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守住高阳一切好说,甚至是想和他学习学问,守不住高阳,一切都没有意义…而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想守住高阳是十分困难的。
明明见识如此,还甘愿在城中死守,这个小武官,自是令得孙承宗刮目相看。
不过他不在和郑万应攀谈下去了,而是继续前行,和这个说两句,和那个熟脸的居民开开玩笑,孙承宗少年耕读,四十岁才中进士,又镇守辽东,身子骨是十分的硬郎,此时在城头大步前行,虽然须发如银,但仍有一股子昂扬气派,令人十分折服。
“这米饭蒸的不坏,杂粮少放些!”
“这菜汤油花太少,省这么多油做甚?用来浇鞑子?那个不用吃的油,给将士们吃的,但只管多放些!”
“这饼子看样子做的可口,老夫来尝它一尝!”
虽然年年灾荒,但这样的生死关头,高阳城中还是凑了不少粮食充做军需,所以城头粮食是足够的,这样的黄昏时吃饭比平时早的多,但在城头驻守,精神坚张,来回搬抬守城的物品,体力消耗更大,所以大家对能早点吃饭还是感觉十分高兴,对孙承宗混在众人群中,没有丝毫大学士阁老的架子,更是感觉欢喜。
“老夫也在城头吃点吧,一会再看看西门…”
孙承宗刚吩咐一句,城头负责哨探警备,没有敢随大众一起的几个人突然叫喊起来,他们的声音急切而惊慌,一下子使得城头上的人都先是一征,然后是一片死寂,接着所有人都面如土色,有一些端着饭碗在吃饭的,手抖个不停,身子也颤抖着,把饭洒的一地都是。
“是不是奴兵?”
在这个时候,连士绅们和孙家的子弟都十分慌乱,他们虽然会一些武艺,也是忠勇可感,但到底不是正经的军人,这个时候都慌成一团,有的人去拿兵器,有的人取弓箭,都是手抖脚软,不成模样。
正文 第671节:第二百六十八章 赚城(1)
第二百六十八章赚城
“好象是官兵!”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城头上顿时安静下来。
“看不真切啊,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官兵。”
“应该是,应该是!”
人们还是愿意相信是官兵来援助,有人用十分安慰的声音悄声道:“我就说嘛,老阁部大人还在城里,朝廷能不管不顾?这不就派兵过来了!”
“人好象不多。”
“不多也比咱们顶事,咱们爷们只杀过鸡,猪都没宰过一头。”
“可不,也是赶□□上架,我就寻思奴兵一至,好歹能拼一个算一个,打赢是没想过。有官兵来,这人虽不多,可能是前哨兵马,下头有大队人马跟着。”
“是是,说的是极。”
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中,孙承宗也是皱眉打量着飞驰过来的这一队骑兵。
人确实不多,旗帜倒是大明官兵的旗帜,看身形模样也象,就是隔的有点远,所以看不大清楚。
这时候郑万应也赶了过来,趴在城垛上望外看。
孙承宗在辽镇做督师时,总兵副将一级的才够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参将以下,都被他的亲兵家丁远远隔开,不够资格在他的身边。
此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小把总站在身边,孙承宗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样子应该是官兵,但瞧着总觉得有点不对…”
郑万应也是仔细瞧着,但一时半会的总是不得要领。虽然没有定论,他还是道:“下头人把城门关了没有?”
