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抬头看了看天空,红日已经爬上中天。午时已经到了。
钟会有些激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去拿令牌,令牌落地。人头也就要落地了。
墨影自也知道时间到了,他不去看钟会,只是扭转头看着雯夏。这样很好,我死了,可以换地他活,我这一生从来就没对得起弟弟,少小离散。长大后又让他涉入危局。我知道,他能给你的,我不能给,他可以给你的欢乐,我不能。风云变幻,潮起潮落,我终究不是你心里地那个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若是我今日的死能让你在以后的岁月里记住我,每当想起我地时候不是厌恶而是感激。那样我也就满足了,因为在这个世上终究还能有一个真正念着我的好的人。
墨影看了看地上的那具琴,当日他将《广陵散》传给嵇康的时候,未曾不是存着些私心的。《广陵散》本就是他家传的曲子,外人只闻其名而不知其谱,墨影也担心《广陵散》自他而绝,现在,就算是他死了,《广陵散》也不会绝世。
墨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要洒脱豁达。既然决定了地事情,何必显出悲切来。让自己别人都难过。可是一向自制极好的他,此刻却一度要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了。这倒并非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或许仅仅是因为舍不得一些东西。
如果你可以再向我笑一笑,就好了。
墨影看着雯夏,那个女子的眼神中满是惶急,她是真的担心了,在担心自己。
刀锋已经架在了墨影的脖子上,墨影闭上眼睛,,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地平静,就等着那不算锋利的刀落下来,结束一
白光一闪,血雾弥漫。
从人脖颈里喷洒出来的血就像是喷泉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还反射出七彩地彩虹光芒,极为好看。
男子身着的白衣上就像是盛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大王花,美丽地带出几分妖艳来。
雯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血腥的镜头她从前倒也不是没有在电视里看过,但是看到真实的,的确够震撼。不过让她楞住了的,不是这血腥的镜头,而是监斩台上那个掉落了脑袋地人。
被砍掉脑袋地,不是墨影,而是墨影身边的刽子手。要杀人地人成了被杀者,而那个将要被他杀的人,此刻却完好无损。
墨影没死,他身上的血,全是那刽子手掉落人头之后喷洒在他身上的。大概墨影自己也没想到,他用带着几分迟钝的动作站起来,看了看四周。
那刽子手的人头被砍下来后滚出去老远,而那没了头的身体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鲜血不再喷洒的时候,才慢慢倒下。
现在台子上站着两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一个,自然是扮作了嵇康模样的墨影,他身上的白衣满是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而另外一个,却是宣白。
一袭白衣的宣白,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那剑上有一抹鲜血,宣白身上却一点儿血都没溅上。显而易见,刚才砍掉那刽子手人头的,自然是宣白。
“哥哥,你只记得那个弟弟,可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弟弟呢!”宣白笑眯眯地道:“哥哥,这一手百步飞剑,你教了我许久,我总是练不好,这一次我使的可好?”
“好。”墨影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就好。”宣白笑的愈发开心,就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宣白?”墨影忽然发现宣白有些不对头,那一剑之后,宣白就定定地站在台上,一动也不动。周围已经有兵士围了上来,若是照着宣白从前的性子,定然抄起剑就上去杀人了,可是今日这般情况,他却是一动也不动。
宣白侧过头,看着墨影,微微笑了笑,口中喃喃着问道:“哥哥,你说我这一剑,有几成火候?”身体却在问话的同时向后倒去。
墨影急忙上前,险险地捞住了宣白,“宣白?弟弟?”墨影急呼宣白。
宣白的脸白的如同纸一般,他身上的那件白衣被他的脸色一衬,反倒是没那么白了。一缕鲜红在宣白的胸口缓缓蔓延。
刚才那刽子手被砍下头的时候,宣白的身上并没有溅上几滴血,若不是别人的,那此刻他胸口白衣上正自不断蔓延的鲜血就是他自己的!
墨影想起了伤宣白的那一剑,那伤很重,就算是宣白,也必须要安安静静养一月有余才能康复,可现在不过两天,他又用了那般耗费体力真气的百步飞剑,这伤口不再裂开才怪!
