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慢慢近了,再抬起眼时,乍一那紫锦上流光熠熠的暗金蟒龙纹令她眼花,却还是缓缓束身而起,对着那抹绰约的紫影略微点了点头,凉唇微抿,并没有开口,然后又径自坐下去了。
颜念暄睇了她一眼,那双丹凤眼稍一微睨就越显得促狭细长,就越像狐狸的美眸勾魂摄魄,对她这样冷淡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媚若春花的娈脸上去似笑非笑,她从不否认,他如芝兰玉树般琼姿风雅,令人赏心悦目。
而在他来,她如绝色倾城的名花,共赏而不可亵玩,她依然是那个高傲的公主,就算如今寄人篱下,也不会抹去刻入骨髓的傲气,绝不会低下尊贵的头颅,对他说一句讨好的话。
直到这一秒,他都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帮她,帮杀父仇人的女儿?就算琬叔母和柳姑姑对自己有恩,那恩情真有那样重吗?重到让他不计前嫌,瞒天过海的帮她?
他迈步走至床边,端详了孩子一会儿,扭头问她道:
“钰儿的情况可有好转?”
“嗯。”
她点了点头,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倦态毕露,连话都懒得答了,这时脑子里倏忽想起了什么,微启的檀口里又挤出了两个字,
“恭喜!”
颜念暄稍稍愣了一下,略微有些惊异的脱口道:“你已经知道了啊?”
话音未落,他旋即又恢复了常态,满脸的从容与镇定,又淡笑的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因为未仇是第一次怀孕,所以她才会这么大惊小怪的!”
阿缘低头着衣袖的花边,滚金雪花绸上一团团火焰似的龙爪菊怒放着,不管上去多硕大,多喧妍,它们却是各不相触的独自绽开,停了一停,她才似听进去了,兀自佯笑道:
“她怀的是王爷你的孩子,就算是大惊小怪,哪怕劳师动众的用圣旨昭告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意,便是一笑,这时阿奴进来奉茶,两个人都静默了,直到阿奴退下去,听到外面的门再次扣上的声音,他才笑着回道:
“你说的也未尝不可。”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七)
她顿时抬起眼眸他,眼里的错愕之色似乎是不相信这话真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向来对她的冷嘲热讽都是置若罔闻的,但偶尔也会有孰不可忍的时候,就如这会儿,对她的漠不关心,他心窝里莫名的窜上来一股火气,似是非要到她生气的撅嘴,他才能稍微解解恨!
阿缘闷哼了一声,忿忿地瞥过脸去向角落里的那盆玳玳花,再不他一眼,她是断然没有想到他会反驳,所以有些生气,可到底不是气他一个人,比起与太后沆瀣一气的他,她更气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缘,却离心离德的那个人,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可他从未想过亲政,唯一改变的,是后宫的妃子越来越多……
她忽然好想柳姑姑,还有福公公和月姑姑。
福公公去年回来过的,是为了参加曜儿的弱冠之礼,可她直到这一刻也无法忘记福公公最后离开的眼神,就像是夜黑风高里一片晦暗的大海,找不到一丁点光亮,那是种彻底的绝望,她想一定是连福公公都对曜儿灰心了,所以直到马车轱辘踏出舜安的那一刻,福公公从车窗里探出的目光也只是着她,不愿去曜儿。
那一次,一直为她担惊受怕的柳姑姑也随福公公一同去了皇陵,在皇宫和王府里游走如履薄冰,瞒着那样一个秘密,柳姑姑总是怕出错,可是她一走,似乎所有关心她的人都走了。
“在想什么呢?”
