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中,牟老板唤来一名下人,将一叠厚厚的银票交给了白九棠:“家里没那么多现大洋,这五千银票先给兄弟们喝茶吧!”
瞅着递上来的那叠银票,白九棠忽然变了脸色,似乎有些不悦,他怔了一会儿,勉强接过手来,却转而递给了陈世昌:“昌叔,您和子昂各拿一份,剩下的分给兄弟们吧,您老做主均点分!他们也不容易!”说罢连道谢都免了,一撩袍摆领头离去。
三位堂主在会众的簇拥下步出牟宅大门,一一坐上了黄包车,叮铃铃的车铃声穿破了夜色,冲天际而去。白九棠恼怒的神情,在夜色掩护下,尽情露底。
别看牟老板面善,却老谋深算是只不折不扣的狐狸,他使银买凶,是为狠;用师傅吓唬徒弟,是为阴;分两期付款,是为狡!
如果他觉得白九棠看不出端倪,岂不是侮辱了青帮弟子的智商。可偏偏他就带着商人惯常的那种优越感这么认为了。其余则罢了,最后这一点有点伤人,白九棠哪能不郁闷。
堂堂一个米业大王,宅邸里怎么可能只有五千银票。付一半还不如分文不给,待事情办妥了再酬谢一番,双方脸上也都好看。
他既然要主动开了这个口,又何必防范这么多?生意人不懂道上的规矩,防过去防过来,最后摆明了是在怀疑“九爷”这块招牌!白九棠为此心生恼怒,一气之下把那五千银票当做草纸撒了出去。
陈世昌和吴子昂可被这意外之财给乐坏了。合着车铃的清脆,月色下响起了陈世昌哼的京戏。
【卷三】 『第24话』 伊人盼归
香阁内的装潢被稍微改造过,家具都换成了深褐色的木材,统一的灰调,增添了空间的厚重感。
窗口那一抹雪纺纱的白,揭开了主人的面纱,以反差的喜好,透露了性格里的俏皮;倚窗而放的圆几上,放着一盏垂着水晶流苏的台灯,在夜里点亮,氤氲着温馨,像是侯在窗口为某人等门。
可惜台灯对江不对门廊,归人只是欣喜有光,不见得就能觉察是守候他的那一抹明亮。
灯旁放着一横一竖两个橡木相框,一张是苏三的独照,一张是白九棠的独照。
两个相框放得很近,似乎想要弥补未能合影的缺憾。竖立的哪一张是白九棠,宽平的两肩上衬着一张英气的脸庞,人像放得很大,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比苏三还像房子的主人。
照这张照片时,他恐怕刚入青帮不久。紧系着领扣的中山服,硬朗挺拔;贴着头皮推的寸头,干净利落;泛着死光的眼神、像被上帝遗弃的妖孽,在藐视群雄。
苏三就着昏黄的灯光,拿起了相框打量。及踝的长裙裹着那双绣缎的手工鞋,单手藏在腿下撑着身子发愣。天天腻在一起不觉得,忽然忙起来了整天不见人,还怪不自在的。
枯坐了一夜,困顿感渐渐袭上了头。忽然听得哐啷一声,门被大大咧咧的撞开了。
白九棠穿进房来,大声嚷道:“我回来了。人呢!”
沉寂得乏味的房间,被洞开的大门注入了一股盛夏的热烈,乍然丰满起来。
明明就坐在他对前,他偏要佯装看不见。苏三悄然放下相框,绷着脸藏起了满心欢喜,款款朝他走去:“吓我一大跳!老像后面有追兵似的,急什么呀!”
她的态度如此冷淡,令白九棠大为失落,甚而有些委屈。最终莫名恼怒起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外面挣钱很累啊!哪能不急着回家!”他气冲冲的摘下礼帽塞进苏三手里。却忍不住趁她转身之时,贪婪的打量那副妙曼的背影。
意外于那身端庄娴雅的旗装,顷刻便恢复了纯朴农村青年的憨态,傻傻的问:“穿得跟嫁人似的,你疯啦?”
苏三闻言再也无法粉饰矜持,顽皮的扭头一笑:“我这样子很像新媳妇么?”