“已经在关了,请阁老和把总大人放心。”
城门是木门包铁,就比城墙低矮一点儿,所以关闭十分不易,如果确定是敌兵,不仅要上门杠,还要堆上一些堵门用的沙包把城门堵死,所以郑万应听了之后还不放心,回头向城下看看,见城门洞黑压压有三四百人在戒备,他微觉放心…来的就几十骑,就算是城门关闭不及,人数太少也顶不得什么事。
这时对面的人已经叫喊起来:“我等是山东总兵丘磊大帅麾下夜不收,哨探敌情到此,请城上军民不要惊慌。”
“是鲁军哨探,他们主力齐集德州,派人到高阳一带来哨探,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下,连孙承宗也是释疑了,他的身份资历,邸报是一直不停的在看,清军的动向也是一直了然。
现在清军兵分三路,实力最雄厚的主力在多尔衮手中,此时被高起潜和卢象升两支兵马咬住,不把这两支兵马解决掉,多尔衮没有办法放开手脚行事。
另外两路,一路是往山西方向去,不过孙承宗估计清兵不会入境山西,最多是在井径和野狐口一带就止步了。
山高路险,兵马难行,山西有大山当天然屏障,应该能免除一劫。
还有一路,就在保定一带活动,随时可能南下到高阳一带。
山东在上次清军入关时并没有被攻入,但守备总兵有心的话,理应派兵马往战区哨探敌情,一念及此,孙承宗颇觉欣慰。
正文 第672节:第二百六十八章 赚城(2)
但郑万应没有这么乐观,山东几个总兵,丘磊将门世家出身,贪鄙无行,驭下无能,将多兵多而不能制,军纪极坏,战力极差。
倪宠是士大夫世家出身,半文半武,毛病就是太软,根本不是带兵的料子。
刘泽清倒是一个狠人,麾下两万兵马有几千是精锐,养肥了喂饱了,十分敢死。但刘某人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绝不可能浪费兵力来和鞑虏做战,派出哨探这样的举措,更无可能。
就在这疑惑迟疑的当口,城外不远处的骑兵如飞而至,前哨已经突至城门处不远。
关城门的人们听到叫声,一时都是迟疑,城门已经半掩,但并没有闭实和压上门杠。
要是鲁军哨探前来,最少能带来有用的情报,比大家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要强的多。有这种想法,城门处的人都巴不得这些官兵早进城来,反正就几十号人,掀不起大浪来。
“不对,不对,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郑万应十分机警敏锐,在骑兵赶到城下时,他看到对方的盔顶和打扮的细节,一下子便是发觉不对来,当下跳脚大叫,叫城下的人赶紧关城门。
不过此时已经晚了!
来人除了开头的那个还是用汉语喊杀之外,其余的骑兵都是叽里咕噜的叫喊起来,当先那人更是大叫道:“辫子兵来了,大清兵来了,降者免死,不降就屠城!”
降者免死,不降屠城的话似是有魔力,城门处的人都吓的呆了。
高阳城的军民,多半只是普通的百姓,一生不知道征战厮杀是怎么回事,只是感孙承宗破产卖家守城的行为,被孙承宗的个人魅力感动才参加守城,如果是在城头上堵死城门,面对强敌是能守几天,但此时事出突然,一下子就被敌人赶到了城门,所有人都是呆了。
有人去关城门,有人却呆立不动,就这么一点时间,虽然又把城门推动了一些,但那些骑兵已经冲了进来。
到近前,众人才看到,人家戴的头盔是那种传闻中鞑子的尖顶缨盔,和明朝官兵的绝然不同,而且,在盔顶下,是能看到明显的辫子拖在脑门后头。
“果然是辫子兵,是鞑子。”
有人发出这样绝望的叫喊,一个青年想冒着生命危险去关城门,但一个鞑兵控骑一踢,正踢到那个青年的胳膊,他痛的“啊”的一声,就蹲下不敢再动了。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众人知道鞑兵中有不少汉人,都是当初的辽东明军或是东江镇各部的降兵,此时有几个人挥刀向前,盔甲十分明亮,所以众人虽然鄙视他们当汉奸,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城门的人群虽然密集,人也很多,但没有正经官兵,被几十骑突入城中,看到人家衣甲鲜亮,又拖着辫子,心里已经怯了,耳朵边又是一直的降者免死的话语,终于有一个人承受不住,嚎啕大哭之时,把手中的叉耙丢掉了。
