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德王设宴的地方,宫女和太监们就更多了,宫女们都是绿绸的马面裙装,配上各种头式,来回穿梭,香风扑鼻,太监们则是各式的补服,或是穿着曳撒,着白皮靴,来回的奔走伺候。
在一座硕大的花厅面前,王府的长史官已经笑着等候,见到丘磊和倪宠,就是格外的阶级相迎。
王府长史,论品级也是三品的高官,只是没有什么职权,平素只在王府中威风。不过王府有事,都是借着长史出面,所以和山东地方的官员十分熟捻,和丘磊倪宠两人,也是在一起饮过几回酒了。
两人不好不给长史面子,于是也上前拱手,寒暄客气了一阵后,长史语意特别的道:“听说鞑兵已经南下了!”
“南下了?”
“嗯,今晨收到邸抄,听说鞑子兵分八道,一路沿山西进,一路沿河南下,于山河之间,纵兵前进。兵容极盛,旗帜遮天蔽日,马匹肥壮,兵□□悍,四处掠烧…唉,总之十分难挡他!”
听着这话,两个大明总兵官都是面色苍白,神色如死人一般。
清军入关,对每个明将来说都是一道坎。过的去就很好,平时威福尽享,过不去,那就是时运不好,算自己倒霉。
从后金兴起,到现在,几十个总兵官一级的将领在对满清的战争中殉国了,清军到现在第四次入关,总督巡抚一级的高级文官,总兵一级的高级武官,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战死的就很多了,事后算算失土有责的文武官员,皇帝那一刀也是十分难逃,当今皇帝是十分难伺候,当然,这些文武大员,除了少数人外,十之八九也是失土有责,便是死了也活该。
但鞑兵这么凶恶,战就死,逃了没准还不一定死,除非是守城有责,不然的话,肯定还是要灵活对之的。
两个总兵彼此对视一眼,均是知道对方的心思,当下挤出一脸笑来,谢过长史,便是昂然而入。
此时德王未至,但这座大花厅里已经是金碧辉煌,陈设着十分华美昂贵的摆设,种种古董和金银饰物放的到处都是,家俱都是明中期后最流行的紫檀或是黄花梨,摆设的瓷器也是宋时汝窑或是定窑的出品,最不济也是景泰年间的青花瓷器,都是十分华美和昂贵。
宫女太监都在厅中伺候,见两人进来,一个中年太监忙迎过来,躬身道:“两位将军,颜抚台在偏厅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正文 第629节:第二百五十二章 不仁(2)
“好,谢过公公。”
“有劳。”
两人知道必是商议清军开始南下的事,于是连忙答应下来,跟着那个太监往一处偏厅的方向过去。
到了偏厅,山东巡抚和布政使赵秉文俱是在房中落座,见了两人进来,便也是站起来相迎。
“见过抚台,赵大人!”
因为是在德王府中,四人并没有用太多的繁文缛节,而且两个文官都有沉重的心事,眉宇间都有浓重的忧色。
落座之后,又叫房中的太监出去,颜继祖方对倪、丘二人道:“鞑兵已经南下,涿州已经失陷,你们知道了吧?”
