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珏与贺兰婉甄那小小的心愿便在众多的权势利益中化成了泡沫。
为防变故,贺兰婉甄被禁足于太尉府,与心上人生生分离。

右相韩非鼎立支持皇上的决策,他儿子韩子翊自然就继承了老子的思想观念,既然自己的好兄弟喜欢的女人要作为政治牺牲品,他便要想方设法帮助那一对苦命鸳鸯。
于是贺兰珏方借由这次秋狝盛会,来到蟠殃别苑与贺兰婉甄见上一面,以明白她的心意,如若她亦欲入宫,也决计不会勉强。
然那贺兰婉甄对公子珏死心塌地,言明此生惟贺兰珏不嫁,宁死也不愿进宫。
既然贺兰婉甄表明了心迹。于是韩子翊出谋献计,那两人一力配合,阻挠贺兰婉甄进宫。
整件事情便在韩子翊的策划下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
阿财虽然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但是没有跟着掺和进去,自个头脑又怎能跟贺兰珏、韩子翊相比,出了馊主意没得还让人笑话了,再说在蟠殃山上小皇子说的一番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不过既然他是知晓了内情的人,便偶尔担任了站岗的任务,贺兰珏和韩子翊商议计策的时候,他便在附近把风。
然回到京城,想要与贺兰婉甄再见一面真是千难万难。几日下来,贺兰珏越显焦虑疲态。
于是贺兰珏便借故求见太尉大人,以请教历届秋试选题为由,几天来一直往太尉府里跑。
于书院里见着贺兰敬的时候不免又被冷嘲热讽一番,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然而就算是进了太尉府,那内堂后院又岂是这么好进去的?贺兰珏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阿财和韩子翊瞧在眼里,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19.计划与变化
小皇子自蟠殃山回来后,又开始每日往听梅居来,拽着阿财练武。偶尔也会把那一对活泼可爱的小金雕带来。
自从蟠殃山险情之后,阿财益发觉得武艺高强的重要性,于是也认真地跟小皇子习武,什么琴棋书画暂且扔去了一边。
因为四公子说了,要给自己惹麻烦之前,得先学会自保。
小金雕恁是可爱,羽毛渐渐长齐,毛茸茸的好不有趣。阿财给黑爪子的取名“大金”,褐爪子的取名“小金”。
这名字被小皇子鄙视了,粗俗之人取的粗名字,随口而出,连脑子都不带用一下。就像那只蓝尾雀一样,长了身蓝毛就叫小蓝,如若拔光它的毛,是不是要改叫“小秃”?
小蓝听得恶魔小皇子提及自己的名字就浑身发抖,听到拔毛更是“扑棱棱”赶紧溜了个无影无踪。
难得大金小金一点儿也不怕他,一会跳到阿财肩头,一会飞去小皇子怀里。
那自然,在宫里,这两只小雕可是皇子亲自喂养,谁也不许碰一下的呢,宝贝得不得了。
草坪上,小皇子和大金小金玩耍,阿财在一边为贺兰珏的事情犯愁。好几次想说出来让小皇子出出主意,可还是忍住了。那小魔王聪明绝顶,一定能想出办法,可他早就叮嘱自己不让多事,又怎么会给他出主意呢?没得说了又挨一顿训斥。