正文 第673节:第二百六十八章 赚城(3)
有一个榜样,就有十个一百个一千个。
有人带了头,其余众人都是含着泪,或是神色木然,没有表情的丢了手中的“兵器”,或是叉耙,或是棍子,或是装了一个锈铁头的铁矛,等这些兵器丢了一地后,所有数百人都是在原地跪了下去。
在跪下的同时,所有人又是惭愧,又是心慌,不少人在心里想:“要是不能活命就太冤枉了,不过也只能如此…唉,只是对不起阁部老大人。”
清军攻一城屠一城,不过对主动投降的城池较为宽大,历次入关,被俘虏回辽东的汉人,多半都是投降城池的居民,所以这些人投降之后,心中虽然慌乱,但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旦投降,心气一丢,所有人连抬头也不敢,就感觉包了蹄铁的马蹄一直在耳朵边嗒嗒响个不停,看到这队鞑兵把长枪和铁戟,还有长斧马槊等长兵器挟在右臂,时不时的在众人脸旁边比划,这些人又觉得害怕,又感觉庆幸,人家的兵器如此精良,看样子武艺也非比等闲,而铠甲也十分沉重厚实,真的打起来,这一边虽然人多,但也必定不是对手。
有两个鞑兵似乎很不高兴,跳下马来,一手拎起一个百姓来,用闪着寒光的精铁镰刀在人喉咙前比划,同时不停的用听不懂的话在喝骂,但是被拎起来的人只是浑身发抖,闭着眼睛流泪,却是没有一点抵抗的打算。
孙承宗在城头把下头的情形看的十分真切分明,顿时是两行老泪流了下来,滚的满脸都是泪珠。
在他四周的孙家子弟都是呆若木鸡,看着几十个全副武装,骑在战马上的敌兵,虽然有不少人弓箭在手,却是无人去射上一下。
“城头的人听了,不到二里就有大兵将至,数万之众攻不下这个小城?全部把兵器丢了,跪下等候发落。”
在城下,几个汉兵向城头叫喊着,不知道是谁带头,城头上也是忽呼啦跪下一片。
众人都是楞了,傻了,呆了。
刚刚还是信心满满,打算和孙阁部死守高阳城,结果冲进几十个鞑子兵来,所有人都怕了,连一个敢做仗马之鸣的人,都是没有。
这南城门处,真的是万马齐喑,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的喷鼻声,别的声音是一点也听不到。
城中隐约传来儿童和妇人的哭泣声,大约是城池已经失陷的消息,传到城中去了。
“阁部大人,现在别的城门还未必知道消息,我们自城上直奔北门,自北门出城奔保定,保定有总督和巡抚的督标和抚标,确保无虞,请阁部大人随我走吧。”
一见眼前情形,确定城不可守,郑万应眼中含泪,但也并不慌乱,而是第一时间请求孙承宗同他一起离开。
但孙承宗却是缓缓摇头,这个须发如银的老人,神色是无比的坚决。
“老夫誓于高阳同存亡,城池如此丢失,此天乎?若大明失运,老夫为帝师,辅臣,岂能苟活于世耶?你可带愿离开者离去,老夫髦矣,今止愿死于城上,别无他愿!”
正文 第674节:第二百六十九章 警告(1)
第二百六十九章警告
孙承宗的话,并没有避讳,也没有刻意放高嗓门。
但这样的慷慨陈词,十分激昂,又在这样万籁俱寂之时,所以传开很远,在场的人,几乎全是听到了。
听到这样的话,刚刚下意识偷生怕死,第一时间投降的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都是决定死守高阳,怎么就一下子变的贪生怕死,一下子就在长枪大戟下变成了懦夫?明明可以死战,却是降的这么快捷,这城池用了孙家不少金银和心血,重修加固,就这么十分窝囊的丢了,现在听了孙承宗的话,所有人都感觉十分的惭愧,但降已经降了,也是没有办法。除了少数人蠢蠢欲动之外,多半人只是在眼中流下泪来。
“阁部!”