阿缘轻叹了一口气,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他问的这句话,听他带笑的口气似乎不是刚刚才说话的,可之前他说过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也并觉得惋惜,自从那道密诏的事传开后,她就一直刻意无视他,这刻意在经年累月后慢慢演化成了习惯,只有适时听见了才会吱声,她的气未消,不过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句,
“在想柳姑姑。^*”
说完这句,她忽然回过头来,直面正视着他的目光,表情变得十分沉肃又认真,只有那低沉的声音才暴露出她的弱势,而且越说越小,
“你答应过柳姑姑的……”
不等她说完,他眸光一深,却亮如夜炬,已经心领神会的抢先回道:
“就算我再怎么恨你父皇,也不会把仇恨发泄到你们身上,孩子是无辜的。”
说着,他转头俯着孩子,目光亲切而温煦,不禁勾嘴笑了,
“而且钰儿叫我爹,那做父亲的就没有出卖女儿的道理。”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讨好她似的,笑到最后不免觉得有一丝苍凉。
她没有说话,默然的低下头去,心里的不安还是无法消除干净,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了,可是他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种顾虑也不会只是杞人忧天,他会疼爱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开始厌恶钰儿,要是他不愿再维系这段谎言,那个时候的钰儿该怎么办——问玉,钰儿该怎么办……怎么办……
七天七夜过去后,钰儿满身及满脸的红色疹子已经消退得几乎没有了,听见红嘟嘟的小口一开,钰儿娇滴滴的叫了她一声“娘”,阿缘的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泛滥,止也止不住的湿润了整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驱车再去华大夫的家时,颓旧败落的四合院早已是人去房空,稍微值钱的东西也全带走了,那面原本挂满草的墙如今也是光秃秃的,才不过几天而已,他们就不见了,那样的一个荒凉地方,周围稀落的几户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要道谢已是不能,可是她心中的疑问却还在继续纠结,越纠缠越复杂……也越失落……
微凉的春风拂动着衣角,她站在半人高的篱笆墙外,举目眺望着远处的屼山,飞扬的墨丝轻触着苍白素净的脸颊,仿若婆娑的手指触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突然说出了心里久违的想法,
“阿奴,我想去皇陵。”
一回府,阿缘便令阿奴收拾了行李,又让张管事备了马车,聂侧妃伫立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相送,一手由丫鬟托着,一手护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分外的小心翼翼,不难出她对腹中胎儿的珍视程度。
只不过是在阿缘临走时来送送,聂未仇没擦胭脂水粉,面色倒十分红润,府上的下人们如今伺候她,也像伺候着一个老祖宗似的呵护备至。
她着阿缘将钰儿先将抱上马车,便出口问道:
“长公主,你不知会念暄哥一声就走吗?”
从入王府的那一天起,她是既不叫阿缘姐姐,也不叫她王妃,只叫她长公主,或许是她心里从来没有认定过阿缘是这贤王府里女主人,她对颜念暄当年会娶阿缘这件事,一直认为是皇命难违,就如同她爹二十多年前也是皇命难违,做了先帝的帮凶。
和阿缘不同,她从不认为自己对不起颜念暄,因为拥有同一个杀父仇人,他们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对阿缘才是同仇敌忾。
阿缘背对着她站在马车边,也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答道:
“不用了,府里的人会告诉他的。”
她自己知道从来都不用的,她于他,不过是柳姑姑的一个托付,他于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得不依附的幌子……
迟疑了一下,她又说,“聂妹妹你自己多多保重身子!”
说完,她便由张管事和阿奴扶将上马车,这时马车后方传来一阵“噔噔”的马蹄声,朝王府这边越来越近,阿缘不由将头探出车窗口窥望,乍一,便认出的来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小六子公公!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八)
她垂下眼眸,顿时缩回了脑袋,坐在她旁边的小郡主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而有了反应,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点着小脑袋,鼓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天真无邪,嘴里像哼歌似的念着两个字:
“……舅舅……”
小郡主说得不是有棱有角的清晰可辨,可正是这稚嫩又含混的两个字,小嘴一张开就像迸出的锤头擂在阿缘的胸口,明明应该是痛的,她却又呼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堵闷得窒息……
阿缘长吁了一口气,闭着眼将身子后倾靠倒在车壁上,三千墨丝疲惫不堪的披泻下来,她有些无可奈何,没想到离开舜安之前,还是要来去见他一面。|-^
车轪骨碌碌的碾过一块又一块厚石砖,掉转的马头在车夫的鞭策下一步步往鳞次栉比的巍峨宫殿群驶去,在渐渐西斜的日晖下,那高筑的红墙与垂翼的薨瓦被衬得越发红亮,像一大簇赤炽的火焰烧灼着人的眼睛,那样的一片水深火热啊!
