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阳下意识的,也跟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
兰无邪
台下也有好多人跟着回头看向场地外一片小树林。林中积雪未融,稀疏树木上覆着白雪,被橙黄的日光映着,一片暖意。一顶轿子就停在林中落在积雪上,前后各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貌似轿夫,轿子前头一名同样身着青绸的女子。五人应均是随侍,看起来武功都应极高。
向外看的人越来越多,只听到轿子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喊声:
“武当容辰飞,可愿意接受我们阁主的挑战?”
说话的是侍立轿子一侧的侍女。
话音刚落,紫纱轻轿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手慢慢伸出来撩起紫纱,那只手的手腕上套了个精致的三寸宽紫金腕环。紫纱轿帘子被挑开,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子缓缓迈下轿子,身上是长及地的黑色貂裘,敞开着,露出里头蓝紫色的锦缎华服。
但最惹眼的,是来人脸上一张金灿灿的黄金面罩。
花重阳不知道这一瞬间别人注意到了什么,但她注意到的,是这蒙面人掀起轿帘子的左手食指上戴了一只镶着翡翠的黄金凤凰翎戒指,他手腕上的金环,左耳垂上悬着的一颗水蓝色坠子,和他脸上半张金色面罩——再加上一袭看起来精致华美带着繁复绣纹的蓝紫色缎袍,和系在腰上的紫玉腰带……感觉是,一只孔雀在开屏,满眼都是华丽绚烂,与这肃穆粗狂的武林大会简直相去甚远。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边人。
纪崇,岳飞龙,苗云山,谢红灵,都一齐看向轿子;岳飞龙甚至直接站起身,讶异的低叫出声:
“……兰无邪?”
兰无邪?
花重阳一时摸不着头脑。
江湖事她听得算不少,江湖人的名字她熟知的也算大半,但“兰无邪”这个名字,她竟然一点也没听过,可是听岳飞龙的口气,再看看纪崇、苗云山和谢红灵的神情,仿佛都对这个人早就知道的样子——
就在她正疑惑时,远处人群中有高喊:
“兰叶细草纹!他的面具上是兰叶细草图纹!”
兰叶细草图纹……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雷,花重阳手里的茶碗哐啷落到地上。
天下闻名的兰叶细草图纹,正是二十年前称霸江湖的兰影宫的纹章;而兰影宫现在的掌门炎昭,则是花重阳绯闻老爹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一个。
滚烫的茶水倾在身上花重阳却毫无所觉,只是定定看着远处站在雪林下的男子,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人站在轿子外头,鬓角处散落的发丝随风飘忽;半张金色面具下头露出优美尖薄的下巴,一双挑起的眼梢微扬看着台上,声调里全是漫不经心:
“容辰飞,你敢不敢同我比?”
一样修长高挑的身材一样漫不经心的姿态,甚至虽然只露出半张脸,却是一样美丽的面容,唯独这把声音,同记忆中似乎有不同。可是十年过去,谁知道她记忆中的声音到底是对还是错?十年过去,水滴都可以穿透顽石,何况一抹留在记忆中的声音?
三十年前睥睨天下纵横江湖而后忽然销声匿迹的兰影宫,三十年后忽然重新在江湖出现。
没有人动作,连容辰飞也怔在台上许久未回过神来。倒是一直安静坐在对面座上的司徒清流,这时候缓缓起身,一手背在身后走近花重阳,弯腰将她脚边的茶碗捡起,然后递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垂眼看着她温声道:
“重阳姑娘,擦擦手上的茶水吧。”
花重阳这才发现手上被烫红了一片,疼的厉害。
递出帕子,司徒清流还是微笑,转身远远看着轿子旁的人,高声问道:
“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
微风簌簌扬起树枝上的雪末,还是那一把子懒散的声音,醇和悠扬的像是一竿驱散冷风的玉箫,从轿子旁传来:
“兰影宫昭阳阁阁主兰无邪,见过诸位了。”
真是兰影宫的人。
花重阳紧握手中的帕子,看台上容辰飞拔出剑冷笑一声:
“兰阁主,出招吧。”
兰无邪勾了勾唇角,退一步然后直接出掌,蓝紫色衣袖和袍摆随着宽大的黑色貂裘扬起,带起阵阵微风往台下扑面而来;风中有浅浅的香气,花重阳先是诧异,继而惊起:
“有毒!”
