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冷笑道;“您想的太多了,我可没有这样说。”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郕王怒不可遏。
“你为什么不想想,就算是我计划好的,但是你若是没有这份野心,又怎么会让我得逞?”她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做俘虏,城还没破,你换上宫人的衣服,看能不能逃走。”
“逃?逃到哪里去?”郕王拔出腰间的佩剑,盯着明晃晃的剑刃:“我真是无能,到手的东西又给丢了…”
凝玉料到他要做什么了:“你是准备杀了我,还是准备自刎?”
透过宣政殿的门能看到天边如翻滚着的血海一般的云彩。
人声越来越嘈杂,兵戈相抵发出的独有的金属声亦越来越近。
这时,自远处传来太监的尖喊:“城破了——城破了——”
郕王茫然的望了眼殿外,骄阳炎炎,他呵呵笑:“破的好,破的好…”疯了一般的向外跑,却于门口撞见了鬼魅一般的,连连后退。
“烨,烨岚?”惊诧间,眨了眨眼睛。
他唇边逸出微笑:“…皇叔,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于此时,烨岚横劈过一剑,直中郕王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贤侄…”郕王哀哀的唤他。
“没人是你的贤侄!”烨岚狠道,又是一剑直刺郕王前胸,一直将他抵到墙上:“为臣子,你犯上作乱,为亲人,你几度想置我于死地!”
郕王不禁不怕,反倒笑道:“…你还是没长大,太过天真,你将我杀了,你也活不成…宫里还有我的人,他们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是吗?”凤烨岚转动剑刃,让锋利的剑刃剜着他的血肉,疼的郕王痛苦的尖叫,烨岚道:“下了战场,狼也会变成狗!是狗就抛肉就能收买!你这个旧主子没死,他们就投奔了新主人,都巴不得你死!就比如袁宗敏。”
烨岚的话有真有假,是有下属被他收买了,但不是袁宗敏。
郕王不信:“你手刃亲叔叔,你…”
“你只是我的敌人。”烨岚拔出剑刃,血液如泉般从郕王的伤口处喷出,使得他颓然依着墙壁瘫软在地。
“…呵呵…”郕王呕出血沫:“就算没有我,你早晚也会做乱臣贼子,就为了这个女人…”
烨岚高高举起宝剑,悬在他头顶:“是不是轮不到你说!”高悬的剑如闪电般劈下。
看着如枯木般倒下的身体,烨岚俯身拾起被他斩掉的郕王的头颅。
一旁的凝玉看着如修罗般浴血的烨岚,只道物是人非,这些年大家都变了。
烨岚眼神悲凉,嘴唇嚅动了几次,终究对她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反手擦了下脸颊,拭去迸溅的温热鲜血,沉默须臾,打开门走出了大殿。
烨岚拎着郕王人头一走出,浑身是血,模样骇人,这时更多人聚集到了殿下的空场中,可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
烨岚平举郕王头颅,大喊道:“皇帝驾崩,璟王拥兵自重之时,此贼犯上作乱,觊觎皇位!本王替新帝斩此贼,涤荡奸佞!自今日起本王将继续征伐忤逆之人!再敢作乱者,下场如此贼!”
将郕王的人头扔到下面的地上,冷冷的环视众人,喝道:“听到了没有?”
鸦雀无声,此时最前面有一人先跪下,叩拜:“吾王千岁!”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跪到在地,凌乱的语句逐渐清晰,气壮云霄。
“吾王千岁——”
殿外喊声震天。但殿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的墙角便是郕王的无头尸体,烨岚虽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是他刚才在杀戮郕王,显露出来的凶狠,仍使她措手不及。
这时,殿门被打开,烨岚重新踱步进来,擦了下脸上的血迹,有些尴尬的笑道:“凝玉…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她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因为我是死皇帝的皇后?还是因为我是新帝的生母?”
“…因为,你是凝玉。”他别开目光,忽而一挑眉:“现在一片狼藉,说这些话太奇怪了。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先让宫娥扶你回去休息。”
凝玉苦笑:“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劝郕王向你投降的…没想到…算了,他犯上作乱,应有此报。”然后睫毛微垂,半晌才道:“…我可以走了吗?”