郑万应十分震动,左右看看,孙家的人却是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包括几个年幼的少年在内,都是一副从容之极的模样。
看来孙家的人已经准备停当,孙承宗殉国一死,他们也会相随的。
“哈哈,孙阁老莫要寻短见,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我家大人会活剥了我的皮的。”
这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十分快活的声音响了起来,刚刚还叽里咕噜说着鞑子话的一个粗实汉子,掀开头盔,对着城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把固定在头盔后的一缕辫子取了下来,用十分轻蔑的神情,远远抛开。
“阁老的话,俺听了十分感动,我们小小恶作剧,只是为了叫阁老知道,高阳城没有战兵,势不可守,我们三十几人,突如其来就能抢了城,要是人家来几百精兵又如何?几千精兵又如何?最多守一两天,不超三天,一定陷落,阁老是海内人望,这么死在这城里,有何意义?说是激扬民心士气,难道阁老留有用之身,将来于大军阵中擂鼓助战,不比在此城中自尽要好的多么?”
开始的时候,这人说话还有点嗑嗑巴巴,显然这一套话是紧急思索,没有梳理,所以说的不顺畅。
但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声色俱厉,十分激昂。
一个武夫,居然当着满城民壮的面训斥一个海内人望的阁老,孙家的人当然十分愤怒,有个叫孙之洁的青年满脸怒气,就要走上前去斥责。
不过孙承宗却是霍然动容,十分震动的模样。
他之所以一心求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对明军没有丝毫的信心。
这十几年来,他见过闹饷的兵,见过烧村落抢百姓的兵,见过杀害百姓的兵,见过强奸的兵,就是没见过多少敢和敌人奋战的兵。
武将则是贪污成风,怕死成性。很多武将,风雅若士大夫,在宁远那样的地方都蓄养歌妓和擅长书画的清客相公,一旦有京官前来,就广送程仪,十分客气,指望这些文人替他们扬名吹嘘,同时是广结人脉,以免在京师有人给他们做对。
但一提做战,就是饷不足,械不精,然后大肆宣扬女真人的骑射有多么难敌,一旦野战,就唯有惨败一途。
正文 第675节:第二百六十九章 警告(2)
当年在辽东见多了,在家这十几年,历经几次清军入境,明军怯懦不敢战,将领自私保存实力的情形更是见的太多太多了。
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老头子是不想再看了,一闭眼就得了,省得见到亡国的时候更加的难过。
但今天居然遇着了这些十分精锐的大明官兵,看他们的骑术和身手都是十分厉害,抢城进来的策略也是十分厉害,而伪装的模样也十分完美,而更叫孙承宗动容的,就是他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武夫傲气。
这种傲气不是那种杀人不当回事的残忍,也不是愚昧的壮勇,而是那种只有在少数武将身上才瞧的着的勇武和精明加上自信混杂的神色。
这样的角色,居然干这种抢城的危险勾当,而且说出的话也是十分叫孙承宗动容,这么多东西在一起,才能叫一个阅历似海的老人,终于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你们做这样的勾当,不怕国法么?”
刚刚发出快活笑声的粗壮汉子又是挤了挤眼,对着城头笑道:“阁部大人,我等未杀伤一人,不知道犯了什么法?”
“就是,这城池还在大明手中,我们只是来劝阻阁老不必带着人送死,不做无谓之举,不知道有什么罪责?”
“阁老,打仗是军人的事,您老运筹帷幄还差不离,这样死守城池的勾当,不是你老应该做的啊。”
这一群军人,真是有熊心豹子胆一样,对孙承宗虽然也是透着尊重,但话语里的桀骜和自信,真是令得在场的孙家人都感觉十分愤怒。
明朝的武人地位十分低下,总兵官在人心里未必比一个秀才高明,这是多年积习,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就算现在武人地位水涨船高,也是一样。
孙承宗对这一群惫懒军人也是没有办法了,而况现在这样的情形,自己的老脸是被人家摔在地上了。
鸡毛鸭血的要守城,要死守的城池,结果人家一个突击,阖城民壮军兵就全跪降了…这种事,就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毫无办法!
还有人被人用腰刀加颈的时候,也不敢反抗,宁愿闭目就死。
这样的事,要是在北方大地上时刻上演着,自己就算慷慨赴死,能有多大用处,也是实在值得怀疑。
“以往的路不成,现在的这个法子也是走不通,天啊天,难道我大明就要这异族给摧折下去么?”