“是,我等知道了。”
在巡抚面前,两个总兵还算恭谨,双手搭在膝盖上,用一种恭谨的姿态对答。
颜继祖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庆都、栾城、柏乡一带,俱是有鞑兵出现,而赵州已经被攻打下来,现有兵科给事中王某人的献奏,请两位看看吧。”
这两总兵都是世家出身,字还是认得的,当下接过一份奏折的抄稿,仔细的阅读起来。
“逆虏犯我效畿,幅员三千里,惟所蹂躏…臣家赵州,焚杀异甚,惨毒未有…当是时,合城生灵不吝鼎沸,有挺刃相接,有碎首莫保,有啮血骂贼而延颈受戮,有志在洁身,而沉渊若归,有自分一死,而立烬不避,甚至一家父子兄弟,剪灭无余,一室妻妾儿女,杀戮并尽,尸塞于衢巷,血洒夫原,焚掠三日,始分营西南,屋宇丘环,货畜荡扫…有名籍可查者,被杀则两万五千二百余躯,被虏则四千八百余名,其它覆其守,屠其家,及羁客死委巷俘虏者莫之知者,又不知若干矣…”
这段奏议,是赵州籍贯的一个兵科给事中所写,十分沉痛。
赵州被破,不过是旬日间事,而杀掠之惨,在这个给事中的笔下也是十分详细,伤心惨毒,令人读之十分伤心难过。
不过丘磊和倪宠都毫不在意,抖了抖奏议抄件,丘磊一脸无所谓的道:“这是必然之事,真定一郡三十一城,以我看,大半不保。鞑子进来就是杀人掠人,士大夫之家,不赶紧逃到京师或是天津卫,要么也得逃进保定,还在赵州真定一带驻留,真是太蠢了。”
倪宠也笑道:“看样子,鞑子在直隶还要闹上一阵子,现在是快十月中,十一月能到保定、高阳、良乡一带就不错了。这样也好,鞑兵在直隶闹够了,抢足了,杀腻了,恐怕也就没劲到我山东来折腾了。”
清军的行军路线,明显是要两路会合,一路往西,贴着太行井径一带活动,到河北至山西界乃止,这是为了防范有援兵从山西地界过来。
同时清军可能也想与在陕西一带活动的农民军取得联系,这是个迷,没有人能十分清楚。
但清军入关,除了抢夺财富和人口,削弱明朝的力量,打击明朝的军队之外,也是有明显的策应农民军的想法,只是双方一直没有取得联络,直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兵威大振,率部攻打北京时,多尔衮以顺治皇帝名义写的几份书信才送到山西,不过那时候李自成十分自信,拥众百万,对鞑子的致意根本不加理会了。
说来李自成在政治上确实毫无一提之处,清方是皇太极到多尔衮都重视和农民军的互动配合,就算是他们再骄横,对能利用的力量也是十分关注,并且十分警惕的。
而反观李自成这边,很多决定的错误就不提了,到匆忙占领北京的前后时,对近在肘腋的满清政权仍然漫不在意,兵力不足又匆忙奔赴山海关,最终弄的自己大败,也葬送了华夏最后的汉人王朝。
而清军数次入关,目标明确,手段残忍但有效,对北部中国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
一直到多年以后,明朝的一些大臣在路过被清军抢掠和杀戮过的城市和乡村时,仍然是惨心惨毒,凄惨之处,简直不能用文字来形容。
在明清交替的时候,除了山东还有一些抵抗和地方势力外,北直隶,山西,几乎都没有任何的抵抗,在崇祯年间的这些次入侵,实在是把北中国的元气给打掉了。
两个总兵所说的虽然是麻木不仁,不象是一个明朝将官该说的话,张秉文听着不象,大为皱眉,但颜齐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眉道:“这一次鞑兵来者不善,兵力十分雄厚,进展也比前几次要迅猛的多。而现在朝中…嗯,我明说了吧,朝中颇有议和之意,所以宣大兵和关宁兵都不会认真打,没有威胁,鞑兵犯境的速度会很快,这一次我山东想置身事外,恐怕难了。”
这一次确实是如颜齐祖所说,兵无战心,兵部承旨,在布置上也是以确保北京为主,不象前几次时,明军四处奔波,到处守备,这一次野战兵团被套上了笼头,崇祯根本没有把兵力拼光的打算。
不过后来的局面发展,仍不如崇祯所料,清军一路南下,明军只能尾随,后来在逐鹿卢象升被敌包围,五千余兵几乎全部死光,卢象升本人也是战死殉国。
这损失已经够大了,后来清军又突然一枪,打的一直避而不战的高起潜灰头土脸,明军又一次惨败,积尸如山,甲仗弃之十数里,马匹军资损失极重。
这两战后,清军已经是如若入无人之地,十分从容的在河北山东一带攻城掠地,大搞屠杀。前后在明朝境内八个月,十一年九月破关而入,第二年夏天才退出去,崇祯打着小算盘,一心保存实力,结果实力扔然大损,而布置失措,导致地方糜烂,更是崇祯和杨嗣昌两个要负最主要的责任。
现在颜齐祖所说的杨嗣昌的方略就果然是如他们之前所商议的,大军齐出济南,两个总兵的主力一起到德州去,全部进入德州城中防御。
德州是济南北边的重镇,两万多明军镇守,按杨嗣昌和崇祯的想法,守住德州,则山东就可平安无事。
正文 第630节:第二百五十三章 震怒(1)
第二百五十三章震怒
“朝廷有所布置,我等身为武臣,当然只能依从。”
丘磊躬了躬身,答说道:“回去就布置人准备移营。”
丘磊这厮不是省油的灯,颜齐祖和他打交道,也是闹的十分头疼。现在的武将,骄纵跋扈,令得所有文官都无计可施。
这一次在德王府中提起这番布置,还拉着布政使一起说话,巡抚的威风也是大不如前了。
搁二十年前,颜齐祖只需直接下一道公事文书就可以搞定了,哪里需要象眼前这样费这么大的功夫!