兰影宫本就以“毒”闻名,传闻曾说兰影宫当年的宫主兰姬醉心于制毒,有生之年炮制出上千种毒,而且抓来无辜的人一一试过毒性。虽然传闻未知真假,但如今江湖中流传的毒绝大仍是出于兰影宫却是事实,只是多年来兰影宫一直没有参与江湖事,所以外头人也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花重阳一声惊呼,场下人纷纷惊觉风中浓郁的香气,有的自行掩住口鼻有的运行内功屏住呼吸。而台上才走不过三招,兰无邪单手扼住容辰飞手腕,左腕上的金环正好将他手中的剑锋抵住:
“容辰飞,你输了。武当剑法也不过如此。”
容辰飞还没答话,台下已经爆出骂声:
“兰无邪你卑鄙!竟然使毒?”
跳出来喊的是岳飞龙,一手提着袖子掩住口鼻一手指着站在台上兰无邪
“兰影宫从不会乱使毒,那香气里头也没有毒。”兰无邪不转眼的看着容辰飞,金色面具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容辰飞,你认不认输?”
近在台下,座位上的人都清楚看到兰无邪扼住容辰飞手腕的手指上正缓缓施力,片刻容辰飞脸色苍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手中剑“哐啷”落在地上:
“我认输。只是不知道兰阁主为什么偏偏要跟武当过不去?”
“跟武当过不去?”轻轻缓缓的冷笑从兰无邪口中逸出,他转眼看看纪崇,勾起唇角,“不,我没有跟武当过不去,我只是看你容辰飞不顺眼罢了。”
“那请问容辰飞什么时候得罪了兰阁主?!”
“你没得罪过我,”兰无邪这次连笑都懒得笑,轻哼一声,“可我偏偏就是看你不顺眼。”
台下一片安静,两人之间的对话被听得清清楚楚。兰无邪手腕使力推开了容辰飞,退开一步掸掸衣袖,微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睥睨台下:
“不过是个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兰无邪恭候各位挑战。”
然后接连三个,年轻一辈的高手弟子全都被打败,武功最高的一个崆峒掌门弟子徐静扬,竟然也只在兰无邪手下走过六招,便被摔下台去。
“还有谁来?”
兰无邪高高站在台上,蓝紫袍子微微凌乱,袍摆与玄色貂裘纠结一起。台下无人应声,许久,青峰派掌门岳飞龙站起身对台上高声喊道:
“兰无邪,你方才用的武功,可是传闻中的《黄泉武诀》?!”
黄泉武诀……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兰无邪脸上,就连花重阳自己,也忍不住屏息,静静等答案。
兰无邪看也不看台下,径自探出右手,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整理着左臂凌乱的衣袖,许久才抬头,冷冷看了岳飞龙一眼:
“干你甚事?”
“自然不干我事,以兰阁主这样的身手,何况又练成了《黄泉武诀》,”岳飞龙冷笑一声往前一步,“可是我听说,自从武林大会以来天下高手云集杭州,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私底下一直在搜寻《碧落心法》。搜寻秘籍的,难道不是兰影宫的人吗?听说没有碧落心法,黄泉武诀就练不到最后一关,兰阁主又何必这么嚣张!”
边说着,岳飞龙纵身跳到比武台上,抽出身后长刀:
“既然没人敢先出头,那就让岳某先来会会兰阁主的《黄泉武诀》好了!”
岳飞龙,武林排名第六,一把长刀见人斩人见鬼砍鬼,在江湖赫赫有名。兰无邪静静站在台上,对岳飞龙连正眼也没看一眼,面具下的薄唇哼出一声冷笑。
长刀一个起势,虎虎生风直劈过去。
兰无邪侧身轻飘飘闪过第一刀,抬手用腕环格开第二刀,纵身一旋落在岳飞龙身后。岳飞龙来不及先回刀,眼疾手快伸出左手一把扯住兰无邪右手衣袖,右手刀已经追过来。
兰无邪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伸出左手,腕环架住刀锋,同时右臂猛地一挥。
“啪啪啪”连退几步,岳飞龙竟被挥出去一丈远才面前停住站稳,挥刀撑住地面,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唇角已然溢出一缕血痕。
台下无声,许久,花重阳才听到在她身后站着的容辰飞低声惊道:
“……好强的内力!”
