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熏唇边无意识展开了浅浅的笑容,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在床边担心守候着她的凝烟凝碧一笑,道:“我饿了。”
是真的饿,肚子里面空空的。
凝烟凝碧闻言神情一松的同时又是一喜,昨日两人在外面只看到小姐立在巨石前站了半响,但是心里都明白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血咒破了,暖暖也不见了,加上之前小姐让她查凤焦琴的事情,凝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果然,回程的途中,小姐微微仰着头,半响才说出话来:“烟儿碧儿,以后能够陪伴我的,我能依靠的,就真的只有你们了。”
两人争先恐后端了很多东西过来,满满的摆了一桌,会这样迅速,是因为南王府中有专门的照顾沉熏饮食的宫女,不只是宫女,还有专门的御医每隔几天就来把脉,都是太后安排的,饶是这样,每次的饮食凝烟都还要细心用银针检查一遍,确认完全无误之后,方才让沉熏用膳。
沉熏这顿饭吃得很香,因为昨夜到现在滴水未尽,先用了一小碗清粥开胃,说是清粥,其实里面加了御医专门配制的养生的药物,非常的开胃,吃了一碗粥,胃口大开,桌子上的东西每样都吃了一点儿,吃饱了以后沉熏抚了抚肚皮,满足一笑,那笑容竟是有几分璀璨的样子,道:“好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香了,果然,吃饱睡足是人生两件重大的事情。”
凝烟和凝碧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小姐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反正比以前有精神多了,眉目间的郁结也少了许多,像是一个有了方向的人,终于不再迷惘。
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现象。
沉熏休息了一阵,又继续去睡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每天睡觉,睡醒了便吃东西,吃完东西休息一阵,又继续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沉熏几乎要睡十个时辰,睡得很沉,仿佛是要把前段时间落下的睡眠给补上来一般,更像是想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来忘记悲伤,让意识沉沦在睡眠中,睡得连凝烟和凝碧都暗自心惊,不敢轻易离开半步,即使离开,也要有一个人守着小姐,晚上的时候也是,两个人轮流守护。
幸好后来御医来看过后说孕妇一向都比较嗜睡,而且以王妃现在的身体状况,睡觉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修养方式。
直到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融化干净的时候,沉熏嗜睡的状况方才好转,那天轮到凝烟守护,因为这几日太过于费神,她不小心就靠着椅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往床上一看,小姐已经起床了,凝烟心里一慌,慌忙站起身来,走出了卧房,却见小姐站在窗前,是晴天,阳光从窗户盈盈洒落进来,而她微微仰起头,迎着阳光浅浅一笑,非常温柔纯净的笑容,像是小姐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常常会绽放的笑容,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凝烟看得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欢喜如同烟花盛放,有透明的液体迅速滑落,她连忙背身拭去。
她终于明白了,小姐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疗伤,在治疗心里的伤口,如今,那道伤口,终于愈合了吗?
窗边,沉熏慢慢转过身来,向凝烟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含笑:“烟儿,帮我梳妆吧,今天你家小姐要出门。”
沉熏要去的地方,是清王府。
去看姐姐,当然,也不止是去看姐姐。
沉熏沉睡的期间,姐姐黎画衣来过,见得她在睡觉,便没有叨扰,只略略坐了一下便走了,黎画衣也是有身孕在身,比沉熏怀得早,如今已是大腹便便,见得她的到来,凝烟和凝碧都有些诧异,两个丫环对于黎画衣一直都有些心结,那点心结在看到黎画衣出门时候含泪的眼眶时就消失了,凝烟更是陪了黎画衣出门去,劝解道:“大小姐请放宽心好好安胎才是,我们小姐向来坚强,更是不希望别人为了她难过。”
是以,沉熏说要去清王府的时候,凝碧高高兴兴让人准备车驾去了。
到了清王府,听得姐姐在暖阁,陈天遥也在,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正和黎画衣说笑,旁边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跟着一起笑,屋外有阳光,屋里还是生了炭火,非常的温暖,沉熏看着有种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感觉,想起当初姐姐和陈天遥几乎是势不两立的情景,真真恍如隔世,沉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怅然,又仿佛释然,是否怎样浓烈的爱恨都会被时光淡化呢?不然的话,曾经不相容的两个人,如今怎可能对对方笑得这般的灿烂,又或者,是装出来的。
珠帘不卷夜来霜 6
沉熏不懂,她只知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此时此刻,埋在她心里的那些东西,只有得到释放她才能解脱。
黎画衣看得沉熏的到来,很是高兴,陈天遥也忙站起身来迎接,沉熏因为怀孕的关系,对于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喜爱,视线看着陈天遥抱着的孩子,忍不住道:“这孩子真可爱,我能抱抱吗?”
