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阿谀奉承者欣赏和鼓励的同时,张居正还竭力压制言官,对言官采用利诱、威胁的两手,凡不听话的言官必定调出京师,至于公开唱反调的则必定罢官,乃至于流放。言路是明代政坛的晴雨表,言官是政坛上最活跃的分子,历任首辅不控制言路就无法长期执政,张居正为了推行改革而打击政敌是无可厚非的,但他缺乏大度容人的器量,在处置言官和其他持不同政见的官员时,往往掺杂着个人的恩怨,处置失当,打击面过宽,无形中将不少人推到了对立面,这显然是张居正处世为人方面不够明智之处。
另外,张居正与宦官冯保的关系,也使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明朝内阁对皇权的依赖性大大强于前朝,而皇权的伴生物——宦官势力,也始终成为左右明朝政局的一股重要力量。内阁大学士倘若无法取得皇帝、宦官等宫廷方面的支持,就不可能长期执政,故而张居正不得不殚精竭虑地采取妥协的方式处理与宦官的关系,以求得宫、府一体,将决策、行政权合而为一。在当时,冯保是张居正与宫闱内的皇帝、太后交通信息的最佳人选。然而,冯保其人贪财好货,张居正不得不竭力满足他的奢欲。有一次,张居正送给冯保的礼品有金3万两,银10万两,夜明珠9颗,珍珠帘5副,还特地为之写了《司礼监太监冯公预作寿藏记》,字里行间充满了肉麻的吹捧。为了取得冯保的支持,张居正在万历元年(1573年)和万历六年(1578年),先后两次赞成冯保收进六千多名宦官,扩大了宦官的人数,从而造成了万历中后期宦官势力的恶性膨胀。他还曾主动要求封赏冯保的子侄,并压制攻击宦官的朝臣,尽量减少朝臣与宦官的摩擦,以此巩固他和冯保的联盟。这一方针虽然在稳定政局方面,有着策略上的益处,但却不能不引起朝野士大夫的非议。一些讲究气节的文人,认为张居正阿谀逢迎宦官,人品卑下,因此对他产生了反感。张居正以冯保这样一个腐败的人物做自己的政治后盾,使他陷于一种两难的境地:拒绝冯保的支持,他便根本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与冯保结盟,则必然会被他拖入恶浊的深渊。
除了交结宦官之外,朝野上下对张居正人品议论最多的还有贪污受贿问题。贪污受贿原是明代官场上的通病,当时的官吏薪俸极其微薄,以权谋利蔚成风气。在明代的权臣中,张居正还算清廉持正。不过,他虽然自称自己当政以来,“私宅不见一客,非公事不通私书”,但在其私人信函中屡次提到他的亲信文官曾向他赠送贵重的“礼物”,包括现金和田地。譬如,万历七年(1579年),张居正曾说过,自执政以来,仅两广将帅所赠的财物就不下万金,但他都没有接受。尽管张居正本人不受贿,但他却未能制止亲属受贿。不少官员看准了这个门路,不向京师相府送礼而是直送到江陵张府。故而张居正死后,抄家时也还是抄出了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余万两。
张居正执政之初,尚能约束子弟、家人,不许他们与权贵、督抚、边帅结交。然而,随着其权势的如日中天,张居正踌躇满志之余,便不再约束子弟家人,甚至为后者谋取进身阶梯。这些做法大大损害了他的政治形象,引起了正直的士大夫的不满。张居正当权时,其诸子皆登上第,一状元,一榜眼,一进士,悉由关节得之,其三场作文则请人代作。万历五年(1577年),张居正次子张嗣修参加会试,廷试拆卷后,嗣修排在二甲。出于李太后、冯保的授意,神宗将嗣修列为一甲第二名榜眼。事后,神宗对张居正说:“朕无以报先生功,当看(顾)先生子孙。”神宗带头作弊,张居正泰然处之,遂使科场风纪大为窳坏,权贵子弟纷纷夤缘际会猎取功名。张居正的家人甚至扬言说:“明年殿试,吾家小公子必中探花。”只是后来张居正去世,才没能兑现。对此,后来有诗云:相门子弟多才杰,甲第翩翩居上列。
兄为榜眼弟状元,一家盛事真奇绝。
丞相家儿贵莫伦,寒士原应步后尘。
彩笔未濡文已就,春闱欲入名先闻。
张家昆弟何竞爽,荣华海内真无两。
假使相公馆未捐,幼儿又复夸蝉联。
曳白那顾旁人羞,及时且为子孙谋。
岂料乃翁一朝陨,还复青衫到白头。
张居正凭借权势为子弟谋取进身阶梯,其政治声誉不能不受到严重损害。一般来说,明朝建国以来,科场作弊虽然屡有所闻,但基本上还是公道的,然而从张居正开始,“公道悉坏”。