她这才反应过来。
岳飞龙江湖成名三十载,在前辈中的江湖排名也是五六,内力已经有四五十年,却被兰无邪一挥衣袖挥开一丈……紧接着,她又听到坐在纪崇另一侧,容辰飞的爹容在胜低声同纪崇说道:
“怎么会有这么高深的内力……纪掌门,这到底是黄泉武诀的武功太厉害,还是这兰无邪——根本是——”
话音倏然停住。花重阳回过头,看到台上岳飞龙唇角的血汩汩淌下,兰无邪面无表情的挥挥左袖,转脸向着台下冷冷唤道:
“兰草,剑。”
“是,阁主。”
一个身着青衣的姑娘应了一声之后,旁若无人的从轿边走近台下将一柄剑抛向兰无邪。“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兰无邪右手接剑轻轻一挥,将左臂衣袖斩断,然后将剑重又抛给青衣侍女。
寂静中,他轻哼一声,瞥了地上的断袖一眼,声音低沉清冷:
“我不喜欢别人的脏手碰我。若再犯,如若此袖。”
躬身立在一旁的岳飞龙脸色登时铁青。花重阳有些不忍的看着岳飞龙被弟子扶下台,远处人群避让开一条路,他踉踉跄跄走过去,一路唇角血流不止。
目光尚未收回,身边的纪崇忽然低叹出声:
“三十年纵横江湖,一朝便身败名裂。”
她愕然回头看向纪崇。
纪崇目光平视台上,沉沉叹道:
“这便是江湖了。若要成名,就要踩着对手的头顶爬上去。你不踩人,人来踩你;你不杀人,人来杀你,成王败寇,自古使然。天下事,有多少是千般好万般好,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黄金美人高屋大院,立身高处名扬四海,可这些哪一样不是拿血泪换来?”
纪崇徐徐转头看着花重阳,目光沉凝:
“重阳,你还是要独自走这条江湖路么?”
又是这个问题……
花重阳默然,想起许久以前德蕴大师问过她的问题:重阳,听德蕴师父的话,下山挑一户好人家平平顺顺长大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么?
……不好么,不好么?可是,你不踩人,人来踩你;你不杀人,人来杀你。成王败寇,自古使然,就算她不想称霸天下,天下又怎么能容下一只穷寇?
许久,她回头看看一派天真满身骄气的纪妃湘,才扯起唇角答道:
“……已经走上了,纪叔叔,哪能说回头就回头呢。”
说罢,她缓缓起身,转头看向容辰飞:
“容师兄,剑借我一用。”
两排座位上的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容辰飞也是一愣,随后转头看向纪崇。纪崇端坐椅上,许久摇头叹气:
“重阳,你这样,叫我怎么对你娘交代?”
“纪叔叔不用对我娘交代什么,”花重阳微微垂脸,声音压得低低只够他一个人听见,“一直都是我娘对不起你,你何须对她交代什么?”
她一个侧身。
二十年前花间剑法扬名江湖,一是剑法的轻灵犀利,二便是剑法相伴的一套步法无人能及。容辰飞来不及反应,花重阳三步两步从他身边掠过已经抽走他腰上悬的长剑,纵身跃上比武台。
仅此一招她的步法已经胜过容辰飞,纪崇伸手阻住容辰飞道:
“让她去。”
脚步站稳,距离兰无邪一丈开外,花重阳小心避开脚下岳飞龙的血抱拳对兰无邪微微扬起眉梢:
“花间派花重阳,请兰阁主指教。”
没有应答,花重阳轻笑一声,又重复道:
“兰阁主,请出招。”
兰无邪目不转睛看着场外,看也不看花重阳,目光忽然转向台下纪崇:
“我要的,是天下第一。去年的天下第一是武当纪崇吧?纪掌门,你不敢上台来?”
