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府数百万人受灾,朝廷拨给的赈灾银居然是两千银子!而且很多受灾的地方,官员根本不上报,没有半文钱的赈济不说,百姓还得完粮纳税!
沿途过来,真是伤心惨毒,而林文远这个本份老实的军户,正经的朝廷武官,也是头一次对这个朝廷产生了怀疑和怨恨的情绪。
最少,在看到那些卖儿卖女,或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饥饿而倒毙在路途中的人们时,他绝不会对这个朝廷,还有对心目中高高在上如同半神的皇帝,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怪不得大人提起皇上,提起朝臣时,多半是不屑。”
在被引入内院小客厅,也就是三间小小巧巧的精舍之后,坐在铺着软垫的花梨木圈椅中,林文远也是若有所思的想着。
张守仁在替他们讲课时,除了识字,就是说兵法,再下来是谈历史。后世的人可能很难想象,不少粗浅的历史知识对以前的人来说,都是天书一般。
民间到处是充斥着怪力乱神般的神话般的传言,真正的历史反而是在迷雾中,是在少数□□士大夫的手中,不要说普通的百姓,就是读书的秀才举人,能接触到正经的史书,并且稍有研习的,都是极少极少。
进士及第,不知唐宗宋祖是何人的,也并不出奇。
在张守仁的讲解之下,在众人脑海里才出现了一块新天地,大家才真正知道,原来先秦之时,周天子受制诸侯,诸侯又受制于家臣,国君与臣下议论国政被吐一脸唾沫的事,实在是并不出奇。
就算是到两汉,天子的威风也没有后世那么强,丞相申屠嘉一怒,汉文帝也护不得自己的宠臣,强项令面前,光武帝也是无可奈何。
到唐,至宋,多少个夜晚,特别是去年寒冬时,大家围着火盆坐着,一边烤火,一边听张守仁讲解旧日的历史,然后一边听,一边发问。
很多以前不曾想过,也没有过的念头,就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用张守仁的话来说,便是读史使人明智,众人就是听着历史,似乎就是在听着故事的同时,也是渐渐的开窍了。
林文远也是一个聪慧过的人青年,此时此刻,自是不免想起脑海中点点滴滴的旧日故事。而眼前所见,似乎和脑中所记的一些王朝的末世景像,不约而同,不谋而合。
到这个时候,这个头脑聪慧,反应灵敏的年轻人,也是终于感受到了张守仁话语中的一些藏而不发的东西。
正文 第270节: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府(3)
人,果真是要在经历和见识过后,才能把脑海中的知识与这些见过看到的结合在一起,进而升华,成为千金难买的真正的智慧。看
“范东主,请,请。”
就在林文远沉思之时,外头似乎又来了一个客人,细竹所制的门帘一掀开,是一个黑而精瘦的中年男子昂然而入。
此人穿着宁绸长衫,戴着竹编凉帽,看似不出奇,帽子四周却是镶嵌着一圈绿松石,添了几分凉意和雅致的同时,也是凸显出这一顶帽子的价值不菲。
腰间带上,也是饰着一块巴掌大的绿玉,一看就知道是上品货色,恐怕这一块玉,就得抵十户中产人家的全部身家还未必能够!