在张居正当权期间,不仅子侄青云直上,其奴仆也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张居正自己虽表示要严厉约束奴仆,但实际上其家奴经常打着他的旗号狐假虎威。例如,张居正的宠奴游守礼(游七)纳资取得幕职,与士大夫结纳交往,招权纳贿。不少朝臣勋贵不惜降低身份,争相结纳游守礼,与之称兄道弟。张居正江陵老家的奴仆更是肆无忌惮,鱼肉乡里。张居正虽然对家人奴仆的不法行为有所察觉,有时也能稍加裁抑,但始终没有采取过有力的措施,以致当时的一些奸猾之徒,假冒张居正家人、奴仆之名,四处招摇撞骗,骚扰官府,欺凌百姓。这些,无疑都大大损害了张居正的声誉。
另外,张居正个人生活上的奢侈无度,也留下了道德上的疵瑕,这自然不能不贻人以口实。早在隆庆二年(1568年),江陵的辽王宪炜被废,豪华的辽王府归了张家。隆庆六年(1572年),湖广官员建议为张居正立牌坊,遭到张居正拒绝。于是,他们将建坊之费折价送到张家,张居正表示愿将此费交纳官府,作为购买辽王府的价款。但在实际上,这笔钱却成了翻修辽王府的费用。由于翻修费用大大超支,张居正又计划用历年所得的赏赐、俸禄和田租等加以偿还,但超支的部分却由地方官垫补。接着,湖广的地方官又动用公款,先后建造了三座石坊以颂扬张居正的功业。又有一次,明神宗听说张居正要改建住宅,增修一座阁楼以便悬挂御笔,就下令内库拨发白银1000两予为资助。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表示尊宠,二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张先生”的官俸并不丰厚。但在张居正去世之后,神宗才听说北京张宅的增修费用竟为白银1万两。而且,就在北京张宅修造完毕之时,湖广的江陵立即出现了一座规模相同的张宅,建造的费用也来自官库。据说,张居正获悉此事之后,自称于心不安,但却并没有拒绝那些地方官的阿谀奉承。张居正整顿驿传,禁止官员及其家属的滥用,然而,张家的仆人甚至亲友的仆人却可以任意向地方官需索车马船只。张居正回籍葬父,排场浩大,气势也相当显赫。当时,他的坐轿要33个轿夫扛抬,内分卧室及客室,还有小僮两名在内焚香挥扇。行经各地,不仅地方官一律郊迎,就连当地的藩王也破例出府迎送,与之行宾主之礼。显然,张居正要求其他官员厉行节俭,他自己却不能以身作则。
除了张居正本身的缺点外,他的改革也有一些偏差。例如在清丈土地的过程中,虽然确实清查出了不少豪强富户隐匿、诡寄的漏税地亩,增加了明朝政府的赋税收入,但由于张居正清丈田亩是为了增加赋税,当时有的地方官吏为了迎合他的旨意,弄虚作假,以短缩弓步的手法多报田亩,用来报功请赏。
上述的这些,均给反对改革者留下了口实。尽管张居正在世时人们害怕他的赫赫威势,不敢不恭维他,但在这种恭维的后面,却积蓄着怨恨和蔑视。这种怨恨和蔑视,一旦时机成熟随时都可能爆发。万历十年(1582年),张居正赍志以没。他刚死,新政即告废除。张居正被削除了官荫、赠谥,在江陵的老家也被查抄。长子张敬修自杀,次子张嗣修和其他几个孙子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全家被迫害致死者有十余人。张居正执政10年所进行的一些改革以失败告终。
张居正改革终以人亡政息而落幕,它给后人留下的启示是深刻的。纵观张居正改革,他不计私怨,改革吏治,整顿学校。尤其是大力选拔人才,实行检查公文落实情况的考成法,大大提高了国家权力机构的办事效率,使之成为能够有效推行改革的工具。实行清丈土地,推广一条鞭法等措施,缓和了财政危机,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此外,他支持对蒙古首领俺答的议和,加强对青藏地区的关系,扩大互市规模,整顿军备,取得了边境的安宁,促进了和蒙、藏等民族的经济交流。这些改革客观上收到了积极的成果,有利于社会生产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促进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因而对历史的发展做出了有益的贡献。但是,张居正改革发生在明代后期,从整个明王朝来说,已处于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帝国斜阳最后的一抹余晖虽然耀眼,但却已近暮色。这种总体趋势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腐朽的封建生产关系。决定了张居正改革不可能取得进一步的成效。