烨岚有话要和她说,但不是在现在,他唤来宫娥扶凝玉回去休息。
待凝玉一走,烨岚便叫来麾下的大将吩咐道:“去追袁宗敏,一旦擒获格杀勿论!”
郕王之死造成的震动比烨岚预期的要小得多。而百姓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嵘王返回京师打着让皇长子恢复大统的旗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同样持此旗号璟王就该罢手,那么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大乱便可终止了。
想法过于乐观了,嵘王攻入京师,平定了郕王叛乱的消息传到南方,不仅没让叛乱平定,反倒让璟王有了口实,说嵘王不该杀了郕王,他要为皇叔讨个公道。
造反的理由,随手捏来。
—
本应宁寂的是寝殿层层透出光亮,宫帷无风静垂,却遮不住寒意。凝玉独坐灯下扶额沉思,孤影落寞的映在窗栏上。
“娘娘,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你去歇着吧,一会疲了,我就自己睡了。”
散了侍女,凝玉缓缓起身,披了件衣裳踱步出了寝殿,在回廊外,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扶着廊柱站住,呆呆的看着不远处湖泊中金色的圆月倒影。
她俯身拾起一个小石子,掷过去,击碎了倒影,碎了一池的银色光点。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首见是烨岚,忙束手站好,冷漠的问:“你怎么在这里?”须臾自嘲的一笑:“宫里清理叛军,哪还有后宫不后宫的区别,随便哪里都是士兵,是本宫不对,不该出来乱逛。”说着就要走。
T他却一把抓住她:“你还要去哪里?我是来见你的。”
“殿下,这不合礼数。”
“礼数,我杀了郕王,占领了京师,难道就合礼数吗?我是为了你回来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了权势?”
凝玉甩开他的手:“你上次见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你说回来报复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
烨岚没想到她还记得,不禁哑然失笑:“那种话,怎们能作数。你救过我,现在轮到我来救你了。”
“…”凝玉不语。这时方才被打散的月光重新在水中聚成了完整一轮明月。
“下一步,你想怎么样?登基?”
“我听你的。”烨岚很爽快的说:“如果你要我缴械投降,我亦无怨言。”
凝玉心里不是滋味:“你就没想过废黜皇长子自立?”
“重蹈郕王的覆辙?”烨岚道:“我只是个宗室亲王,甚至比璟王的继承资格更低,你们母子现在是天下人心中的苦命人,人人都说皇后和皇长子在皇帝死后了,受了宗亲的虐待。我进京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是来趁火打劫的。”
凝玉怅然的说:“我叫你缴械投降,你真的会那样做吗?”
烨岚心里难过。物是人非,他不是没有准备,强作笑颜:“…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其实我很想取而代之,就算顶着天下人的骂名也为所谓。但是…你会不愿意吧,启恒是你的儿子…”
造化弄人。她不仅是皇后,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性格要强,断不会委身自己了。本来抱着一线希望,期待她能接待自己,可是从一见面,她就对自己冷言冷语。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了。
那意味着拒绝。
“你愿意放弃一切吗?拱手可得的天下…”凝玉低声问:“近在咫尺的权势。”
他明白了,她让他恪守一个亲王的本分,把皇位还给皇长子。她安安稳稳做她的垂帘听政的太后,他最好销声匿迹,永远的消失。
“…本来我做的这些准备,开始是为了找凌轩报仇,之后是想把你赢回来。但是凌轩他死了,而你…”他笑笑:“不说也罢。本来就是为了你,既然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了,那么…”再说不下去,过了好一会:“权势荣华,自一开始我就不在意。我解甲归田做个闲人罢。”
“我也这样认为。”她附和道:“摆脱一切,彻底的获得安宁。我愿意做当时咱们在大同城下不敢做的事情,你呢?”
我们逃走吧。
烨岚一怔,茫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靠近他,低声说:“启恒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生下独孤凌轩的孩子…”他眨了眨眼睛,继而以从未有过的欣喜看向她:“当真?那启恒是…”
“只是一个宫女的孩子。”她道:“所以我和这皇宫没什么羁绊…我只想你回来,带我走,永远离开这里。”
她尽量说的平静些,否则的话,但是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烨岚猛地抱住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他失去的至宝,终于物归原主回到了他身边,历经了无数的磨难,他发现她还在那里等待他。
只要她不走开,那么不管花费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回到她身边。
凝玉怕别人看到,忙推他:“你别这样,会有人看到。”
“怕什么,你不是要跟我走了吗?!”