贺兰珏前往太尉府走动的多了,人家都不待见他,据说是直接把他撂在前厅,也没人招呼了。
这也是韩子翊的馊主意,说是去得多了,人家就不留意他,方有法子溜去后院寻找想见的人。
然这天,一大早贺兰珏就往太尉府里跑,可天黑了还没见回来,阿财都跑去门外望了好几遭了,直到月上中天,方见一个游魂似的身影缓慢地荡过来,把阿财愣是给吓了一跳,游魂走近了仔细一瞧,才看出竟是贺兰珏。
阿财叫唤他像是听不见,浑身抖得像秋末树梢上的叶片儿似的。越过阿财跨了门槛就直接往自个屋里去,不似往常一般先去大公子的房中探视。
掩了门,再没出来。
阿财呈晚膳进去的时候,只见房中黑灯瞎火,一点声息都没有。他燃了烛灯,放下食案,发现贺兰珏趴在卧榻上,蜷着身子,脸像西域鸵鸟似的,埋在胸前搂紧的被褥里,一动也不动。
“公子——公子——”阿财靠近他,小声叫唤。
没答应,莫非今儿实在太累,睡熟了?摸摸他的衣裳,也没换下来,触手有潮气,难道是在林子里转悠了大半夜?
替他拢好了被子,正待转身出去,由得他歇息,醒了再用膳罢了。
衣角被人拉扯住,回头,是贺兰珏,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扯住了阿财,那脸依旧埋在被褥里……
“陪陪我——”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阿财猜想,他是不是在太尉府碰什么钉子了?被人奚落了?还是私情曝光?反正瞧他这模样准不是什么好事儿。
阿财在榻沿边坐下,抬腿盘膝,双手托着腮帮子,静默了片刻,不见贺兰珏出声,气氛怪异得紧。
“公子——依我看,公子翊所言,不得而为之的最后一步,实在不行,就那么办吧……”韩子翊曾经半真半假半玩笑似的说过,干脆贺兰珏和贺兰婉甄私奔算了,那会贺兰珏使劲摇头摆手,不住说万万不可。首先是对姑娘家名声不好,再说他也丢不下大公子和这个家,难不成要大伙儿一块奔?
韩子翊就说了,真的私奔了,这种丢脸的大事儿太尉府准定不会宣扬,这种情况大户人家里也不乏,多是用姑娘家病重这个借口,就推脱了。再则过了几年,若是娃娃都生了几个,再回来,贺兰家不认也得认了。
公子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方案。
阿财隐隐觉得,公子珏并非爱贺兰婉甄爱到了不可自拔且放弃一切的地步,倒是贺兰婉甄比他执着得多。
曾听得阿昌伯隐约提起过,当年公子珏愿意卑微地接受贺兰氏族的照顾,完全是为了大公子,若没有贺兰家这般面热心冷的照拂,他们过得再苦也无所谓,偏是大公子所服用的丹药极珍贵,断了药就是要他断气,公子珏是想尽一切办法都要保住他大哥这口气。
让他如今与贺兰婉甄私奔丢下大哥,或是带着大哥颠沛流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儿。
那会韩子翊和阿财劝了几句,他执拗得很,便作罢了。
如今阿财再提,也没指望他会答应,屋中沉寂了半晌,贺兰珏闷着声说了:“我不能跟她在一起了,我不能,不能……”
呃……这是怎么了?阿财以为听错了。
他的意思,是放弃么?
“如此下去,我必铸成大错,对不起父亲、母亲、大哥……我……我如今抽身,还来得及,来得及……”
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阿财是半句也听不懂,可贺兰珏也没有要他听懂的意思,不停的说“我不能,我不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这样的话。说着说着竟闷头隐忍哭泣,肩膀抖得跟筛糠子。
阿财追问究竟怎么了,他也不说,只得轻轻拍顺他的肩膀后背,如此安慰他。
待得平静了些,阿财又问,今儿是不是见到婉甄姑娘了?
贺兰珏摇摇头,说了句,“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事儿,阿财,我不能说,你知道了反倒害了你。”
“哦——”瞧他神色凝重,阿财就点了点头。
贺兰珏又沉默了半晌,情绪平稳了许多,说道:“阿财,我要离开这里,带着大哥离开京城,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这句话可真够爆炸性惊悚的,阿财愣是没反应过来。他不是私奔,是离开,彻底离开?
“公子,你是说离开,离开平城?”
贺兰珏果断坚定地点点头,又说,“阿财,我知道你娘和兄弟都在此处,若是你不愿意离开,我不勉强,不过此事我还需与阿昌伯商议,暂且未定。”

连夜,贺兰珏与阿昌伯商议过后,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一切均在暗中进行,得知此事的只有阿财。
阿财无措,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偏巧韩子翊因要参加末秋科考,他的丞相老爹终于忍受不了这劣子不务正业,于是将他禁足在家,谁也不许见。
然事关重大,所以阿财连小皇子也没敢吐露半分。
这事实在太突然,阿财由最初的惊讶到逐渐蔓延的伤感失落,情绪一直处于低潮。
如同一家子似的生活了近半年,说到分离,还真舍不得。公子珏待他有如兄弟,阿昌伯话儿虽少,老冷着张脸,可也从来没有持老为难过他,至于那个半死不活大美人,照顾了这么久,平素阿财有什么心里话,不好跟活人开口的,也都跟他说,即便他就是个死人,阿财也觉得很亲近。

