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身体不舒服没写字,等全好了就补上
033 春宴之前
三月三,女儿节。
天色刚刚发白,蓝如瑾已经坐在镜台前梳妆。晨曦透过窗纸洒进微微的光,屋内仍点着灯。微黄的光线柔柔打在蓝如瑾脸上,玉雪肌肤就蒙了一层温暖的淡金色。
小丫头寒芳灵巧地将蓝如瑾一头乌黑长发挽起,梳了高度适中的发髻,既不过分庄重,又不过分妖娆,将十几岁少女矜持娴雅的美恰到好处表现出来。
青苹服侍着蓝如瑾擦了淡淡的蜜粉,戴了样式简单的钗环,很快收拾停当。
“三姑娘如果没别的事,奴婢告退。”见蓝如瑾点头,寒芳福身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干脆利落,十分得体。
如果不看来源,倒真是个得用的人。蓝如瑾暗道。
这是撵走范嬷嬷那天婶娘张氏送来的人,统共两个丫鬟两个妈妈,后来苦口婆心的劝说蓝如瑾留下。长辈赐不应辞,若是执意不收人难免落了无礼之名,最后蓝如瑾找借口打发了其余三个,只留了寒芳。
好在她是个会梳头的丫头,每天早晨叫进来服侍倒也便宜。至于其他的只能日后慢慢观察了,不过所谓明枪易躲,蓝如瑾倒是不曾花太多精力在她身上。
如今需要她关注的,是那些不在她眼皮底下的人。
“姑娘,董婆子送花来了,早起新掐的,颜色可漂亮呢。”碧桃掀了帘子轻声禀告,向蓝如瑾递了一个眼色。
“是么,让她拿进来我看。”蓝如瑾不动声色,整了整衣服,款步走出内寝。
身穿蓝灰色长袄的董婆子笑嘻嘻进屋,双手捧着乌漆托盘,几枝嫣黄色带着露珠的月季静静躺在上面,暗香浮动,娇艳欲滴。
“不错。”蓝如瑾面色温和坐到椅上,细细打量花朵,碧桃便带着屋里两个小丫头到厅堂去摆饭。
屋中只剩下蓝如瑾和董婆子两人,蓝如瑾放下花枝,含了笑问道:“都安排好了?”
“都好了,姑娘放心,到时候我和我嫂子、小姑还有王二家的都会在四方亭附近走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的眼睛,全听姑娘吩咐。”董婆子笑眯眯,一双眼中满是兴奋。
“警醒些,别让人察觉。”
“嗯,奴婢晓得。”董婆子郑重点头,“一有动静就给姑娘送信去。”
蓝如瑾笑道:“那就全看你们了。若是事成,你家女儿以后就是梨雪居的丫头。若是不成…”
“没有不成的!”董婆子趴下磕了一个头,极力保证。
蓝如瑾端了茶,董婆子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脚步如飞出了院门。碧桃进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姑娘只管放心,董婆子机灵得很,要不是前年得罪了二太太跟前的林妈妈,现在早就是二等管事了,办事能力肯定没问题。她在花房委屈了将近两年,就等着有机会重获提拔呢,这次一定会尽心尽力。”
蓝如瑾没做声,起身去西间用早饭。
前世这一年的三月三,发生了让人十分尴尬恼火的事情,身为当事人的她一身污水,百口难辩,且牵连了府中姐妹声誉受损。唯有大姐蓝如璇,不但未受任何损害,还博了一个顾大局、亲姐妹的贤名…
当年那件事,曾让她的名声在青州城一落千丈,以至于到了适婚年龄无人前来提亲,最后才在大选之年让父亲动了送她进京的念头。
从此,宫门似海,一生葬送。
她再也不要进宫,再也不要当年这件事发生!
