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两个,这两个武官十分兴奋,狂呼大吼,在他们的带动下,两个小圈子的清兵士气复振,都是大呼大喝,拼命还击,一时间竟有夺回战场主动的可能。
突然,那个分得拔什库发出了惊□□吼。
眨眼间,他的脸上和胸前多了好几支帑箭,一支帑箭射中了他的眼睛,把整个眼珠子都射的挤了出来,脸上和身上全部都是鲜血。
浮山帑用的箭矢和清军相同,都是箭头沉重的破甲箭,虽然帑不及强弓射的远,但近距离这么射法,神仙也抵挡不住。
正文 第662节: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手碰好手(3)
在这个分得拔什库怒吼的时候,马三标冷笑着将手中的长枪送入了对方的身体…当然,还是从背后捅进去的。
一个如此的好汉,死的却是如此不堪,特务处的人十分得意,朱王礼正在赶过来的途中,一见如此,只得叹一口气。
在他叹气的时候,强帑连发,把那个壮尼大也给射成重伤,然后几个特务处的人一起配合,也是把这厮给刺死了。
两个武官一死,加上有弩弓的威胁,所有清兵神思不属,鼓起来的士气也一泄千里,被占有优势的明军或是劈砍,或是戳刺,全部杀死。
马三标和朱王礼也想留一个活口,但就是无马的清军跟役也是挥刀抵抗,势若疯狂,根本没有请求饶命投降的意思。
没有办法,最后只得七八杆长枪一起刺中那个跟役,把个人挑在半空,鲜血淋的众人一头一脸都是。
“鞑子真他娘的勇。”
“悍不畏死啊…”
“赢是赢了,也是好险!”
一群汉子,从山东千里过来,一路上不知道厮杀多少场,尽是有不少积年的悍匪和强悍的响马,但给这些人的震动,却是无与伦比。
三十多个浮山精锐,对付十来个鞑子,其中还有三个没甲胃的跟役辅兵,结果一场好杀,有四个浮山兵当场被杀,还有三个重伤,其中一个胳膊显然是废了,以后也不大可能再上战场了。
其余的人,也是个个有轻伤在身。
突然袭击,又是三比一的对比,这一仗还打成这样,马三标和朱王礼,此时此刻都是相顾骇然!
怪不得,大明王师从万历年到现在,野战万人以上战胜奴军的记录,那是一场也找不着!
往往几万明军,面对人数不及自己一半的东虏兵马,不战自溃,或是一战即溃的记录,当真是比比皆是,一眼看过去,全是心酸血泪。
以往,大家还说是朝中有奸臣,军中也有小人,比如广宁一役的孙得功之流。
若是正面堂堂正正的打,未必谁输谁赢。
但今天这一仗打完,在场的浮山军人心中清楚,他们是遇上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想象也很难想象的出的最凶恶的敌人。
十几人的前锋哨骑,还不是最精锐的葛礼什贤和摆牙喇营,要是遇上这两营的人,十来人都是和那个分得拔什库或是壮尼大一般的水准,这一仗的结果如何?就算还是能胜,在场的人,能剩下几人?
“厉害,厉害。”马三标沉着脸道:“这里不能久待,鞑兵最晚明天响午就会合围。我们要赶紧带上孙老头一家,赶紧走!”
他正说着,突然脸一松,露出一抹笑来,叫道:“三狗,是你不是?我们在这里。”
“是我,头儿。”
昨天派了一个特务处的小伙子入城,就是这个李三狗,为人十分精细灵活,装成了一个逃难的南方客商模样,混入城内,高阳城中因为没有被合围,城防还不严密,所以他很轻松的就进了城,现在终于也是赶了回来。
正文 第663节:第二百六十五章 文明(1)
第二百六十五章文明
马三标叉腰等着李三狗过来,朱王礼也是在盘问那几个女人。
这一问还真麻烦,有的是赵县的,有的还是昌平的,都离高阳这里最少三四百里地。乱兵过处,村落被焚,人民离散,这些女的坚持不死,也是为了家人儿女,要是和她们说没法子送回去,或是说家人可能不在了,这些被凌辱的女人肯定也是活不下去了。
“三标,这咋整?”
