐退了青白的颜色,咳声稀落下去,顿了许久才抬眼,哑着嗓子低声道:
“那毒死不了人,但是,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祖咸不说话,慢慢伸手,不知从何处又拈出两支银针:
“这针两头浸了不同的药,两种毒都无药可解。不同的是,针尖是慢毒,几个时辰后才犯;针尾是剧毒,见血封喉。”
莹白的指尖上露出寸余长的银针,熠熠烛光下,针尖泛着红光而针尾则是幽幽青光。花重阳目光从银针上移开,望着祖咸幽深的目光:
“如果是慢毒,会怎么样?”
“会疼。”
“……疼?”花重阳忍住心头颤抖,咧嘴微笑,“所以,是我运气好,才没被剧毒的针尾扎中?”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她抬手压住左臂伤处,勾起唇角:
“是兰影宫的毒吧?”
祖咸抬头:
“为什么这么说?”
“早听过邪医仙同兰影宫往来密切,何况毒中带香,是兰影宫的风格。”花重阳苦笑,“真想不到我竟会栽在兰影宫的毒上,而且还是没有解药的毒。”
祖咸裹在厚密狐裘中,许久没有说话。伤口处开始有些酥麻感觉,约莫是要毒发,花重阳又压住手臂问道:
“如果毒发,会怎么个疼法?”
祖咸顿顿,黝黑的眼看向她:“会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花重阳眉头一皱,身上已经逼出一身冷汗。
从手臂伤处蔓延到肩胛锁骨,疼得如细针沿着骨头尖锐刺入,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也足够让她体味“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显然注意到她的神情,祖咸忽然直起腰:
“其实,这毒未必无法可解。”
他揭开身上的狐裘,坐起身凑近花重阳,将左手臂凑近了花重阳,右手两指缓缓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花重阳慢慢瞪大了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截白皙腕子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口子,有新有旧,旧的已经留疤,新的则尚未愈合,还带着嫣红血痕,整个手腕内侧,像是被刀划烂。
花重阳脑海中缓缓浮现一个念头,忍不住抬眸惊呼:
“你不会是说——”
然后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花重阳眼前一阵晕眩。
朦胧歪倒前,只觉得腰上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她,她甚至还没看清那是不是祖咸,便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醒来,花重阳已经趴在半帘醉酒馆的桌子上,身边坐着的是花间园的老厨子付伯。直起身瞪着睡眼看看四周,真正清醒过来,就见付伯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重阳,我找你找得好苦。”
花重阳皱皱眉,一脸不明所以:“……你怎么在这,付伯?”
她昨晚,应该是靠在祖咸的木塌上昏过去了吧?
“昨晚后半夜还不见你,我着急就出来找你。结果一路打听到湖月山庄,他们说你早就回去了。我又找回来,都快天明了,看见这里开着门,一进来就发现你趴在这里了。”付伯说着,忍不住又开始数落花重阳,“外头这么乱,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自己在外头喝酒呢?”
“……”
终于记清昨晚发生了些什么,花重阳顾不上同付伯答话,径自起身往后门去撩那道布帘子,可是看清布帘子后头的大门,却是一怔。
门上竟是铁锁紧闭。
她回过身,顾不上同付伯讲话,失落坐回椅上。既然把她放到这里,又将门锁上,摆明了是不想再露面,只怕她闯进去也找不到人。想起那张素淡脸上的幽深眼瞳那道病弱瘦长的身影,清冷的庭园寂寞安静的红纸灯笼,一切恍然如梦,就连昨晚中毒的事,彷佛也变得不那么真实。
中毒?
想到这里她猛地抬手压上印象中的左臂伤处。
毫无感觉。
花重阳急急绾起左袖。
左臂上清晰一点红点,看似血迹,只是却没有中毒的迹象。花重阳手指一滞,想起昨晚昏倒前祖咸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其实,这毒未必无法可解。”
那只残损的手腕,横七竖八的刀痕,血肉绽开的景象——
她猛地打个冷战,颤颤伸出手腕:
“付伯,你给我把个脉。”
付伯疑惑伸出手指,压住她的脉门,片刻,抬起手指:
“脉象平稳。重阳,怎么了?”
“……没什么。”她不敢告诉付伯自己曾中毒的事,随便扒拉个借口笑道,“我怕自己昨日饮酒太多伤身。”
“不过幸好是在这里喝酒,没留在湖月山庄,”付伯叹口气,“要不可让我怎么跟老掌门交代。”
“湖月山庄?”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花重阳一把扯住付伯的衣袖,“湖月山庄怎么了,付伯?”
“怎么,你不知道么?”付伯皱起眉,“刚听说,昨晚湖月山庄的主人容在胜,一家三十六口,昨晚全都被杀了,无一活口。”
“……什么!”
花重阳猛跳起身。
“江湖是非之地啊!”付伯担忧的看着花重阳,摇摇头,“重阳,你何必趟这个浑水?”
“付伯,”花重阳心不在焉的听完,立即反问,“你是从哪听说容家被血洗的消息?”
“街上的人都在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花重阳扔下付伯便奔出半帘醉。

  叶青花

  湖月山庄的宴饮直到接近半夜,而花重阳走出湖月山庄不远,刚好听到大街上三更的梆子声。她走之前,纪崇纪妃湘等人仍然还在湖月山庄,而且湖月山庄也住着其他几个武林门派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