她捶打他,嗔怪他:“那也得动动脑子,咱们如此失踪了,都知道皇后和嵘王私奔了,不光是太后就是璟王放心不下,也要寻找咱们一辈子。”
烨岚想了想:“你有办法?”
一切她都想好了:“当然。”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环绕着他,让他失去了理智。一直以来变故太多,他害怕再失去她,忙不迭的应允,想听她细细说完。他随他走进寝殿,在灯下听她讲着未来的计划。
那是他们的未来。她仔细的说,直到她累了,仰在床上休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起迷离的眼神望向那人,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笑意。他就站在那里,和在猎场初遇时一样。
身体在微凉的夜色中渐渐升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就像身体一样热。
“怎么不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媚声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坐在她面前,眼神扫过她半裸的酥胸,月白的衣衫更显得她雪肤花貌,不可方物。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脸上不禁浮现了一抹桃色的媚态。
罗帐如烟,笼着绮色旖旎,她淡淡一笑,抱住他,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他。她有多爱眼前这个人,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只想和他在一起,不再重蹈覆辙,当他需要的时候,留在他身边。
揽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倒在床上,用自己柔软的唇覆住他的唇。体内的燥热,让她大胆主动,亦或者与那无关,仅是想弥补遗失的所有。
他在短暂的犹豫后,毫不犹豫的回应她。
一缕乌发萦绕在她耳畔,阻碍了他的亲吻,他轻轻的将它们掖在她耳后,露出明媚动人的娇颜。
他觉得她看过来的目光那样清亮,莞尔一笑,便撩拨他的心弦。他刚才怀疑她的真心,但是看到她眉目从容,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想要许身给他。
他那么爱她,她应该能感觉得到的。
从今以后,她愿意属于这个人。
他会保护她,那么她也会陪伴他下去。
从今以后,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
当侍卫宫监层层把嵘王车舆行至皇城正门的消息传到皇后耳中时,她不觉正了正冠冕,然后起身走到大殿外,这时,她旁侧的坐着的太后亦端身坐起,由宫女扶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此时,已经远远可见嵘王的仪仗,待能看到穿着藩王冠冕的烨岚的时候,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迎了上去:“殿下有请。”
烨岚忙作揖躬身道:“让皇后娘娘迎候,臣罪该万死。”
凝玉空扶了一把:“爱卿免礼,你为天下杀除掉逆贼,是我们的恩人呐。这里风大,快进殿内说话。”
“是。”烨岚放一起起身,看到太后,忙又欠身抱拳做礼:“参见太后娘娘。”
“王爷多礼了。”太后还礼。烨岚杀掉了郕王,使得战火纷飞的局势更加难以控制。以个人感情来说,她对老郕王没有半点好感,都认为他死有余辜。但是如果烨岚篡位自立,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郕王一样对她们是威胁。
而且昨天晚上,听说他似乎留宿在了后宫…
他和曾凝玉本就有瓜葛,若是他起了歹念…
不过纵观四海,烨岚还不是最大的敌人。
真正虎视眈眈的是璟王。双方落座,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后,便直入主题。太后蹙眉道:“这次多亏了烨岚你进宫平乱,但是你也知道,璟王他得知了郕王身死的消息,非但不撤兵,反而向京城进发,所以…还请…”不知该如何出口,毕竟这样借刀杀人的目的太过明显了。
让烨岚出兵讨伐璟王,杀得两败俱伤,不管胜负如何,最后或许都会被太后再派兵剿灭掉。
不想凝玉直接说:“希望殿下可以直接出兵讨伐璟王!”
烨岚听了,笑道:“原来两位娘娘要说的是这件事,就算你们不说,我与璟王之间早晚亦有一战。不,准确的说是与舞阳公主之间。今日入宫,为的就是向娘娘请懿旨,派我出征讨伐逆贼。”
太后如释重负的说:“那就好,只要殿下您肯…”
“不过,本王有个条件。”烨岚阴笑着看了眼凝玉道:“皇后娘娘可否离席,我与太后有话要说。”凝玉看了眼太后,太后无奈,只得示意她走开。待凝玉走了,烨岚开口道:“我要曾凝玉的命,只要她死了,我便出兵讨伐逆贼。”
太后一怔:“这是为什么?”