这个粗实野蛮的汉子,杀人不当回事,刚刚激战时溅在脸上的鲜血擦都不擦一下,浑当没事,这会子却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咋整?这事儿交给我们特务处吧,我会安排两个小伙子,把这些女人偷偷往北边送。”马三标浑人一个,此时也是十分感慨的样子:“不过,和你们说,北边只有城池还归咱们汉人,地方已经全归了女真人,我们的人会带你们绕道走小路,偷偷摸回你们原本的住处,不过家人在不在,是不是活着,那就没办法保证了。”
“管教不劳军爷们烦神。”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容颜清丽,但此时眼神中也唯有决绝之色,她看着马三标,感激的道:“只要把咱们送到原本的地方,该怎么着,我们自己会拿主张的,断不能再教军爷们烦神了。”
“军爷们的恩德,要是我家人还在,以后就立长生牌位,日日焚香感激。若不在,只能来生再报了。”
“请两位军爷说出姓名,我好回去给军爷立牌位。”
“不必,不必。”
马三标和朱王礼相视苦笑,原本就是要直接回绝,后来马三标才道:“我们家大人是浮山游击张守仁大人,要立什么劳什子牌位,当然立他的名讳,我们可配不上。”
“原来是张将军部下,我们记住了。”
“嗯嗯,来人,把她们带下去吧。”
这么一群可怜的女人,连马三标这种铁石心肠也不想再和她们攀谈下去。
那种凄惨无助,彷徨无依,对人生仅残余一丝希望的模样,就算一个铁人,也在那样的凄惨目光里被融化了。
“实在是…实在是…”朱王礼连连摇头,狮子一般的头颅之下,眼神之中,也是掩藏不住的深切悲哀。
“不要感慨了!”马三标恢复了铁石心肠,看着李三狗,喝问道:“怎样,孙老大人愿不愿和我们南下?”
他这么问,首先就是信心不足。
在高阳附近转悠好几天了,孙承宗是什么样的人,马三标早就了解了。
高阳四周的人,谁没在传?
孙老阁部散尽家财,用自己家的房子和田地,全部换了军资军需,募集了几百民壮,加上自己家族的几十口男丁,全是老头子的儿子和孙子。
这老头子就是打算用这些人,来守备几乎没有一个正经官兵存身的高阳县城!
这样的人,不管你赞同不赞同,首先你就得佩服他有这么一股子劲头!
用张守仁的话来说,华夏现在病了,要是不病,不会被一个野蛮落后,在几十年前连自己文字还没有,住在木屋子里,连铠甲也凑不起一百副,整个民族只有几万男丁,不到二十万人的弱小民族打的落花流水,总兵死了十几个,士兵战死数十万计,百姓被屠杀数百万计。
正文 第664节:第二百六十五章 文明(2)
若不是华夏病了,怎么会如此,怎么可能如此?
一个人病了,以药石医之,一个民族病了,该怎么办?
唯有浴火重生,重建文明!
具体怎么重生,怎么重建,张守仁没有说。下头的人以为他在忌讳,其实是张守仁还没有把整个体系弄清楚。
但平时闲聊时,提起秦人的挟敌人的头颅,追亡逐北,那种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严苛法纪,张守仁倒是十分赞赏。
秦汉之际,其实就是中国古典军国主义最强大的时候,那个时候,所谓的战国任何一国都能把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打的满地找牙,当时同时代的古罗马,也正是古典军国主义的高峰…秦汉和罗马,这两极究竟谁强谁弱,也是后来的军史爱好者千百次推演的一个热闹话题。
欣赏秦汉之际汉人的铁血和重然诺的豪爽性格,张守仁也是奇怪,中国人是怎么越变越油滑,怎么越来越没根骨来着?
骨子里头的东西,怎么把它重建起来?