第二百四十五章 聚散如浮云
“哥哥,你怎么能忘了,还有我这个弟弟呢?”在宣白那张白如宣纸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如大孩子一般开心。
“别说话!”墨影急急点了宣白伤口周围的穴道,让他的血流速度尽可能降低,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宣白那一剑伤有多重,带着这样的伤,若是静养还能愈合,若是做些剧烈的运动,伤口再裂开,可委实危险。
监斩台上的钟会大怒,明明看着嵇康就要死于眼前,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捣乱的,将他的一番计划全盘打乱。“抓住他!给我抓住他!”钟会指着台子上的那两名白衣的男子,急得跳脚,若不是怕对方厉害,他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前去。
一旁的雯夏山涛阮籍等人却是大喜过望,雯夏高兴的自然是宣白出现,墨影眼下的危机是过去了,而山涛阮籍等人,都将墨影认作嵇康,虽然不知宣白为何要出手救嵇康,但是嵇康可以不死,他们自然高兴。
“弟弟,弟弟!”墨影一个劲儿喊着宣白,道:“坚持住,我马上带你走!”
“呵,哥哥。”宣白乐呵呵地笑了笑,眼睛却是沉沉地闭上了。
“喂!宣白!”墨影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吓飞了,定了定神,摸了摸宣白的脉搏,虽然有些弱,但依旧不停地跳着,墨影才算是稍稍舒了一口气。将宣白小心地放在地上,从宣白手中拿过剑,起身,墨影冷笑着看了看那些正自向他围过来的士兵。
他方才不过是不想抵抗,才任由着他们抓,若是他不想被抓。零点看书就算是再多一百倍的人,也抓他不到!
剑光闪过,宛若天雷。
接下来鲜血就如下雨一般。纷纷而落,那些只是站的稍微靠前些的,无一幸免。都是被斩掉了头颅,满腔的热血从断掉地脖颈处喷出来,直到血喷完了,身躯才晃悠着倒下。
若说刚才宣白出手,不过是杀了一个人,可是此刻墨影出手,却是杀了一片。当真是尸横遍野。
墨影只是拿着剑站在那儿,但是他身上的杀气却扩散开来,让场中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
就像是无形无影的风,却能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它地存在,现在从墨影身上扩散出来的杀气也是一般,甚至是远在监斩台上的钟会,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两步。
就连那些见惯了杀人地刽子手和士兵们,虽然不敢明着后退,但是脚步也停了下来。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墨影冷笑一声,扶起宣白,向前就走,那些士兵畏畏缩缩,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拦住他,抓住他们!”钟会又跳了出来,开始阻拦。
墨影回头冷冰冰地撇了一眼,钟会立马禁声。钟会这半辈子。戎马生涯,战场也不知上过多少回了。他这个将军的头衔可不是虚的。而是实实在在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场上死人那是天天都能见到的时候,有可能前一刻还跟你谈笑风生的朋友,下一刻就尸首分离了。
钟会这双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攻打蜀国地时候,光他亲手杀掉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而因为他间接死掉的人,恐怕都可以将深谷填平。若说钟会胆子小,怕是胆子大的人就没有多少了。但是此刻对上墨影那双眼睛,钟会怕了。
他从前征战沙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做了将军,保护他的人更多,他更没有想过死亡。他只见惯了别人的死亡,却从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死在别人手下。但是那双眼睛,那一身地杀气,却让钟会感觉到,自己从未曾距离死亡如此近。
那个人明明距离他那么远,但是那双眼睛就像是会杀人一般,钟会感觉,只要是被那双眼睛看上一会,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就要分家。
他简直不像是人,而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杀人地恶鬼!