“当然可以,馨儿能够得王妃抱一抱,是她的福气。”陈天遥一边含笑应道,一边把孩子递到沉熏的手上,谈到孩子,陈天遥脸上虽然带了笑,但是神情有些黯然,她能够和黎画衣和睦相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了半分能够与之相争的筹码,她的身份已经被拆穿,原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是却是个女孩儿,生下来的时候陈天遥觉得自己整个儿就完了,如若是个男孩儿,可以算是清王府的长子,那么得到的不仅是阴夜冥的注意,更是整个皇宫上下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母凭子贵,在清王府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天不从人愿,满心的希望却变成了失望。
沉熏当然不知道陈天遥这些的心思,她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孩子身上,粉妆玉琢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嘟着嘴巴,因为不舒服,小手无规则地晃动,一幅要哭的样子,沉熏第一次抱孩子,动作不免有些僵硬,在奶娘的帮忙下方才抱顺手了,动作轻柔地坐在锦凳上,孩子这下舒服了,手也不晃动了,乌溜溜的眼睛直看着沉熏,忽然裂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咯咯笑出声来,沉熏忍不住也笑起来,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道:“这孩子不认生呢。”
众人听到此话却是无人应声,面面相觑,因为方才黎画衣也想抱一抱,结果方才递到她的怀中,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不光是黎画衣,除了奶娘和母亲之外,这孩子向来谁的面儿都不给,上次阴夜冥难得有份心情,想要看一看孩子,陈天遥兴冲冲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过去,结果孩子一看到阴夜冥便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气得陈天遥差点儿没吐血,阴夜冥皱了皱眉,自那次后再也没有提要见孩子。
凝碧也忍不住去逗孩子,凝烟看得众人的神情,还有黎画衣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有些明白过来,道:“许是小姐跟她有缘呢。”
此话一出,解了屋内僵住的气氛,黎画衣先说出话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这孩子不认生呢。”
陈天遥也忙道:“这孩子连王爷的面儿都不给,真真是和您投缘,一见面就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谁的面儿比本王还大?”忽然一句含着淡淡疑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是阴夜冥,屋内的众人忙去行礼,阴夜冥摆了摆手,表示免礼。
重新坐下之后,黎画衣指了指沉熏的位置,接过方才阴夜冥的问话道:“这不,妹妹的面子可比你大多了。”
陈天遥赔笑道:“馨儿和南王妃有缘呢。”
沉熏连头都没抬,只顾着逗弄怀中的孩子,想着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也会长成这般大小的模样,唇边不由泛起了柔和宠溺的笑意,孩子抓住她的手指正在把玩,玩着玩着,忽然放在口中吮吸起来,还闭上眼睛,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那副享受的模样,让沉熏又一次笑起来。
阴夜冥坐在沉熏的对面,从他的位置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能够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天性凉薄,也没有几分当了父亲的感觉,加上上一次的经历,这孩子一看到他哇哇大哭,心里不免有几分不愉,这会子孩子躺在沉熏的怀中,小小的人儿,粉嘟嘟的一张脸,安静而恬淡,可爱无比,阴夜冥发现原来这孩子不哭的时候竟是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心里生出淡淡的像是父爱之类的情感,又或者是抱着孩子的那个人脸上的笑意太过于柔和,太过于有感染力,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柔软了。
唇边不自觉地抚上一缕柔和的笑意,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阴夜冥做事情向来深思熟虑,这会子却按着那个念头就说了出来,声音不自觉褪下了一贯的冷然,几近低柔了,道:“既然馨儿和南王妃有缘,不如让馨儿认南王妃做干娘如何?”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是神态各异,以黎画衣和陈天遥为最,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两个人心里同时飞快闪过些什么,同时又摇了摇头,跟自己说不可能,她们共同的丈夫是怎么样一个无情无心的人,她们最是清楚的,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表象那样简单,说出这样的话,定然还有其它的目的。