他不希望中国成为西方那样,用羊圈人的方法把农民赶离土地,然后把失业农民转变成小手工业者和工人,小商人,然后用商业契约的办法构建整个社会,西方文明,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契约文明。
它不是如何找一个好的统治者,而是尽可能的限制,用限制的办法,尽可能的不出一个最坏的统治者。
中国人未必要走这一条路,但重建文明,势所必然。
象孙承宗这样,看似呆,但这样的呆子要是多一些,恐怕华夏也未必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而张守仁没有明说的就是,华夏在未来会变的更加的糟糕,一个恶梦,做了几百年才醒,死伤数千万人的一场血战后,民族才最终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这个代价太惨重了,为什么不在这个时代,把文明断续重连?
“唉,我没见着孙大人,是他的长子见的我。”
“怎么说呢?”
“不走了,他们说高阳人民心士气可用。况且老阁部把人聚集起来,现在一声不吭就走,就算能苟活于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孙公子说,咱们将军情意可感,不过既然是朝廷武将,不必把心思用在他们身上,不如北上勤王,和鞑子扎扎实实的打几场…他说,瞧瞧北直的百姓,被这些王八蛋祸害成啥样了?我想…”
话到最后,这个李三狗显然是被孙家的人说动了,一副义愤填膺,十分赞同的样子。
“你这混小子,什么时候轮着你想了?”
看着部下不成话,马三标在李三狗身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把咱们的规矩忘了是不是?”
“不敢忘!”
李三狗挨了一踢,却是丝毫不惧,大声答道:“不过属下也是真的想杀鞑子。”
“有你的机会。”
这一次马三标没踢他,挥了挥手,把这楞小子赶了下去,叫他赶紧去喝一点酒,休息一下。来回奔波,一夜不眠不休,这样的天气,也是十分够呛。
他看着朱王礼,摊手苦笑:“怎么办?虽然我很敬佩孙老头子和孙家,按大人的说法,这叫风骨,脊梁,虽然呆,但这年头就是聪明人太多,呆子太少…嗯,但他们这样呆法,我服是服,可是我的任务怎么办?”
“为今之计,是要想一个两全的办法了。”
朱王礼也是觉着肩膀上沉甸甸的,压的十分难过。当初出来是四十来人,情报组的十来人已经被丁宏广带走了,他们是往巨鹿方向去,据张守仁和参谋处的判断,卢象升几次被分兵,但一直咬着清军不放,现在看来,卢象升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情报组对卢象升的处境是无能为力,张守仁也无能为力,但他最少能把自己和参谋处的分析和建议送过去。
张守仁建议卢象升到河间三府去休整,在那里,卢象升曾经担任过兵备道,人脉还有一些,能就地筹集一些粮草。
只要卢象升到那边去,清军对他也无可奈何,如果需要粮草和白银,张守仁可以用运河运到卢象升的驻地。
至于一个游击将军来接济一个挂兵部尚书衔的总督,这样逆天的事张守仁显然不会做,他打算用胶州秦知州的名义,地方官员往前线运送粮草,这是一件好事,卢象升会收受的。
当然,前提是卢象升不要再紧咬着清军不放,不要试图和清军野战。
历史上,卢象升是战死的,五千余兵,只有两个总兵和少数亲兵逃脱,卢象升身受重创,战死在战场之上。
如此惨烈的下场,忠臣孝子不得善终,张守仁心实难安。
而且卢象升和洪承畴一样,都是明末封疆大吏中的第一等的人才,不论是屯田,练兵,指挥,人脉威望,都是一等一的大吏,洪承畴在后世名气极大,但在此时,资望上比卢象升还要差一点儿。
比这两人差点儿的,就是孙传庭。
舍此三人,什么丁启睿,傅宗龙,都是寻常庸人,什么山东巡抚颜齐祖,四川巡抚邵捷春这样的,真真是几具枯骨罢了。
至于东林党的地方名臣何腾蛟,袁继咸,身负重任,毫无办法,甚至是帮倒忙,做错事,更是等而下之。
赫赫有名的史可法,马士英,捆在一起也不及卢象升一人。
这人若在此死了,张守仁会觉得替明朝惋惜。
至于孙承宗,更是威加海内的名臣老臣,一个人的威望就抵杨嗣昌和陈新甲等诸多大臣,卢象升和洪承畴也多有不如。
这也是他派情报组去卢象升军中,而马三标和朱王礼等精锐却奉命直奔高阳的原因。
孙承宗,绝不能这么白白死在高阳城中!