早饭时间过后不久,前来参加春宴的客人便陆陆续续到了。青州太守佟仰德及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主簿冯光弼夫妇带着儿媳妇和女儿,回乡的广西按察使卫广旭大人带着夫人、儿子、女儿,以及他弟弟卫广冕的夫人,乌泱泱好些人。虽然分男女宾在内外院各自招待,但各家跟来的丫鬟婆子小厮人数不少,尤其是卫家更是人多,蓝府一下子热闹得让人咂舌。
蓝如瑾到会心堂的时候已是巳正,几间正房门扇大开,花团锦簇坐了许多人,周围伺候的婆子丫鬟更是人影纷乱。带着丫鬟款步穿过游廊,尚未走到门口已经有人看见了她。
“三姐姐你来啦!我们正说你呢。”五妹蓝如琳仍是一身红色裙衫,老远就冲她招手,声音响亮而甜美。
“说我什么?”蓝如瑾步入房中,依次向长辈和客人们见了礼,挨着秦氏坐下,含了微笑和蓝如琳答话。
“说你的病呢,几位太太关心你。”蓝如琳红色的妆花褙子像是一团火,头上赤金簪光彩夺目,耳旁牡丹金坠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为她平添几分明艳。
就有太守佟太太笑看蓝如瑾:“看起来气色很好,倒是真的大愈了。”转头就向蓝老太太和秦氏道喜。
秦氏笑着答谢她的好意,刚寒暄了几句,那边嘻嘻哈哈一阵笑声,一个梳牡丹髻的妇人持扇笑道:“说起落水,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城里有家小姐投水自尽呢!”
佟太太皱眉,瞟了一眼那个妇人,继续跟秦氏说话。那是主簿冯光弼的太太,素来有些不知深浅,说话行事颠三倒四的,她十分不喜。佟大人是冯光弼上峰,她不用看冯太太的脸色,因此多半时候都不搭理她。
然而她不搭理,别人却有爱搭理的。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当即就有人跟冯太太聊起这事来。
蓝如瑾垂目坐在秦氏身边,状似无意,耳朵却在倾听那边的谈话。孙妈妈打听的详细,同样的流言她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不过亲耳从这些官太太口中听一听,却是首次。
因为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聊八卦的人倒是没敢说得太明显,但那一副热乎乎的劲头却是表露无遗的。
前世并没有赶走范嬷嬷一事,也就没有后来的劳力过度而突然发烧,是以没有凌慎之的进府问诊,也就没有后来的流言。
在重病与春宴的这一段时间里,一切都按前世的情况发展,而凌慎之却是意料之外的插曲。
这一段插曲,这一个流言,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呢?蓝如瑾一边听着,一边思虑着。
034 洞悉布局
不远处摆满点心的锦桌旁边,冯太太正与人说八卦说得高兴,眉飞色舞,笑声不断。突然一个带些傲慢的声音插了进来,将她有些尖利的声音盖过去。
“老太君,听说今日府上请的是庆霞班?”
众人望去,说话的正是广西按察使卫广旭的太太,锦衣辉煌,珠翠夺目,虽是笑对着蓝老太太说话,眼角却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意,斜斜瞥着冯太太,似是对她口中八卦十分鄙夷。
蓝老太太也正为冯太太的不庄重感到不豫,因是主人又不好贸然阻止,正忍着,此时听到卫太太的话立时接了过去:“正是呢,青州城最有名的班子就是庆霞班了,听了这些年谁也比不上他家,今天是班主兰庭雨亲自压阵开嗓,可有的听咯。”
在场众人都会看颜色,见最尊贵的蓝老太太和卫太太都不喜议论流言,便也跟着凑趣说起戏班子来。被打断了话头的冯太太十分不满,然而开口的是卫太太,她一个小小的主簿夫人哪里敢惹,只好忍了腹中之气,也赔笑搭讪着加入了戏班子的话题。
流言话题就此而至,蓝如瑾暗暗瞥了婶娘张氏一眼,只见她眉宇闪过不满之色,转头对身旁林妈妈轻声吩咐了什么,林妈妈就转身出去了。
接着,对面桌旁坐着的大姐蓝如璇就站起来朝这边走,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蓝如瑾望着她端庄温婉的笑容,回想起前世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得体大方的走过来,笑眯眯的邀请了自家姐妹和来做客的小姐们去园子里玩,然后…
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当时只道是意外,是巧合,如今么…若还那样以为,她就白活两世了。
蓝如瑾不动声色起身,贴在秦氏耳边压低了嗓子,却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母亲,我去更衣。”
含了笑轻盈转身而去,眼角余光里蓝如璇的笑脸中就闪过一丝焦急。
身后传来五妹蓝如琳笑嘻嘻的声音:“大姐姐你不好好陪在婶娘身边坐着,走过来做什么呀?”