剩下的就是贺兰珏得跟贺兰婉甄交代的事儿了。
虽然不知道理由,可人不能做得太过分,所以这几天均在想尽一切办法见上一面。
偏偏刚巧,贺兰婉甄的贴身侍女想办法传了消息给贺兰珏,说是过几天是太后生辰,贺兰太尉准了贺兰婉甄前去寺庙祈愿,届时可以约在归云寺半里处的河边画舫相见。

河水濯濯,柳岸依依,鸟雀翩跹,曲境悠游。
秋末的空气沁着萧瑟寒凉,拢了拢褂子,那寒气仍是无孔不入,打了个哆嗦,小声自言自语道:“唉,明知天开始转冷了就别约在河心嘛,就算约在河里也别教人等这么久嘛……”
踮起脚尖抬高身子望了望,四周不见人烟踪影,这地方选的可真够隐秘的,嵌在城外两座大山之间,连对京城内外每个角落都熟悉得跟自个家似的阿财都没来过这么清幽如画的地,贺兰婉甄一大家闺秀又怎知道这么僻静的地方呢?连画舫也预先安排了妥当。还当真有心思,却不料等来的是硬生生的分离,不知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受不受得了。
阿财在船头张望,纤夫在船尾撑杆,垂了帏帘的画舫舱内传出铮铮淙淙的琴音,曲意哀婉低荡,欲语难言。想也知道里边是那一筹莫展的公子珏。
那天以后,阿财是越发摸不透他,怎么猜度也想不透他究竟是为何缘由决定斩断与贺兰婉甄的情缘。不仅如此,还非得逃难似的要尽快离开平城,约摸就是在太尉府发现了什么大事了。阿昌伯知道,却对阿财三缄其口,想来也是为了不牵累他。
看来,像四公子那样的爱情是世间罕有的,始终如一,永不放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他抹去那个痕迹。旁人又如何能做得到呢?
然公子珏此举,也许也只是爱的不深,或是亲情更胜于爱情所以然。
阿财也曾想过,倘若要自己也为了亲情和爱情抉择,也许并不比公子珏好到哪去,甚至还做不到他那般果断呢。
聆听琴音,风萧萧,江水东流不尽,唏嘘于琴韵那缕忧伤难平。

琴音稍停,帏帘拢起一角,“阿财,外边风大,进来饮口热茶。”
阿财搓搓手,跳进船舱。贺兰珏推过来一碟子点心,“饿了吧,先吃点。”
“公子你也吃,咱们等了一个多时辰,都已过午时了,我都饿了。”阿财是饿不得的,拿起点心吃的有滋有味,荷香翠玉酥皮糕,小皇子偶也有从宫里给他带点心,就有这一味,百吃不厌。就着热茶吞到肚腹中,冷得僵硬的四肢都舒畅开了。
贺兰珏摇了摇头,说不饿,抿了口茶,道:“莫要心急,兴许是寺庙中聆听佛法,是要些时间的。”
“哦,公子不急,我自然不急。”塞着满嘴糕点,说话也含含糊糊了。
贺兰珏失笑,说道:“吃慢点,还有呢……”将案上点心盘子都推到阿财面前,着看他,流露歉然之色,缓缓说道,“阿财,我们相处时日虽不算长,然甚喜爱你,真没把你当外人,也想过好好教你些东西,岂知……唉,我总还是失信与你了。难得你和皇子殿下投缘,他也愿意教你,你也不小了,别总是毛手毛脚的,明日,我便去跟子翊说说,我走了以后,你若是愿意,可以去跟着他,相府比宫里简单得多。独鹤楼不是不好,可也是鱼龙混杂之地。阿财……我虽武艺不精,可也看得出来你是习武的料,好好学,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阿财边吃点心边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口中的点心就咽不下去了,什么香味甜味儿都成了苦苦的涩味……
用力一吞,牛饮了口茶水,上前拽住贺兰珏的衣袍宽袖子,把脸就埋了进去,“公子,你们不能不走么?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阿昌伯,舍不得大公子……”
贺兰珏摸摸他的头,说道:“有的事总是由不得自己,我即便不为自己,我要为大哥着想,他再有什么意外,我可……我可如何是好。人生聚散离合,总得一个缘字,有缘自然还会再见。阿财,莫要伤心,也许以后再见之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阿财抬起头来看他,眼睛潮湿潮湿的,哎呀,那个笑容,温和宠溺,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让人闹心……
一抹眼睛,说了句,“我还是出去船头盯着点。”跳起身来,有些踉跄地掀开帏帘走了出去。吹吹风,心里不好受,连风也吹不去。
倚着船舷,目光所及是萧瑟的秋景,迷蒙黯淡的天色,鼻息干滞,为何连空气里都是离别的味道?
小蓝扑棱棱飞落在船舷上,叽叽啾啾绕着阿财的脑袋转,这笨鸟不知何时跟了来,最近真是黏人黏得紧,总怕自个在某人心目中的地位会被那两只小金雕给取代了……
“吵死了,别叫,自个玩去……”阿财撵它,情不自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倚着舷板,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眼皮重重耷拉下来……
20.逆流的悲伤
漂浮在云端,又像淌漾在满是鲜花的草丛,鼻尖呼吸清新芬芳的空气,有小木屋,绿草茵茵的山坡,远处是一面如蓝宝石般美丽的大湖,湖边星星点点洁白的羊群。
这是哪里?陌生又亲切的地方,那小木屋……
屋前是一对天僊容颜的夫妻,那男子紧闭双目,静静依偎在妻子的肩头,白衣胜雪,绝世出尘的容貌。那女子哼着歌儿,有一双比子夜星辰更黑更明亮耀眼的双眸,几可夺去日月的光辉。
他们是谁?贪婪地看着他们,为何心里会梗塞?眼睛会潮湿,会想奔至他们身边,依偎入温暖的怀中?
你们是谁?是谁——是谁——
他的声音化作了风,吹拂起女子一缕幽幽如海藻般的长发;他的呼喊化作了一缕阳光,静静投射在男子洁白无瑕的侧脸。
是谁?是谁?是谁!!!
无论是谁,就这么留在他们的身旁,即使是一阵风,或是一缕光。

