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廿九)
默然了片刻,芷太后将目光移向下面的问玉,面无表情的淡然道:
“哀家说过了,问玉不是他,他是不会这样置哀家于死地的!一只有危险的狸猫,就算再漂亮,谁会留在身边呢?”
“你这么毒妇,天下最恶毒的女人就是你——”
阿缘红了眼,胡乱挣扎着,只想伸出双手掐死眼前这个老太婆,就连一旁的梅琦儿都略带怜悯的着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根本无动于衷,她扭头冲着下去的颜曜哭喊道:
“曜儿,你要是杀了他们,你就再不是我弟弟,不是我的曜儿,我会恨你,我会永远恨你——”
那一声嘶吼,像一双手撕裂着心的声音,脚下的步子不由顿了一顿——她不会的,从小打大,就算他做了再错的事,她也会原谅他的,她也会永远陪着他,他们是孪生的双胞胎,是一体的,没有人可以分开!
他攥紧了手中的剑柄,眸色一凛,依然阔步继续前走,最终在宋家父子面前站定。|-^
夜风阵阵,吹得人脸上一阵毛骨悚然,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恶心得令人作呕,他举目四望了一眼,不紧不慢的冷笑道:
“众卿家不必惊慌,朕相信今日之事,你们只是迫于宋家父子的威逼,只要你们一干人悔过自新,朕可以不追究!”
手中的长剑一挥,锋利的剑尖倏地直逼向宋家父子面前,
“朕只将这作乱的主谋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接二连三地杯酒玉盘碎地的杂乱声,多像心摔碎的声音,宋问玉回头扫了一眼那群惊魂失措的人,嗤笑无语泪潸然,他们个个像受了惊吓的老鼠蜷缩的跪在地上,头紧贴着地毯,唯唯诺诺的喊道:
“多谢皇上开恩!皇上圣明——”
这时,跪在地上的宋问玉突然笑了,无端的欢笑,又无端的落泪,令人一阵心怵的笑声,含着深深的鄙夷与绝望,清雅的俊容仿若历经沧桑,一下子老成得满是凄凉意,他振振有词,又似喃喃自语: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颜曜冷哼了一声,泛着白光的剑慢慢移向他的胸膛,在他胸口的衣襟上像作画一样,比划着圆圈,哂笑道:
“宋家犯上作乱,理应满门抄斩,身首异处的,不过朕在阿缘的面子上,先便宜了你,给你留个全尸好了!”
一声沉闷的钝响,是剑刃割开血肉的声音,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胸前如同绽开了一大片噬血的殷红花朵,翩然飘零落地,那颜色比红艳的地毯还深,绚烂得夺目而揪心,揪心的疼……
她目睹着那柄雪亮的剑深深刺穿了他的身体,好似刺穿了她的身体一样,他惨白一笑,死咬着溢血的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她却浑身一颤,痛不可遏的彻天长嘶:
“啊——”
“问玉……”
她见宋大将军老泪纵横的残喘着,布满皱痕的老手抚过问玉扑倒的身体,眼前的世界陡然间灰暗下来,像是一团黑色的漩涡将她袭进去,连意识也渐渐吞噬了……
“不要——”
她倏地从床上腾起来,坐在旁边的柳姑姑一边拭着眼泪,一边疼惜着她,缓声道:
“阿缘,你终于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儿?”
声音有些沙哑,阿缘红肿着双眼,茫然的环视着四周,这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她在景秀宫,而眼前还有一群哭哭啼啼的宫婢,脑子里忽然一道闪电掠过,她紧拽着柳姑姑的双手不停摇晃着,焦急的追问道:
“问玉呢?我一定是做了噩梦,他没有死,对不对?柳姑姑,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噩梦?”
柳姑姑哭着摇头不语,身边的一个宫婢不忍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长公主,驸马一家谋反作乱,您忘记了吗……”
眼睛蓦地圆睁,她幡然惊醒过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是比噩梦还可怕的现实,曜儿背叛了他们,是曜儿杀死了他,眼泪顿时哗啦啦的落下来,
“那驸马的尸体呢?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的异常平静令人一直森然,其中一个宫女支支吾吾的回道:
“听说……昨晚的那些尸体……全被拖到城北的乱坟岗却……去扔了……”
“带我去——”
被子一掀,她神色冷冽的跳下床来,柳姑姑和几个宫婢正要上前阻止,她忽然将床边案几上的一碗药汤往地上一摔,药汁四溅,她捡起一块碎片抵在脖子上,眸中寒光如刀,
“谁要是敢拦我,我就死给你们!”