走至半路的蓝如璇不能回返,只好一直来到这边,一手牵过蓝如琳,一手拉着旁边卫太太的女儿:“戏还要过一会才开场呢,让太太们坐着叙家常,我们不如去园子里逛逛?天气晴好,适合放风筝呢。”
婶娘张氏就笑:“正是呢,我们说话你们也不自在,不如去玩吧。要是玩得高兴,一会也不必过来了,我知道你们小孩子都是不耐烦听戏的,嫌人家咿咿呀呀的腻烦。”
太守佟太太呵呵笑道:“还是你家大姑娘想得周到,这些孩子只坐了这么一会,就都扭来扭去的,不如快去玩。”
蓝老太太就吩咐:“吉祥带了人好好跟着,茶水点心别缺了,更别磕着碰着的。”
“哎呀老太太您就安心坐着吧,我去安排,吉祥也不用去了,只管伺候老太太,这么多丫鬟婆子呢。”张氏忙忙叫了几个年长的婆子带人伺候着,又吩咐人去开库拿风筝。
那边蓝如璇已经将来访的诸位小姐都请了起来,一伙人说说笑笑地绕过后厅朝园子里去。蓝如琳蹦跳着跟着几个小丫头一路小跑去挑风筝,惹得蓝老太太直喊“小心摔着”。
蓝如璇走在最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暗暗朝净房方向张望,却直到快走出花厅也没见蓝如瑾出来。前头卫家小姐回头疑惑地看她:“璇姐姐,不是带我们去园子里逛吗,你怎么不走呢?”
蓝如璇看看前面走出好远的众人,再看看西边净房的方向,又不能扔下客人等自家姐妹,只得迈步跟上。走动间低声吩咐贴身丫鬟品露:“去净房等着,三妹妹一出来就带她进园,你可明白?”
品露被她目光中的阴冷吓得一颤,连忙应道“奴婢省得”,脚步匆匆朝净房方向去了。这边蓝如璇追上众人,带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与客人说笑。
蓝如瑾从净房出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碧青如洗的天空,像最澄澈的蓝琉璃一样明净美好。艳阳高照,微风拂面,绚烂花树散着清新的香气。
“真是个好天气。”如果能轻轻松松地享受这份晴好该有多惬意。
满面笑容的丫鬟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三姑娘可出来了,大家等您半天了,快随奴婢进园子去找诸位小姐吧!”品露的声音像她主子一样,柔得能滴出水来。
蓝如瑾慢慢低了头,将目光从无迹天空收回来,眼底一丝温暖消失不见,换上了警惕的疏离,嘴角却是笑着的:“谁等我?为什么要进园子?”
轻轻软软的几句话,轻轻软软的笑,将品露问得一愣。她仔细打量了蓝如瑾一眼,只觉得今日的三姑娘比往日更飘渺,更冷清。脸上虽然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却让人更加难以接近似的。
毕竟是主子跟前得力的人,稍微愣怔之后,品露已经压抑了心中诧异,笑得更加谦卑:“三姑娘方才不在厅里大约不知道,咱们家几位姑娘和来做客的小姐们都去园子玩了,如今就差您一个,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我想听戏。”蓝如瑾轻飘飘回了一句,领着丫鬟直接朝看戏的花厅走去。
从这个角度看去,花厅对面戏台上已经坐了琴师乐师,正拉着热场的曲子,忽高忽低的音乐声伴着堂中女眷们的笑,乐融融一片。
“三姑娘!”品露疾走几步站到蓝如瑾跟前,诚恳劝道,“改日您再听戏可好?今儿咱是主,人家是客…您也知道佟家二小姐素来清高,恐怕其他人她不愿交谈,您还是去陪陪吧?”
