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位李公子看中了一位才貌出色的青楼歌妓,想娶回家,但家中长辈坚决不允许。但是两人情深日笃,便私定终身,逃到京城近处的寒州,私自成亲了。”
方青梅看了周寒一眼,问道:
“周二公子怎么看这位李卓公子?”
周寒何等聪明的人,听到这里便大概猜到八成她的意思,拍拍手上饼渣:
“朝中御史台姓李的御史只有一位,我听说过这位李御史,籍贯陕西,以铁面无情著称,想必治家也很严格。李公子若是被家人抓回去,想必会被他父亲乱棍打死。”
顿了顿,又自嘲的笑一声:
“就算打不死,也会像我这样被打到爬不起来吧。”
方青梅失笑,笑完了拍拍手上饼渣,轻声道:
“你说的不错,他确实被家人捉回去关起来了,下场不怎么好。但我却一直觉得,这位李公子很有胆量。书上说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这短短的一辈子,开心的事实在不多。人生苦短,儿女情长,一个人想同喜欢的人过完一生,又有什么错呢?”
这话说的,颇有悲凉之意。周寒听完,沉默了许久,问道:
“方姑娘,你是想说什么?”
方青梅犹豫了下,直截了当说道:
“你不愿同我成亲,必定也有原由。今天早上出去买饼,我听说周二公子同青楼的一位令姑娘情投意合,却因为令姑娘的身份,为家中长辈所不容。”
“然后呢?”周寒追问一句,心中暗道,原来她是去街上打听他的消息,以买饼做借口。
方青梅轻声道:
“虽然二公子是为父母兄长所迫才娶我,但我已经嫁入周家,成为你的妻子,这件事……恐怕不好解决。二公子你说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但是看起来周家家法严厉,你又有伤在身,一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而我……也不愿在这紧要的关头,因为自己的婚事再起风波,为陈家添乱。”
“所以呢?”
“所以,”方青梅两手紧握,微垂下脸,声音很低,“我愿意帮助你斡旋,让令姑娘嫁入周家。希望二公子你,也暂时结纳我作为周家媳妇。二公子……觉得如何?”
她抬头看看周寒,又继续小声说道:
“陈家危难在即,想必二公子也知道,我已经恨自己一介女子之身,帮不上忙,却决不能在这时候再给父母添乱。我……我并不要求你给我妻子的待遇,只希望借这个身份,为自己谋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她越往后说声音越低,满脸尴尬的神色,一看就知道,十分不惯于这么低声下气同人说过话,说出这种求情的话,对她来说,已是十分艰难。
屋里沉默许久。
久到方青梅以为周寒是不是睡着了,忍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
却见周寒一双清冷长眼盯着她,眉梢微挑,缓缓说道:
“方姑娘,如果没会错意,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办法帮我把将令晚秋娶进门,我接受你做我有名无实的妻子。”
“……是。”
他面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方姑娘方才说,在下是因父母逼迫而骗婚成亲。那么我也想你问一句,你跟我成亲,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因为……因为心中欢喜才与我结亲?”
这话问的方青梅不由得一愣。
周寒慢慢撑起半身,轻叹道:
“既然不介意我新婚娶妾,想必对跟我结亲这事,并非是因为心怀欢喜而为之。”
“……”
“你是西北大将军之女,令堂也出身高门;又得累世为官的陈家庇护。如果不是因为眼下陈家失势,恐怕也不会下嫁与商贾之子了。”
方青梅被他反诘,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属实。
如果不是陈家有难,她确实不会这样匆匆忙忙就出嫁,更不大可能嫁给商贾之家。父母为她选择亲事,大概怎么也不会选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江南来。
周寒倚在床头,看着对面床帐,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方才方姑娘也说了,人生苦短,儿女情长,我也赞同。若此生有缘分能得一同心之人,夫唱妇随和乐一生,对一个男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福分。但是如果我没有这样的福分,却也万万不愿意让姑娘家受委屈。何必为了一时之乐,要她屈于人意,而一生郁郁不快呢?”