这人显然是个大豪商,衣衫饰物不说,光是那睥睨自若的神情,在宰相府邸如闲庭信步的安闲自在,恐怕也不是头一回到这里来了。
一进门,这人便是一征。
这屋子显然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一个穿着小旗服饰,挂着木腰牌的小武官居然也坐在里头,这自是叫人有点奇怪。
“范爷,这位林爷也是奉命前来求见咱家相爷来着。”
“哦,哦,这是自然。”
以林文远的身份当然不够资格前来,不管是求官还是做什么事,要是一个小旗求到宰相门上,那就是笑话了。
这个姓范的点了点头,也不理林文远,便是自顾自的在另外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便是闭目养神。
他虽然是豪富的样子,但相府规矩严,似乎也是一个从人没带进来,此时此刻,居然也是和林文远一样,只能在此枯坐干等。
不过两人都没有等多久,几乎就是盏茶功夫过后,一个长随模样的人进来,也不说话,只是到姓范的跟前伸手一肃,姓范的点一点头,然后便是起身,和这长随一起推门而出。
这精舍一共是五间,当中三间是会客等候之用,隔着一堵墙,另外两间,恐怕就是次辅大人会客说话的真正的内书房所在了。
虽有间壁,到底是离的近,隔壁的响动,林文远凝神细听,也是听到了不少。
先是这姓范的请安问好的声音,适才这人十足傲气,到了那边,似乎立刻就是下跪请安,满口问安的声音,声音是又响亮又脆快,听的林文远又是鄙夷,又是好笑。
张守仁那里,从来不讲这些虚文礼数,大家平时见面,一抱拳就是行了礼,然后就是谈事说话,自自然然,从从容容。
象这些大官这里的礼数,林文远明显能从张守仁的脸上看到厌恶的神色,不论是张守仁对人行礼,或是人向张守仁行礼,都是如此。
而且张守仁已经在设计一种新的军礼,取代现在流行在明军中的打千请安的礼节,这种礼节现在在关宁军和鲁军中流行,将来流传后世,成为清季最常用的礼节之一。
张守仁对这种礼节颇有点深恶痛绝的感觉,军人卑躬屈膝,一脸阿谀,这样的人遇到战事,难道能指望他盘肠大战?
正文 第271节:第一百一十七章 晋商(1)
第一百一十七章晋商
隔间的声音虽响,不过林文远能听的清楚的也不多。小说排行榜
不过隐约传来的,似乎是和大宗货物的调度有关。
这个姓范的似乎手中有大量的军需物资,然后需要一系列的通行手续送往口外,这一系列的调度当然需要打通相当多的关节,除了地方官府的关系和沿途驻军的关系要协调外,还得有中枢部门的强力支持。
听范姓商人话里的意思,中枢的兵部已经被他搞定了,只要内阁里在遇到质疑声音时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稍加留意,把那些言官的奏折什么的给打下去…虽然预料中也未必有什么奏折,只要这么做,自然就有大笔的好处送给次辅阁老大人。
至于为什么会把大量生铁和粮食送到口外,范姓商人只说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理由,连林文远都觉得太荒唐了…但这并不妨碍手续上的合法,在大明,只要手续合法,剩下来的事就是关系的运作…其实也就是金钱的运作了。
林文远所不知道的就是这姓范的名叫范永斗,其实是当世赫赫有名,极具实力的八大晋商之一。
范家的事业中心就在张家口,经营的产业也是粮食和军需物资为主,范永斗本人私下里经商出入辽东,把大量的军需物资贩卖到满清那边。
除了卖货物之外,这姓范的还出卖内地的军事情报,满清入关之后,为了酬谢范永斗给清朝立下的赫赫功劳,顺治皇帝亲自在皇宫内设宴招待范永斗,给了一个商人无法再高的巨大荣誉,同时,赐给范永斗朝服,给予御用皇商的正式官商的身份,并且,赐给“张家口为世业”,于是范家成了显赫一时的垄断皇商,范永斗把他的族人和祖宗卖了一个十分合算的好价钱,这种叛卖,保障了他范家一家百年富贵,而数百年后,不明真相的人们还以为清朝晋商的发达是因为天生善于经营…他们倒确实是善于经营,不过是在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与异族厮杀拼搏,自己的族人被人屠杀□□的时候,他们长袖善舞,十分的善于“经营”!