张居正的遭际,被当时人视作擅操威柄,权高震主,以至于祸发身后。此次改革的最终失败,对于晚明政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张居正执政期间,大明帝国的财政收支状况良好。张居正去世之后,开支急剧增加,国家财政重新出现了入不敷出、储备减少乃至匮乏的局面。摆脱了张居正约束之后的明神宗,从此失去了首辅的有效制约,遂得肆意妄为。他整日耽于逸乐——“因曲蘖而欢饮长夜,娱窈窕而晏眠终日”,躲在深宫里朝歌夜舞,没日没夜地与宦官、宫女们厮混。甚至连庙祀亦不亲祭,而改遣大臣代祭。对于治国,明神宗愈来愈失去了兴趣。他先是纵容言官弹劾大臣,却拒不接受朝臣的忠言直谏;继而又以冷漠的态度,视言官的进谏为沽名钓誉。凡是进谏奏章,一概不理不睬,置若罔闻。由于长期拒不批答章奏,拒绝接见朝臣,使得万历中、后期的君臣隔阂日益加深。明神宗的怠于政务,再加上张居正推行的考成法之废止,使整个国家机构陷入了瘫痪的境地。考成法既废,政归内阁与政归六部之争愈演愈烈。此后,大明帝国的世风日趋颓唐,举朝上下失去了起码的政治是非标准。继任的阁辅权臣为了明哲保身,往往尸位素餐,故作平庸,惟皇帝的马首是瞻。而大小官员亦不以国事为重,遇事相互推诿,除了升官晋职之外均无所用心。特别是先前受张居正信任的官吏,如戚继光、张学颜、潘季驯、梁梦龙、徐学谟、曾省吾、李成梁诸人,均因张居正的缘故而遭斥革;而此前遭受冷落或罢黜的官僚,则因迎合神宗旨意,罗织各种罪名对张居正横加攻击而得以升迁,这就使得嘉靖以来逐渐形成的朋党风气更趋膨胀。此后,朝廷官员结党营私,相互攻讦愈演愈烈,王朝衰颓之势日益加深。明王朝从此日薄西山,一蹶不振。从这一意义上来看,张居正改革的废止不仅仅是他个人事业的失败,同时也加速了明王朝政治的腐败。对此,著名的明清史专家孟森曾说:“故居正没而(明朝)遂人醉梦期间矣”,“明亡之征兆,至万历而定”。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一书中也指出:“张居正的不在人间,使我们这个庞大的帝国失去重心、步伐不稳,最终失足而坠入深渊。”东林党争明代的“党争”与现代政党竞争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以国事天下事为重的士人联合起来,以权势私欲为念的官僚也组织起来,因此,这种“党争”没有给王朝带来清明政治、振衰起弊的希望,却将明朝政坛拖入乌烟瘴气的泥淖。
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被削官回籍。在故乡,他与弟弟顾允成倡议修复了无锡城东的东林书院。此后,他与一些罢官废吏及在职官员,如高攀龙、钱一本、孙丕扬、邹元标和赵南星等人,经常讲学其间。迄今,在东林书院的旧址,还留有一副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在东林书院,顾宪成等人借讲学为名,时常讽议朝政,臧否人物。而朝中一批忧国忧民的士大夫,则与他们遥相呼应,互通声气,从而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反对派遂将他们称作“东林党”。东林党人号称“清流”,控制了天下的舆论,而与之对立的“浙党”,则被朝野上下的不少人视作“邪党”。
当时,明神宗倦于临朝,整个国家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这一形势使得朝野上下的派别纷争愈演愈烈。所谓浙党,是指当朝的王锡爵、沈一贯和方从哲等人。他们先后执掌内阁,党同伐异,排斥政敌。于是,一些与“浙党”不和的士大夫逐渐聚集在顾宪成的周围,与当政的浙党相抗争。发展到后来,朝中的其他官僚也纷纷卷入门户党争的漩涡之中。他们或投靠浙党,或依附于东林党。譬如,当时的“秦党”(主要是些陕西籍的官僚),就与东林党人的政见颇相吻合;而籍隶山东、湖广和皖南宣城、徽州一带的不少官僚,则大多依附于浙党,史称“齐党”、“楚党”和“宣党”。其中,宣党首领汤宾尹是宣城人,昆党首领顾天峻是昆山人,其他各党皆各以乡里命名。东林党人与浙、齐、楚、宣诸党势不两立,相互倾轧,互不妥协,从而形成了万历中后期激烈的党争。及至天启年间,面对宦官魏忠贤专权局势的日趋形成,东林党人奋起弹劾,不仅激化了阉党与东林党人的矛盾,而且还使得万历以来的党争形势更趋复杂、混乱。魏忠贤纠集先前反对东林党人的势力,屡兴大狱,不遗余力地打击东林党人。著名的东林党人杨涟、左光斗等,皆因弹劾魏忠贤而被逮捕,并与黄尊素、周顺昌等人一起被残酷杀害。魏忠贤还嗾使党羽编写《三朝要典》及《东林点将录》等文件,力图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天启七年(1627年),思宗(崇祯皇帝)即位之初,就逮治魏忠贤,将大批阉党定为逆案而分别治罪,并重新召用了一些有声望的东林党人。然而,崇祯二年(1629年)以后,魏忠贤余党温体仁的入阁,使得阉党势力死灰复燃,他们与东林党之间的门户之争再度激化,对立的双方交章弹劾,政争不已,此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明朝灭亡。