虽然心中还是十分愤怒,孙承宗也是不打算再死了。
他慢慢步下城头,一路下来,只有郑万应还跟着,还有孙家的子侄儿孙们,其余的高阳城的居民们都是垂下首去,没有人敢看这个须发如银的老人。
“高阳城的居民听着,我们身上的衣服铠甲就是剥自鞑兵,是杀了他们的前锋哨探。最迟明早或是明天响午,鞑子兵的主力必定大至。所以我们装成鞑兵来偷城,并无恶意,只是叫大家明白,这般以民壮守城是守不住的。我等是正经军人,战死沙场是本份,汝等只是百姓,纳粮已经是尽了本份,没有必要在这里无谓送死。要知道,鞑兵精锐的本事,不在我等之下,而人数则可能是数千甚至过万!”
正文 第676节:第二百六十九章 警告(3)
这么一说,在场的高阳百姓无不色变,当下先是面面相觑,接着才又有人问道:“那我等该往何处去?”
“咳,你们该早点往保定府城跑,那里应该安全,鞑子最多在我大明境内数月或是半年左右,保定这样的府城有存粮足可支一年以上,城高池深,又有精兵守备,你们不去太可惜了。”
在场的人当然不好说这是孙承宗的主张,当下只都沉默不语。
说话的是朱王礼,他刚刚慷慨陈词,说的孙承宗都哑口无言,所以在场的百姓都是看着他,对他十分信服。
朱王礼想了再想,又道:“去德州吧,从高阳到德州,一路都是平地,一路打听着走,不出几天功夫也就到了。现在我山东兵马齐集德州,城中守备森严,你们去德州,可保家小性命的安全。别的城池不敢保,还是不去的好。”
以前清兵犯境,最多是攻克县城或州城,对一些守备森严的地方就是绕道而行。
但这一次进兵,兵锋十分锐利,所以民间人心惶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明朝在蓟镇宣大都有总督,在保定昌平也有总督,在保定等地有八个巡抚,在蓟镇到北直隶和山东交界,有这么多文武官员,还有不少镇守的中官太监。
但就算如此,打一次输一次,现在除了卢象升的宣大兵还敢战外,明军几乎找不到敢战的军队。
如此情形,高阳人才不敢随便逃难,普通的百姓,哪里能知道什么是安全的地界。
朱王礼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十分感激,当下便是有不少人道:“我家有老幼十几口,父母妻儿都在城中,这么一说,今晚我们就连夜赶路往德州去。”
“要快走!”
朱王礼警告道:“鞑兵入境,不外就是烧杀抢掠,虽然他们入城后可能翻捡烧杀,但最多耽搁半天一天,一定会继续向南,就算大部队不南下,也会有游骑屏障大军。所以你们现在就要准备,一家老小不要怕累着,累坏了也比被鞑子杀死或掠到关外强!”
有人用感激的声音道:“多谢军爷了,军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不必这么说。”朱王礼十分平静,答说道:“当兵吃粮,护你们平安就是我们军人的本份,现在叫父老们逃难,已经是够对不起了。”
放眼明朝全部在册的一百多万官兵,恐怕能对百姓这么说话的,也就是浮山军人了。
朱王礼说的话,也是张守仁没事就教导他们的,所以说出来十分自然,没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而在场的百姓听了,都是十分的诧异惊奇。
以前的官兵,除了抢东西就是抢粮食银子,抢女人,不祸害地方就是念佛,哪指望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孙承宗已经下城来,走到朱王礼等人的面前,在他身后,也是同样一脸惊奇和佩服之色的郑万应,老头子看着朱王礼,沉声道:“丘磊我知道,他若是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兵来,老夫不如挖了这对眸子去,快说,你们的将主是谁!”
正文 第677节:第二百七十章 焚城(1)
第二百七十章焚城
“我等是浮山营的人。”
朱王礼此时心中也有一股压不住的自豪感,行走江湖时,也曾快意恩仇,但哪有现在的这种心境?