“倪将军如何?”
“回军门大人,”倪宠知道此时他冲阵的时候到了,他和丘磊的约定,肯定是要以他为主,丘磊打边鼓才是。当下也是躬了下身,答说道:“末将移营没有话可说,不过想请教,我等移出济南后,济南城中还调别部军马不调?”
“哦,”颜齐祖微感不悦,抚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冷然答道:“是和登莱巡抚刘军门商量过了,打算调胶州守备带几千兵来接防。”
“末将以为不可。”
“哦,这是为何呢?”
“张守仁那人,跋扈无礼,一个游击,已经不把总镇看在眼中,听说他还有暗杀之举,这样的桀骜不训之流,万万不能放在济南这样的险要地方才是啊。”
若是倪宠说别的事,倒也罢了。提起张守仁曾经有过的刺杀之举,颜齐祖倒是有点被说动了的感觉。
济南人口本地人就有八十万之谱,加上最近天天以千计涌入流民,还有各大衙门,德王府邸,几家郡王,镇国将军之类的宗室极多。
万一进来一个生事的,惹出乱子来,怎么收场是好?
倪宠趁热打铁,又道:“况且德州是我山东门户,德州在,济南安。军门,恕末将说一句晦气的话,要是德州这样的城池也不能守住,济南调几千兵进来,一样也是守不住的。”
颜齐祖已经被说动,正要说什么,外间人影绰绰,他便问道:“是谁?”
一个颜府长随躬身进来,禀道:“宫中的太监头领来催了,说是王爷已经往这边来,请老爷和各位大人们都出去迎接。”
“哦,哦,我知道了!”
当下颜齐祖便是站起身来,神色严峻的对着两个总兵道:“山东安危,尽在两位总兵官了。保住德州,济南,便是失陷些城池和人口,皇上也不会如何怪罪。如果德州或省城有失,吾等皆罪无可赦,两位将军,需要小心牢记!”
这般的话,按说是十分严峻,而且也确实是如此。但明朝末年这会子是法令不行,说的再严,落在身上的板子却是很轻,两个总兵不能说不在意,但也确实不曾怎么太放在心上,当下两人参次不齐的答应着,而且眉宇间神色十分轻松,愉快。
因为颜齐祖这样的话法,就是同意了他们两人的话,张守仁是不会再来济南了。
正文 第631节:第二百五十三章 震怒(2)
去掉这个大敌,这一次最差也是无功无功,有功劳的话,两人均分,省得叫一个外人来抢功劳。
“一会见了德王千岁,必定会垂询省城布防之事,两位不妨说已经在调集乡兵和调莱州兵来守城,请千岁但放宽心。”
到了外面,颜齐祖又是吩咐一句,见两人没有异议,这才重新略整衣冠,匆忙往外间去了,在那里,已经有不少衣红着绿的官员站成长排在等候德王驾临了。
丘磊和倪宠两人倒没想到,他们的计较,私心,还有种种经过,原本以为是十分隐秘的事情,但在第二天的早晨,这个消息就是由快马急递,送到了张守仁的案头。
“昏聩!混帐!该死!”