“我讨伐璟王,是因为他的姑母和我有杀父之仇,而曾凝玉,您想必知道,我和她的纠葛,以及她带给我的耻辱。”
太后想要说什么。但是烨岚却一拳打在桌上:“您许是不许?天下性命以及你皇孙的命,和她的比起来,孰轻孰重?”
“这…”
“当然了,只要她死了,过往之事,我既往不咎。”
太后无法立即回答:“容哀家想想,再回答殿下您…”烨岚道:“那么请娘娘尽快拿主意,否则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我无法预料。”说罢,喝净桌上的酒,离开了大殿。而留在殿内的太后则呆怔在座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而这时,就听身后凝玉冷冷的问:“太后娘娘,您是要臣妾死了吗?”太后回眸,发现离开的凝玉回来了,怔了一下:“不要这么说,哀家还未答应他。”
“可是除了答应他,您还有别的办法吗?”凝玉视死如归的说:“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他昨晚来到我的宫中,要我和他…我不肯,他便要逼死我…”讽刺的一笑:“其实我也无所谓了…”
太后惊诧的问:“可是他进宫之前,你不是觉得他会帮助我们吗?”
“是我太天真了,觉得他本性还不坏,却没料到物是人非,他就变成我不认识的。其实也对的,我伤害他那么深,找报复是应该的。我本就承担着骂名,自入宫开始便是,或许我的死,可以结束这一切。”
太后忙劝道:“先不要胡说,现在还未定,你去求他…”
“求?如何求?委身相许吗?”凝玉冷望太后。这样的问题太后没法回答,凝玉是她的儿媳妇,如果她委身嵘王,是对奕枫最大的侮辱。
“这…”
凝玉笑了笑:“您自不必担心,我了断便是,只是启恒便托付给您了。”说罢,转身离去。
当夜,皇后住的景华宫大火。
据说死去的皇后娘娘遗骨落下的房梁砸毁,面目不全。而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在前线围剿的曾瀚涛,立即倒戈,投降了璟王,一切是那么顺利,似乎他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一样。而嵘王听到这个消息,怔了许久,道了一句:“厌我至此,宁愿死也不愿意从我!”
不久之后,整顿军备,出兵征讨了璟王。
—
在听到曾凝玉的死讯前,他的心思只有一路向北,攻入京城。
不管到时候是怎么样的情景,至少他做到了极致,后果怎样,对他并不重要。可是就在此时,他听说曾凝玉死了,被嵘王逼死了。
而曾家父子亦倒戈向自己。
多了有利的形势啊,可是他却向一个攀登山峰的人,在半途的时候,忽然发现在山顶已经没有他要看的景色了,他再无动力攀登了。
曾瀚涛的确早就和他暗中有往来,所以他才有信心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
那么现在呢,胜了又如何?打败了一个逆贼,然后成为另一个逆贼?
其实他有一万个走下去的理由,为她报仇,还有将士们的期待,不前进只有被嵘王讨伐杀死的下场?可是却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
京城里的那个,他想再看一眼的人,已经不在了。
“殿下…您不能这样下去,下面的将士都在等你的命令!”
他虽然不能骑马打仗,却擅长运筹帷幄。奕枫看着眼前的曾瀚涛,缓缓的说:“知道了。”
“凝玉她…”
他疲惫的摆手:“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你可以念在心中,但不要在本王面前提起。”
失去不会再回来,那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明日…按照原定计划攻打碧洲城!”