所以,这次定然也是。
沉熏也是一怔,随即了然一笑,唇边那种全然柔和的笑意已经敛去了,视线看向怀中的小孩,孩子已经有了睡意,眼睛欲合未合,抓住沉熏手指的两只小手已经松开了,沉熏趁机拿开手指,手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的眼睛渐渐合上,呼吸均匀,是睡着了,沉熏看着孩子纯净天真的睡颜,心里忽然有点儿难过,这般的天真无知,却已经被人利用了,在她看来,阴夜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想要巩固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
沉熏抬起头来,语气轻讽道:“我如若不想跟王爷合作的话,即便我当了孩子的干娘,也改变不了什么。”
此言一出,黎画衣和陈天遥心里都是一松,虽然她们不明白所谓的合作代表什么,只是想,果然,王爷会反常,是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珠帘不卷夜来霜 7
阴夜冥当然听出了沉熏话里讽刺甚至是有些微微厌恶的语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在她的心中,他就是那般的不堪吗?什么都可以利用,眼尾一挑,眼眸转冷,但是终究没有解释,因为根本无法解释,难道说他希望她做他孩子的干娘,就像是两个人共有了一个孩子一样,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他自己也觉得那个念头有些莫名其妙,隐秘的心理,甚至有点儿卑微的感觉。
阴夜冥心里一怔,头微不可见的摇了一下,摇掉了脑中莫名烦躁的思绪,随即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的神思,他瞬间恢复成了那个理智冷然的清王,当然也就听出了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嘴角一勾,阴夜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有些玩味地吐出了两个字:“如若?”顿了一顿,他唇边泛开了一抹笑意:“意思是你愿意跟本王合作了。”
沉熏默然无语,只是视线柔和看着孩子的睡颜。
阴夜冥嘴角的笑意加深,却回头对黎画衣淡淡道:“王妃今日不用午睡吗?本王记得你自从怀孕后一向有午睡的习惯。”
黎画衣和陈天遥从阴夜冥进来后都有些无措,方才听了两人间寥寥的几句话,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但是又无法突兀离开,听得阴夜冥的话,黎画衣哪有不懂之理,道:“妾身正有些犯困呢。”一面起身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更加无措的陈天遥,道:“遥妹妹快抱孩子去睡吧,你看,孩子都在南王妃的腿上睡着了。”
陈天遥忙笑着应声,过去抱起孩子,孩子正睡得香,感觉却很敏锐,陈天遥方才伸手去抱,她立刻皱起鼻子,哇哇哭起来,陈天遥心里一慌,动作更是有些发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娇软的声音,说不出的可怜,哭得人心里发软,沉熏忍不住道:“算了,别动她了,拿条小被褥来,就让她在我腿上睡吧。”
陈天遥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看阴夜冥。
阴夜冥神色淡淡的,过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南王妃这样说,照做就是了。”
当下两人起身走出了暖阁,一应下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就顺势跟着两人走出,一时间暖阁里就只剩下沉熏和阴夜冥两个人,孩子的哭声在沉熏的轻哄声中渐渐小下去,最后消失了,变成均匀的呼吸声。小被褥送过来,沉熏一只手抱住孩子,一只手去接,没有接到,被阴夜冥先拿走了,送被褥来的下人愣了一愣,却看见阴夜冥淡淡扫过去的眼光,没有半分温度的眼光,心里一冷,赶紧告退了。
沉熏有些发怔,一时间忘了收回视线,看着他拿着被褥走过来,动作有些笨拙地盖在孩子身上,是的,笨拙,而且是非常的笨拙,连孩子的头整个人都盖住了,沉熏忍不住出言道:“有这么盖的吗?把孩子的头都蒙住了,你让她怎么呼吸?”顿了一顿,又多说了一句,道:“王爷该学学怎样做一个好父亲了。”
微微有些责备的语气,话出口沉熏有些后悔,其实这本来并不关她的事情,何苦多此一举呢,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了孩子,所以天性里的母性有些泛滥吧,觉得孩子都是这个世间的精灵,理所当然应该得到这个世上所有的宠爱。
阴夜冥到没有觉察到沉熏责备的语气,而是赶紧拉下被褥,拉到孩子的胸前,道:“这样可以了吗?”