先答说了一句,接着又向孙承宗道:“是胶州浮山营。”
“胶州浮山营…”
孙承宗平时关心国事,每天都会阅看邸抄,所以对天下的形势并不隔膜,对各地领兵的文官武将也很熟知。
但一个普通的营头,实在是叫他有点想不起来。
能入他法眼的,最少也得是分守几府的参将或是分守一协的副将,而且还得是拥有较强实力,敢于做战的参将副将,舍此之外,一般的将领根本不会入他的法眼。
“你们营将,上下称呼如何。”
“张守仁!”
“哦,张守仁…嗯,名字很好…”
孙承宗思索着,眼神中突然厉芒一闪,低声道:“不是那个派人刺杀举人的跋扈游击?自刘泽清后,鲁军将领越发不法,派人行刺这样的中唐藩镇所为之事,也敢接二连三的行之,要不是今上优容,彼辈安敢如此?”
“阁老误会了。”
临行前,张守仁害怕孙承宗会知道此事,因而对他印象不好,因而曾经对朱王礼面授机宜。当下朱王礼便从容道:“有司不曾有定论,老大人就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了。”
“哼,这等事有司怎么查?”
“有司不能查,老大人可以去查嘛。到浮山游历一下看看,我家将主爷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忠臣良将,岂不是一看就知?”
原本按孙承宗的身份,天下尽可去得。明朝士大夫退休之后,去名胜地方游玩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不过明末时节,天下混乱,盗贼多如牛毛,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退职在家的官员都是只在本城耕读自娱,平时也只和本地士绅往来,诗酒唱和,以娱残生。
孙承宗退职之后,几乎就在高阳没出去过,只去过一两次保定,也是轻车简从,掩人耳目。
此时朱王礼一说,果然激起豪兴,点点头,答道:“原本是要去德州,既然如此,倒不妨去莱州一行。”
“海边风光颇不恶,崂山也有好泉水,老大人不会后悔的。”
“悔亦无及,反正看你们是不坏的兵马,老夫走这一遭也不坏。”
当下便算是说定了,高阳明后天准定会被清军占领,所以城中的百姓就不能再留在城中,当下叫人打着锣,四处劝谕,叫百姓速往南边躲避,最好是躲到德州去。
象保定等府州大城,四周都有清兵围困,万万不可前去。
在当当的锣鼓声中,整个高阳城都被惊动了,不少百姓在黄昏的残阳之下,开始收拾家当财产,携幼扶老,往南边这边走过来。
等孙府上下准备停当时,已经有千把百姓出城,但城中还有几千百姓没有出去,孙承宗见状十分忧虑,因又自己骑马,亲自晓谕百姓速走。
他的威望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在孙承宗的亲自劝谕之下,出城的人群变的密集了,很多人家都是七八口或是五六口人,推着两三辆独轮鸡公车,上头坐着老人或是孩童,在天黑之色,打着一些火把或是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顺着大道向德州方向赶过去。
正文 第678节:第二百七十章 焚城(2)
所有人都是哀声叹气,愁眉苦脸,老人们是叹气,孩子们虽是有的是在吵闹,觉得热闹好玩,有的则坐在车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情形,还有一些小孩子已经困了,但不得不跟着大人走,也是打着呵欠吵闹,或是不停的哭叫。
在这样的声响中,不少男子和女人一起流泪,叹息,议论纷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太平年景,重新过上安稳平安的日子。
就算是吃苦受累,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酒肉,好歹也是比现在这样流离失所,逃难到别人的地头上要强的多。
“唉,吾辈无能,累死阖城百姓了。”
听到一些抱怨的话,孙承宗老泪纵横,七十六岁的老翁,竟是在城门处痛哭起来。