周寒语气虽然平淡,但这一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说得洒脱又十分决绝。
他顿了顿像是还要开口,却被来敲门的钱婶打断了话头:
“二少奶奶,昨日你匆匆忙忙尚未沐浴。周管家派人去大宅那边给你取来了干净的衣物,厨房也烧了热水,你这会要不要去洗洗换下衣服?”
方青梅一向外柔内刚的性子,被周寒这么反驳一番,正觉得十分尴尬,这时候正好借着台阶下,便起身道:
“知道了,谢谢你钱婶,我这就去。”
她此时心中一片茫然无措,但仍对周寒微微笑了笑,礼数上不卑不亢:
“二公子,我先失陪了。”
走出房门,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想想去年此时,正值夏初,自己和陈凤章在花园里喝酒论书,竟觉的恍如隔世。
方青梅因为生下来便没了娘,加上在西北边境长大,生父方上青对她颇为宠溺,虽然还算懂事,但养的她从小性子跳脱像个男孩子,调皮捣蛋,不怕打不怕骂,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还脾气倔的很,打死不低头。后来到陈家,陈禀夫妇待她比亲生父母更要娇惯,更别提兄长陈凤章十分护短。
从小到大,她没有低声下气求过别人,如今这是第一次这样恳求一个外人,还被婉言拒绝。倘若陈凤章和父亲母亲知道她如此处境,不知该有多么心疼担忧?
这就是别人说的世道艰难吧。

☆、第7章 病来如山倒

  紧张疲惫了这两天,乍一泡在温水中顿觉全身舒爽。想到这两天的事,也明白了周寒对那位令晚秋姑娘的坚贞心意,方青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寒和周家众人,顿时头疼不已。本以为自己嫁了人可以为父母去掉一桩操心事,谁知如今竟是麻烦不断。
她泡在浴桶中前思后想,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最后竟然靠着木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周寒一贯不用丫头伺候,别院中也没什么伺候女眷的人手,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手脚细致些的只有一个钱婶。钱婶这会因为一心忙着为少爷少夫人准备些精细午饭,把方青梅忘在了房中,等想起来,她在浴桶中睡着,水早已经冷透。
虽说天热,但钱婶大惊小怪将她喊起来时,方青梅也冷的连连打着寒战。钱婶着急替她换上衣服,便要去熬一锅姜汤为她暖身,被她笑呵呵一把拉住:
“没事!怪我不小心。这都已经六月天了,外头这么暖和,再说我身体一向强壮,不会受寒的。”
“那怎么行?万一你受了凉,我可怎么对二少爷交代呢!”
“反正也要吃午饭了,我多喝点热水驱寒就好了。”
钱婶请她去山高月小用午饭,她推说头发没干,没法梳头,请她将午饭送来小洞天。等饭送来,她头昏脑涨,胃口也不佳,胡乱喝了半碗汤,便窝到床上睡了。
周寒早上同方青梅说完那一席话,见她出门时神色茫然目光委顿,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一时心气,把话说得有些过了。于是中午想着叫钱婶去请她过来一起用饭,也好将话解释清楚。
谁知方青梅推辞不来。
他身上伤痛未愈,又遭方青梅推拒了午饭,心中也有些不痛快。一个人随便吃了点,卧在塌上烦闷不已,几次遣人去小洞天探问,回来都说方青梅在歇着午觉,一直没起来。
又命周小海去书房拣了几册往日觉得有趣的书本来,翻了几页更觉得心烦意乱。
想想近日这些乌龙闹剧,都是因为兄长周冰多管闲事代他成亲引出来,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便又命周小海取来笔墨,倚在塌上挥毫,写信将周冰大骂一通,让小海送去信局寄出去,心里的气闷才稍微得以解脱。
眼看落日西沉,暮云乱飞,又到晚饭时分。
周安细心,来山高月小探问周寒,是否去请方青梅一起来用晚饭。
周寒心里知道方青梅必定不会来,便摆摆手算了。自己一个人倚在塌上喝了几口清粥,请了大夫来换了药,正懒懒心不在焉倚在塌上就着蜡烛翻书,就听到钱婶一路嚷嚷进了院子。
周安这几天也被折腾的神经紧张,听到钱婶动静就头疼:
“钱嫂子,你小点声嚷嚷,这又怎么了?”