天一亮,璟王再次整兵攻城,并颁布告示奖励登城的士兵,于是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开辟出了一条尸骨堆砌成的道路,临近傍晚,城破。早就等待这一刻的守将在城楼上自刎身亡。他虽不伤百姓一人,但对和他抵抗的士兵,除了斩首将领外,又下令把抵抗过的士兵全部斩断右手。
无法再握兵器的士兵等同于废人。
休整了几日,派自己的士兵守城后,奕枫继续向北进发。
曾瀚涛在朝为官多年,和许多武将熟稔。这次争斗,说白了,只是皇族内部的夺位而已,不管谁胜利,大家仍旧是为官,不涉及民族大义。于是难免不出现叛徒。
十分走运,这个叛徒出现在嵘王那边。
有个亲信泄露了他作战的计划。
知道了他的进发的路线,那么不管是偷袭还是设伏便都容易多了。
奕枫想,利索的送他归西吧。
地点么,就在…东环河——
暖春的风,吹面不寒,带着草木的清芬,让人心旷神怡。烨岚腰配玄剑,铁甲上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似隐隐流动的水纹,神奇骏马,行在大军最前。昨日的情报说,璟王的主力仍旧被姚翼真所困,战事焦灼,不会轻易脱围。
“殿下——”此时有一人骑马到了他身前,拱手低声道:“曾公子想下车行走…”
她对外宣称自己是曾三公子止清,是嵘王带来前线逼迫父亲投降用的。她所乘的车辇华丽舒适,小几上还摆着茶点。身下铺着柔软的毛毯,甚至连躺靠的引枕等物件也一应俱全。
他骑马到她身边:“…前方该渡河了,如果他们得到消息…”
凝玉露出半边脸神秘的说:“是啊,如果没错的话,按照璟王的性格,会在这里设置埋伏。”她下了车,眼神坚毅,然后向他笑道:“准备好了,烨岚?如果这次不行,那么还有下一次。”
“我做好准备了。”烨岚高声大喊:“渡河——”
一声令下,人马下河向对岸行去。东环河的水深齐腰,烨岚骑在马上,水则没过膝盖。忽然间,烨岚水流变得湍急了,马被冲的几乎要跌倒在水中。他头,见后面的大部分士兵也都已经陆续下河了。
“不——不对——”烨岚:“撤退!”
可惜什么都晚了,汹涌湍急的大水从上游铺天盖地的冲了下来,瞬间湮没了大军。东环河的上游早在春季河水解冻的时候,就被奕枫修建了堵截河水的堤坝,为的就是这么一天,毁掉堤坝,让洪水倾泻而下,湮没烨岚的军队。
“凝玉——”耳边是隆隆的水声,眼睛亦看不清楚,却还在寻她。可是哪里有她的影子。
此时,又一波水涌来,灭过了他的头顶。
黑暗,冰冷,绝望的恐惧如蛛网一般紧密的包裹着凝玉。春天的河水冰冷,身上的盔甲越发沉重,仿佛有一双手拉着他直往河底沉去。
这时,一双手拉住她。同时温热的唇覆上来,渡了一口气给他。凝玉略略恢复了神志,看见是奕枫。
她错愕,计划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理应是她和烨岚借此机会双双出逃,而不是被奕枫发现。她吐出一口水,看着他,他眯着眼睛,虽然在芦苇荡中,但他的眼睛因为受不了阳光,仍旧用袖子遮挡着。
恍然记得起第一次相遇的情况来了。
也是这般,在后院,他丢了伞,她给他寻找来。
“曾凝玉!你没死吗?”带着无尽的恨意。
凝玉哑然失笑:“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还活着。”
奕枫想哭又想笑:“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夫妻档打仗吗?”2“我需要一个假身份和他在一起。”事到如今,隐瞒亦没必要了。
奕枫一怔,须臾茫然道:“你对烨岚,他…你不是并不喜欢他吗?”
“如果你说的是当年?没错。”
“那么现在?”
凝玉微笑:“现在的我和她一起出征,您觉得呢?”
奕枫忽然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一直没走进她生活的人。甚至不如凌轩,忽然觉得可笑起来,他纠结至死,而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是她的陌生人,一直都是。
甚至现在,他在她眼中或许只是抓捕敌人的敌军首领。
她不知奕枫会如何对待她,警惕的看着他。奕枫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心里想如果自己的角色只剩下坏人可选,那么就坏到底吧。
“烨岚被我打败,一路溃逃。”奕枫略显得意:“我放你回去,让你们做最后的温存,再由我杀掉他,把你弄回京师,让你做一辈子太后!”说到此处,眸底一沉:“不觉得很有趣么?”