除了范家,还有平阳的亢家,也是晋商中的杰出代表。
亢家除了是大盐商,还是大明最大的典当行的拥有者,不过前两者赚的利润都远不及亢家在粮食生意上赚的多。
在京师正阳门外,亢家有全大明最大的粮行铺子,在他们的老家平阳,用来装粮食的库房就有数千间之多。
每天夏收和秋收时,亢家在整个北方最少是数百万石以上粮食的资本运作。
他们在收粮时故意压低粮价,抓准了农民要用粮食卖了变现换钱交纳赋税的急迫和紧张,用最低的价格收入粮食。
等农民被斩了一刀卖给他们粮食后,又得进他们开的典当铺子,高价赎回自己曾经典当的衣服和生活用具,最后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在他们的钱庄借钱或再次典当,然后到粮行里高价买回自己曾经低价贱卖的粮食,用来叫一家免于饿死的命运。
正文 第272节:第一百一十七章 晋商(2)
就是用这样的一条龙的贴心服务,亢家在大明积累了千万以上的身家,但他们现在的利润大头还不在大明内地,而是和范家一样,亢家也有走私粮食到辽东的路子。
大量的粮食从内地收上来,然后被驼队源源不断的送到辽东。
在小冰河时期,中国北方的农民被连年的干旱和酷寒给击倒了,大量的农民要么饿死,要么逃亡,想避免这两个命运的唯一办法就是造反。
在万历年间,神宗对北方农民和军镇还能勉强维持,到了崇祯年间,由于内忧外患,尽管几次加派田赋,但明廷财政破产,连军费也不能维持,更谈不上赈济灾民。
于是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一边是朝廷加派赋税,用来维持朝廷的运作和军费开支。一边是农民因为灾荒无法自给自足,同时还要完粮纳税,两相交逼,只能造反。
造反的人越多,朝廷的军费开销就越大,需要的赋税也就越多。
同时在关外的满清时不时的入关扫荡,也是给明朝这个已经虚弱的巨人雪上加霜,绽开的伤口越来越大,流血越来越多,最终在两相夹击之下,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下,汉人的最后一个帝国,就此灭亡。
明亡清兴有很多必然和偶然,历史的细节细究起来特别的有趣。
为什么北方的农民纷纷破产无法自足,而同样是在北方,还是在东北苦寒之地的满清政权却保持了勃勃生机?
在努儿哈赤时代,因为小冰河带来的灾害,这个老奴隶主感觉无法养活太多的奴隶,于是在天聪年间,努儿哈赤下了屠杀令,汉人中的地主,商人,秀才,全部被杀,同时家中没有一定存粮的农民,也在杀害的范围之内。
在后金兴起之初,关外汉人有近七百万之多,到了努儿哈赤统治的尾声时,辽东汉人连两百万也没有了。
人力缺失使得后金极度衰弱,要是努儿哈赤的统治再延续几年,恐怕也就不存在清军入关的问题了。
但关键时刻是,皇太极顶了上来。
此人雄才大略是不必多说了,清朝确实是在他手中完成了最关键的几步,成就了能统一中国的最基本的基础。
诱使袁崇焕杀毛文龙,稳住辽南,这是皇太极的第一步。
长征万里,在草原一年多时候,把察哈尔部落的林丹汗打的望风而逃,最后穷困交加病死,然后接收了察哈尔蒙古的草场和部落,威逼其余的蒙古部落与其合作,并且在皇太极的统率下,蒙古与后金一起合兵入关抢劫,并且大获成功…得到蒙古,后金其实已经是辐辏万里的大国,已经确实有与明朝平起平坐的资格,已经是事实上的敌国…可惜,明廷上下,没有人能看到这一点,或是没有人能正视这一点。
然后就是胸襟博大,不停的收服来降的明将,重兵入侵朝鲜,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在皇太极的努力之下,到崇祯十一年时,后金已经两次入关,次次成功,用皇太极的话来说,就是在削砍明廷的枝叶,等到最后关头,再把北京拿下,把明朝连根拔起。
事实上他做的确实成功,也使得后金从一个强盗集团成一个真正的半奴隶半封建的国家,等皇太极建号称帝之后,很多关内的有心人,聪明人们,都是敏锐的发觉,这个叫满清的新兴国家,它很可能取代明朝,成为新三百年气运的主人。