从总体上看,东林党人坚持正统的儒家伦理思想,主张严格遵守真正的道德规范。特别是在早期,他们往往以标榜个人品质的正直廉洁而闻名天下。东林党的代表人物顾宪成就曾主张,作为一个正人君子,在朝为官必须一心一意为君父着想;在地方做官,就必须关心百姓的日用民生;而闲居水边林下,则应当志在世道。这些话成为当时的“士林标准”,为许多人所躬行实践。于是,东林党人往往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大胆弹劾朝中权贵,抨击肆虐无忌的宦官,甚至冒犯天颜,公然对皇帝的权威提出挑战。特别是在野的士大夫,常常通过“清议”的方式,直言不讳地批评朝政弊端。明神宗朱翊钧虽然倦于临朝,但却极为贪婪。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起,他先后向全国派出了大批宦官充当矿监税使,对各地商民肆意搜刮。这些大大小小的宦官,或专管税务;或监督开矿;或强征店税,或兼采珍宝。他们召募当地的流氓无赖充当打手,打着朝廷的幌子,狐假虎威,嚣张跋扈,极大地加重了民间的苦难。对此,东林党人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加以抗争。例如,凤阳巡抚李三才,就曾上疏指责矿监税使的四出聚敛,甚至直言不讳地指斥明神宗:陛下宝爱珠玉,百姓也想温饱;陛下爱护子孙,百姓亦爱恋妻儿。何以陛下要拼命地聚敛财宝,却不让百姓满足升斗之需呢?为什么陛下要延福万年,却不让百姓享受朝夕之欢呢?
他坚决要求神宗罢除天下的矿税。东林党人还经常提倡体恤商贾铺行,反对官府的横征强买。在反对矿监税使的活动中,尽管有不少东林党人因此被削职罢官,逮捕问罪,甚至被迫自杀,但他们仍然是前赴后继,在所不辞。
除了反对加派矿税和对工商业的摧残之外,东林党人还致力于反对后妃干政和宦官专权。万历末年及泰昌、天启初年,接连发生了“梃击”、“红丸”和“移宫”三案。“梃击案”发生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初四日酉刻——一名叫张差的男子手执枣木梃闯入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门,击伤守门内侍李鉴,一直打到前殿檐下,才被内侍韩本用等人擒获。据查,该男子与郑贵妃宫中太监有所牵连,故而一般认为那是企图谋害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常洛。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明神宗去世,皇太子朱常洛即位,是为“光宗”,改元“泰昌”。光宗沉湎于女色,不到一个月就一病不起。由于郑贵妃曾向光宗进献美女,并据说指使了中官崔文升进食泄药,故而被认为有谋害光宗的嫌疑。光宗病危后,鸿胪寺丞李可灼又进红色药丸二粒,光宗吃了之后,第二天便一命呜呼,当时称为“红丸案”。光宗死后,为了反对先朝妃嫔挟持幼帝,杨涟、左光斗等人迫使先前与光宗同居乾清宫的李选侍移居哕鸾宫,史称“移宫案”。东林党人以维护皇权的面目出现,坚决反对郑贵妃、李选侍干政,公开抨击危害皇太子、皇帝的行为,主张严厉追查三案的当事人及其幕后操纵者。天启以后,魏忠贤阉党专政,杨涟、左光斗等人上疏弹劾魏忠贤,表现出不畏强暴、刚直不阿的英雄气概,遭到魏忠贤的陷害和镇压。随着阉党势力的恶性膨胀,东林党人遭受到了自万历中叶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他们或被酷杀;或不得不自杀;或惨遭禁锢;或放逐罢免。
鉴于晚明时期吏治的严重腐败,东林党人还在京察、大计中力图澄清吏治。不过,由于党争利益的需要,东林党人的政治主张往往与他们攻击异己的动机纠缠在一起。