蓝如瑾停住脚,凉凉看着她:“我今日不舒服,听一会戏就回去,你去告诉大姐姐,劳她陪客人游玩,我不能相帮了。”
“这…”品露犹豫着不想走,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蓝如瑾脸色一肃,身后碧桃立时开口:“品露姐姐还请让开,我们姑娘累了想进屋坐一会,你这样拦在前头,我们姑娘腿都站酸了。”
蓝如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个碧桃倒是不饶人。这些日子用着她十分顺手,虽然不如青苹体贴细致,人却比青苹机灵一些。
品露被说得脸上一红,不敢再站路上拦着,尴尬退到一边,蓝如瑾于是带着人施施然返回花厅。要进门时回头一看,品露挨挨蹭蹭坠在后头不远处,也朝花厅走来。
蓝如瑾不理会她,提了裙子款款迈过门槛,穿过偏厅,转过屏风,便是宾客满堂的正厅了。依旧挨着秦氏坐下,那边婶娘张氏已经诧异地看过来。
“三丫头,你怎么没去园子里呢?姐妹们都去逛了,你也别落单,快去吧。”
蓝如瑾心底冷笑。这么一门心思地让我去园子,真怕你们的安排落空是么?
035 步步相逼
“劳婶娘惦记,不过侄女历来喜静不喜动,长辈们都在这里听戏,我想陪着诸位。”恭谨一笑,蓝如瑾转向太守佟太太,“听闻佟太太最会听戏,今日的正本是《煮海记》,还请您指教,这本剧里是不是有个人叫张羽?”
佟太太是城里有名的戏迷,一见蓝如瑾相问,根本没注意到一旁张氏面上的不豫之色,立刻讲了起来:“要问别的我兴许不知道,不过这《煮海记》我可听过好几个班子的本,如今就差庆霞班的了。这个戏呢,讲的是有一对金童玉女投生人间,一个化作了东海龙女叫琼莲,一个化作了海边书生叫做张羽…”
蓝如瑾便很感兴趣地问:“张羽是书生么,似乎听谁说过他是樵夫来着…”
佟太太一听蓝如瑾是个略懂的,越发来了谈性,身子前倾开始解说:“说他是樵夫也对,各家本子不同罢了,只旦角是不变的,扮的全都是东海龙宫的龙女。”
“哦,原来如此。”蓝如瑾恍然,又问,“还请您指教,除了张羽身份不同,各家戏班唱这出戏还有不一样之处么?”
佟太太越发笑逐颜开,从各个本子讲到各家戏班的优劣,乃至名角们唱腔细微处,一点一点如数家珍地念叨着,一时将厅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蓝如瑾含笑听她讲说,眼角余光扫到品露蹭进屋来,站到婶娘张氏身后低语了几句,张氏脸上原本的焦急就褪去,重新带了笑。
蓝如瑾心中一凛,她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
佟太太仍然兴致勃勃地讲着:“…说起这煮海的三件法宝呢,各家本子里也是不尽相同,我记得东昌府那边有个班子,唱的是铜锅、铜勺和铜钱,咱们城里长生班唱的就是金锅、银扇和铁勺…”
张氏带着一脸关切从座位上站起,穿过大半个厅堂朝如瑾这边走来,立刻吸引了全屋人的注意,连佟太太都停了解说。
如瑾只好站起相迎:“请问婶娘何事?”