“阿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后啊……”
柳姑姑和一群宫婢吓得直往后退,适才那个宫女急得跪在地上哭起来,
“长公主,求求你放过我们这些奴婢吧,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们不敢违抗啊,长公主,我们真的不想死……”
“那你去!现在就把本公主这番话传给皇上!”
一说到曜儿,她捏着瓷片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声泪俱下,喑哑的嘶声如瓷片刮人肚肠,
“但凡他还有一点良心未泯,如果他不希望自己的亲姐姐惨死的话,就放我出去!快去啊——”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
淅淅沥沥的雨下得昏天暗地,她站在这里,俯首脚下又黑又红的泥泞,仰头只到一片不见天日的惨淡黑云,乱坟岗——堆起来的尸体真的像一个小山头,那些腐烂的骴尸上停歇着几只黑黢黢的乌鸦,一声鬼嗥似的叫声,久久震荡着这个山头,足以摧跨一颗脆弱而怯小的心。
跟在她身后撑伞的太监吓得直哆嗦,
“长公主,咱们还……还是回去吧,听说……这附近还有豺狼出没呢……”
话音未落,远处荒芜的山头传过来一声拉长的“嗷——”,若远若近,真像是野狼的嗥叫,后面随行的几个侍卫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据说那些白眼獠牙的禽兽都是成群结伙的出没,那锋利如刀的露白尖牙可以把人撕成碎片,只是想一想,身上的皮就紧绷在一块儿了。
前头忽然传来哭声,循声望去,才发现前方尸堆附近有两个蹒跚而行的身影,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儿有狼啊!”
“问玉哥哥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我不走!”
林嘉绮甩开丫鬟如翠的搀扶,磕磕绊绊的往前边走,边寻着,
“如今宋家上下全被收押大牢,我答应过宋夫人,一定会让问玉哥哥入土为安的!”
如翠打着油纸伞,屁颠屁颠的紧跟上来,
“可是老爷也说过,不准我们再和宋家扯上关系了!”
林嘉绮猛然回过头来,红润的眼瞳瞪得她吞了吞口水,再不敢多说下去,她这时突然扫到如翠身后的来人,眸光一沉,冷淡的说道:
“长公主殿下?”
“大胆!”
撑伞的太监小六子尖声喝道,“既然知道是长公主殿下,你还不下跪请安!”
“本公主让你说话了吗?!”
阿缘沉声打断道,注视了林嘉绮一会儿,落寞的眼神越加的凄楚,雨水如线顺着贴面的湿发流淌下来,身上的衣服也几乎是湿透了,冰冷的黏在身上,她浑身在微微颤抖,而一双被雨淋得睁不开的眼睛睨着她,幽怨如潭,阿缘哑然无语,内心却更加觉得自己不可饶恕,原来这世上爱着他的人不止她一个,可伤他、害他最深的那个,是她。*^\书^*
他急急匆匆的摆驾前往景秀宫,一路上还不停的质问着小六子,
“阿缘怎么会病了?朕不是交代过你,不能让长公主有任何闪失,你让她淋雨了?”
小六子连忙摆手,矢口否认起来,
“绝对没有的事儿啊,皇上!奴才时时刻刻跟着长公主,就是把奴才自个儿淋成落汤鸡,也不敢让长公主殿下淋丁点儿雨呢!”
说着,他真打了个喷嚏,声响如震天雷似的,颜曜皱起眉,嫌恶的撇开脸去,
“那阿缘这病从何而来?”
“这……驸马爷的尸体没找到……估计是让狼给叼走了……”
小六子一边瞅着颜曜的脸色,一边支支吾吾起来,
“长公主殿下恐怕犯的是……心病……”
颜曜静了一静,忽而顿住了脚步,似是思忖了半晌,回过身去,掉转了方向,小六子一怔,连忙也跟着转回来,
“皇上,您不去景秀宫了?”