一大清早的,从张守仁的居处之外,就是传来他的破口痛骂的声响。
过往将士,伸头探脑的看,却是没有人敢打听或是驻留,只有几个队官,资格够了,听到消息也是赶了过来…不过他们在门前就被拦住了,任何人也不得入内…昨天傍晚,云娘从堡中赶了过来。
“何苦生这么大的气?”
云娘昨天过来,也是因为营部家属区的住处修的差不多了,负责的匠人头儿请她过来,亲自布置屋里的家俱摆放的位置,然后大家好按规定开始打造家俱,并且开始铺设地砖,并在屋中裱糊。
她和张守仁的住处,在家属区里也是正中的位置,三进的小院,不是很大,但也是比年久失修的百户官厅要强的多,云娘满心欢喜,在院中走了一下午,到底是把该说的地方都说到了。
其实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自己在布置上是没有任何的讲究,所注重的,是几个细微之处。要给张守仁布置好办事见人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这个丈夫是太操心了,就算在家里也备不住要办公,所以做事见人的地方要宽大舒服,另外就是要有练武的地方,在堡中时,张守仁再辛苦,每天早晨也是要练力气和练习枪术等冷兵器的使用技巧,并且要在堡中骑马练习骑术…所以云娘不仅布置了练武的地方,还叫人把马厩也收拾了出来。
忙活了一天,云娘也是十分疲惫,不过能在相隔这么多天后又和张守仁在一处,已经是心满意足。
只是这天一亮,张守仁接到书信之后就是破口痛骂,脸色也变的铁青难看,这时身边没有旁人,云娘也只得自己上前相劝。
“哎,你不懂!”
张守仁长叹口气,低头耐心的把文书收拾好,预备一会叫人拿走归档。
抬头时,见云娘眼圈微红,他心中略觉歉疚,勉强笑道:“军国大事,有些我不好和你说,云娘,莫要怪我。”
“我就是看你太辛苦,我偏又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能帮什么,胡闹。”张守仁笑道:“你帮我操持好家,就是帮了我的大忙。嗯,还有…”他笑了笑,又轻声道:“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就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正文 第632节:第二百五十三章 震怒(3)
“哎呀,大清早的你不说好话…”
云娘忸怩了,俏脸通红。
她毕竟十七不到的年纪,虽然已经为人妇,但心里头角色的转换还不够。而且,新婚之后,两人聚少离多,也实在是还没有适应过来。
“唉,现在这种时候,确实不是讲儿女私情的时候儿。”
看样子,云娘很想被自己搂入怀中,亲热温存一番。但张守仁将手一伸时,却又踟蹰了。大清早的,自己在办公的地方和云娘卿卿我我,传扬开来,会影响不好。
正为难的时候,外间传来毕剥的敲门声响,云娘慌忙道:“我要走了,后院的房子还要叫我去看着。”
“嗯,不要太累了。”
张守仁柔声应一句,又是转头大声道:“进来,是不是王云峰,敲什么敲。”
“是我,大人!”
特务头子进来其实是不要敲门的,不过云娘在这,王云峰进来后先是插手行礼,又是笑嘻嘻的向着云娘道:“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了。”不知道为什么,云娘很害怕见王云峰,看到对方亮晶晶的双眼心里就发慌,这个人,好象对谁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眼神中,永远藏着叫人看不懂的东西。也就是在张守仁面前时,这个人才会露出点象人的样子出来,别的时候,永远也别想瞧着他这副笑模样。
当下对着王云峰略点了点头,云娘便是转身离开,在她走后,王云峰才又向着张守仁道:“大人,世福队官几个,听说大人大发脾气,现在已经赶来,就在外头候着,要不要见,请大人示下?”
他执掌特务处后,每天忙到飞起,不过兼任的内卫队长一职也是没有转交给别人,所以一大早晨时,没有特别的事情,王云峰总是在张守仁这里伺候,要等张守仁离开到各队去时,他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叫进来吧。”
张守仁面色冷峻,等张世福等人进来后,吩咐人关上门窗,接着才是把刚刚的机密大事,向着张世福等人说了。
“简直是混帐,我等每天如此辛苦,这般倾轧小人,居然敢这么对我们!”