正文 第665节:第二百六十六章 奇想(1)
第二百六十六章奇想
“怎么办?”
“此事一定要办成,我临行之际,大人和我们特务处再三交代,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大人叫我提头来见。”
“嗯,这个…”
朱王礼很想开玩笑说这可不关马队官兵的事,不过一想起自己临行时,哨官李勇新亲见召见,十分郑重,而张守仁也是亲自送行,对他的这个任务也十足重视。
这么一想,玩笑话说不成了。
两个头颅足有竹筐大的汉子,加起来的智计水平,怕也不如一个参谋处的姜敏。此时此刻,坐困愁城,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们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面对强敌丝毫不惧,但此时此刻,都是抓耳挠腮,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什长,缴获算清了。”
一个马队成员喜滋滋的过来,手中捧着一套清兵的铁甲。
浮山营的铁甲经过全力打造,已经基本上供应足了步兵队。但炮队,辎重队,火铳手,这些兵种的甲胃几乎没配给。
至于马队,现在张守仁对马队的要求就是轻骑兵,用来突袭,偷袭,追击,扰敌阵脚。
这些任务,没有需要突入敌阵来硬的,所以没有必要都装备重甲,甲队的官兵,大半只有皮甲或是铜钉棉甲,只有朱王礼等少数的好手,才有全身铁甲穿着。
按张守仁的打算,将来条件许可,他会给马队的官兵全配重铁甲,发给威力稍弱,但便于携带的火铳,给长枪大戟。
这样的马队,不是突骑兵,也不是轻骑,实际上是机动能力特别强悍的步兵。骑马赶路,但下马做战,这种模式,易于战略机动,突然打击,强力破阵,清军的做战方式,其实是大半如此。
明军的火器部队十分薄弱,隔一两百步就放枪,而前两列的长枪兵战斗意志差,无甲胃,没训练,清军的步兵只要以弓箭手先射几轮,然后长枪大戟一冲,明军阵势就被攻破了。
有样学样,张守仁也是打算编练一支这么样的重骑兵,当然,现在还只是纸面上的计划,距离编成的那天,还早的很。
这一支马队,多半有甲,但也有几个只穿着棉甲,此时缴获到铁甲,心中自然高兴,脸上也是笑眯眯的神情。
见到同袍这样,朱王礼也感觉十分高兴,他微笑道:“好吧,孙老头的事一会再谈,我们先看看落到手什么好东西了。”
浮山军人眼界是很高的,象登州镇和山东镇普通军人的装备,他们根本都不会上眼。
那些粗制滥造的货色,白送都不要。
登州六百破三千一役,缴获很多,后来都直接融打成农具,少数做了铁盔,连打兵器都很少用那些铁,铁质太差,那头盔,一百步外的一箭都可能射穿,要这些烂东西做什么?