钱婶急的跑出一头汗:
“刚才去给二少奶奶送晚饭,见她还躺着,我喊了她也没起身,走近了看看,见她面红耳赤,摸了摸头上烫得很,竟然是发起热来了!”
周寒听到,丢下手中册子,撑着坐起身:
“热的厉害吗?”
“头上热的烫手,想是不轻。”
“早上还好好地,怎么烧起来了?”
钱婶支支吾吾:
“中午二少奶奶泡澡来着,谁知在桶里睡着了,起身时水都凉透了。我说给她煮姜汤驱寒,她拉住我说不必;又湿着头发就去躺午觉了——这就烧起来了。”
周寒一边听一边皱起眉,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周管家,柳大夫不是还在院子里?先叫他去诊治诊治看看。小海,你这就叫人备车,去城西请王大夫,他看风寒看的好。顺便回大宅那边调个着力的丫头来伺候,一块让他们送些冰来。钱婶,你先回小洞天打些井水,趁水凉拧个毛巾把子,替方姑娘凉凉头。”
等他分派完,各人便急忙去了。
周寒一个人在塌上干坐了会,试着自己挪动挪动身子,只觉伤口裂开的地方疼痛不已,完全不敢起身。觉得无事可做,于是重新拿起书册翻几页,又看不进去。如此反复,也渐渐熬到了天完全黑透了。
正满心烦乱,那边小海便风风火火进了门,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
“少爷,王大夫请回来了。”
周寒丢下书册,慢慢撑起半身:
“给方姑娘诊治过了?”
“号过脉,说是风寒,跟柳大夫诊的是一样的。已开了方子。老宅那边让小凤过来照顾着,正给二少奶奶煎药呢。”
“方姑娘醒过来了没有?”
“钱婶说是仍然迷迷糊糊的,还没醒过来呢。”
周寒点点头,微微挪动挪动身子:
“你把屋里灯点亮些,去请王大夫来跟我说说吧。”
小海应着去了,稍后便领着花白胡子的王大夫进门落座。周寒欠身问了好,命小海上了茶,微笑道:
“这么晚还劳动王老来问诊。只是这病症来得急,不知道病人到底怎么样了?”
“不妨事,就是普通的风寒,二少爷不必太牵挂。”这位王大夫笑拈胡子,“少夫人身子底子好,只要退了烧,休养几天就好了。”
顿了顿,又说道:
“听说二位在京中成亲,前两天才赶回扬州,想必近来十分忧虑操劳?方才诊着二少奶奶的脉象,左寸沉数,乃至心火旺盛,右关虚而无神,脾土被克。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又劳心劳神,内中空虚,才招了风邪入体,所以病势来的这么急。这两天一定要安神静养,不要心中思虑。”
周寒听完,点头道:
“王老诊的很是,我知道了,今日多谢了。”
“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实不相瞒,”王大夫笑着,“刚来时经过周家老宅,老爷夫人知道了二少夫人生病的事,很不放心,说叫我问过诊回去再跟他们说一说呢。”
周寒听了,便命周小海封了礼金备了马车,将老大夫送过老宅去。
这边刚送走大夫,那边周安便来回报,说已经煎好了药伺候方青梅喝了下去,发了一身汗,热度稍稍降了下去。
周寒稍微放了心,靠在塌上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嘱咐周安再着人去老宅那边取些滋补营养的食材,周安应着便出去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外头暖风徐徐吹进来,照着窗下的月色融融。他又试着挪了挪身子,便扶着床沿慢慢的站起身来。
山高月小离着小洞天并不远,平时走过去觉得不过几步,周寒忍着疼一步一步挪过去,却觉得格外远,磨磨蹭蹭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门口。夜色已深,院子里悄无人声,他慢慢走到门口,却见小凤端着水盆正往外走,迎面看见他吃了一惊:
“二少爷——你伤好了?”
“小凤。倒是有些时日没见你了,”周安缓声微笑,“家中祖母和母亲身体可还安好?”