“再上去一点,放到孩子脖颈的位置。”
“哦!”阴夜冥一边应声,随即照做,又问:“可以了吧?”
“嗯,不错。”沉熏点了点头,对阴夜冥赞许一笑,那笑容方才扬起却瞬间凝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竟是对这人又是责备又是命令的,更加让人震惊的是,这人竟然没有反应,而且是照着她的话在做,狂傲不羁的清王,竟然一个字不回地按照她的话在做,从未出现的过的诡异情形,让沉熏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也许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好不容易忍住了,却看见阴夜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沉熏心情难得的好,向他灿然一笑,道:“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王爷是个好学生呢。
像是赞扬又像是调侃的话语,让阴夜冥微微愣住。
是冬天的午后,今日是晴天,屋外阳光很好,非常的灿烂,然而那般灿烂的阳光跟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比起来,却是迅速化成苍白的暗影,陡然失掉了所有的颜色,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还能笑得这般的灿烂,要怎样坚韧的心智,才能够支撑得起这般的笑容,阴夜冥忽然想起清王府花园里的那些素心腊梅,那些凌寒而开的梅花,越是冷的天气,那些梅花却越是开得灿烂,黄灿灿的花朵,像是对冷风的一种无言讽刺。
而这个人,也是在用这样的笑容,无声来对御座上那个自以为能够操控一切的人进行讽刺吗?
炭盆静静燃烧,温暖如春的清王府暖阁,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阴夜冥忽然蹲下身去,修长白皙的指尖抚了抚孩子的睡颜,道:“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
沉熏摇了摇头,看得这人脸上流动着仿佛温情的神色,心想果然当了父亲的人,对于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样的,道:“我这样的人哪儿能算一个老师呢。”顿了一顿,道:“我只不过是想起小的时候有人帮我盖被子是这样做的罢了。”
珠帘不卷夜来霜 8
“哦?”阴夜冥指尖一顿,脸上那种脉脉的温情瞬间消弭,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语气恢复了面对这个人时一贯的轻讽:“你说的人,应该不是指你的父亲吧。”
是陈述的语气。
因为知道她指的那个人是谁,她语气里的那种忆起往事时不自觉的温软让人心里无端的不舒服。
“王爷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沉熏视线讽刺地看向他,“利用单纯的碧儿,探查出我和雪澜哥哥的关系,设下局让他擅离职守,趁机安插进你的人。”因为顾虑着安睡的孩子,本来含怒的语气不自觉压低了,那怒气也就淡了,仿佛只是平静述说一件事情一般:“兵部表面上中立,其实,已经有了你的人对不对?比如,白倾天。”
阴夜冥嘴角淡淡勾勒了一抹自负的笑意,“不这样做,本王如何能了无痕迹落下那枚棋子?”
“棋子?”沉熏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眼睛定定的看向阴夜冥:“世上的人在王爷的眼中是棋子,但是在沉熏的眼中不是,如若我们要合作的话,最好协调一下思想的冲突。”沉熏顿了一顿,道:“我可不想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变成王爷手中的棋子,我的人,王爷最好早些打消想要利用的主意,别想要动半分。”
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一挑:“你在跟本王谈条件。”
“对,既然要合作,当然得讲清楚合作的前提。”沉熏视线不闪不避,对阴夜冥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之气视而不见,道:“再说,我如若没有能够跟王爷谈条件的资本,王爷又且会对沉熏看得上眼?”