“既然是心病,朕去了也没用,回继思斋!”
他漫应了一句,面若无绪,黑褐色的眼眸里却蒙上了一层淡雾,扑朔迷离,避而不见,或许只是不想到她那含恨的眼神,他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只是想着,时间久了,她就会慢慢淡忘掉的……
五日后,除了远在西北边疆驻守的宋大公子毫不知情外,宋家人于东街菜市口被问斩,前往围观的东巷百姓抹泪掩泣,无不扼腕痛惜。
阴风一直吹了数月,这一日天际才渐渐恢复了湛蓝,宫婢阿奴端着铜盆进来,见她慵懒无力的掀被子下床,忙不迭过去搀扶,
“长公主,你怎么起来了?”
她捂着肚子,托着阿奴缓缓起身,面色如纸,说得也气弱无力,
“太后不是今晚要在明翠宫设宴吗?”
阿奴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恭恭敬敬的回道:
“太后已经交代过了,长公主你的身体不适,可以不用去,太后她不会怪罪的!”
阿缘侧目睨了她一眼,目光炯炯,垂髫的乌丝遮掩着芙蓉娇容,显得更加的苍白憔悴,冷若冰霜,
“我要去!本公主怎么能不去见一见她们聂家的遗孀呢?”
阿奴担忧的注视着她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可是您的身子……”
“我没事,”
阿缘伸开胳膊将身子钻进那繁复华丽的锦衣里头,素手放在腹前,不以为然的冷笑道,
“本公主绝不会死在那个女人的前面!”
红纱宫灯将整个内殿照得闪亮而朦胧,她拖着一袭彩霞般绚丽的华贵长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媚眼丹唇,宛若瑶池仙子凌波下凡,款款而来,一下子就吸引住殿内众人的目光,盖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
梅琦儿惊愕的站起来,眼里的神色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嫉妒,
“皇阿姐,你……你怎么来了?”
她嫣然一笑,好似天山上的雪莲花,冷傲而疏离,
“怎么?我不能来吗?”
梅琦儿顿时哑口一怔,全内殿的人都不由怔住,尤其是坐在太后身边的颜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个月不见而已,她就像是脱胎换骨的另外一个人,连笑都是那样冰冷,只匆匆扫过他一眼,亦是那样冷疏,他不知,她心中的恨,再不愿去相信一个人,包括他……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一)
芷太后身边坐着一个面遮轻纱的妇人,这时不禁脱口道:
“她……和琬姐姐长得可真像……”
“这位妇人想必就是聂夫人吧?”
闻言,阿缘已踱步款款上前来,炯炯而深幽的目光,得梅烟岚一阵心虚,就算是面含微笑,也像是绵里藏针,
“聂夫人为何这副打扮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梅烟岚脸色煞白,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难堪,身旁的聂未仇见状,立马气恼地站起来,眼珠子朝阿缘一瞪,没好气的冲着她叫嚷道:
“你是公主就可以这样伤人吗?!”
梅烟岚心里本就有一丝愧疚,而且没料到她女儿竟然这样顶撞公主,顿时慌张的扯她坐下来,眉头深皱,道:
“未仇,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长公主说话呢!还不快向长公主赔罪认错!”
聂未仇忿忿不满的嘟囔道:“娘,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阿缘嘴角始终含着笑意,眼里却更加深黯,黑隆隆的空洞,对!她是故意的,她到她面纱无法遮盖的地方还有狰狞的凹痕,那面纱下的一张脸孔,已经让人不敢再去想像,她知道,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着,她咬牙切齿的忍住,带着疼在艰难的呼吸,却一刻也无法忘记,这种痛是她们梅家的人给的,只有着她们痛苦,她才会觉得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一直沉默不语的芷太后突然说话了,慵懒的拖音却是不容辩驳的懿旨,
“好了,全家人安安静静吃顿饭,没必要这样斤斤计较,都坐下来吧。*^\书^*^*”
“阿缘,来这儿坐!”