痛!刺痛!一种刀子钻刻在头颅,剜心的刺痛!
巨大的力量将他抽离。
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他们,不要——不要!
可是那仙眷般的身影悄然淡去,留下的是刺痛和无边无际的窒息。
窒息?为何喘不过气来,呛——
猛地睁开眼睛……
水里,他在水中浮浮沉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呃……是在水中游玩的时候睡着了?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痛!额头被尖利的东西刺得生痛,抬眼看去。是小蓝,那只笨鸟在猛啄他的额头,那凶狠劲啊,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笨小蓝!在干嘛,你想叮死我呀!”
小蓝见他发怒,停止了叮啄,围着阿财啾啾叫唤。
阿财脸色大变,猛地就醒起,适才,他是在画舫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可现在却在水中,冰寒透骨的河水中,若不是小蓝死命的叮啄他的脑门,估计就迷迷糊糊沉了下去,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这事儿离奇,就算是睡着了,落到河中,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公子呢?公子珏呢?阿财扭头四望,哪还有画舫的身影?河水依旧流淌得不急不缓,自己似乎在水面上漂浮了一段,幸好水性好,落水之后也不至于像一般人那样很快沉下去,方令得小蓝能啄醒自己。
“公子!公子!”他在河面上吼叫。
小蓝叽叽啾啾盘旋。
“什么?小蓝,你说是船夫将我丢入河中?那公子珏呢?”
“没看到?船夫将船划去哪了?你说清楚点!公子呢?”阿财叫嚷的声音比哭还难听,干脆一个猛子扎入河水中,半晌,水花“噗噜噜”绽开,又窜出河面,快速地游向河岸边。湿漉漉地爬上岸,沿着河岸就往下游跑。
公子啊公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会睡得跟个死猪似的一准就是被下了药,那船夫将自己丢入河中明显就是要溺死他。
公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茶水,点心……是他们上画舫之前船上备好的。阿财被药迷了,公子珏也饮了那茶水……
这可如何是好?
寒冷的风灌入冰凉湿透的衣裳内,冷得牙齿咯咯打战。不,那不是冷,他不冷,那是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
公子难道是被贼人绑架挟持了?可那人胆敢杀人,绝非善类,又怎会对公子珏心慈手软?
脑袋僵得无法思考,只晓得狂奔,一脚深一脚浅向前狂奔。眼睛焦灼四望,渴望能见到那艘木船,见到公子站立船头向他招手,见到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
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他是麻木了,扯着嗓子叫喊,只晓得叫贺兰珏的名字。最后连声音都嘶哑破裂,剩下空洞绝望的呜喑。