在这种投机心理下,晋商与满清暗中勾结,输入了大量的粮食和生铁等军需物资到辽东,自己赚取利益的同时,也是在一个新兴政权那边下了重注。
在商人角度这是很聪明的做法,一举两得,但这些晋商明显是忽略了国家和民族层面这两件事。
或者说,在这些商人的心中,根本也就没有祖国或民族这样的概念吧。
这样的输入才是使得满清挺过了小冰河时期的困难,军力不仅没有下降,还有上升,他们在关内抢来的大量金银都换成了粮食和军器,然后隔几年就到内地再抢一次,大量的人民抢来当奴隶,做农民和工匠,或是给八旗兵当辅兵,而抢来的金银用来壮大自己,如此循环反复,一直到抢得整个明朝天下为止。
这其中的关节和细处林文远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他凭着一个现任小旗官的政治嗅觉还有前任货郎的商业头脑,在听到一些关键词之后,大脑自然而然的也是高速运转起来…
在继续窃听了一会之后,隔壁便又传来告辞和关门的声响,没过一会,刚刚的那个长随便又转身回来,对着林文远道:“林爷,相爷召见。”
“是,多谢召唤。”
在感谢的同时,一个红包也是塞了过去,对方的脸都笑烂了,在引路的同时,也是轻声提点道:“林爷有什么话只管慢慢说,一时半会的,外头不再带人进来了。”
“是,纲纪有心了。”
“都是自己人,林爷不消客气。”
说话间,便是出了原本的厅房,从滴水檐下一转,再掀开一座门帘,房里也是灯光大盛,那个长随先闪到门前,小声道:“相爷,姓林的小旗官带来了。”
“哦,着他进来。”
那长随使了个眼色,林文远便是大踏步而入,进门之后,也是依礼而拜。
无论如何,眼前这个坐在圈椅之内,于聚耀烛台下持着一本书凝神细看,根本没有把眼皮抬一下的中年男子,就是现今大明内阁的次辅大学士,也就是民间所称的阁老,宰相。
以大明的政治传承而言,此人算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权柄与唐宋时的丞相无比相比,但毫无疑问,此时的大明,最少在名义上,除了皇帝和首辅刘宇亮之外,就是眼前的此人,也就是内阁次辅薛国观,最有权势的大明阁老!
“下官浮山守御千户所小旗官林文远,叩见阁老大人!”
正文 第273节:第一百一十八章 简单任务(1)
第一百一十八章简单任务
薛国观,韩城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历任推官,给事中,因为党附魏忠贤在崇祯早年曾经倒霉被贬,但后来又因为“素仇东林”的政治态度而被温体仁赏识,所以在温体仁被贬出内阁之后,薛国观连续被提拔,从一个风尘俗吏扶摇直上,几乎是一年之内完成了十几级跳,现在大学士首辅刘宇亮退职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皇帝已经有旨意,薛国观为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内阁次辅,此外还给了他用□□,是双料的内阁大臣和阁老。
这样的人,不要说林文远这样蝼蚁似的小人物,就算是张守仁现在已经是卫指挥佥事,也是远远够不到边,而就算是兵备道刘景曜,想要攀附,薛国观多半也不会把刘景曜看在眼里。
在朝中,他可能对一个有东林或是复社背景的七品官假以颜色,而一个没有雄厚背景的地方官,就算是到了封疆的地位,也是和他次辅大学士吏部尚书的身份相差太远,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就好比后世的市长想和国务院总理攀上关系,这个差距,委实是太过巨大。
不过好在有三件事,张守仁自忖有用,所以才派了林文远来,不然的话,就是自取其辱了。
一则,薛国观素仇东林,虽然现在有时不得不和东林党人虚与委蛇,但骨子里的敌视是消解不了的。
刘景曜从来不曾党附东林,所以在上年被罢免时,薛国观还曾经为他说过几句话,也算是同仇敌忾吧。
二来,薛国观的经历中曾经有莱州府推官的任职,浮山与灵山,还有即墨,胶州这边,薛国观都曾经跑过,算是有点香火情面。