原本马三标和李三狗这样的特务处的人都是铁石心肠,原本就是心硬似铁的狠角色,入特务处后,干的都是暗杀一类的黑活勾当,心就更硬了。
所以他们对孙承宗这样的老人并不尊重,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
此时看到老人如此模样,想想对方的身份,马三标也是不觉微叹口气,对着身边的人轻声道:“朝廷里当大官的,要都是和孙阁老一样爱民,天下哪能到如今这地步儿。”
“可不是,怪不得我们大人对这老头儿特别看重,派咱们这些人来迎。”
“嗯。”马三标点了点头,神气活现的道:“我们这也是险活儿,一路上全是走的小路,走的林地,河道,走大路,很难说会不会遇到大股鞑子游骑,或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大人派咱们来,也是十分信重,好在,我们是把这活计做的十分漂亮。”
“不等把孙阁老带回浮山,还不算完。”
朱王礼一边催促孙家的人赶紧扶着孙承宗坐上一辆骡车,又策马跑回来,先顶了马三标一句,接着又道:“赶紧走吧,万一鞑子再有一队游骑哨探过来,这乐子就够瞧了。”
说着,他就打马先走,带马队的人先护着孙承宗和孙家上下人等离开。
见大队人走了,马三标等人倒并没有急着走。他们都是人人有双马,其中不少是刚得至鞑子兵的上等好马,马力充足,过几个时辰赶路去追,很轻松就能追上前队。
他们留在城中,继续督促百姓离城,等到黎明时分时,确定城中已经空无一人之后,就带着一些被留下来的民壮,到处洒上桐油等引火物,在离城之前,丢上火把,把城中的衙门和学宫,还有一些豪门的宅院先点着,然后风借火势,在他们出城之后,整个高阳城都是在烈火中燃烧起来了。
“这个活做的不是滋味,”看着城中大火,一些民壮忍不住哭泣起来,李三狗等人也摇头叹息,都道:“烧自己的房子,实在是难过。”
“什么狗屁话。”马三标瞪眼道:“这是大人的主张。要是到处都这样坚壁清野,到处烧城烧粮,就算打不过鞑兵,也叫他们抢不到人和粮,他们白跑一趟,下次是不是就不大想来了?人家来一次就抢成一次,你的房是替别人建,猪是替别人养活,那才叫不是滋味。”
正文 第679节:第二百七十章 焚城(3)
“对对,我们懂了。”
听了这样的话,众人感觉有理,同时也知道是张守仁所说,便是都点头应是起来。
高阳民壮,听着这话,也是无言,只是仍然心气不高。
“你们这些人,赶紧躲避去吧。留下你们,因为你们都是些光棍,不急着走,现在每人给你们五两银子,以作酬劳。”
马三标一边吩咐人把银子给这些民壮,见他们面露喜色,便点了点头,又大声道:“家乡被焚,血海深仇,要报仇的不如投军。投军就要投强军,不要投那些只会害百姓不敢打仗的下三滥的军队,我们浮山营年后再立一营,愿投军的,到时候就自己来浮山,只要是好汉子,我们会收留。”
这些人中,就有把总郑万应,他职责在身,不愿意擅自逃往德州,但此时听了马三标的话,也是默然点头,心中也有到浮山的想法。
到处打仗,到处宣扬浮山,同时也招贤纳士,这也是张守仁给所有部下的命令。
就是这样,到处开花结果,浮山的名声也会越来越大,而软实力也就是硬实力的一种,彼此相互扶持,慢慢壮大。
见民壮在黑暗中慢慢离去,马三标将手一挥,很有气势的道:“走吧,护着孙老头回浮山,这一次成功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我们离开浮山很久,也该回家了!”
众人自是轰然答应,每人都是驱使着自己跨下的马,同时有几个人操控着另外的闲置马匹,人虽少,马队的动静倒并不小,在初升起的朝阳之中,这一队人马怒卷残云一般,很快就消息在了地平线上。
此后一直到午时过后,地平线上又出现了一支清军的侦骑,这一次人数较多,足有五六十人,其中跟役有十几人,其余都是穿着铁甲,模样十分的精锐,按大旗和身后的背旗来看,这一股骑兵有正白旗也有镶红旗,大部份是阿礼哈哈营的马甲,还有少量的步甲,但其中更有七八个巴牙喇营的精锐护军,他们都身着双层铁甲,甚至是身着三层甲胃,戴精铁盔,身上的背旗和装备叫人一看就知,这些人是最为精锐敢死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