村子河边,围了一大群人,有孩童躲得远远的,从大人的腿缝里伸出半张小脸张望,乌溜溜的大眼睛透出惊怕之色。
人群缝里,远远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半身还浸在河水中,衣裳泥泞,隐约可见青白色衣襟一角。
阿财怎能忘记,早上,是他亲手给公子换上那一身青白长袍,无比清新俊逸。
他推开人群,看进去,小腿趔趄,跌倒在地,全身力气被抽空,摇晃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跪倒河沙上,伸出手,凑近那惨白如纸的面容,从他的冰冷僵硬的身子一路摸上他的脸,他的唇,他的眼,他的鼻下……
眼前一黑,扑倒在那具冰冷的躯体上,晕死了过去。
河水拍起浅浪,潮起潮退铺盖上他们的身体。
公子如玉,公子如晓月清风,公子温润似水。公子在梦境里化为凌波仙人,风里、水里、云里、空气里、雾霭里、苍山绿意俱是公子珏——那抹儒雅温和的笑意。

阿财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紧紧地用力地闭上。
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身子像被暴打了一顿,无比酸痛,鼻尖是潮湿霉酵的恶臭气味。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地上应该还有腐烂的杂草垃圾,爬满了跳蚤臭虫,时不时有胆大的老鼠跳出来,肆无忌惮地在地上跑过,在人的身上踩过。
从前,他偶然失手的时候也进来混过,没几天又出去了。这会儿,怎么又进来了呢?不是,从良很久了么?
湿衣裳和着河沙泥泞与一阵阵的虚汗粘腻着身子,贴裹住每一个毛孔,越收越紧,勒得无法呼吸的难受。
头痛得没法思考,脑子被利棍捣成一团浆糊……
浮现的,是一张死灰惨白的脸……
他把头死命地压在手臂中啜泣,身子匐在地上蜷成了一团,肩膀不住抽动。
就这样累了就睡,醒了继续埋着头不发一言,就如同死了一般。有人送了食物来,他看也没看过一眼。再后来浑身像火烧似的滚烫,开始剧烈咳嗽,声音嘶哑难辨,人也开始迷糊了。
这样也好,不用想,不用看,就这样沉溺黑暗,即便是如此,梦魇仍然死死纠缠,一刻也不曾消停。

老管家阿昌进来带人的时候,冷如寒冰的老脸亦不由得沁出一丝泪。
这件事在京城里闹得是沸沸扬扬,公子珏的声望在民间何其之高,开始说是溺水身亡,后来仵作验出颈脖有明显瘀痕,实际死于颈脖断裂。
他杀!
这一结论出来,在民间激起千重浪。纷纷要求官府彻查,揪出凶手,以告公子珏枉死之冤,慰其在天之灵。
由于有人见到了公子珏当日是与书僮阿财一道出的城,然公子珏遭人勒杀,书僮阿财却安然无恙。于是当日大理寺来了官衙把阿财与贺兰珏的尸身一道带了回去。
可阿财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实在问不出什么话来。且又查出此书僮在跟随贺兰珏之前劣迹斑斑,于是便将他投进了监牢,等候盘查。
两日下来,人都快在牢里病死了,也没问出一句话。
刚带进大理寺那会,上边就来人了,说是要合理问话,不准严刑不准逼供。如今人要是死在了里边,说不准就麻烦大了。
后来又有人来保这书僮,于是大理寺卿就让人寻了老管家阿昌前来将这小奴带回去,说是医好了再审。

于是阿财再度苏醒的时候,鼻息间已经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儿了,身上的肮脏粘腻也收拾干爽了,柔软的棉衫轻轻摩擦着肌肤,如同双手温存呵护的舒适感。
动一动,全身上下依就乏累酸痛,抬不起身子,抬不起手,喉咙发出干涸的喑哑,低沉得像是在呻吟。
听到他的呻吟,有人一脸欣喜地凑了过来,是个脸若满月,身子富态的大婶。她伸出手摸了摸阿财的额头,脸上漾开了和煦的微笑。
阿财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大婶是谁?四面环顾,这儿是自个的卧房,她是打哪来的呀。
大婶一言不发,退出了屋去。
阿财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不由自主眯上。
稍瞬,门被推开,有人走近前来,坐在榻上,一个冰冷的手心覆上前额。那触感,是小皇子拓跋蕤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