墨影扶着宣白,渐行渐远,居然没有人敢出手阻拦他们。两个白衣的男子,一个身上满是鲜血,另一个连路都走不了,全凭另外一个扶持,就是这么的两个人,居然没有人敢出手阻拦。
此刻抓住雯夏的那两个人也因为摄于墨影的气势,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可是墨影点了雯夏的穴道也没那么快会解开,雯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渐渐走出了她的视线。
直到墨影和宣白走的远了,看不到了,钟会才回过神,急忙命人去追。可是刚才被吓破了胆的人,此刻怎么敢再去追?不过是装装样子,虚张声势而已。
那二人终究是走地没影儿了,后来地搜捕也是无功而返,这么一番折腾,钟会当然得不了好处。不过,倒有另外一桩喜事,冲淡了这件事,那就是蜀国还是被灭了,那个后主刘禅,扶不起的阿斗,终究还是守不住他地父辈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诸葛亮一死,他也就没有了靠山,一日不如一日,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还是投降了。
后主刘禅本人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反正他在蜀国的时候,日日有朝政大事要处理,倒不如国破之后的生活,司马昭待他不错,生活上一点儿也未曾亏待,他倒是乐不思蜀了。
反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大臣,日日思乡,苦不堪言。
司马昭的人生也终是走到了尽头,他没能熬到年关,就在深秋里落叶都快要掉完的时候,呼尽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那个名存实亡的小皇帝要将皇位禅让给司马炎,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等着来年春天祭天祭地过后,这曹姓的王朝就要翻天覆地换了主人。
钟会本来想要不声不响占据了雯夏,但是法场上的那件事情,让他在司马炎面前丢人丢到了家,又有人暗中将雯夏的事情告之了司马炎,钟会自然得不了什么好处,司马炎将他贬谪到了巴蜀之地。
巴蜀之地,在今天看来可是天府之国,可是在那个时候,蜀地刚刚被收复,暗中不服气的人多了,钟会在哪里,自然要日日夜夜都当心,生怕那一天早晨醒来,自己的脑袋就找不到身体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与嵇康重逢
即将要称帝的司马炎,终究还是生出了对雯夏的一份愧疚,他也曾言道,要给雯夏另外一重身份,让她重回宫禁,要让她做公主,新王朝最高贵的公主。
雯夏拒绝了。
本来已经飞出了笼子的鸟儿,谁还愿意再回去?再被另一重身份束缚着?那深深的宫墙之内,只有她痛苦的回忆,而没有欢乐。
一切都似乎走到了尽头,初起时,不知所谓,将要落幕时,也是一片萧瑟。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因为那一日之后,雯夏再也没有见过墨影,宣白,而嵇康,也不知所踪。
法场上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那个是嵇康,虽然他最后的杀气实在有些不像嵇康平日里的样子,但是嵇康本身也是剑法卓绝的,在危难之中爆发出那样的潜力,也并没有多奇怪。只有雯夏知道那不是嵇康,那是墨影。他带着宣白走了,去了何处,雯夏不知,而那个墨影以身替换出来的嵇康又去了何处,雯夏依旧不知。
雯夏在洛阳城中等了一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本来就是决定要走的,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到洛阳城来,可是现在却留了下来,大概在心里面的某处,觉得有个人会回来找她吧?
永乐也走了,走的时候她说她要去找寻嵇康,但是雯夏后来听人说,永乐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封地,司马炎没有动她,她依旧回去做她的那个小小地亭主去了。
一年过后。雯夏看到窗外的小鸟翩飞,忽然想通了,她在等什么呢?白白耽搁了一年多的事情,她连自己在等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和她有过约定会回来找她。她有何必在这里苦苦地等着?任凭时光流逝?
雯夏想起了她曾经和王弼的那个约定。要一起走遍千山万水,看脚下这块大地上不同的风景。她白白耽搁了多久啊!若是再等下去。这个约定还要不要实施了?
想到了,就马上去做。雯夏不会再由着自己白白浪费时间,因为她从前浪费地时间已经够多了,她还有许多地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的地方要去。人地生命是有限的,在古代。医疗技术并不发达,一场小病就足以要了人命。雯夏对此是深有体会地。生命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更加难得珍贵了,她总不能就由着自己的余生在无所事事中虚耗过去吧?