孙良栋每天要带自己的队,还要带火铳队,兼理军法事宜,每天十分忙碌,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圈,此时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一跳老高,破口大骂起来。
“颜巡抚他们这么做,实在是叫人齿冷。”张世福最为冷静,但也气的不轻。他最近吃住在炮队,每天训练新拿出来的齐射之法,也是辛苦之极。
人群之中,倒是钱文路等人最为冷静,他们就是带队的队官,每天别的事不想,吃饱睡,睡醒训练,日子过的十分舒服惬意,把事情交给大人去想,这就是他们的座右铭,想的太多,反而是太累。
“我看,不去也罢了,何必趟这浑水,得了功劳,肯定还要被这些混帐抢。”
“话不能这么说,大人说了这是国战,鞑子前来,可不是来做客的,多少老百姓要遭他们的毒手?我们当兵吃粮,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
“你是这么想,人家不让,又怎么办?”
在人们沸沸扬扬的争吵声中,张守仁也是冷静下来,山东那边不要调他去,底下的棋该怎么下,真的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正文 第633节: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书(1)
第二百五十四章家书
房间中一时寂寂无声,所有人都是看向张守仁,等着他的决断。
而张守仁此时,也是在紧张的思索着。
卢象升死于死役,孙承宗战死于高阳,七十六岁的老翁不屈而死,令人思之扼腕。
山东这一次被清军攻入,损失极为惨重,一亲王,一郡王,数十城池,数十万百姓,加上百万金银,无数骡马,尽归敌手。
这一幕幕惨剧,绝不能再于自己手中发生!
哪怕是没有调令,十月中旬前后,也一定要准备出发,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讳,这也是军人所应该做的。
保家卫国,军人本份,若不然,平时受供养爱戴,关系时拉稀摆带,这样的军人,不干也罢了。
“诸位听着,”张守仁淡淡一笑,吩咐道:“训练正常进行,仓储转运那边,军资储备也正常进行。”
众将无不感奋,这些人是在张守仁身边熏陶的久了,对国家大事和大势都十分了解。张守仁现在不出兵,坐守登莱徐徐发展实力,绝对是乱世中最保险的做法。不管是唐宋辽金元,一直到元末,北方一些汉人世侯的强藩军阀都是这样做的,乱世之中,照样有家族以地方军阀的身份,保住家族几百年的富贵和权柄。
张守仁在登莱已经是有根基了,只要不出大错,迟早会是一方豪强,并且把位置能一直这么传下去。
既然他都愿冒大险,众将还有什么可说,当下俱是答应下来,所有人都是面色郑重,语气深沉,大家都知道,此事张守仁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云峰你留一下。”
在众人告辞而出的时候,张守仁叫住了王云峰,等这个特务头子留下来后,他才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吩咐道:“有几件事,我要你好生去做,要调动特务处的一切可用的人手和资源,军情处的驿传系统还有人手也会配合你,但是,一定要做好,否则的话,以前的功劳再大,也抵不得这一次的失手。”
“是,请大人放心。”
王云峰神色凛然,不敢怠慢。
张守仁驭下,讲规矩法度,很少用这种诛心的告诫语气来提点部下小心行事…他明白,这一次的差事十分要紧,一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才行!