聂未仇坐在车内躁动不安,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热,惹得坐在车口处的阿奴暗暗翻白眼,明明是二月天,哪里会热呀?无非是不想和她们坐一辆车嘛!要不是说皇上也请了聂侧妃,小六子公公要她上来,她们也不愿和这种忸怩作态的女人同一辆车呢!
阿缘没有作声,一只手臂不由将钰儿搂得更紧,她知道聂未仇是担心钰儿的病会传染给她,她把自己那边的车帏撩开了,似乎觉得还不够,还不能做到空气流通,将心比心,聂未仇爱子心切,就如同她疼爱钰儿一样,她是完全可以体会和理解的。^
她伸手撩开车帏后,聂未仇倒真的不喊热了,只是红润的面色上去依旧不怎么高兴。
阿缘漠不关心的扭头瞟向车窗外面,她倒是真的不在乎的,从来如此,因为她自己也没怎么高兴过,而且她对行刺过自己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替聂未仇撩车帏纯粹是在他的孩子份上,还是一时的兴起……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一阵微风拂面而来,素淡的容颜上经历风霜般憔悴苍白,她盯着沿途的街道得出神,眼里的黯色不自觉的越凝越深,从不曾想过,她和曜儿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相两生恨,倒宁愿不见好……到底是谁变了?
路边的店楼前停驻着一辆宝盖四角垂挂红缨的翠帏马车,繁复华丽得分外引入注目,她的目光也不经意间扫过去,只见有几个伙计正围在车边伺候着一个荼白襦袍的儒雅男子下车,她想被什么东西无形中吸引了似的不由多了几眼。
那男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他,下车时突然侧脸朝这边回瞟了一眼,银白色的锋芒在她眼眸里一闪掠过,阿缘猛然惊骇了一下,不禁缩手放下了车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虚掩的墨黑发丝下竟然是半张银辉熠熠的面具,面具的下端像一条华丽的银色斜线从他的左颧骨往下划向右耳垂下方的颌骨,遮盖住他大半张脸。
他了阿缘一眼,冷峻而深炯的眼神,琉璃般发亮的眸子里瞬即像凝结着一层轻薄而透明的冰霜,带着不善的寒意。可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在笑的,隔着那冷冰冰的银皮面具,仿若在冷笑,又似是苦笑。
聂未仇见她这么快就放下了车帏,闷闷的哼了一声,阿奴不由又朝她翻了个白眼,转眸向阿缘,见她面色陡然间比纸还惨白,便关心的问道:
“王妃,你哪儿不舒服吗?”
刚才的怦然一骇,她的心还在狂跳不止,有一种强烈而诡异的感觉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来,脑子里全是那半张面具,阿奴就她魂不守舍,又问了一遍,她方才应声,断断续续的掩饰道:
“没什么,可……可能是风太大了!”
同样是个荒唐的借口,阿奴这回倒是没什么,坐在阿缘对面的聂未仇那边却略带嘲讽的觑笑了一下。
阿缘满脑子只想着刚才的事,这会儿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她们的马车已经过了,她还是忍不住又掀开了车帷,朝那店楼窥了一眼,翠幄马车还停在原处,刚才的一群人已不在那儿,大概是进去了,她便顺势望了一眼那店楼的牌子——济世米行。
“济世米行?”
念到“米行”两个字时,她的声音明显的低陷下来,犹如刚生起了一点火苗又瞬间熄灭了,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了耳熟。
见她有些疑惑,这时旁边的阿奴自告奋勇的说道:
“王妃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两年内开出十六家分店的济世米行啊,这家米行的老板也太神了,他们家的米肯定多得下辈子也吃不完!”
“说不定是做盗匪抢来的!”
聂未仇突然插进来一句,“不是传闻这家济世米行的老板去过南蛮囤米,又到过西域做买卖,咱们东朝不是和西戍还在打仗吗?他连死都不怕了,一听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侧妃娘娘,传闻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啊,有很多是谣言,奴婢也听说他用粮食救活了很多快饿死的贫民呢!今年庄稼收成才好些,我记得去年赈灾的时候,咱们王爷也还自叹不如过!”