要不是有这个浮山所的背景,恐怕林文远根本进不得这个门。
第三,便是孔方兄的魔力了。
从门包的规模薛国观就应该明白,这个叫林文远的小旗官所谋不小,当然,预备的花费肯定也不小。
后世对薛国观的记录有很多偏颇和下作的污蔑,比如薛国观提议的捐助军饷,后世有人说是锼主意,但这件事只是得罪了皇亲国戚,而最多会扩大到富豪士绅和官员,如果薛国观的政策真的能推行下去的话,可能明朝灭亡的时间会往后推好多年。
这些仁人君子一边痛骂薛国观秉持着温体仁的加税政策,称之为酷厉,而一边又自己善财难舍,对薛国观提议由勋戚捐助之事大加攻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勋戚之后就是官员和士绅,在勋戚身上拔了毛,官员和士绅也一定得出血。
因为这些事,兢兢业业替崇祯卖命的薛国观得罪了全部的勋戚还有官僚集团,然后又因为崇祯的首鼠两端使得捐助之事失败,最后皇帝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这个首辅,在捐助失败后不久,随便找了个贪污的借口,把薛国观赐死了。
此人的尸体吊在梁上两天才准解下来,崇祯的报复也不可谓不狠了。
正文 第274节:第一百一十八章 简单任务(2)
在张守仁看来,相比于“君子”的东林党,象温体仁和薛国观这样明着要钱,但同时也讲规矩办事的官员反而要靠的住的多。小说排行榜
他也隐约记得薛国观的下场不大妙,不过此时和此人打交道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要是能想想办法帮老薛一手,那就更加完美。
当然,此时还提不上这些,所以张守仁给林文远的任务也十分简单,就是用银子砸出一个关系来,帮扶刘景曜上位!
“哦,浮山所…”
随着林文远的话,薛国观的脸上也是露出沉思之色。
在莱州的岁月显然又重现于他的脑海之中,一时之间,这位首辅相爷也是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浮山老夫是去过的,多山,近海,地贫,人穷,出盐!”
“是的,阁老说的极是。”
“千户是叫周炳林来着?”
“阁老说的是。”
“唔,老夫为推官时,曾经扰过他几次酒。此人年近六十,大约也快退了吧。”
“是的,阁老所记无语,周千户明年就要退归乡里享福了。”
“既然千户要退,你那个大人,是叫张守仁?他已经是卫佥事,游击将军,一个百户年余时间巴结到这个位置,还要做什么?老夫虽是首辅,然国家自有法度,他要有非份之想,却未必是福,反而是祸!”
毕竟是国家首辅,不动声色之间,却是直指人心,犀利非常。
林文远额角露出汗珠来,这屋中其实有几个大冰筒,里头放置了不少冰块,所以有阵阵凉气散发出来,但此时被薛国观这般发作起来,一个军户小旗,自是有点吃不住劲。
好在张守仁也没挑错人,这么久时间的训练加教育,还有林文远本身的冷静性格,使得他在薛国观的危哧之下并没有失态,等薛国观的话告一段落,林文远便是一抱拳,笑道:“阁老见教的是,我家大人也绝无任何想法,朝廷名器,当以功劳见取,今位至四品,已经是朝廷酬足功劳,再想寸进,也要拿战功来换。”
“唔,这话说的是了。”
薛国观的神色虽然还是十分冷淡,但毕竟是对林文远的话较为受落,当下也是颔首点头,以示赞同。
一句话说了进去,底下便是也好办的很,林文远又是微笑着道:“我家大人所求者,不过是为兵备道刘大人抱屈。”
这一次薛国观终于觉着有点意思。
他是一个照顾下人的人,门上敢一再把一个小旗官求见的事报上来,肯定是收了天大的好处,红包一定拿到手软。
为了不叫下头为难,见上一面也不妨。
反正随便说上几句,叫这小旗滚蛋,叫他背后的那个佥事指挥死心也就是了。
不过提起的居然是登州兵备道刘景曜,这件事,就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当下放下手中书卷,冷笑道:“刘嵩曙好歹是文臣,堂堂兵备,居然叫你们几个武夫来替他说事,他昏了头吗?”