雯夏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王弼,忘记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瘦弱却坚毅的少年,忘不掉他地眼神他的话语,忘不掉他那些个写满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字条。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喜欢上的人。也是她第一次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虽然他们终究是不能相伴一生的,但是这样的记忆。却让雯夏一辈子也忘不掉。
当然,雯夏也爱嵇康,虽然不如第一次的热烈,但是这一次却是身不由主的倾慕。倾慕他地才华,爱慕他地人,更是为他对自己的关切所打动。
可惜,一切都已经随风而逝,如今,终究还是她一个人。
当然,山涛阮籍向秀对她都很好,但是那只限于朋友之间地好,终究是不可能替代爱人的。
所以雯夏在洛阳城中待得久了,愈发觉得自己空虚,无所事事,没有目标。看着日出日落,每一天都一样。
她要给自己的人生找些目标,才不会在一日日不断重复中渐渐失去自己。
正巧,王戎和媚儿的婚事也办完了,雯夏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承诺,也不和旁人告别,因为告别总会有挽留有伤心,她就这样,留下一封信,一个人雇了一辆车,走了。
没有目标地一个人走,有时候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走走停停,累了就雇一辆车,不累了就自己走着。
不过任意而行不久,雯夏忽然想起了山阳,那片竹林,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当即就雇了车。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竹林却依旧郁郁葱葱,风吹过竹林的时候,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吹凑着曲子。林中有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在林子里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湖水表面浮着几片竹叶,风带动着水波,漾起一阵阵涟漪,水中的竹叶也随水流动。
这里依旧如雯夏第一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样子,时间在这里好像是停滞了一般,就算是再过一百年,这里依旧不会变。
雯夏慢慢走进去,生怕落脚稍微重了,就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曾今,有七个才华横溢恃才傲物的人在这里饮酒弹琴,吟诗作画,一切都历历在目。可如今,雯夏想起了山涛,他曾经的那满腹才华现在已经深深地隐藏起来,虽然日渐受到司马炎的重用,但是他却已经距离从前的那个在山中采药,悠然而来悠然而去的他很远了。
而阮籍,虽然不至失却了以往他的真性情,但是时局日变,他也怕最终落的和嵇康一样的下场,日日醉酒,再没有了清醒的时候。阮籍的醉,从前是潇洒的,可现在确实无奈的,有时候,他不停地喝,到最后都会吐血,那是他内心的伤痛,无法平抑,就连酒,也没办法再带给他安宁。他的身体再好,也禁不住他这般折腾,已经是不如以往了,形销骨立,在没有了那般丰神俊朗。
向秀,他平日里性子就温和,自然也不会像阮籍嵇康一般有什么激烈的抗争,司马炎封了他官,他也只有去当。
刘伶倒是依旧如往昔一般,疯疯癫癫邋邋遢遢,大概也因为他从来都像是个疯子,倒也没怎么引起旁人注意,依旧过他那疯癫的生活,虽然穷,倒也轻松。
王戎本就出身官宦世家,做官对他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也从未抵制过,倒是乐于为之。不过这样也好,就不会在理想和现实中苦苦挣扎了。
至于阮咸,到和他的叔叔阮籍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发疯,整日地和阮籍混在一起。
面对着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每个人都会有应对的方法,嵇康那样算一种,阮籍这样又算是一种,而山涛向秀,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随波逐流。至于王弼,他本就是个普通人,是个没那么多傲气的俗人,但是比较起来,反倒是他这样带着些俗气的凡人,活的更加快乐些。
现实总会让人妥协,当初少年的傲气少年的棱角,最终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逐渐磨平,最终,那些能将自己的理想保持到最后的,又有几人?