今日白九棠一袭长衫马褂出门,勾起了她的复古瘾,待他刚一出门便迫不急待翻出了一套旗装来,好整以暇演绎起了“大宅门”。
那长长的百褶裙衬着大袖子的小坎肩,让她着实有了几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就差凤冠了!”白九棠见她露出了好神色,立刻阴转多云消散了不悦,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想象着凤冠带在头上是什么感觉,苏三转了转乌溜溜的黑眼珠,抿嘴朝他走来。自然而然抬起素手替他宽衣解扣,他的体温隐隐透射到柔荑,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全感,令她不自觉的愉悦起来,轻轻哼起了小曲儿。
白九棠老老实实抬起手臂配合。跟着调子晃着脑袋,看起来好不惬意。忽而睁开眼来问:“你还没说呐,为什么穿得跟个新媳妇似的!”
“我琢磨着你今儿正经八百的穿了长衫出去,别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要会,就怕你突然差人叫我出席,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穿衣着装有它的规矩,正所谓‘马匹配马鞍,媳妇随着相公穿’,可是,你瞧!最后落得百忙一场,你都已经回来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连苏三自己都糊涂,不知道那些话是在取悦白九棠还是在取悦自己。说罢,她垫高脚尖,两手穿进肩头,往后拔下了他的褂子。
“什么话!单给我看就是白忙啊!”白九棠瞪起眼来,随即又为“媳妇”和“相公”一说高兴了半天,童心大发的笑道:“谁说我穿马褂长衫,你就得穿旗装匹配?那如果我蓄条辫子,你岂不是要把海青子(切口:大刀)戴在头上了?”
“扑哧——”苏三闻言失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人家满清姑娘带在头上的叫大拉翅!你那吃饭的家伙就免了吧!”
临了她又脱下了他的长衫,在手里抖了抖准备挂起来。余光一晃,惊见一团殷红的血迹突兀露在他的绸衫上。
“白九棠!你的伤口怎么在流血?!”
白九棠懵懂的一愣,急忙低下头看:“撒?哪儿——”
“伤口在你身上,你还能不知道?!”
“罗嗦!早知道了还用你说!”白九棠蹙眉紧按住了伤口,稠乎乎的血迹顿时染红了手掌:“妈的!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全崩了线了。”
“别摸啊,你又不是医生,别乱动!!”嗔怒的拉开他的手,那刺眼的殷红扎进了苏三的眼帘。她慌忙抓起皮包朝外走去。
“你回来!黑灯瞎火的,往哪儿去?!”白九棠见她扭头便走,脸色一沉,大喝起来。
“到楼下去给老朱打电话!”苏三头也不回,拧动了门把。
“放屁,打电话用得着带皮包啊!”白九棠眼睛鼓得老圆,生怕她飞了似的。
“电话薄在包里啊!!我哪能凭空记得朱医生的电话号码!”语落苏三急冲冲的摔门而去。
白九棠反应慢半拍,被砰的一声门响震得七荤八素,这才大吼起来:“——你越来越胆大了!敢在我面前摔门了!!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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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棠住在小仙居养伤这一个月,劳师动众累翻了一票人。
老何是个标准的上海男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从不敢在书寓之类的地方逗留,更别说进来开房间睡觉了,天天都只能睡在车里,椎间盘都快睡出来了。
宁祥喜欢美女比喜欢银钿多,众人之中属他最高兴。平常当值是件苦差,只能假寐不可熟睡,可自从来了小仙居,宁祥便抢着将之承包了。
邻近苏三房间的两位先生,一个以姿色妖娆著称,一个以昆曲闻名,在收取了白九棠的“租金”之后,款款应许了宁祥借宿。
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只有宁祥自己才知道,有算他的本事,没有也不亏。
永仁神出鬼没的没个准谱,有时候赖在车里和老何瞎侃,陈芝麻烂谷子碎碎念,把老何折磨到生不如死;有时解散即消失,清早才回来;有时要把椅子在苏三门口直愣愣坐上一通宵,早上开门吓人一跳。
小佬昆同宁安尚武不善言,平时多爱待在一起,除非英租界有地下拳赛,他们几乎跟白九棠寸步不离。
入住小仙居之后,白九棠嫌他们面貌狰狞,跟前跟后太煞风景,与之限定了十米以上的警戒距离,一竿子将二人支到了楼下去。除非有事召集,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现身。
苏三刚走到楼梯口,宁祥便从近旁的一间房里钻了出来,她胆寒的斜掠了一眼,怀疑从此不再有隐私权,这干人等未免也太过敏锐,难不成被按了窃听器?