颜曜连忙把身边的梅琦儿赶起身,挪出一个位置来给她,那殷勤的模样像个极力讨好大人的孩子惹人怜爱,可惜她已经明白了,那个晚上她彻头彻尾的觉悟了——他不再是个孩子,是让她陌生而心寒的弟弟!
阿缘笑了笑,也不答话,好整以暇的扫了一眼全席,最后却在颜念暄身边坐下,再不朝他一眼。
颜曜嘴角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黑褐色的眼眸阴云惨淡,蓄满了浓稠的忧伤,又似隐忍着丝丝的怨恨与不甘。
她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举至胸前,面朝着颜念暄敬他,语言若笑,温言道:
“颜大哥,恭喜你!听说你刚刚恢复了王爷的身份,天可怜见,又帮我们颜家找回了一条血脉。”
“是吗?”
颜念暄淡似笑非笑的答道,他似乎和以往的样子不同了,不仅仅是华衣紫蟒,宝冠玉带穿在身上,上去气宇轩昂,贵气逼人,对她似乎还带着一丝抵触,
“先帝或许并不希望找回我这一条血脉!”
阿缘一怔,立马恍悟过来,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倒向太后那一方了,居然还想诋毁她的父皇,心里骤然窜起一股火气,可是毕竟那个女人还在这里,不能那么直截了当的责问,态度不由冷淡下来,只得问道:
“王爷为何要污蔑先帝呢?”
“长公主又怎么知道我是污蔑先帝呢?”
他面不改色的反驳道,似是据理力争,语气也更强硬,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长公主可知道我父王是如何死的吗?”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贤王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阿缘啼笑皆非的盯着他,眸光更冷,“听王爷这口气,倒像是先帝害死了贤王?”
他不语,似是默认了,垂下眸去,额头的发丝在烛光下乌亮熠闪,媚如妖娈的脸颊像笼上一层冰霜,格外的冷漠,这一举动倒是惹得阿缘更加气闷,酒杯往桌下一掇,杯里的酒水全濽在桌帏上,她不依不饶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肘,冷笑道:
“这么说,本公主是说中了,你真是这样想的?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诋毁先帝?就算你恢复了爵位,也不过是个王爷——”
“阿缘!”太后突然厉声一喝,打断了她的话,压着愠怒,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阿缘不答,只是不以为然的回睨了芷太后一眼,随即觑笑起来,她没有喝酒,上去却比喝醉的人还要神智混乱,盈盈的泪水流下了,弄花了妆容,她却笑若灿花,喃喃自语着:
“难怪这么肆无忌惮,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啊……”
颜念暄瞥了她一眼,促狭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师父说过不可以心怀仇恨,如今就算他不报仇,可是心里却早已有了芥蒂,如果太后没有告诉他真相,如果聂夫人没有点头承认,如果没有那铁一般的事实……连他自己也不会愿意相信,是先帝下令暗害了他的父王!
内殿里一时沉凝了气氛,阿缘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拢了拢衣袖,露出的两只素手,掌心有指甲扎出来丝丝血痕,她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嘲的笑道:
“既然我这么扫大家的兴,还是先走好了。”
所有人都噤声不语,颜念暄了一眼太后,又睇了睇聂夫人,薄唇微抿,欲言又止,可是心里却像无数只毛毛虫在蠕动,令他坐立不安,脑子里陡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告诉她真相……
“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话音未落,同时站起来,所有人不由怔了一下,颜曜和颜念暄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更是复杂得难以说清。
“阿缘,我送你!”
颜曜走过来扶住她,却被她冷漠的推开,她转过头着颜念暄,
“劳烦王爷送我一趟吧!”
“长公主先请!”颜念暄抬手往前一伸,让阿缘走在前面。
颜曜睇了颜念暄一眼,眉目清冷微怒,邃亮的眼眸里迸出令人惊惧的寒意,那目光就像是被人抢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正文 皇后殇后传子嗣篇(三十二)
“太后……”
梅烟岚侧过脸来着芷太后,闪烁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忧色,芷太后若无其事的回视了她一眼,杏眼里如冰冻的湖面,不会漾起一丝波澜,
“随他去吧。”转眸扫了颜曜一眼,又说,“有些事情是应该让他们都知道的!”