曾今聚在这里的七个人,现在已经很远了,这片竹林,现在也很寂寞了。
雯夏弯下腰,从溪水中捞出一片竹叶来,虽然已经脱离了竹子,但是那叶片依旧是翠绿欲滴。雯夏将那片叶子放在唇边,叶子上还带着溪水,微微有些甜味儿,雯夏试着吹了吹,几个音节跳了出来,虽然不成曲调,倒也清脆悦耳。
雯夏觉得有趣,就再试着吹了吹,可惜也就只能吹出那么一两个音节,再吹的几下,叶子破了,就只能发出哑哑的声音。
雯夏无趣地将那片破了的叶子扔进水中,看着流水将叶子冲走,只觉得虽然无味。
竹林虽然美的很,但是失去了那些人,也归于死寂了。雯夏站起身,看了看随风而动的竹叶,心中想着:我要走了。
这片竹林,大概以后也不会在回来看了,因为竹林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再回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虽然雯夏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犹豫了许久,才迈步离开。
可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自她背后却悠悠传来清脆的声音,与她刚才吹竹叶的声音一样,不过这一次,仅仅两个音节却也组成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谁?”雯夏回头,那曲子却又听不到了,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就像是竹林在哭。
听错了么?雯夏笑着摇摇头,慢慢向着外面走。
“教了你那么久的琴,还是一窍不通啊!”嘲笑的声音在雯夏背后响起。
“嵇----康”雯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瞪大了仔细看,的确是嵇康,他依着竹子站着,他穿着一身的淡青色衣服,衣服上有着星星点点的墨迹,就像是竹子中的精灵落在了他身上,化成的痕迹。
嵇康展眉一笑,对雯夏道:“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最后的传说(大结局)
嵇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竹林中,雯夏疑惑不已。明明方才竹林中并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怎么她一走,这个人就出来了呢?
嵇康微笑着冲雯夏点点头,将她请到池塘边儿上的大青石上坐下,才将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对她缓缓道来。
当日因为钟会的陷害,司马昭决定要杀嵇康,司马昭见那些太学生们群情涌动,便不许他们再探视嵇康,又怕有人来劫狱,就私下里将嵇康转移到了地牢里,原来的那个地方,只关了一个五官轻重的罪犯。这件事密而不发,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这样一来,就算是真的有人来劫狱,见到的也是那个无关轻重的犯人,是根本见不到嵇康的。
后来墨影前来劫狱,为宣白所拦,无功而返的事情,雯夏早已知晓,嵇康却是后来才知道的。
眼看着日期渐近,嵇康自己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也就不再抱着什么希望,却不期然地看到了宣白。嵇康从前和墨影交往的时候,也曾见过宣白好多次,这次见宣白已经成了司马炎的爪牙,嵇康还以为是他倾慕权贵,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却不知,宣白故意投靠了司马炎,甚至伤了墨影,就是为了取信于司马炎,好套出来嵇康究竟关在何处。为了更加逼真些,好让司马炎相信,宣白的这个主意连墨影都未曾告之,所以墨影开始也只认为是宣白背叛了他。
宣白探知嵇康所在,却发觉司马炎监管甚严。而且司马炎对他戒心依旧没有消除,时时处处都提防着他,他若是外出,司马炎必然要派人跟随。凭着宣白的功夫,要摆脱掉盯着他的人可谓是轻而易举。但是这样一来。想要取信司马炎就更加难了。于是宣白就在那一日找到墨影,并与他比试。
墨影和宣白从小一起长大。墨影地招数宣白可谓是烂熟于心,就算宣白的功夫比不上墨影。但是在墨影受伤的情况下,宣白想要自保还是轻而易举的,但是宣白却自己将身体撞上了剑尖,伤了自己。
这一招苦肉计虽然让宣白受了伤,却终于取信了司马炎。
此刻宣白才暗中告之了墨影此事。也就是在筹划如何救出嵇康的时候,宣白才知道嵇康原来是墨影地亲弟弟。此前宣白一直以为嵇康是墨影地知己好友,宣白也是为了帮墨影,一向心思简单的他才会想出这样繁杂地主意。
宣白受了伤,虽然将司马炎的口令套了出来,却没办法和墨影一起去救人了。就在临刑地前****,墨影扮作宣白的模样,去了监牢,想要将嵇康救出来。但是看守的严密程度超出了墨影的预料。而且嵇康的身体状况更让墨影犯难。
司马炎居然给嵇康下了慢性地毒药。虽然毒不死他,却能让他的功夫逐渐消失。墨影见到嵇康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墨影根本没有办法带他出去。