“父亲大人在上容禀…”军营之中,一个步队的上等兵经过了一天的训练之后,在天色微明之际醒的比平时早了一些,这也是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在起床号响起之前醒过来了。在家里时,他是大字不识一个,现在在军营中呆了半年左右的光景已经能书能写,认字认得五六百个,字写的虽拙劣,但朴实厚重,一看就知道是军人所书,特别有劲道,从不识字到自己能写家书,半年之前,他是自己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
现在的军营,曙光微透,每十一人一屋,他们的什长就睡在最外头的□□,但床铺是空的,什长早就起来,替什里的兄弟预备早晨的吃食。
正文 第634节: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书(2)
浮山营的传统不容打破,不管怎么辛苦,从伍、什、排,一路上去,各级武官都是替下头的兄弟们打来饭食,等兄弟们人人有份了,他们才会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只有哨以上的军官有单独的军官食堂,不需要替兄弟们服这种劳役,而且菜谱也比普通的弟兄要复杂和更可口一些。
有秩序和阶级,但阶级分别并不大,在营中努力营造一种亲如一家的氛围,这就是张守仁所一直在努力的。
现在上等兵趴在桌前,提着精神,用朴实不文的语气写着书信,还不停的在涂涂抹抹…毕竟他写字的时间太短,错字也是难免的了。
“父亲大人,我刚刚又度过了在浮山营中的一天。
今天是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我们训练已经快满一个月,听上头的哨官说,这一次的集训就快要结束了。儿自从军以来,每日苦训不止,但犹以这一次的为最辛苦。用大人的话说,这就是淬火,经此集训后,我等士卒身上最后的一些毛病,都可一扫而空了。以儿的经历来说,似以大人的说法确为事实。我们每天清晨五时起床,这数周时间天天如此。在我们大营后有一个长达里许的河流冲成的浅滩池塘,我们每天早晨吃过饭后,需全副铠甲和兵器,徒涉过塘,中途我们要举着长枪或火铳过河,我们火铳手们犹为辛苦,火铳又长又重,铳口还不能进水,身上的定装火药也不能进水,所以过河速度要十分的快。我们每天都是湿透了的,从早到晚都是如此。
做为一个火铳手,我在训练中取得了很快的进步。四周的强化训练里,儿至少在演习和靶场打了五百发子弹,光是用来磨弹丸的锉子就换了五六个之多。训练的时候正值初秋,天气总是阴沉多雨,但我们每天都在打靶,消耗的火药简直是一个惊人数字,哪怕是浮山的储备,儿也怀疑会被我们消耗光的。
我们每天都在没完没了的行军。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海边滩涂地带边缘走了好几个小时,这时滩涂对面的炮队突然开火,炮弹在我们的上空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吓的趴在了地上,不过哨官和队官们都吆喝着大家起来…于是所有人扛着火铳,一起在炮火下用战斗队列向前行军…从那天之后,这样的事就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有一次炮队的人打的低了,一颗六斤重的炮子就在我们头顶飞过去,最后落在队伍后头,有两个同伴被擦伤了…当然,他们还是幸运的,只是挂彩,没有丢了性命。
我们还进行了刺刀训练,在我们的火铳口加装了一柄一尺多长的小刀,比匕首长,和枪头差不多,有放血的血槽,十分锐利,我们每天用火铳进行刺刀戳刺的训练,练习方阵抗拒骑兵,练习对刺…对刺是用木枪头,请大人放心。
我们的火铳太长太重,加了刺刀后,戳刺实在太费力气,听上头说,现在已经有试制新型火铳的打算,不过打算就是打算,暂且我们还是只能用这种重火铳了。
正文 第635节: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书(3)
好在这种火铳打的远,威力不小,儿用这种火铳现在已经得心应手,就算是百步开外,也可命中标靶…等儿休假之时,一定返乡,与父并诸兄弟一起,打鸟猎兔,想来必定可以得心应手,抬手中的,不复当年的窘态矣…
儿现在一切均好,训练已经渐至尾声,体能也渐渐恢复了…我们所有人都瘦了十斤左右的重量,有的人甚至瘦的更多,不过精神是比以前好的多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儿简直是边睡觉边吃饭,很多次都是吃着饭睡着了,晚间一允准休息,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前二十天,实在没有精神写信,非儿不孝,实在是无能为力…”