不过鞑兵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是好东西。
鞑子隔几年就入寇,平时也在辽东和关宁兵打,小仗天天有,大仗也经常打,武器铠甲不好那是绝对不成的。
正文 第666节:第二百六十六章 奇想(2)
况且有辽镇孜孜不倦的给后金和后来的清朝当运输大队长,白银黄金精铁粮食不停的送,这么多年下来,送也送出足够的上等装备来了。
眼前物资,三个跟役穿的是箭衣,没有着甲。八个马甲有三个穿铁甲,五个穿棉甲,两个鞑子军官都是上等好甲。
然后武器有长柄挑刀,精铁镰刀、虎枪、顺刀、解刀、短柄镰刀、半月斧、阔剑、阔刀,大大小小的武器有三十余把。
这些铠甲兵器都是上等的好精铁,闪着寒光,不仅是好兵器,而且是使用多年,肯定见过不少血,所以有森然寒气,所有人都把玩着,爱不释手。
将作处,还需更加努力,最少敌方的武器,并不逊色于浮山所出。
然后还有上等战马三十一匹,十几个鞑兵,因为是哨探侦骑,所以对机动能力十分重视,几乎是人均都一人三马,这样骑一匹马跑一阵子后就换一匹,可以保持强悍绝伦的机动能力,马匹不会太累,再喂精料的话,一天跑个三四百里,人马都不会觉得特别的疲惫。
还有帐篷,各色背旗,鞑子抢来的粮食和鸡鸭猪羊等鲜肉等等。
这些吃食,都是烤制过了,洒了盐,有人尝了一口,居然还有点余温,吃起来感觉是十分的可口。
地上还抛着一些啃剩下来的骨头,上边剩下不少肉,看的这些浮山子弟十分的心疼。
现在就算他们也能吃饱,吃上鱼肉,但对食物的珍惜是烙在骨子里头的。
“这些王八蛋,还真能享福。”
“抢咱们的,用咱们的,还这么糟蹋,真他娘的是野兽。”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不过到底是年轻人,骂了一阵就又嘻嘻哈哈起来。
有人把清兵的铁盔戴在头顶,看到顶上高高隆起的铁钉,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也不知道鞑子是什么想法,要在盔顶上弄这么一根东西。
倒是他们的对襟棉甲和明军相差不多,原本就是鞑子学大明的,所以基本上是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赶紧脱了吧,穿戴成这样,就跟鞑子一样,老子看着十分不高兴。”
见到有人这么穿戴,马三标看了十分不悦,喝令那人赶紧脱下来。
从战场上缴获的这些东西,都要送回浮山,按浮山军人的穿戴打扮的习惯,重新铸炼熔造,然后才能穿着。
这么一弄,那个浮山军人就赶紧解开衣襟,拉开头盔的扣带。
就在这时,朱王礼脑海中却是灵光突闪,他慢慢抬高右手,阻止道:“不要急,等我想一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王礼微笑着道:“这些鞑子的兵器和衣襟,我们会有用处的。”
“你卖的什么药?”马三标不大明白,问道:“这些东西有啥用?”
“用处不大。”朱王礼笑道:“不过能叫一个倔老头改变主意,或许也能救一些人的性命…凭白牺牲,太没有意义了。”
他有一个奇想,突如其来,简直是笑话一样。
正文 第667节:第二百六十六章 奇想(3)
但在如今的时势之下,应该是有用的。
树林中的一场激战,高阳城中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座方圆三里多的小城,和一般的卫城差不多大,比起一些大的县城也要小不少。
毕竟高阳在大明的畿辅范围之南,和九边这样的重要军镇相隔很远,而且和凤阳九江淮安这样的重要战略要点也挨不上边,所以城池低矮狭窄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小城,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军镇在此驻扎,没有可能在这放着重兵守备…哪怕是城中有孙承宗这样的前大学士在,也是绝无可能。
这一天,自高阳城北和城西方向都传来警讯,说是有小股的鞑兵侦骑出现,在这个时候,有小股侦骑就意味着大股的鞑军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了。
种种消息使城中的人们十分不安,自从鞑军入境后,破一城则屠一城,越是妇孺老弱反而被屠杀的厉害,反而那些青壮年只要投降后反而容易被留下性命。
真定一府十几个州府县都被攻破,多的城池有三四十万人,少的也有十来万或数万人,这些城池被攻破后,除了少数幸运儿之外,几乎都被杀光了。
城池,城镇,村庄,到处是一片焦土。
这些消息,都是由南逃的人们带了过来,也是使得高阳城中人心惶惶,很多人觉得这是末日来临,感觉天塌地陷,每当有新的不利不好的消息传过来,城中就有不少人家中传来低沉压抑的哭泣声。
少数人逃了,他们有车马身家,敢于逃难,有一些人往着山东方向跑了,大半的人往保定府城的里头逃难。那里头有总督和巡抚,有大量兵马和高大深厚的城墙,所以能够保住他们的身家性命。
留在城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细民百姓,没有钱财和分析时局的能力,在城中富户向大城池里逃去的时候,四周乡镇反而有不少人涌进了高阳城中…毕竟和乡村比起来,县城还有一道城墙能给人受到保护的错觉。