……连这目中无人的傲气,都一模一样。
花重阳心里轻笑,转身瞥一眼纪崇,回头直接出剑刺向兰无邪当胸。凌厉剑气化为迅疾光芒,兰无邪往后微微侧身避过,花重阳剑势不改往前一步然后猛地往后翻过剑正好横过兰无邪喉咙前一寸,同时右臂被兰无邪制住。花重阳瞟他一眼右手一松剑正好落在左手,往下一挥正好划向他的右侧腰际,兰无邪松开右手去挡花重阳便连退三步。
正好三招,三招已足够让花重阳在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台下有人突兀的叫声好,纪崇也目不转睛,看到这里头也忽然说一句:
“辰飞,重阳的剑法恐怕已经不在你之下。”
可是过了第四招第五招,明眼人渐渐看出端倪。兰无邪只用招式,却不用内力。到花重阳使出第七招,兰无邪轻巧使出轻功跃起身,足尖点过花重阳剑梢翩然翻到她身后两丈。
花重阳回手,手中的剑已断成三截噼啪落地;兰无邪看也不看她,目光只向着台下,缓缓道:
“你不是要重振花间派么。这六招,算我助你。”
花重阳轻笑一声,双手撑拳:
“我不受兰影宫的好处。请赐教。”
武林大会有明文,点到为止,违者人共诛之,她不信兰无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打死。
兰无邪这时候才抬头,看她一眼,顿顿,说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要跟我打?”
“我花重阳为什么还要兰阁主让?”花重阳还是轻笑,学着兰无邪方才的口气,“要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就是看兰影宫不顺眼。”
太久没说过这么嚣张挑衅的话,话一出口花重阳才觉得浑身上下真是畅快无比,所以一时忍不住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微笑的弧度,张嘴再加上一句:
“就是看不顺眼,兰阁主说该怎么办?”
两丈开外,兰无邪修长深眸微微眯起凝向她。他的唇角似乎天生微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花重阳一时辨不清那双长眸里的幽微光芒到底是怒气还是嘲笑。许久,兰无邪缓缓扬起衣袖,右掌挥向比武台东北。
微风拂过身边,花重阳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耳膜中回声隐隐,她回过头,看到比武台一角固定兵器架的三尺见方垒石已经化为齑粉,细碎的石末随着微风飘到她的脚下。兰无邪眼中幽微光芒散去,清冷低声重复一遍:
“看不顺眼,是没办法的事。”
几乎是同时,纪崇跃上比武台站在花重阳前头,提剑摆出起势:
“兰阁主不要为难重阳。不是要跟我比吗,请!”
兰无邪眼神冷冷瞟向纪崇。花重阳刚要出声,纪崇侧脸低声威严道:
“重阳,下去!”
从小到大,这是纪崇第一次对花重阳使出这样凌厉的口气。花重阳怔了一下,纵身跳下比武台,还未站稳脚跟已经听到纪妃湘的冷笑:
“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要我爹爹替你摆平!”
花重阳头也不转,定定看着台上。
纪崇先攻出第一招,剑上裹挟浑厚内力,兰无邪以掌阻挡化解躲过。三招四招乃至十招八招,两人拆到二十几招的时候花重阳蓦地发现,兰无邪竟然一直只守不攻而纪崇则步步紧逼,两人几乎刚好打个平手。一边的纪妃湘先松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毕竟还是爹爹功夫高些。辰飞哥哥你说呢?”
“要我说——”
花重阳回头看容辰飞一眼,两人目光正好相遇,容辰飞目光仍移到台上,接着说道:
“自然是师父的武功更——”
话音未落,台上纪崇将兰无邪逼到了一角,剑风轰然压过去,纪妃湘拍手喊声“好”,兰无邪往后弯腰而后一转从纪崇身侧避过,足尖点地掠过比武台落在对角。
纪崇转身。
风息湛湛,两人在台上对峙,兰无邪站在对角许久,忽然说道:
“纪掌门,这才算是开始吧?”
纪崇再次运气出剑,跃身刺过去。
兰无邪猛地抬臂对纪崇击出一掌。
玄色大氅与紫色衣衫都被震得飞扬起来,纪崇横剑运气阻挡却被劲风袭得往后飘摇而去,眼看就要落下比武台,花重阳纵身上去挡在他身前:
“住手!”