危难之际,墨影用了他的蛊心术,迷惑了嵇康,让嵇康乖乖地同他交换了衣服,然后扮作他的模样离去,而墨影则留了下来。墨影前思后想,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让司马炎彻底放松对嵇康的追捕,嵇康的下半辈子才能真正得到安宁。若是自己不死,司马炎必然要再搜捕嵇康,他就只能一辈子东躲****。
但是第二日,墨影没想到本应该静静养伤的宣白居然出现了,宣白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墨影只记得那个自己对不起地弟弟,却忘记了这一个。当日墨影带着宣白离开,就与嵇康一道来到这个竹林,养伤疗毒。
司马炎下地毒很重,嵇康几乎连路都不能走,而宣白那道伤也深及筋脉,只休养了多半年,才高好转。就是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嵇康方才得知雯夏其实未死。
“那,他们两个呢?”听嵇康讲述完毕,雯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墨影和宣白地下落。
“走了。”嵇康道:“他们两个一起走了,宣白的伤虽然好了,功夫却打了折扣,墨影说他们仇家很多,万一有人寻上门来,怕宣白应对不过,所以这辈子都要跟着宣白,保护他。”
“那----你呢?”雯夏犹豫了许久,才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我在等你。”很自然的回答就从嵇康口中说出来,却让雯夏听得有些不相信了。
他在这里等着她?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人等她么?
“你骗我。”雯夏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这可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的决定。”
“迟迟早早,你总是会来的。”嵇康很是肯定地说道:“我知道,在这里等你,总是没错的。”
“听你这话,倒像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了。”雯夏尽力说的平淡轻松,却忍不住在句尾带出些哭腔来。雯夏别过头去,她不想被嵇康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那样倒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
嵇康笑了笑,没说话,他将手中的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奏出一段旋律,道:“不是只有琴才能弹奏出美好的乐曲的,其实世间万物,都拥有这样的声音,就看你是不是用心去听。”
雯夏吸了吸鼻子,笑道:“可惜我天生少那么一根弦儿,怕是永远都听不出来了。”“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开导,当然,你笨的很,也不知能不能让你学会弹琴。也不知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学会这一曲《广陵散》。”
头发都白了,一辈子的承诺。
雯夏咬着唇,涩然一笑。道:“你又拿我寻开心,永乐不会高兴的。”
嵇康手指一挥,那一片竹叶飘飘荡荡,落入水中,“在你来这里之前。永乐已经来过了。她告诉了我一切。我知道当初是她给你送毒药地,也是她骗你去找钟会的。”
雯夏一愣。没想到永乐会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永乐不是很爱嵇康么?她难道不知道。若是这些事情被嵇康知晓,她在嵇康心中的地位就彻底完了。“然后呢?”雯夏忐忑不安地问道。
嵇康带着几分疲惫和释然笑了笑,道:“那曲凤求凰,是我错了。”
“你就让她走了?”雯夏道。
“是她自己回去了。”
“可是。”雯夏犹豫道:“她为你怀过孩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是坏事,那也是因为喜欢你,才那样做的。”
风又急了些,天气终究是冷了,风一吹,就有更多的竹叶从竹子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到了两个人地身上,头上。雯夏看着在竹叶纷飞中静坐地嵇康,都有些痴了。她知道自己绝对是在发呆。但是那实在是太美了。嵇康的头发并没有束起来,只是用一根与衣服同色地绳子松松捆住。风一吹,他的发飞扬着,随着那些飘落地竹叶一道翩翩起舞,束发的带子不知被哪片竹叶恰巧割断了,或许是太松,脱落了。他的头发被风一带,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离开,也是她的决定。”嵇康道:“也许此刻未免伤心,但是终究好过日后伤心,这一层她也看透了,所以她才选择离开。”
“那你呢?”雯夏问道:“就一直在这竹林里带着?”