张氏一脸疼惜之色,做出压低了嗓子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刚才听品露说你身子不舒服,所以才不能陪姐妹们逛园子?听婶娘一句劝,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来的都不是外人,没人会挑你眼。”
蓝如瑾看向品露,品露连忙低了头做恭谨状。
不管是回房休息还是陪客游园,总之都会路过那歇脚的亭子…她们打得好算盘。
一旁秦氏已经听了分明,虽最近已对张氏存了警惕之心,但涉及女儿身体还是着急起来:“瑾儿你哪里不舒服?”
张氏的笑容无比慈爱:“嫂子你看瑾丫头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可真是强撑呢。”
秦氏就仔细看女儿的脸,关心则乱,还真就觉得蓝如瑾脸色发白。蓝如瑾忙安抚她:“母亲安心,我好好的没事。”
张氏提高了声音:“你说身体不适不能陪几位小姐游园,既如此就该好好歇着,陪长辈听戏虽是你一片孝心,但我们怎能安心呢?”谆谆劝慰,满脸关切。
话说到这里,来做客的佟太太卫太太等人自然都纷纷开口,劝蓝如瑾回去休息。
事已至此,若是强辩自己没事已经不可,否则不陪诸位小姐游园就说不通了。蓝如瑾看得分明,张氏眼底闪过得意之色,品露嘴角也隐了笑。
罢了,步步相逼,我又躲些什么。
“多谢婶娘关怀,侄女这就回去休息。”盈盈福身谢过张氏,蓝如瑾笑着与祖母和客人们道别,又安抚要亲自送她的秦氏,“母亲且安坐陪客,让孙妈妈送我就好。”
满厅宾客,身为侯夫人秦氏确实不便离去。孙妈妈会意跟上,这边品露也急步跟出。目送一行人身影转过屏风不见,张氏松了一口气,回头继续招呼客人们吃茶。
柳丝低垂,青石小径,蓝如瑾扶着青苹的手慢条斯理走着,并不着急回去。
品露走在前头似有些急,不时回头:“三姑娘您看那边是不是大姑娘她们?风筝放起来了,我们也去看看如何?”
不远处高大假山与树木交错,一只蝴蝶风筝飘飘摇摇飞起来,渐渐高过山顶树冠,朝着碧蓝天空飞舞而去,五色翅膀翩翩随风扇动。
“确实很好看。”蓝如瑾索性站住脚,眯了眼睛朝天空张望,唇角弧度若春燕划过的轻盈轨迹。
不远处一个婆子在树丛后探头,又眨眼间消失。品露看在眼里,又劝:“三姑娘走吧?”
“好,你且前头引路。”蓝如瑾随口答了,品露立时欢欢喜喜带路。
孙妈妈看这番情态颇觉诧异,越众来到蓝如瑾身边,虚扶着她的手臂走了几步,与前头品露和后头丫鬟们都隔了一段距离,低声问道:“姑娘曾说今日有些不妥当,到底是什么事?”
蓝如瑾目视前方:“兴许有外男在四方亭里,妈妈一会警醒点,见机行事即可。”
孙妈妈满脸震惊,看着前头品露背影,又连忙强压心跳恢复如常面色。她深知自家姑娘性子冷淡寡言少语,但绝不喜打诳语,虽觉此事匪夷所思,心中已经信了。
紧盯了品露,孙妈妈暗地咬牙:“可与她们有关?”