游戏规则是由强者制定的。
“你很有自信么!”她冷笑。
其实他们要的就是失败,但是怎么败,自己说了算。
奕枫看出她表情中的担忧,暗暗握紧拳头:“就像今天这样,如果不是顾忌你,摧毁他并非难事。”
“那你何必顾忌我?”凝玉道:“抓我回去做太后,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难道你以为我会傻到篡权夺位,我需要一个傀儡做皇帝!而你,你就是太后。就算对外宣称你了,但是我知道你还活着,你就不能逃避你的责任!况且,你就不在乎你的家人吗?”
凝玉一怔,须臾笑道:“如果我不在乎我的家人,那么早在多少年以前,我就任性妄为的一走了之,而不是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那好,你就陪伴他走下去吧,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回到他身边,亲眼看着他最后的落败。”
他要她在最近的地方,体尝烨岚的绝望。亲自看着他独孤奕枫是如何打败她的依靠的。
她冷漠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他眼底向她射出一道寒光。原来她什么都不想和他说,一心只想快点离开去找烨岚。
“…现在就可以,后会有期!”
她向奕枫绽出微笑。奕枫一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她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清冷孤寒的,但是此时她面庞荡漾着轻柔温暖的淡淡微笑。
他凄然一笑,愤然起身,大步踱出,毫不迟疑,但终究忍不住冲动,回望她的身姿,纤弱如风中细柳。朝霞渲染着她的面庞,发丝和睫毛带着透明的浅金色。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怔怔的抬眸。
阳光在她身后绽放出千缕金线,使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奕枫知道,她一定还是如秋日白露一般的清冷。他的眼睛本就承受不了光芒,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他收回目光,听到前方马鞭的清响,接着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是来找他的军士。
曾凝玉,再见时,必定血染苍穹。
“前方什么都没有,快接本王回去——”
身旁的近侍,斗胆问道:“王爷,您为什么要亲自下水捉拿叛军呢?”
他傲然冷笑。
“禀奏王爷,探子来报,说嵘王残部已经整合撤离了。”
以烨岚的实力,虽然遭受了重创,但重振旗鼓,并非难事。
他这次不仅为了夺去江山,还为了把她带回来,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这样才有趣,拼尽实力,征战至最后。那么他的夺去才有意义,一个强劲的对手,才配做他的敌人。这样夺回来的天下和那个人才更让人心醉。
奕枫站起,看着众人:“荡平嵘贼,平复天下!”
——
碎石,残垣,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一片烽烟狼藉,俨然一座废城。
悲风四起,城郊古道望去,横尸卧野。血腥之气将人笼罩,奕枫和主将骑马入城,对惨烈的情景熟视无睹。
自三个月前全力追击烨岚开始,没有一日不是在杀戮中度过的。
两次大战后,终于奠定了胜利的局面。前日开始的战役,在硝烟厮杀中尘埃落定。烨岚弃城逃走,带着残兵败将,当然还有曾凝玉。
“殿下,已经追击嵘王,而镇国公的援兵不日也会到达,和将军形成合围之势。”
即是说烨岚在劫难逃。
“继续追!必杀嵘王!”
冲天的浓烟很快将天空遮蔽,苍穹满是血染的颜色。厮杀声不绝于耳。凝玉如偶人一般的站在营帐前,任侍女怎么劝也移步,直到日落之时,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烨岚轻揽过凝玉的肩膀,与她进入营帐,刚一入帐,烨岚眼神出奇的平静:“这一次不会再失败了。”继而苦笑:“没想到打胜仗难,打败仗同样不容易。连装死都要大费周折。上一次,幸亏他放了你回来,否则的话…”
这时,突然杀声四起,烨岚走到帐外,只见天边火光冲天。
一个侍从气喘吁吁的跑来:“殿下,璟王和敌军一起夹击我军!已经攻破外围防守了——您快跟末将撤离这里罢!”
