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几个营兵明显是要瞧乐子的神色,只笑咪咪的看着张世强策马入城,一点盘查的打算也是没有。
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登州城中现在除了驻防军人,就是各衙门,百姓很少,富户一家没有。
想进城为非作歹的人,好歹也得有可抢的东西。
是去抢衙门还是抢军营?岂不都是得了失心疯来着。
城中情形,也是和张世强上一次过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街道破败,居民稀少,虽然是傍晚时分,按理人应该都在街上急着回家,所以路途上该有不少行人,但是放眼看去,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所有人都是目光呆滞,很少有眼神鲜活,行路也虎虎有精神的。
正文 第167节:第七十八章 进化(2)
只有一队队在肩膀上扛着长枪的营兵经过时,有大踏步的声响,还有说笑声,大兵们可不理会什么鬼城不鬼城的说法,一样活的十分开心,说笑起来,也是声音哄亮,虽然没有什么军纪可言,但好歹也是给城中带来了几丝活力。小说排行榜
登州经过那一场大劫,到现在也没恢复元气,城中虽然衙门众多,驻军不少,但人口到现在也没有超过十万。
山东城济众多,象是济南和济宁、德州、临清等城,每一个城市最少有三四十万或是七八十万的人口,登州人口张世强不知道,不过在几年之前,这城还是胶东半岛的□□地带。
有兵备道,有知府和几个县衙门,还有十二营的营兵,加上满城的百姓,说多了四五十万,说少了二三十万,反正是几十万人的大城。
现在这里,看样子兵是不少,居民是真的没有几家了。
从一路过来,商铺子也是极少,只有几家香烛铺子和杂货铺子里有微弱的灯烛光亮,生意不少,里头的人也是死气活样的没有精神,看到张世强骑马经过打量铺子时,里头的掌柜伙计也只是抬头看看,没有出来张罗买卖的打算。
一个军阀的野心和一群官僚的无能,就是把一座城市生生弄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要是以前的张世强肯定没有发这种感叹的胸怀,现在的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悲悯的情怀出来。
“日鸟的,真怪了。”
百思不得期解的小旗官当然不明白,在那些训练完毕讲评的日子里,在那里灯下给小旗官们和亲丁们讲书习字的日子里,张守仁已经是把民族大义,军人责任和为人的情怀,一点一滴慢慢的灌输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可以说,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个人都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只是有一些变化,比如身份上的,钱财上的,家庭上的,自己个人体魄和能力上的变化,这些变化人所共知,大家都能看的到,特别是能力上的变化,几乎连每个外人能都瞧的着。
经过亲丁队魔鬼训练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体能强健,跑上十几里山路不带喘的,翻墙攀树也都是小意思,擒拿格斗,也是最基本的能力,刀枪火铳,再加火炮,特别是书写识字,都是以前这些穷军户们想也不敢想的。
这只是外在的变化,内里的变化是每个人自己的,一点一滴润物无声,这些变化,可能当事人自己都不大明白,不甚了然,更加不必提那些个外人了。
张世强要是回到半年前,和半年前的自己相遇,他就知道自己的变化有多大了。
以前的他,没有责任心,只想图点好处,能弄点小酒菜什么的,一个人吃饱了不饿,躺下了不冷,这样就足矣。
他跟着百户混,无非是堡中最要紧最有权力的人也就是百户张守仁,别的人巴结不上,也不值得巴结。
以前的他,腰杆没挺直过,和人说话都是畏畏缩缩,没有一点自信。出浮山超过二十里的世界,对他就是一片黑暗,根本就是茫然无知。
换了半年前,张世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骑马赶往登州,并且求见兵备道大人的一天。
说起来是十分辛苦,早晨摸黑骑马赶路,晚上摸黑才到,明天一早就又得摸黑往回赶,然后回去也不能休息,还得继续操练他那一百多的亲丁新军。
但这种累的感觉并不坏,相反,却是很好。
男儿汉只有尝过这种滋味,身处其中之后,才会觉得以前土拨鼠一样的生活,了无生趣,没有味道。
那样活法,一百年和一年有什么区别?