“阁老,刘大人不知此事。”
正文 第275节:第一百一十八章 简单任务(3)
“那你家大人还真是古道热肠。小说排行榜
林文远不理这句嘲讽的话,神色仍是平和从容:“阁老说的是,我家大人确实是这种性子。刘大人性子孤高,为人是好人,做事也认真,为官之道么就…总之,我家大人愿保刘兵备大人为登莱巡抚,有兵备大人这样的人巡抚一方,可保登莱一带平安无事,甚至剿灭各地响马并海匪,也是不在话下。到时候,登莱平安,赋税也纳的多,四方传颂,还不是阁老慧眼识人?”
这一番话,虽是粗鄙,大面上还听的过去。
薛国观脸上虽是冷笑,意思却也有点松动了。
他不大相信刘景曜完全不知情,不过想来此事也算是对方的投石问路。成了,自是极好,不成,也有一个武官顶在前头,到时大可推托一番。
刘景曜这个书呆子官员,向来做事认真,为官的关节却很糊涂。这一次若是真的开了窍,加上此前报上来的功劳,升任巡抚,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薛国观在沉吟时,林文远知道火候已经差不离了,当下又是低声道:“阁老,下官到京师后,才知道维持相府体面,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和盖的大小不一的印信,掏了出来,便是往薛国观身边的桌上一摆,笑道:“这是些许微意,留着给阁老赏人。”
送人银子,说是备赏,这也是下头送礼的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薛国观见他内行,便也不说什么,便将那张会票拿过来看。
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惊,上头写的数额分明是库平银三万两整。
大明自发行宝钞之后,只有这一种形式的纸质货币。
但宝钞是没有保证金的,纯粹是无视经济学的胡来,所以发行之后,一直是在贬值。到现在,一千贯的宝钞也就值一两银子,小额的宝钞只能拿来当废纸擦屁股,毫无用处。
没有纸币,当然只能用黄金或白银交易。这两样都是贵重金属,拿来当货币也并非不可以,但弊大于利,也是实属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小额交易用金属货币可以,大宗的交易用这两样就嫌太麻烦了。
为此,银钱出入大的钱庄当铺,都会用“会票”,也就是把银钱存入某个钱庄在某地的分号,然后凭着这种存款凭证,到另外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分号兑现。
这种法子虽然原始,好歹比带几万或是几十万两银子到处跑要方便和安全的多了。
不过一般来说,会票金额不会太大,毕竟不是谁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存到票号钱庄里头去。象林文远拿出来的这一张三万两面额的会票,就算是以薛国观首辅之尊,怕也是头一回见到。
一个军户小旗,代表的也就是个卫指挥佥事,居然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饶是薛国观城府深沉,此时此刻,也是忍不住动容了。
正文 第276节:第一百一十九章 勾结(1)
第一百一十九章勾结
“这么多…受之有愧,却之似乎不恭…”
巨额贿赂之下,阁老也是变成一个普通人,一时间,薛国观也是笨嘴拙舌了。看娱乐窘图就上
“些许阿堵物,叫阁老见笑了。”林文远微笑道:“我家大人说了,相府开销实在是大,一年光是下人的费用,恐怕没有几万银子都下不来。如果阁老不嫌下官们冒昧,以后相府的所有开销,从我们浮山营帐上开支就是了。”
薛国观有点不大明白,也有点楞征住了,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
他当然是受贿赂的,后来被赐死的罪名也是贪污。但当时一般的仪金水平是五两,二十两的水平就很过的去了,用在阁老这种层次的官员,仪金和节敬一般二百两到五百两就并不菲薄。
如果要求办什么要紧大事,比如某人求一个很不易得的官职,可能一次就会送几千两银子,一般来说,薛国观一次收受的最大额度的贿赂也就是卖官收入,但也从来没有超过五千两的水平。
这一张三万两的会票已经震的他七荤八素,连话也说不囫囵,结果眼前的这个小旗语不惊人誓不休,居然还有下文!