阿奴随口回了一句,实在是不满聂未仇那副嚣张的口气,以为自己在蜀山呆过些日子就变成仙气侠骨了,其他所有人都是凡夫肉胎的烂泥巴,任她踩踏一样!
一句话顶得聂未仇哑口无言,到底她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只是生着闷气也没再故意生事,拿眼瞅了下阿缘,见阿缘若无其事的搂着钰儿不说话,而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她心里便以为阿缘是在偷偷笑话她,又想着阿奴是阿缘的侍婢,不由得最后将这一笔账算到了阿缘身上,盯着阿缘的眼神就越加想要碰出火来!
马车突然一停,阿缘这才愣过神来,有人从外面将门边的车幰掀卷上去,她抬眸一瞥,才不过到了宫门口,而对座的聂未仇似乎从她那个位置到了什么人,眼露喜色,急不可待的要下车去。
聂未仇刚挪到车幰边上,阿缘就听见她撒娇似的笑声,“念暄哥,你特意来接我啊!”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九)
“嗯。*^\书^*”
颜念暄含笑的点了点头,两手交于背后,身上的紫金蟒袍灿然如新,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身形越加笔直而挺拔,
“太后和皇上在明翠宫设宴,我候在这里来接你们过去。”
说话间,几个太监围到马车边来扶持着她下去,聂未仇的绿蛾眉微颦起来,磨蹭了好一会儿也不下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小心点儿”,好似谁不知道她有身孕了一样,几个本就小心翼翼的太监被她弄得越加紧张,额头上竟涔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还是我来吧!”
他站在旁边也不过眼了,剑眉一蹙,亲自上前来扶她,几个太监早乖乖地退开去,着王爷自己把聂侧妃扶下来,他们心里都暗自吐了一口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不过要真有个什么闪失,现在也不至于怪到他们头上了!
阿奴先从另一边轻巧的跳下车了,回身见王爷还守在马车边候着也就不好说话了,阿缘踌躇了一下,哪知手里抱着的钰儿已经在试图挣脱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见到颜念暄,立马兴奋的伸开小胳膊要扑过去,小脸上笑开了花,黏乎乎的嘟囔道:
“……爹爹……”
“钰儿乖!”
他一笑,剑眉凤目,媚得有些邪气的脸孔越是灿若嫣花,阿缘微抿了下嘴唇,默然的松开手把孩子交给他,倒是聂未仇眉头间皱起的细纹更深,似有些闷闷的不太高兴。
阿缘下车后,几个人换乘坐辇,她着一路上在颜念暄怀里笑声连连的钰儿,心里的感受复杂不已——失落、难过、愧疚、欣慰……比起她,钰儿似乎更喜欢黏着他,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缺少父亲的疼爱,并不是他故意对她们不好,只是她自己心虚,又对他为了报仇而是非不分的与太后勾结在一起十分反感厌恶,所以总是刻意的疏离……
到了明翠宫,在筵席上见到了久违的几个人,阿缘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几下嘴角,那表情比哭还别扭,她如今不常来宫里走动,想到上一次进宫也是除夕过年的时候,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两个月多了,对这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她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留恋。
“钰儿真是个美人胚子,越长越漂亮了!”
梅琦儿拍着手将钰儿接过去,每次见到钰儿都喜欢得不得了,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孩子的缘故。
想到这一点上去,她不免又变得忧心忡忡,曜儿也有二十一了,后宫的嫔妃也多了不少,至今却没有一个子嗣,阿缘脑子里一想歪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的怀疑到太后身上,或许又是她搞得鬼吧?可到底也是曜儿自己太软弱了,那么相信这个女人,连自己的同胞姐姐也可以背叛……
“阿缘,听小六子说你要去远门?去哪里?”
颜曜笑着问,隔着一张大紫檀圆木桌的的距离,也能感觉到他眼角的笑意,像两簇灼亮的烛火照耀着她,上去明明那么温暖,近了又会烧伤自己。
颜念暄坐在她旁边,毫不知情的侧目她,其实这会儿满桌子的人都在好奇的盯着她,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欺瞒谁,也不想特意去让谁知道,既然有人问了,她也就老老实实的回道:
“钰儿的病既然好了,我想去皇陵福公公、柳姑姑和月姑姑,这么久没见到他们,有些想他们了!”