“原来我倒还不十分确定,是以未曾和妈妈细说。”路边有花枝伸出小径,蓝如瑾随手掐了一朵捏在手中把玩,“不过看方才行事,必是她们无疑了。”
前世那个三月三,纷乱惶然的场景,如褪了色的画卷一般在眼前闪过,因为年久又刻意淡忘,画上细节都不十分清楚了,唯有那满卷脏污残留在记忆里,腐草一样散发着呕人的臭气。
孙妈妈压抑着震惊,仔细在心中勾画事情的轮廓——外男入内院花园,藏身门窗严谨的四方亭之内,这一边又是被苦劝入园的蓝如瑾,以及明显要将路带去四方亭附近的品露…
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叫人将那登徒子弄出园子,不让他掉半条命誓不甘休。”孙妈妈摩拳擦掌。
“且慢。”蓝如瑾反握住她的手臂,澄澈明眸映出红花翠柳,也映着前方带路丫鬟葱绿色的掐腰比甲。她冲着那背影微微勾了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人家辛辛苦苦布了局,岂可就此打破,妈妈不如与我一同去观摩一番,长些见识。”
“姑娘…”孙妈妈心中忐忑。
“妈妈不用紧张,以前不知便罢,既然知道了,咱们又岂会自投罗网。”稍微顿了顿,语句已带了三九天的透骨寒意,“——自然,也不能便宜了张网的人。”
036 游园口角
一路繁花相伴,脚底落英缤纷,妆后美人一般的明媚春光中,一行人就这样渐渐朝那放风筝的所在前行。
耳边已经听得年轻女孩子们的笑闹喧哗。头顶碧空之上又起了两枚风筝,五彩燕子伴着大红色尾裾飘飘的金鱼,与开始的蝴蝶交错高升,越来越远。
蓝如璇前来相迎,穿花拂柳,笑容满面。
她一身浅鹅黄妆花通袖袄,蜜合色挑线穿花裙,依旧是一眼望去感觉暖洋洋的颜色,趁着春日阳光正好,让人怎么看都觉妥贴舒坦,更何况她又是每时每刻带着和煦的笑。
“三妹妹可算来了。”她笑盈盈迎上来,十分亲昵携了蓝如瑾手腕。
“身体不适,我过来看看便罢,却是不能陪大家尽兴游玩了。”蓝如瑾借着从丫鬟手中拿帕擦汗的机会,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说话间已是走到了众人跟前。
几丈高的土石假山遍植花木,郁郁葱葱,山下一片小小的空地正好用来放风筝。五妹蓝如琳领着几个丫鬟正放得开心,嘻嘻哈哈的,旁边四妹蓝如琦和各家小姐或站或坐,边看风筝边聊天。
见蓝如璇陪着蓝如瑾过来,别人未曾怎样,佟太守家二小姐率先站了起来,冲蓝如瑾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此时不同于方才花厅见礼之时,当时是见面寒暄,无论谁都要打个招呼行个礼,如今却是私下游玩,肯率先起身招呼的,那就是交情好的了。
佟家二小姐闺名秋水,孤傲名声在外,甚至比蓝如瑾还要清高几分,平日各家女眷聚会她多是沉默不语的,唯有见了蓝如瑾才会开口说上几句话,此时虽只是微笑见礼,未曾多言,但对她来说已是十分亲厚的表现。
其他人早已习惯了她如此,但卫家小姐一直跟着父亲在广西任上,与佟秋水并不相熟,方才见她一直冷面冷语的已是不悦,此时突见她与人微笑,更感觉不自在,顿感自己失了颜面。
按父亲官阶来说卫小姐比佟秋水高贵,说话就很是不留情面:“原来佟二小姐也会笑啊,刚才一个人坐在那里不搭理人,想是不屑与我们这些俗人相谈。”
蓝如璇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卫姑娘说笑了,来,尝尝这杏子,城南果园里新供的,很是香甜。”
佟秋水对蓝如璇的圆场不以为然,也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当即就冷笑两声,扬脸道:“果然俗不可耐,还算有自知之明。”
言辞犀利,眼不容沙。
蓝如瑾暗暗叹了一口气,佟秋水,一直就是这个性子。
“二妹!还不住口,说什么呢!”佟家大小姐秋雁连忙呵斥,一面又跟卫小姐赔礼,“请你别怪罪,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回去定然禀告家母严厉责罚她。”
佟秋水一脸孤傲,施然坐下,听了姐姐的话不再言语,但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那边卫小姐已经气得脸颊飞红,狠狠跺了跺脚,指着佟秋水就要冲上来理论,蓝如璇和佟秋雁连忙拉住,冯主簿家的小姐就走到佟秋水跟前低声劝她道歉:“你可别跟她置气,再怎么说她也是卫大人的女儿,若是惹了她到父亲跟前告状,连累了佟伯父可怎么好?”