“苏先生,出什么事了?”宁祥懵懵懂懂跟随,神情有些紧张。
“我只是想打个电话而已!”苏三的脸色有点臭。
话音一落,楼下咔哒一声门响,永仁的声音冒了上来:“宁祥?——宁祥?是你在说话吧?上面怎么了?”
听那声源非常清晰,应该是从楼下第一间房传来的。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一间可是院娘的账房!永仁的口味儿也太重了吧?
“罢了,这个电话不如你去打!宁祥,你让朱医生赶紧过来一趟,我就不下去了,九爷还需要人照顾。”伸出稚嫩的耦臂,老练的拢了拢头发,苏三有心逃匿,打算折返而回。
“大哥他怎么啦?从牟宅走的时候不都是好好的吗?”宁祥不安的问道。
“没怎么,先请来再说!”
“宁祥!问你话,你怎么半天没回音?!”永仁赫然出现在楼梯口,吊儿郎当的表情加上那肩胛上的枪套,晃眼一瞧很有点《男人帮》的味道。
苏三本已迈开了步伐,闻声丧气的吁了口气。被永仁那大嗓门一吼,很快就能把人给聚齐。到时候一人询问一句,也能让她抓狂。
怔了一会儿,她大步拾阶而上,看似在摆谱,实则在“逃命”。
“——喂??苏先生!我可是得罪了你?”永仁轮圆了眼睛,忙不迭追问,继而朝下楼来的宁祥问:“我就这么讨人厌?”
“也罢····”宁祥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自知之明!”语落径直朝账房的电话机走去。
虚掩的房门内窜出了院娘的叫唤:“人呢?哎呀,三缺一,要出人命呐!去哪儿了?”
想不到奔波了一天,永仁还有精神约人搓麻将,宁祥不禁放低了音量扭头笑道:“你的耳朵可真好使,打牌都能听到楼上有动静?!”
“你那咚咚的脚步声想听不见都难!”永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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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5话』 一语惊人
朱医生有够倒霉的,一夜之内出两个急诊,前面一个倒还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这一桩可怠慢不得,丝毫不容差池。
悉心处理好了白九棠的伤势,老朱被留下来宵夜。一班手下都被唤上了楼。苏三下楼去端来了甜汤,众人动手布置好了碗筷。
白九棠的腹部被绷带缠得紧紧的,赤膊端坐上位,苏三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其他人等皆热热闹闹自己动起了手。
房内坐满了人白九棠也不便撒娇,只得凌威正坐拿起勺子自己吃,不过眼睛却不太老实,总是若有若无瞄向苏三,就像惦记着娘奶水的孩子。
苏三终是受不了这种凌迟,起身退到了他身后的床边落坐。半遮半掩躲在床帏后,远看倒真是像个羞羞答答的新娘子了。
失了锁定目标,令白九棠悻悻然想起正事,抬起头来问道:“今日那五千个大洋,昌叔给的什么话?”
宁祥道:“昌叔他老人家让手下先给我们带了个话,一人两百。明日在钱庄兑了就分”
“哼!”宁安憋了一夜,情绪不佳,永仁瞄了一眼,悄悄碰了他一下。
白九棠霎时凛冽起来:“怎么,不满意?!那是意外之财,你还嫌昌叔分赃不均么?一人两百、十人就两千,今日去了多少人,你自己算算!他能剩下多少?要不是这事儿还没完,三个堂口的人我都得调配,姓牟的臭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想收!”
“大哥,我不是对昌叔有意见,也不是嫌分得少,我就是不服气而已!”