明代对官吏的考核制度有“京察”和“外察”两种。“京察”考察京官,6年一次,以地支逢巳、亥的年份举行;“外察”考核地方官吏,3年一次,每逢辰、戌、丑、未之年,趁外官赴京师朝觐之机加以考察。在京察中,根据官员的政绩、品行,分别给予升任或罢官降调等奖惩。凡是在京察中被罢官的,终身不复起用。由于考核的结果决定官员的升迁,故而深受朝野上下的瞩目。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顾宪成不满于浙党阁臣的倒行逆施,借京察的机会,操纵吏部罢黜与阁臣过从甚密的一些官僚,引起了王锡爵等人的强烈不满。平心而论,此次京察的主持者——吏部尚书孙铣、考功郎中赵南星和左都御史李世达等人,都是比较正直的官吏。在这次京察中,他们基本上还是做到了秉公澄汰、无所徇私。例如,文选员外郎吕胤昌是孙铣的外甥,都给事中王三余是赵南星的亲戚,两人均因考评不佳被斥黜。由于主持京察者得罪了内阁权臣和被黜官吏的亲朋师友,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也就成了门户党争的重要一幕。特别是在此后门户党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在京察中提拔贤能、降邪黜恶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而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扶植同党的色彩却日趋加重。万历后期,东林党与浙党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口头论争已不能发泄怨恨,故而双方均殚精竭虑地排斥异己。不遗余力地借京察逐罢对方在朝的官员,也就成了党争的重要内容。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东林党人都御史温纯和吏部侍郎杨时乔主持京察,浙党官员钱梦皋、钟兆斗等人均受贬谪。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东林党人再次借考察京官之机,联合吏部尚书孙丕扬逐斥浙党诸人。与此同时,南京的京察却为齐、楚、浙党主持,因此,在那里的东林党人便大受斥逐。不久,浙党方从哲入阁成为辅臣,浙党乘机反扑,将号称“清流”的东林党人驱逐殆尽。到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丁巳京察时,方从哲又当上了首辅,浙党势力愈益膨胀,对东林党人更是极尽打击迫害之能事。光宗去世后,杨涟、左光斗与刘一燝和周嘉谟等人拥立光宗的长子朱由校即位,此即“熹宗”,翌年(1621年)改元“天启”。当时,浙党首领方从哲因“红丸”诸案被迫辞归,东林党人暂居上风。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叶向高复出,担任首辅,邹元标、赵南星和高攀龙等人也纷纷跻身于大僚之列,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等人又控制了言路。于是,内阁、都察院、吏部、礼部等要职均为东林党人所把持。一时间,东林党人的势力空前发展。这时的东林党人,早已为朋党门户的倾轧冲昏了头脑,他们一旦大权在握,政治上并没有多少建树,却不遗余力地对政敌加以排斥和大肆报复,甚至凡是与东林党人意见相左的,均被他们视作“邪党”而遭逐斥。天启三年(1623年),东林党人赵南星出掌吏部,更是培植私人,大事报复,任意黜免与他们政见不合的朝官,这就使得非东林党官僚不得不另找靠山,纠集力量重新与东林党人较量。当时,权阉魏忠贤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麾下爪牙有“五彪”、“十狗”、“十孩儿”和“四十孙”等。自内阁、六部、四方总督、巡抚,到处都有他的死党。特别是浙、齐、楚、宣、昆党中的一部分人与之结成联盟,更壮大了他的力量,从而形成了与东林党人相抗衡的阉党。譬如,《东林点将录》的作者王绍徽本是齐党的首领,《三朝要典》的总裁系昆党的骨干顾秉谦,而阉党的内阁首辅冯铨与东林党有世仇,“五彪”之崔呈秀、魏广微等人,亦均为遭东林党排斥和结怨的仇人。魏忠贤有了这批人做心腹和智囊,如虎添翼。可以说,天启年间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势力之膨胀,固然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但东林党人在政治上的失策,无疑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