走至景秀宫的宫院门口,他忽然顿住了脚步,阿缘不明所以的回过身来瞅着他,他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门上的匾额,神色恍惚而迷惘,她以为他是顾忌而突然后悔来这儿了,不由讽笑道:
“王爷是不屑于进我这儿吧?”
“唔?”
他一愣,回过神来不觉莞尔,薄凉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弧,露出整齐的糯米细牙,好似一轮皎洁的弦月,弯得恰到好处,
“长公主多虑了,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的。”
这下倒是让阿缘大吃了一惊,仿若不太相信他的话,又再强调道:
“你?!”
颜念暄点了点头,笑得很从容,“那个时候是柳姑姑带着我住在这里。”
一回想到那段时光,总是快乐的,纵使再过多少年也是无法忘记的吧,琬叔母总是爱抚摸他的头发,她的手比春天里垂下的柳条更柔软,触过他的卯发,总有着一丝母亲的味道。
阿缘仍然是将信将疑的,进屋后便让人把柳姑姑从楼上叫下来,没弄清状况的柳姑姑以为是她有恙,慌里慌张的踩着木板“咯吱咯吱”下楼来,脚步一乱还打了踉跄险些摔着,谁知她一进前厅就听见有人热络的叫了声“柳姑姑”。
茫然的撇头望去,客座的圈椅上安坐着一个紫衣公子,凤眼秀眉,又玉树临风,乍一,她心里着实惊骇不少,那音容笑貌简直像极了当年那个谋反作乱的西南藩王颜兰曦!
但是她又马上否决了自己这么荒谬的想法,立马侧回头来睇着阿缘,见她只是妆容花了点,并无不适,柳姑姑脸色的表情就更加茫然不解。
不等她开口问,阿缘先替她解释道:
“柳姑姑,这位是太后刚刚封爵的贤王颜念暄,听说是已过世的五皇叔的儿子,小时候还在宫里住过的,你可认识他?”
“颜念暄?”
梅柳儿在嘴里呢喃了一遍,好似在搜刮着脑子里尘封已久的记忆,她缓缓的扭过头去他,似乎是想要将他的面孔得更清晰,一双脚不听使唤的步步上前靠近,等走到他面前时,眼前反而笼上一层水雾,视线更加婆娑不清,连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
“你是念暄?”顿了一顿,她忽然用手帕掩着嘴,呜呜的哭泣起来,
“你都长这么大、这么高了……”
这一哭,连他也不禁一阵心酸,眼眶微微湿润了,伸手搂住梅柳儿,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的笑道:
“是啊,柳姑姑,念暄都长这么大了,您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听他这么一说,梅柳儿不由松开他的手臂,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破涕为笑,道:
“柳姑姑都老了,还没变呢!”说着,又连忙招呼着宫婢们给他倒茶和上点心,态度十分的热情。
阿缘一直闷不吭声在旁边着,没料到他说的竟然都是真的,而且瞅见柳姑姑对他这般殷勤,不免有些气躁起来。
“柳姑姑——你可先别对他那么好,人家可和咱们不是一边儿的!”
她闷闷的唤道,觉得柳姑姑根本就是敌友不分,对敌人这么好,那是白费力气!
梅柳儿迷惘的了她,又了颜念暄,这要奉上的茶也顿时晾在了手里,颜念暄双手帮她接过来,稳当的放在了桌几上,方才笑着商量道:
“柳姑姑,您和大家先进去歇着吧,我有事要和公主单独说!”
阿缘也向她点了点头,梅柳儿方才领着一干人全都退出去了。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端起桌几上的茶揭盖一吹,似乎连漾起的涟漪也能听到摇曳声,屋子里就越感觉到空荡荡的,浅呷了一口,沉缓的放下。
她坐在上座静静的着,一直在等他主动开口,他喝了茶,又迟疑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黄色小绸布,递上来给她。
那布已经褪色发旧,布上面有一些殷红发黑的地方似乎是血渍,他居然将这样的东西贴身戴着,她捻在手上,心里不由有一些发毛,摊开来,里面的朱砂笔迹有些混浊了,那些字还是能辨识出来:兵不厌诈,贤王遇敌,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