而且,高阳城中有一个主心骨般的人物,赫赫有名的孙阁老并没有走,孙家卖光家产,重修加固城墙的消息早传扬开来,而且出资买粮,募集乡兵守城,有孙家在高阳城中,不少人觉得这座城池还是有指望的,于是在这几天,尽管消息很坏,清兵前锋已经出现,每天下午时,高阳城的南门还是打开,放四周逃难的百姓进城躲避。
在城墙上,还是插着原本守军的旗帜,而上头或站或坐,把守城池的人们,却几乎看不到一个正经的军人。
所有人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大冷的天,还有不少人穿着单衣。
手上的兵器也很少,偶然能看到一些单刀和长枪,都是明军营伍中最下等的货色,没有铠甲,没有鼓乐军仗,有的只是叉耙如林,大多数人,几乎是手无寸铁。
人人形容枯槁,面色难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人们不安的眺望北边和西边的天际,唯恐看到有鞑兵犯境的迹象。
这不到一千人的难民一样的武装,就是孙承宗捐助全家财产,购买少量刀枪和发放粮饷募集起来的乡勇。
这座城池,也就是靠他们来保卫了。
正文 第668节:第二百六十七章 偷袭(1)
第二百六十七章偷袭
在南门的城楼上,孙承宗的一个孙子在捶打着祖父的双腿,老头子勉强能睁眼坐着,但看看四周的儿孙们,还有高阳城中几户士绅人家的子弟,一时却是相顾无言。
刚刚巡查城防,老孙头心中已经明白,若是东虏来攻,高阳城是凶多吉少,很难守的住了。
他当年在辽东任督师,对女真人的战斗力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眼前不到一千的守城兵丁,说是壮丁,但上到五六十岁,下到十来岁拖鼻涕的半桩大娃子都有,怀里抱的连长枪都不是,只是一些叉耙或是削尖了头的木棍,加起来有兵器的不到一百人,还都是一些劣制品…这样的军队要能挡住东虏,虏兵也断然打不进关内来了。
虽然心中清楚,但孙承宗也没有畏惧退缩之意。
一旦虏兵来犯,他将亲自在城头击鼓,以忠勇之心激励大伙,而守城的男子保卫的都是自己在城中的家人,必定将会出全力,不象辽东官兵那样,一见虏骑就会惊慌而逃,根本没有奋勇还击的勇气和决心。
还有孙家子弟和一群秀才生员,加上几个士绅家族,这些子弟都曾习武,北地的士大夫还留有一点尚武的遗风,士大夫家的子弟练剑和习弓箭的不少,最少他孙门子弟,都可以拉弓射箭,并且已经毁家从国难,士气上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既然决心以死报国,以一死唤醒军心民气,孙承宗已经不考虑能不能守住的问题,在他心中,考虑的只是能守多久。
现在看来,士气尚能一手,城上人不多,但高阳城不大,所以每个垛口都有几个人,热油和檑木,石块,都预备的不少。
城下还有一千多民壮,连木棍也没有,但做为预备队,城头人手不足了,他们好上城来助守,而且可以当辅兵来用,搬抬石块木料。
在城下半里内的民房几乎都被拆了,所有的大块石头和木料都被堆在各城门附近,被拆除住宅的居民也没有怨言,都是分别住到亲戚或是城中的一些大型建筑里头去了。
这样的情形,叫孙承宗还算满意,此前他盘算的,就是尽可能的能多守两天,现在看来,这座小城,应该能够守相当长的日子,就算比不上张巡守睢阳,但能够使自己的忠烈之心和民不可屈的信心传扬开来,虽阖城死难,也是值得了。
虽然如此,在这种时候,城楼外面寒风呼啸,冷意逼人,往常这种时候,孙承宗会带着家族中的少年子弟,在放着火盆的大书房里读书,而此时在这阴冷潮湿,四周窗子也透风的破城楼子里,他的儿孙们心中十分难过,但也无话可说,没有什么可安慰的…于是也只能相顾无言。
这样休息到黄昏时分,眼看一轮残日通红,慢慢下坠,城头上渐渐人声嘈杂起来,大家感觉高阳城又熬过一天,又升起了鞑子未必来攻这座小城的希望,所以有人开始大声说笑,有的人在祈祷和感谢上天,也有人开始催促伙头兵,叫赶紧蒸煮饭食。
正文 第669节:第二百六十七章 偷袭(2)
在这样的人气中,孙承宗的体力也渐渐恢复,因站了起来,打算在城头再看看。
七旬老翁,从早到晚这样的辛苦,此时居然还感觉精力充沛,也是十分难得。
看到孙承宗出来,城头上的嗡嗡声小了不少,不少人都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神中露出崇敬之色。
在普通人心中,秀才就是很难得了,中了举人进士的,就是天下星君下凡,下应星命来的。至于尚书一样的大官,就是传说中的人物,戏鼓词里才能听到,看到。
象孙承宗这样,不仅是阁部大学士,还曾经是皇帝的老师,教导过天启皇帝读书,这在很多乡人眼中,不仅叫人敬畏,还充满着神秘色彩。
这样的老头子,在城头和大家一起受冻捱苦,而且全家大小都不曾走,一起留守高阳,光是这一份心田,就足以叫大家感动和敬服了。
“阁部大人,这城头风凉,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就是,咱们会安心守城,老大人放心吧。”
“咱们一定死守高阳,不会卷甲逃走,请老大人放心!”