论神经大条,宁安跟白九棠那是有名的搭调,别人都不敢直言,偏偏他就卯上了。
谈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财,苏三动了心思仔细侧耳倾听。并不是她现实,而是宁安那口气实在是令人感到蹊跷。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啊??”白九棠啪的一声跺了碗。
“别说了,昌叔难不成还能亏待了我们!”永仁再度重重碰了宁安一下。
“我就是觉得憋!陈门的人已经发了话,吴门凭什么改?就凭吴子昂那一张花言巧语的嘴,哄得了昌叔的应许?什么两百个大洋!你们瞒着大哥孝顺了谁??孝顺的是吴子昂那个狗日的!”宁安逞一时痛快把话说了个明白。
“到底分了多少?”白九棠听出了门道,脸色难看起来。
“陈门捎话是两百,吴门的人宣称有误,改成二十了。传话的人刚走不久,也是一副怨声载道的样子。兴许是怕明日在钱庄闹起来,吴子昂令他三个堂口走遍。”眼见已包不住了,永仁出面低声禀告。
“什么!二十??”白九棠怒喝一声,拍得桌子砰的一声巨响。
房内紧张空气急剧上升,连宁安都有了悔意。众人既都隐瞒,皆是担心白九棠会翻脸,此事昌叔脱不了干系,让他情何以堪如何面对?
宁安之悔只为愧对白九棠一人,可白九棠之悔,却因愧对了三堂十六位兄弟。一时的率性,涣散了人心,他满面阴霾的虚起了眼来。
近年来师叔与吴子昂相交慎密,几乎亲过了他这个直系徒孙,再则人上了年纪难免糊涂,被一番游说后改变初衷,是极有可能的事。
倘若数目不大,尚且无伤大雅,可是两百个大洋和二十块大洋之差,委实太离谱了。
但他已将权限移交,不管从中作梗的是谁,推翻重来势必会令师叔颜面尽失。
如此说来,这是吃的一桩哑巴亏,横竖都得吞回去。
“吴子昂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子迟早要把他丢进黄浦江里去喂鱼!!”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白九棠的青筋直冒。
苏三大概猜到了几分,借以添汤,走到了桌旁,一边盛汤一边温言细语的说道:“这又不是什么收拾不了的事,九爷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陈门应承了,吴门改,那咱们白门的来打个对折,给各位兄弟补上一百个大洋可好?”
白九棠猛然抬头怔视着她,众人掉落了下巴。
“苏先生这是什么话,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我并不是来找大哥要钱的!!”宁安满面通红的起身推诿,仿佛苏三所言有辱人格似的,拒绝得斩钉截铁。
“就是!三堂十六人,整整一千六啊!凭什么要大哥来打点!算起来咱们白门亏了!我宁愿不要那小小的一百块!”永仁小肚鸡肠的瘪瘪嘴,真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
“你行啊!!”白九棠目不转睛的瞪着苏三,目露凶光口气不善。不止苏三本人,连宁安和小佬昆都替她担心起来,一副打算出口帮腔的样子。
“怎么了·····九爷嫌我出的馊主意·····破·····破财了?”苏三凛畏的缩了缩肩,那个“财”字跟蚊呐似的微不可闻。
砰的一声,白九棠拍案而起:“白门什么时候对兄弟打过折!三堂十六人,人手两百,我白九棠应承了。”
苏三呆若木鸡,一票会众震惊之极。
“瞪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肉瘤子了?”白九棠坐下身来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众人急忙收起怔视,纷纷蹙起了眉头。
“大哥,这可使不得,我——”
“使不使得,由我说了算!”白九棠头也不抬的打断了宁安,随即朝身旁的苏三抬了抬下颚:“站着做什么,坐!”
苏三抖了抖睫毛,小心翼翼坐下身来。脑筋尚未转得过来,心里还在为刚才他那可怖的瞪视咚咚直跳。
“大哥,昌叔长您两辈,打点他的人恐怕不妥吧?”小佬昆寻思了一番,开口说道。
“精辟!”白九棠神色和悦的拍了拍他的肩,临了正色道:“完事之后还有五千个大洋,到时候我名正言顺的分给你们。”
“可是,大哥——”但见白九棠心意已定,小佬昆傻眼了。
“罗里吧嗦干什么!”白九棠不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几口喝干了汤站起身来:“都散了吧。明日我要审审那个大管家,看他把三姨太藏在哪儿了!这人一时半会死不了吧?”
“大哥,那两百个大洋,我无论如何不能要!”宁祥也难得执拗,迎着白九棠询问的眼神,起身自说自话。
“你刚度啊!我问你关在刑部那个瘸子会不会死!不是你把他押去的吗!看样子他能撑几日?”