小凤先行了礼,回身稍微将门掩上,这才转头小声道:
“老太太身体一直很好,倒是夫人,前两天心疾又犯了,请那位吴大夫换了方子,吃上了药,这两天已经好了。今晚就是夫人叫我来这边照应着二少夫人的——少夫人陪嫁过来的长寿姑娘也想来着,被夫人劝下了。夫人很不放心你和少夫人,本想一起来看看的,老爷怕她过了病气,便劝住了。来的时候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伺候着,还叫我带一句话给少爷……”
“带了什么话?”
小凤低着头,低声道:
“夫人说,二少夫人很不容易,又心直口快,叫二少爷可不要欺负她。”
周寒心不在焉的听着,默了片刻,应道:
“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凤又行个礼,便去打水。
周寒在门口犹豫片刻,轻轻推门进了屋。
这小洞天的院子原本是给周老太太住过的,收拾的还算精致干净。里外两间,外头宽敞些,窗下的桌上燃了半截蜡烛,烛光幽幽微微;里头一间暖阁,因为夏天天热,原本的纱帐帘子也撤了,中间只一扇雕花镂空的门页隔开。
周寒进了暖阁,看床帐半落,方青梅乌黑长发铺了半床,这会儿双眸紧闭,额上盖着雪白巾帕,眼眶潮红,脸色却苍白。
他慢慢弯了腰,手指轻触她皱着的眉头,觉得仍有些烫手。
许是他手指微凉,方青梅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烛光昏昏,周寒清清嗓子,低声问道:
“可觉得好些了?”
方青梅闭闭眼,又睁开,干哑着喉咙嘟囔着:
“唔……头疼,眼眶子也疼。喉咙也疼。”
周寒便转身往外间去倒茶,刚提起茶壶,便听方青梅在身后哑声道:
“陈凤章……你今日没去书院啊?”
周寒倒茶的动作僵了一僵,转身端着茶碗,慢慢走到床前:
“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看方青梅双颊通红,半着睁眼,眼神不甚清明,应该是烧的有些糊涂了。
“嗯……”方青梅借着周寒搀扶,抬起头灌了半碗茶水,又慢慢躺下,阖着眼,哑声笑着:
“咳,我可睡昏了头了,一直做梦……咳咳。梦里跟真的似的,我嫁了扬州周家的二公子,成亲第一天,相公就跑去青楼*,我还跑到青楼去抓他呢。你说这梦,咳,好笑不好笑?”
“……”
“头真疼……陈凤章,你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拿砚台敲我的头了吧?”
“……”
“你没给我敲出血吧?”
边说着,方青梅费力抬起手臂,摸摸自己额头。
周寒忍无可忍,忍不住低声道:
“我没敲你。你是染上风寒发热了,所以头疼。”
方青梅慢慢睁眼看他一眼,“唔”了一声:
“原来是病了……好几年没有生过病了,我都忘了生病什么滋味了。”
周寒端起茶碗,轻声道:
“你再闭上眼睡会吧。大夫看了,说等天亮退了烧就好了。”
方青梅闭着眼点点头:
“就觉得眼前头许多影子在乱晃,晕的厉害……凤章哥,你行行好,给我念段书吧——就念三国里头诸葛亮七擒孟获那一段。”
周寒又是一怔。
恰好小凤端了水盆进来。
周寒揭了方青梅头上巾帕,起身就着水盆慢慢洗着帕子。半天帕子洗完了,他垂着眼,一边叠着帕子,一边低声道:
“你去我房里。书架子上第二层,中间那一格,那一摞书拿过来。”
小凤应声便出去。
周寒将毛巾在井水里浸透拧干,又贴到方青梅额上。恰好小凤已将几册书取来,他将书翻到七擒孟获那一段,就着昏暗的烛光便开始低声念起了书。
统共念了不过两页,方青梅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第8章 一纸和离书

  病来如山倒,方青梅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的功夫。
烧了一天一夜,次日一早好了些,热的不那么厉害了,她就要挣扎着起来,小凤和钱婶苦劝不住,只好由着她。谁知道她勉强往床下走了三两步,觉得气虚心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最后还是被小凤和钱婶架回床上。
吃了半碗米汤又硬吃下半碗粥,那头钱婶已经煎好了药。方青梅灌下药汤,又断断续续睡了小半天。
谁知过了午,又高热起来了,虽不像头一天烧的那么厉害,却也拖得人起不来床。