太后当即就点了点头,用着她慢慢开始苍老的声音淡然的回道:“去吧!”
颜念暄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促狭细长的凤目微睨,邃亮璀璨的黑瞳里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掠过,快得不着痕迹,“我多派些人送你们!”
阿缘向他略点了下头,算是道谢,“有劳王爷了!”
他温柔的回笑,道:“不会!”
“王爷和王妃果然是相敬如宾啊!”
玉婕妤笑着插言道,她旁边两个新封的婕妤也笑着附和夸赞了几句,言外之意,也无非是他们之间这样你来我往的客套,让人觉得不像是一个府里出来的,更不像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夫妻!
从明翠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颜曜留她在宫里暂住一晚,她没有推辞,反正行李都已经收拾出来了,让颜念暄派人送进宫来,明早也可以直接从宫里走的。
只是到曜儿一个落寞而期盼的眼神,她便心软了,或许贤王府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真实的家,她最重要的亲人在这里,她知道曜儿对她的依赖,可以说对曜儿冷淡了三年,也是折磨了他三年,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到底她还是最心疼他的,纵使他杀了自己的爱人,心里还是忍不住宽恕了他……
她答应留下的时候,颜念暄只是笑着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带着聂未仇先离开了。梅琦儿喜欢钰儿,非要把钰儿带她朝凤宫去玩,结果一群人散开,最后只剩下她和曜儿了。
“我送你去景秀宫,那里还是什么都没变,你不在,我每天都会让宫女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很开心,走在她身边,表情丰富得不亚于一个可爱又稚气的顽童,他真的天真,总想着有一天她还会回来这里,还会回到他身边,哪里也不再去了!
“曜儿……”
她怔了一下,心里好似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那一份孤寂,如果不是他做出那样的事,她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永远最疼爱他,他们是孪生姐弟,这辈子已经注定的,谁也离不开谁……
夜风吹来掺着一丝丝凉气,他咳了几下,忽然异想天开的笑道:
“我也想和阿缘去皇陵,这么多年都没去过一次!”
“别说傻话!”
阿缘毫不客气的回道,到他削瘦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潮红,居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他这样不疼惜自己,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不禁微微有些愠怒。
“阿缘,我也很想福公公啊!”
他嘟囔了一句,炯亮的黑褐色眼眸像仲夏夜里的星空璀璨闪烁,却深得扑朔迷离,
“我还记得我们五岁,那个时候福公公正要离开皇宫去皇陵,他说过的话,我没有做到,他一定对我很失望了……”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四十)
放眼远眺一团漆黑的天穹,他目不转睛的专注,犹如五岁那年注视着福公公的那种眼神,也是如此专注。*^\书^*
他们站在宫殿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福公公的背影消失在冗长的宫道尽头,很久很久不曾离开,他还记得那个云淡风轻的的下午,天空很蓝很蓝,那颜色就如同此刻夜空的黑色一样浓郁而纯粹,他小小的脑袋里当时也是那样纯粹,纯粹只把福公公的叮嘱记在心里。
阿缘忽然想起来了,便把随身带着的那个旧色粉缎荷包逃出来递给他,勉强笑道:
“这个给你,也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了!”
他定睛一,不由一怔,顿时满脸错愕的睁大双眼,盯着她问道:
“你不是说送给……现在怎么又找到了?”
“唔……”
她笑了一下,才张开口向他解释,
“今天收拾包袱时偶然找到的,之前你问我的时候我故意撒了个小谎,其实是我不知把它放在哪里了,根本就没有送人!”
淡淡的口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就像说着一件无伤大雅的琐碎小事。
见他面色凛然,似乎是还存有疑虑,为了否决他的猜测,她突然压低了语调,一挑眉,略带嘲弄的笑道:
“人死又不能复生,若是真送给他了,这荷包又岂能再找回来?”
说完她才觉得苦涩,也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是在挖苦谁,明明亲眼到的事实,她自己如今不也在动摇,在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