“不是你来了么?”嵇康笑道:“你那个破曲子,还得我好好教不是么?”
雯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一旦感情地闸门打开了,就再也收不住,眼泪就像是流不完一样,一刻不停地往出涌。
嵇康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陪着她,等到雯夏的袖子不够抹她的鼻涕眼泪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衣襟借给她蹭,等到雯夏哭够了,平静了,才问道:“累了么?口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雯夏抬起那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嵇康,道:“我得先和你说明白了,在我心里,永远都有王弼的影子,这点我没法为了你而改变的。”
“我知道。”嵇康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反正一辈子,时间还很久,虽然我比不上他,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会比他长很多很多地。”
一辈子,美好地就像是一个童话,这个童话,王弼对她承诺过,却最终没能兑现,而这一次呢?
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是怕失去,雯夏现在就很怕失去这一切,她怕自己这不过是美梦一场,醒过来地时候,还是空空一个人。
“嵇康,你掐一下我吧,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嵇康看着雯夏就像是傻了一样,双眼发直,将手臂伸到他面前,让他掐一下。
嵇康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伸手不轻不重在雯夏胳膊上掐了一下,道:“这回相信是真的了吧?”
“信了信了。”雯夏连连点头,命运对她还是很好的嘛,就在她准备着这辈子就这么过来的时候,还能给她一个爱人。
虽然她第一次爱上的那个少年没能陪伴她一生,但是有这么两个人,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了。
琴,凤求凰,广陵散。
竹林,水,酒。
这样的生活,看起来简直是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雯夏却偶尔会有不开心的时候,看着溪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不愿意总呆在这里?”嵇康问道。
“这里很好。”雯夏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很久以前,我答应过他一件事情,要走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很美的风景,还有许许多多地日落。”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王弼,在和嵇康在一起的这些时间,雯夏尽量避免提到王弼,因为若是被嵇康知道她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嵇康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怕是也不会痛快的。
“游历天下。我也正有此打算,一起走么?”嵇康笑眯眯的。并没有一点吃醋生气地样子。
“真地能陪我一起去?”
“不仅一起去,还可以一起看日落。”
嵇康上前牵起了雯夏的手。拉着她一起向竹林外走,“等到我们哪一天走不动了,再回来,不就好了?”
以后地时间很长很长,他一定可以将另一个人带给雯夏的伤口一点点铺平。这需要耐心,也需要时间,恰恰这两点,他都不缺。
人走了又来,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一年,当初地少年也已经长大,最后没有人知道嵇康到底还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只有那片竹林。依旧年年翠绿,又有一批新的少年人。在那里面饮酒赋诗,豪气冲天,意气风发。
当然,那些少年人口中常常提到的,一定是竹林七贤,那些少年人也是因为仰慕竹林七贤的轶事,才会聚在这片竹林里,以期效仿前辈,也风流一回。
提到前辈的事情,有许许多多地故事传说,每个人都讲上那么一段,更增添了几人的兴致。这一日,就轮到一名清秀的少年来讲。
众多的少年人都闭了嘴静静地听,他们知道,这个清秀的少年,他的父亲便是当年的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别人讲的故事可能是道听途说,但是他讲地故事,十有**便是真事儿。
“我曾听我爹喝醉了酒地时候,提到过一个女子的名字,好像叫做雯夏,你们知道这雯夏是谁么?”
众人一起摇头。
“这个雯夏啊,可神秘了,我求爹给我讲讲,他总是不肯。不过娘却告诉我一些事情呢!这可是秘密哦!你们要替我保密地,若是被娘知道我说了出去,一定要打我的!”
众人又一起点头。
“这个雯夏,可是做过前朝的皇妃的,别人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没死,她和嵇康一起啊,走了。听说他们成仙了----”
过去的人和事已成传说,现今的人,只有羡慕他们,却不知他们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苦难。现今的人,他们的事情,还在继续。一代一代,大多数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不见了踪影,但是却总有些故事,可以成为传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