如此反复,每天清晨精神好些,过午便发热,一直折腾了四五天,嘴里烧起好几个水泡,饮食都难进。
那位老王大夫每天过午来问诊号脉,摇头晃脑,用带着扬州口音的官话劝说方青梅:
“少夫人这病,一是近日劳累太过,身体虚乏。二则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三则心气郁结,不能抒发。古人说,病去如抽丝,光着急是没有用的,少夫人不如放空了心事,平心静气的养几天,才能好得快呢。否则,就是欲速则不达了。”
周家大院那边也担心,周老太太一天一次的向老王大夫打听着诊治的情况,一听这个情势,周夫人何氏和少夫人林氏第三天一早便赶了来探望方青梅。
何氏有心疾,本就是性格温柔的人,身体也一向柔弱,被病磨了几十年,平日里深居简出,吃斋念佛,性子十分温柔和善。她已经知道了醉春楼的事,见面握住方青梅的手,开口便带着歉意:
“青梅,可叫你吃了苦了,寒儿和周家,都对不住你。”
方青梅对何氏印象很好。
她亲生母亲是南方人,因为生她的时候难产没了。方上青没有再娶,而且总爱跟她讲些妻子在世时候的旧事。方青梅的印象中,她亲娘也是个柔弱温婉的南方女子,因此第一次看到何氏病弱却依旧能辨识出年轻时候美貌的形象,方青梅便不由自主就把她代入自己亲娘的形象。
此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回握住她的手:
“夫人言重了,又不是你们的错。”
何氏叹口气,口气更加惆怅:
“怎么不是我们的错?孩子都是好孩子,千说万说,都是父母的错。寒儿本是最令我放心的孩子,自从……自从腿伤着了,倒成了最不让人省心的,稀里糊涂就把事坏到这个境地。我这会就算想替他辩解,都没这个脸了。但是我和老爷绝不会让你白白受气吃亏,日后一定把这些欠缺委屈,都一一给你找回来。周家二少奶奶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们是谁都不认的。你且放宽心,把身体养好,不要乱想些有的没的。”
她的话简单几句,说得诚恳温柔,说完又嘱咐小凤如何照顾,还把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一个叫小燕的留下一起照顾方青梅,又带来不少安神补身的补品。林氏也宽慰方青梅几句,怕耽误病人休息,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周渐梅头两天每天午饭后都来探问一句,却不进来,只在外屋门口站站,问几句病情。直到第四五天上,方青梅渐渐的退了烧,他才不过来了,但也少不了小凤这个好帮手在旁,一直替他吹耳旁风:
“二少夫人,你发热那几天,少爷可天天来看你,每次都亲自探问病情呢。”
方青梅不知说什么,一概报以微笑,说些别的打岔过去。
四五天之后,方青梅渐渐能下床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大好,没事只在院子里走走。小洞天院子里有一条长满藤萝的回廊,连着亭子,有桌椅。这天清晨她沿着回廊溜达过去,正看见亭子下头桌上放着几册书,便随手拿起来翻阅。
这院子里除了周寒,也没第二个人读书。这书八成是他放到这里的吧。
那是两册侠义小说,一套三国的绘本。倒多亏了这几本书,后头三五天的日子就慢慢的打发了,她和小凤要了笔墨纸砚,一边养着病,没事便翻翻书描描绘本,倒也惬意。期间林氏又来探望她一次,不过是送些吃穿饮食,聊几句有的没的,也没有多说。快半月的时候,方青梅哑着的嗓子消了肿,嘴里的泡退了下去,精神也已经与往日无异。
这日清晨,她黎明便起身,小凤伺候她简单梳洗用饭完毕,就见她坐在窗下,慢慢磨了墨,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写完了便将小说和绘本码的整整齐齐,笑眯眯对小凤道:
“这绘本真是解闷的好东西。我看了这几天,也该给你们少爷送回去了。”
小凤心里不由得嘀咕。
这书正是周寒命人拿过来的,也并没有明说是给谁的,只给小凤说拿过来搁在院子里,小凤想着方青梅大病初愈,还是别费神的好,便随手搁在亭子里。谁知方青梅看到了,也并没有问是谁送来的,拿来便看了,这会又说要去还给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