“资本?”阴夜冥有些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显然,这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也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样聪慧的人,且会是那种糊里糊涂来跟他谈合作的人,定然已经是有了周全的考虑了,阴夜冥狭长的丹凤眼轻挑,黑玉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戒备的神色,语气漫不经心的:“说来本王听听。”
听听,意思就是,不一定接受。
她是前朝皇族的后裔,既然她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那他就不可能不心存戒备,换言之,她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对付那个人的同时,也可能会刺伤到自己,从大的方面讲,他们同样是仇人。
另外,从来没有人跟阴夜冥谈过条件,是以,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她的条件是什么。
沉熏当然明白阴夜冥话里的含义,讽刺的笑意加深,道:“如若王爷是担心沉熏想要复辟前朝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沉熏自知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愿望去治理天下,沉熏的仇人也只有一个,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其他人。”她顿了一下,道:“我的条件,就是王爷要保证那些我所在意的人的安全。”沉熏的眸色转为凝重:“我要王爷发誓,事成之后,绝不伤害沉熏在意的那几个人。”
阴夜冥神情微微一怔,这样的条件,仿佛是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眼底忽然闪过什么东西,问:“那几个人中,也包括他吗?”
本是多此一举的问话,可是问出口的时候,阴夜冥的心里无端的划过一丝紧张的情绪。
也包括他吗?
沉熏的原本看向阴夜冥的视线忽然仓皇移到别处,窗外是灿烂的阳光,天空蓝得恨纯净,看起来十分的温暖。
看起来。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但是因为季节不同,温度却是大大的不同,春季的暖人,夏季的灼人,秋季的怡人,冬日的清冷。
就如同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完全的不同了,从前的温柔宠溺,如今的冰冷无情,阳光因为四季的轮回而在暖人与清冷间轮回,可是那个人呢,会褪下冰冷无情,回到当初对她的温柔宠溺吗?
她说,她把她的心收回,可是,送出去的心,就真的只是一句收回就能够收回的吗?她这段日子来一直沉睡,就是想要让心里的伤口愈合,今晨醒来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愈合了,因为看到阳光她觉得灿烂,有了颜色,四周的景象也是,仿佛从前少女时代的世界一下子就回来了,可是现在,对面的那个人一句淡淡的问句,却让她瞬间慌乱起来,因为她忽然发觉心里的伤口不曾愈合,只是结了疤,一触碰到那个疤痕,心里便鲜血淋漓。
她慌乱,因为但凡她说过的话,没有不做到的,可是这次,却没有做到。
所有的慌乱在视线触碰到腿上孩子安静恬淡的睡颜时忽然沉寂下来,孩子,宛如精灵一样存在的孩子,联系着两个人的小生命,沉熏忽然找到了原谅自己的理由。
“对,包括他。”沉熏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孩子身上的被褥,声音轻轻:“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本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却在听到她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微微的一痛,黑玉一般眼里某种幽微的光亮忽然完全的暗淡下去,阴夜冥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嘲,预料之外的疼痛,让他的情绪也出乎预料地控制不住,有什么东西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沉熏,你在自己骗自己,真正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而是因为你根本还爱着他,还对他心存幻想,幻想着他能够清醒过来。”阴夜冥嘲讽的语气更浓了,话语中带了一种难以压制的怒气,毫无理由的怒气:“可是即使他能够清醒过来,你们还能回得到当初的心心相映吗?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回得去吗?不能,你们再也回不去。”
珠帘不卷夜来霜 9
还能回得去吗?
冷淡而嘲讽的声音,在并不宽阔的暖阁里回荡开来,那声音显得出奇的大,大得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千万只蜜蜂一起朝着太阳穴的地方飞来,叫得人头痛欲裂,沉熏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被褥的一角,很奇怪为什么在对面那个人这样大的声音下,腿上的孩子还能睡得这般的甜美,真是幸福呢,什么也不知道,她也想要当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为什么偏偏对面的这个人不放过她,要把那些她不想要明白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究竟关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