“是这样的,阁老。”林文远笑眯眯的解释道:“浮山所成立二百余年,虽军户不准流动,但现今流落在京城的也很不少了。这一次下官奉命前来,就是要在京师寻一地方建浮山会馆,并且派人常驻,照料同乡。阁老虽不是我浮山人,但曾经多次前往浮山,对周千户大人多有指点,我浮山人也是受惠良多。今阁老不嫌冒昧,我们会馆愿意把相府的开销接下来,以后按月结算,所有开支,包括下人的赏钱工银,买卖家常物品的用度什么的…反正相府所有的开支,咱们浮山会馆全部包圆了就是。”
这么一座大宅子,里头二百多仆人丫鬟,每个月的月钱就是一千多两,然后是日常饮食开销,车马开销,物品损耗什么的,少说也是一千多两。
一个月,最少也是三千左右,还不论什么古董字画的支出。
当然,这种支出,也不好叫浮山会馆出了。
这么一算,一年固定就是小四万的费用省了。钱是小事,薛国观现在好歹是首辅,每天接见的官员数以百计,收受的银子一年加起来十几二十万也是有的…但被人把开销全省了,这种感觉,却是比人送他四万两银子,更加叫这位首辅大人心情愉快。
送礼都送的这么讲究,这浮山张守仁,看来是块好料子!
大度,大气!
“哈哈,哈哈,”薛国观此时脸上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笑容,先打了几个哈哈,然后起身,执住林文远的手,大笑道:“你们的副千户,哦,现在是佥事指挥游击将军了,他这个人,可真的是豪杰之士啊。现在老夫明白了,为什么他肯替刘嵩曙来说项…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这件事,老夫允了!”
正文 第277节:第一百一十九章 勾结(2)
“多谢阁老!”
差事办的很顺,林文远也是十分高兴,当下便是又拜了几拜,这才满怀欣喜起身。激情火暴的图片大餐
张守仁也算是慧眼识英才,林文远此次办事,行事缜密小心,关键时舍得砸银子,做事大方而叫人放心,特别是落落大方,荣辱不惊的样子,更是叫人高看几分。
不然的话,就凭他一个小旗官的身份,和这个庞大帝国的首辅宰相在密室说话,而且宰相还笑容满面,特别的客气…这等事说给人听,谁能相信?
“总算不辱使命…”
在得到明确承诺之后,林文远也是告辞出门,临行之际,仰望星空,除了庆幸把张守仁交办的事情妥贴稳当的办妥之后,林文远的心中,也是难免有一缕悲哀。
堂堂军人,摧眉折腰事权贵,这自是一悲。
而当国柄政者,却是如此贪婪,这似乎更叫人觉得悲哀。
连想沿途所见的惨况,再对比眼前的情形,挥金如土,把张守仁交给银子用下去不少的林文远,此时也是不免有几分罪恶感。
“还好会馆不要我主持,大人会特派人过来,不然的话,我还真的受不了啊…”
一六三八年的北京星空之下,年轻的小旗官郁郁不欢,如是想着。
林文远郁郁不欢的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在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山东,也是有一出精采的大戏,正在敲锣打鼓的上演着序幕。
“什么事?”
一出门,张守仁便是问:“这么急过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来敲门的当然是张守仁忠心耿耿的特务头子,黑室的主管,亲卫队官兼小旗官王云峰。
时间过去这么久,黑室从一株幼苗开始了茁壮成长的过程。现在黑室究竟有多少人手,都在做些什么,平时怎么训练的,这些对全堡上下都是一个不可打听的秘密,哪怕就是总旗张世福,在这件事上也是没有插手的余地。
黑室只对张守仁一个人负责,然后就是眼前这个神色阴沉的特务头子。
“大人,即墨那边有突变。”
“嗯,说。”
“我们的人一直在看着秦增寿和即墨营,但是从上次他出现在登州过后,即墨营一直没有大的动静。不过我们注意到,即墨营的营规在这段时间变的严格了,并且,秦游击经常出没于即墨和营盘之间,行踪特别诡秘。上个月中,我们的人跟到了秦增寿到海边和海上下来的人会面,这件事已经写成报告,呈送给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