佟秋水仰头向天,一脸不屑,连带着将冯小姐都鄙视上了。
她平日最厌这些人情俗务,蓝如瑾深知,便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陪着坐下,却也没有多言,只用行动表示着宽慰之意。佟秋水就转脸含笑看过来,十分欣赏蓝如瑾的做派。
五妹蓝如琳见这边闹了起来,不再玩耍,拽着风筝线站在原地,眼睛转了几转,没做声。
蓝如璇左右赔笑劝说,让四妹蓝如琦作陪,请冯卫两小姐别处赏花,劝了好半天才把人劝走。随后,她又请佟家大小姐带妹妹去西头池塘边喂鱼散心,佟秋雁求之不得,忙拉了妹妹站起来。
佟秋水却只看着如瑾:“一同去吧。”
如瑾未曾答言,蓝如璇先开了口:“佟妹妹请先去,我家三妹身体不舒服,正要回去休息。”又叫蓝如琳,“五妹你去陪佟家小姐,好好吩咐丫头们伺候着。”
佟秋水亦知如瑾落水重病的事情,闻言便不坚持,朝如瑾点了点头,跟着姐姐离开。
丫鬟婆子跟去了一大群,蓝如琳却不肯乖乖去陪客人,丢开风筝跑过来问:“大姐姐,我们都去陪客人,三姐姐回去休息,你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天真做派。
蓝如璇笑道:“我得支使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呀,完事再过去找你们,你快去吧。”
蓝如琳看看石桌上摊放的茶水点心,还有一旁散乱的好几枚未曾放起的风筝,这才打消心中疑惑,笑应了一声,快步去追佟家姐妹。
如瑾心中暗叹,虽是机灵,终究流于表面了。
这边蓝如璇看着人都走远,方才转过头来对如瑾露出一个关切的微笑,温柔和暖,宛如春江之水。
“起风了,虽是春暖花开,但也要注意别受了寒气。三妹病愈未久身子还虚,方才又不舒服,此去梨雪居却还要走上好大一会,我看不如暂且在山上四方亭休息片刻,等风落了再回去不迟。”
如瑾眉头微挑,缓缓弯了唇角。
虽是过程不同,该来的还是来了。把人全都支开,好方便她行事。
曾记当年,一众人同来园中放风筝做耍,蓝如璇“无意”之间一杯茶就泼到了她身上,湿了褙子与裙裾。她喜穿青碧衣裙,沾了茶水就是十分明显一片污痕,必须立时更衣换洗。
记得当时也是在这里,蓝如璇一抬头,指了假山顶上的亭子说:“里面关了门窗正好换衣,十分隐秘的,你且去脱了湿透的裙子,打发丫鬟赶紧回去拿干净衣服。”
她当时不疑有它,依言去了,门扇一关,整个亭子就成了封闭的房间。
虽是亭子,却门窗桌椅齐全,夏日可开窗纳凉,冬日可关门避寒。偌大空间又用花梨木雕山水大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有塌,是平日游玩歇脚所用。
身旁随侍的是范嬷嬷,当然不会让她进到屏风后隔出的里间,只在外间服侍她脱了湿透的衣裙,搭在椅背上,倒茶给她喝。回去拿衣服的是红橘,当然不会很快回返。
她就在那里等啊等啊,只穿了里头的夹衣和衬裙,直到山下玩耍的众位小姐玩腻了风筝,去别处逛了许久又回来,红橘才磨磨蹭蹭拿来了干净衣服。
于是…
客人们“恰好”随着红橘一同上山来看她,亭子门扇开启的刹那,范嬷嬷“恰好”扶着她转到屏风后…
一声惊呼,骤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