强劲内力倏然消散,收力太猛兰无邪抵不住自己内力也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脚步看向花重阳。
台上台下一片静寂,许久,兰无邪抬眼越过花重阳看向纪崇,淡淡的神情,睥睨的眼神:
“纪掌门,是我赢了。”
无人出声,纪崇抬手捂住胸口,兰无邪亦不再开口,转身一步一步,徐缓走下比武台。围观之人纷纷避让出道路,他静静走过人群,长长袍摆拂过地面,低身上了轿子。轿子一旁的侍从随即放下轿帘低喝一声“起轿”,眼看轿子疾行出了雪林,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新的天下第一,是兰无邪!”
场上一片肃静无人应和,而比武台下,各大掌门的目光纷纷投向比武台,不看纪崇,而是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定定站着,想起方才容在胜没说完的话:“到底是黄泉武诀的武功太厉害,还是这兰无邪根本是——”
是什么?他是怀疑,兰无邪根本是炎昭假扮的吧?
司徒清流
武林大会的庆功宴,是在容府的湖月山庄,自然是容在胜与容辰飞为东道。纪崇未到,武当来的只有纪妃湘和几个年轻的弟子。
贵宾席上的是司徒清流,其余各派掌门依序排座,花重阳则被奉为主宾被众人围拱。除了对面时而不时瞟过纪妃湘的白眼,往来欢声笑语的祝贺声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朝成名天下知。
只是迟迟直到宴会开始,司徒清流身边一个更尊贵的位置上还没有人入座。刚开始还没有留意,直到坐在她身边的崆峒掌门,腮边唇上三绺长须的苗云山看了那个座位一眼,摇头道:
“江湖上,怕是要风波再起。”
花重阳放下手中茶碗:
“苗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花掌门,”苗云山指指那个座位问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座位是留给谁的?”
花重阳本能猜到是纪崇,然而看看苗云山的神情,忽然恍悟:
“难道……是?”
“正是,”苗云山捋捋腮边一缕长须,“容在胜盟主给兰无邪下了请帖,还特意请人去送到客栈。可是兰无邪不来,明摆着,是不打算同武林盟站在一道。”
顿一顿,他又摇头:
“兰无邪武功天下第一,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下手就如此狠厉霸气,简直与当年炎昭——”
苗云山忽地打住话头,尴尬看了花重阳一眼。
花重阳只当作没听见,端起手中茶碗低头喝茶,若无其事的勾勾唇角:
“苗掌门说的是。”
放下茶碗,她垂眸发呆。听说当年,炎昭第一次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便单手挑了武林六大门派高手,一剑挑了当时称霸武林的九天门高悬的“唯我独尊”旗帜——这事她听了不止一次,可是今日亲眼看到兰无邪站在比武台上的气势,她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什么叫唯我独尊。再想起那人刻在她脑中的第一眼:的确是同兰无邪一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神情,同兰无邪一样旁若无人的姿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感觉到,兰无邪面具下头,那张脸绝不是炎昭。
不知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言,还是为了套话,苗云山喝了口茶便又没话找话的又补上一句:
“听说最近兰影宫颇为高调,在杭州城内活动不断,想必也是为了复出江湖。花掌门你可知道?”
花重阳捧着茶碗摇摇头:
“重阳向来孤陋寡闻。兰影宫的人怎么会在杭州活动?”
“‘邪医仙’祖咸,你知道吧?”苗云山压低了声音,“他同兰影宫向来交好。好像有人最近在杭州看到他了呢。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确实来头不小,至少也是兰影宫二当家吧——哎呀,失言了,这些事花掌门恐怕知道的比我更多吧!呵呵,呵呵呵呵。”
花重阳举高了茶碗,缓缓仰头喝尽碗里的茶,然后笑着转头:
“苗掌门确实失言了。我是杭州花间派掌门,又是一介江湖小辈,怎么会知道兰影宫的事?”
苗云山讪讪点头。
花重阳回过头,脸上笑意尽失。
宴席开完已近半夜。
夜色茫然,人群渐渐散尽,她有些郁郁的走出湖月山庄。风静息止,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爆竹气息,宝蓝天幕四垂,稀稀疏疏缀着流离的星芒,似一副绮丽画卷。拐过街角踏上西湖不远处悠长的流水畔石板桥,看着街头店铺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红光灼灼映在门前青绿色流水上,蓦地,花重阳又想起在半帘醉□雪亭下见过的醉鬼。
她此时,倒真的很想独自痛饮一场,只是摸摸衣袋,依然囊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