白九棠突兀的拉高了声音,吓得宁祥一震:“大哥放心,老朱收拾妥当了,应该能活个三五天吧!”
“恩!那好!明晨一早召集刑部的审人!”白九棠走向大门,哐啷一声洞开了门扇:“即日起,不许任何人再提及‘两百个大洋’这五个字!都给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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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26话』 骤起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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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散去,苏三在厨房烧了一壶水,沉甸甸的拎回房间给白九棠洗脚。
习惯了在现代扮乖巧,跌进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后,粉饰小女人的角色还算轻松。
况且大环境压在这儿,想翻身断然不可能,可幸在民国不会有熟人,不存在面子问题,否则让人知道她给男人洗脚就糗大了。
朱医生嘱咐白九棠克服炎热每日泡脚,据称老祖宗的观念不能丢,从中医的角度来讲,配合理疗,按摩,保持脉络通畅,伤病才能尽快痊愈。
当时新派的西医和老派的中医,那是水火不相容,碰面就开刷。可怜老朱为了让白九棠早日康复,别再生出什么意外状况,不惜搬出了“中西医结合”这种不被时代认可的治疗方法。
放置好脚盆后,苏三替坐在床沿的白九棠脱去鞋袜,那边厢悠哉游哉的抬起脚跟试了试水温,似乎感到有些烫,便呲牙咧嘴收起双脚,踩在盆沿上等水凉。
俩人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气氛显得祥和而安宁。
近日来苏三性情大变,较之从前判若两人,白九棠虽大惑不解,却因乐见其成而懒得深究,只当苦尽甘来守得了一片朗朗晴空。
但她今日的表现超乎寻常,既慷慨大气又风仪豪爽,不仅超越了她既有的水平,更凌驾于寻常妇人之上,已有白门主妇之风,令他不由得动了心思,有心再度尝试培养她做“白太太”。
回想起以前那些碰壁的经历,白九棠颇为纠结,踌躇了半饷之后,终是打算试上一试。
“若明日无事,你就带点银钿到何记去,给他们几人各做一身新衣裳。这些事早晚都得交给你打点,不如先试试手。人家以后得称你一声嫂子,你也该有个当嫂子的样子!另外,既然去了,也别亏待自己,你穿旗装好看,再做一件大红色的吧!”
“你倒会使唤人,我全变成给你跑腿的了!”苏三挽高他的裤腿,扬了扬眉梢,临了一笑:“旗装就不必再做了,平日穿得少,用‘何记’来压箱子也太奢侈了,将来需要的时候再说吧。你把小佬昆他们的尺寸给我得了。”
白九棠不可置信的注视着她,唇边渐渐绽出了笑意。这段日子以来,他尝尽了惊喜的滋味,已对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上了瘾。
虽然苏三的花招依旧多,谎还是常常撒,但那一丝真切,却是毫不作假。
“水温应该差不多了吧?你试试看。”苏三掬水浇向足踝,让他试水温,岂料对方竟毫无反应,侧目审视中,不禁被那感慨万千的神情逗乐了。
“恩!合适了。”白九棠满意的瘪了瘪嘴,两脚踩进盆中舒服得啧啧有声:“有你在身边真好,外边那些女人,简直跟你没法比!”
“你说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苏三张惶的抬起了头。
“有你在身边真好!!”白九棠居高临下,一往情深的扫下了眼帘。
“后面那一句?”心跳好像漏了一拍,苏三打破沙锅问到底。
“外边的女人没法跟你比啊!!”白九棠坦荡荡的补充道,神色还有些得意。
“你除了我之外,在外边还有女人??”
此言口气不善,犹有兴师问罪之嫌,白九棠不免有些警惕。但思及再三,似乎并无不妥,反倒显得可疑。
男人偶尔在外面玩玩女人,在情在理天经地义,况且还是她生生将自己推出门去的,此时的发难,是何道理?
苏三双目寒光将他凌迟,为了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氛围,他讨好的笑了笑:“你放心!我每次都给足了银钿,说好不纠缠的,完事就走人!”
听闻此言苏三嚯的站起身来,换做她居高临下将他打量:“给什么银钿?完什么事?侑酒?酬唱?还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