烨岚一怔:“刚才他们不是撤军了吗?!”忽然明白了,假意撤军,再发动攻击这种把戏,奕枫屡试不爽。
“王爷,我们带五百铁骑突围罢。”帐外已经准好了马匹。
烨岚翻身上马,此时凝玉跑上前,选中了一匹,亦上了马。
嵘王众兵士见防守被攻破,王爷带着亲信铁骑出逃,顿时军心大乱,再兼粮草被烧,再无心恋战,纷纷投降。
烨岚所带的人马,在天亮时,行至一道峡谷,众人皆屏住呼吸,突然鼓声大作,滚石纷纷落下,可奕枫在高处的悬崖上,看着下面的混乱人马,脸色一沉:“他们不在这里。一定是想渡江离去,继续追!”
寒风吹皱江水,烟波浩渺。
只需渡过这道江,就能摆脱奕枫的追击。
到了岸边,凝玉先下了马,对烨岚道:“…到了,我们…”忽然觉得后项处落下几滴温热,她伸手一摸,竟是满掌鲜红。
“烨岚——”她惊愕的回身,只见他面色苍白,微闭双目,胸口处一片湿粘的赤红液体。
他身子一晃,跌下马去,他背上刺入了数支羽箭,鲜血淋漓。
她忙跳下马,扑到在他身前,大哭着唤他的名字。
“烨岚,那边有船,你挺住,我们渡江…”
突然兵马声由远及近,来人自不必说。
奕枫在与凝玉目光相触的片刻微微扬唇,向她昭示他的胜利。
“璟王殿下,你非要赶尽杀绝吗?”她哭着大喊。
他跃下马,却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她几丈之外,冷笑道:“难道要我放过他?”天下之人唯有烨岚不能饶恕。
她看了看怀中的烨岚,仰头莞尔,不让泪水流淌下来,待平定情绪,她道:“那么动手罢。”
“想一起死?”明明胜利了,为什么感觉这么悲凉。之前不止一次设想过他和烨岚短兵相接的情景,论资质论体力,他没有一样能胜过烨岚,但是偏偏的他却赢了。只能说老天站在他这边。
但是她却依然选择了烨岚。
他恼然,从侍从手中拿过弓弩,抽出羽箭一支,开弓瞄准她怀中的烨岚。但直到弓弦勒紧指肚,他仍没把那支箭射出。
烨岚是个垂死的人,但是他们当初还曾在一起宴饮,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奕枫慢慢放下弓弩。当初说,要把她夺回来。但是现在他明白,有些东西失去,再也弥补不回。当初放了手,输给了烨岚,现在就算要了他的命,她依然回不来了。
见奕枫不动。凝玉扶起烨岚,颤颤巍巍的向着江水中走去。
“陛下——他们——”奕枫身边的侍从急道。
奕枫摆手:“让她走。”
江水中漂着一个小渔船,渔夫知道战事逼近,弃船逃走。现在此船正好给凝玉所用。
凝玉搀扶着烨岚涉水,攀上船。在烟波浩瀚的江中,顺流而去。
奕枫注视着那艘孤舟,直到完全看不到,才跃身上马。
于水边相遇,几经辗转,时至今日,绝情弃爱,在于看不见边际的江水旁结束。
奕枫回头看了眼江面,不见孤舟,不见倩影,只有滚滚江水,飘渺如岚。
一如他的心,空空如也。
既然她不愿意回到他身边,那么就随她吧。
——
她回首去望,江岸随着船的启航离他们越来越远,终于成了一条虚晃的凝玉推了推身边的烨岚,与他温柔的相视一笑,她所作的一切都为了这一刻。
烨岚摸了摸心口:“果然装死是对的。”
“璟王殿下…”凝玉叹道:“也该满足了,他赢了。”
“如果不是用这招,他才不会善罢甘休。要我自己死总好过他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让天下人诟骂,这样,或许还有文人说他心慈手软,是位仁君。不,他不会做皇帝,他会辅佐启恒即位,做个摄政王。”
凝玉看着江面说:“曾家跟着摄政王平复了暴乱,是有功之臣,在新的时代,混的也不会太差。”
烨岚躺在船板上,看着天空,闭着眼睛笑道:“终于安静了,真好。”握住她的手,让她和自己一并躺下。凝玉笑着卧在他身旁,他们永远离开了喧嚣纷争,抛弃了家族纠葛,与自己所爱的人相守终身。
彼此等了那么久,终于不会再有人干扰他们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