最后说话的是一个官兵把总,姓郑,年轻英武,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惜在大明军中,越是人才就越会被埋没,被派到这样的小城来,麾下兵马不足二十,军资甲仗也很差,这个郑把总虽然年轻,但只能注定早早死在这样一场不会替他扬名的守城战中了。
孙承宗心中感动的厉害,他带兵多年,不知道抚驭过多少将士,但只有在这家乡城头的小城上,才看到这么多忠勇敢死的人。辽镇兵马,他最多时编练数十万,车炮营就有几十个,一旦提到和东虏做战,将领面有难色,请饷要粮,兵士一脸惧意,哪怕穿着重甲,手持三眼铳和佩有精铁腰刀,有高大战马和坚固战车,但仍然是不敢与奴做战。
什么能骑在马上射箭,箭头有鹅蛋大小,能射碎城垛。来去如风,突阵如狂飙,箭箭不落空,满万不能敌,不能与奴野战的话,都是这些辽东将士编造出来的。
看看眼前的情形,孙承宗感觉心上下浮沉,也是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么多人,义胆忠心,远比受朝廷养育的官兵忠勇,不仅他们本人在城,这些人的妻儿老小也都在城中,一旦城破,几乎没有希望存活,自己是否应该带这么多人赴死,实在是有点迟疑。
心中虽如此想,但脸上却是平静从容,他对大家的问讯一一回答,没有丝毫前阁部帝师的架子,好在这城上有不少就是高阳城中的人,平时对孙承宗也很熟悉,不象有一些城外乡下来的,看到这样的大人物,连话也不敢说,神色也十分畏缩,有这些本地的居民在,大家和孙承宗还能从容对话,彼此间客气之余,也有几分亲和。
等和百姓民壮打完了招呼,孙承宗又看向郑姓把总,心中感觉对对方十分欣赏,同时也是十分惋惜。
正文 第670节:第二百六十七章 偷袭(3)
他对着郑把总道:“郑万应,等鞑兵退出口外,地方转危为安时,老夫会为你拜章上奏,替你担保军功!”
以孙承宗的身份,保一个参将,甚至是副将一级的人物,对方也该是欣喜若狂,十分高兴。但郑万应只是微微一笑,用爽朗而又漫不在意的口吻答道:“好我的老大人,卑职留守高阳城头,可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身为大明将官,坐视虏骑深入,涂炭生灵,就算当了总兵官,心里可也不是滋味,要是真把鞑兵打退,就是还当这个把总,也是值得。到时阁老大人要提拔咱,难道咱还能不识好?就是咱不是秀才,想拜阁老大人的门,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啊。”
这个年轻武官也真是胆大,敢用这种诙谐和不在意的语气和孙承宗说话!
但孙承宗的脾气秉性,也不是那些迂腐昏庸的官员能比的。他用十分欣赏的眼光又打量了郑把总一会,但最后眼角处的一点光芒却又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