晨光之中,军号滴滴的响起来,寝室中开始传来战友们醒来的声响,写信的上等兵满足的叹一口气,意犹未尽的把书信封起来,然后放在搁书信的地方。
军中的军情处有邮传局,听说还办了自己的邮传生意买卖,据大人说,大明很多积弊都是邮传驿站带来的,一定要革除不可。
想革除,就得自己着手,不过这是最上层的事,下头的普通士兵就不明白了。
好处就是士兵的家信是免费收免费送,两头都免费,捎些物品,二十斤以下的重量也是免费…贵重物品,比如士兵要捎饷银回家,或是家里头捎一些什么贵重东西过来,那就另外一说,得收费了。
就算这样,士兵的物品收费也是极低廉的价格,比起民间来要便宜的多,加上书信全免费,这也算是变相鼓励士兵们多写信,甚至是多在报纸上投稿发文章…除了锻炼笔墨,还能得稿费,士兵的稿子是优先发表的。
这也导致营中写信之风大行,识上几百字后,每个士兵都自己书写家信,给家人,或是给未过门的媳妇什么的,在自己写信的同时,也是鼓励家人上浮山营在各地办的扫盲班,一天识五个字,一年下来,最少看信回信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眼前这个上等兵,是这个什仅次于什长和两个伍长的老兵和精锐士兵。
大明军中,原本是兵分九等,这是戚继光的分法,对张守仁来说这个分法太繁琐,无此必要。
他就是按后世的办法,新入营的不管武艺高低,识字多少,一律列兵。
入营满一定日子了,就是三等兵,其中的优秀者为二等兵,再优者为上等兵。
上等兵的上头,就是军士,也是分很多种,特勤军士,长枪军士,火铳军士,一般军士就任伍长,军士长可任什长,两者等级相等。
这种定法,和大明的九等制略有相通之处,和后世的定级制度很相似,也简省易懂。
对刚刚摆脱文盲身份的士兵们来说,十分合适。
现在营中虽苦,但个人都有争胜之心,到军士一级,俸禄军饷就比普通的列兵翻了几翻,一个列兵月支三饷,比起辽镇还要高不少,而军士可领七两有余。
在浮山,人人都有机会往上,往上了,待遇足以叫人心动。
军号声中,上等兵李耀武将书信投入信箱,然后对着屋中人大叫起来:“所有人,起床,全部起床,三分钟内,穿衣洗漱完毕,快,快,快!”
正文 第636节:第二百五十五章 集合(1)
第二百五十五章集合
军号声中,浮山营里响起了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犹如一阵阵的滚雷从营区的天空刮过,响亮,激昂,提神醒脑。
这是数千军人从睡梦中醒来,然后起身,跑着步去洗涮的声响。
这是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的声音汇集成的响动。
这是年轻而激昂的旋律。
这也是自信昂扬,奋发向上的精神所展现出来的一种叫人感动的东西,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悟到它的令人感动之处,也只有常年在军营中的人,才知道它的可贵。
在这种混杂而又有序的喧闹之中,整个军营,包括军营外的将作处,军营家属区,以及依附军营的那些买卖人家,一个个小小村落和刚形成不久的集镇,也是全部都活了过来。
洗手洗脸后,吃饭的钟声响起,所有士兵拿起自己的铁饭盒,还有筷子,在各伍长和什长们的带领下,列队向伙房而去。
张守仁一直想用搪瓷缸子,印上浮山营的营徽和一些口号什么的…这是后世的一些积习,但很可惜,这东西耗工大,技术也难,没有那么方便可靠。而相形之下,铁器虽然有缺铁的麻烦,但毕竟一劳永逸,每具熟铁打制成的餐具发下去后,只要勤擦勤涮,每人的餐具都是亮闪闪的,方便携带,不怕摔坏了,也不怕受损,任何条件下都方便使用,在形制上也是如此,餐盒下有铁条,可以打开延伸,野营拉练时可以自己烤制食物或是烧水,十分方便,配上储水的皮囊等物,行军时吃饭喝水的难题很方便就解决了。
这时候的军队,后勤是大难题,象明军调度行军慢,主要是因为后勤卡在地方手中,烧制食物供给和提供住处,都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农民军行军,则需要裹挟大量的百姓,倒不是他们喜欢带着不能打仗的百姓来拖累自己,实在是因为农民军没有稳固的后方和基地,只能是流动做战,吃饭需要这些百姓帮忙蒸煮,餐具碗筷都要他们来保管,更需要他们来提供营地,负责打铁,制弓箭箭矢,打火铳火炮,造云梯硬弩,总之,后勤是由这些百姓包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