走上了道,就绝不会再下来。
一路穿街过巷,从那些低矮破旧的民居中直穿过去,经过城隍庙,土地庙,大戏台,几座军营,渐渐也就是来到了现在登州的□□地带。
现任的登莱巡抚大人听说出巡去了,把城中原本不多的人气又拉散了不小。
朝廷议撤登莱的风声越来越大,总兵移到临清,登莱巡抚不再常设,而是把登莱重归山东巡抚来管理。
失掉皮岛和东西,原本的大登莱只剩下两个府,其中一个还是残破不堪,这样的巡抚和总兵,确实没有什么保留的必要。
有这种风声,城中自是人心惶惶,越发显的残破了。
赵世强赶到刘景曜的兵备道官邸时,却是一下子就发觉了不对。
府邸四周,到处都是散乱着的人群,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人盘腿坐在地上。人圈之中,有一个小小□□,有几个人坐在小凳子上,正歪着头和人说笑。
暮色之中,传来一股呛人的味道,还有红点一闪一闪的,张世强知道,这是抽的旱烟,辽东人最爱的玩意,登州这里和辽东打交道多,彼此来往不断,所以辽东那边的稀罕物,这边也是不断,时间久了,和辽东人学抽烟的登州人也很是不少。
只是这样的场景要是在闹市,或是什么买卖铺子的外头出现都不稀奇,但出现在兵备道府邸外头,这就是绝对的不正常,也是不该有的事情了。
就算朝廷现在以文制武的传统有崩盘的危险,但兵备道是按察司副使,从三品的文臣大官,要说比起品级,巡抚也不如兵备道的品级高,府、州、县,更是远在兵备道之下。
这样的高品文官,家里也是有兵丁护卫,特别是兵备道负责的重要职责是查察兵丁将领是否有不法情事,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穿着青灰色的营兵服饰,站着蹲着一点体统也没有,不仅如此,还在大声说笑,荤的素的笑话一直不停的讲,把这府邸四周弄的跟闹市一样,这么一点规矩没有,管营兵和卫所的兵备道叫一群兵痞子把门给堵了,这传扬开来,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正文 第168节:第七十九章 兵痞(1)
第七十九章兵痞
笑话不笑话的,张世强是管不着,不过大人交代下来的差事那可是耽搁不得。
他正想上前,一边街角却是传来人声,然后就看到灯笼的亮光,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十几个青衣家仆模样的人过来,有几个人打灯笼,剩下的人搬的搬,抬的抬,灯光下看的清楚,就是一个米面模样的物事。
“站住!”
刚刚坐在凳子上的几个人都是站起身来,暮色之中,有灯烛照亮,张世强倒也看的清楚。这几个人,全是穿着五品或六品的武官袍服,腰间系着牛皮革带,上头还挂着铜制的腰牌。
这说明对方不仅是营兵的武官,还是有卫所军籍的正经的朝廷武官。
几个武官起身之后,脸上的神情都是似笑非笑,其中一个五品的站着不动,只是把头点了一点,其余几个便是按着腰刀走上前去,他们一动,几十个兵丁都是扛着枪矛一起跟着,一时间气氛就是紧张起来。
“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扛着的是什么,为什么来此处?快说,快说!”
“快说,俺家大人叫你答话没听着?找打不是?”
“先甭问了,一个个打一顿再说。”
“就是,打了就老实了!”
挑在这里的兵丁明显是一个老实人也没有,个个的凶横霸道,隔的老远,张世强也能感觉到这些营兵身上的戾气。
这些人都是欺负百姓惯了,什么样的恶事怕也都做过。
公然的杀人放火他们不敢,私下里杀人越货,强抢民财的勾当,怕也是没少做。
登莱一带,只要驻防有营兵的地方,无头的抢劫案子和强奸案子就不断,其实地方官都知道是谁做的,却也是不敢声张。
毕竟胶东一带还算太平,没有大规模的响马,要是换了青州和几个州府,那里响马众多,最多人数的响马都能有数千人,占着大山和大泽,骑马呼啸往来,断绝南北交通,官兵也是没有法子。
毕竟打那些白莲教的农民官兵还有勇气,真正打那些刀尖上讨生活的职业匪徒,官兵们的胆子就小了。
再说现在官匪难分,有很多响马直接就是打散的营兵或是东江兵,啸聚一方,来若奔雷去若闪电,根本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在山东,得罪官府还有生路,得罪响马,就是死路一条了。
象是曹州总兵刘泽清,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号响马。
遇事从来不以正道解决,都是以响马的那套,饷不够就闹饷,从来听调不听宣,遇到政敌,也是直接派杀手解决,干脆利落。
这一套响马作风要是在万历天启年间早就被朝廷给解决了,现在是崇祯末世,皇帝在毛文龙被杀一事上做了妥协,这样的事还不是一桩两桩,象左良玉,搁先皇手里也是死一百回的主,在当今皇帝治下却是越活越滋润。
这样一来,跋扈的武将当然越来越多,崇祯就越来越觉得武将不听话,于是更加的曲意安抚,于是武将把皇帝看穿,就是越发的不听招呼。
正文 第169节:第七十九章 兵痞(2)
这就是一个崇祯死弯,一个他自己一手给自己挖的大坑。激情火暴的图片大餐
虽然如此,武将跋扈也有一个底线,一个模糊的界限。遇事可以拖,遇敌可以逃,但不能明着来,要有充分的理由。
公然派兵围住兵备道,这和造反就没区别了。
事情估计没这么简单,张世强在灯烛的光亮下也发现了刘福,这是刘府的二管家,也是兵备道刘景曜的家生子,世代的奴仆,十分忠心,要是有什么不对,刘福就会第一个跳出来。
“米和面也不识得?这是整猪,好好查查里头有没有兵器,有没有藏着犯禁的东西?”刘福神色冷然,看着一群兵痞,沉声道:“你们总镇叫你们来是查外头的人,我们这几个全是刘府的人,你们查什么查?”
“话不是这么说,”有个武官仰着脸道:“总镇交待了,非常时期,一定要保护好刘大人,你们说是家里的就是了?不好好查查,怎么好就这么放进去?”
说罢,就是大喝一声:“来啊!”
“在!”
几十个兵丁一起暴诺答应,倒也是颇具威势。
“给我查!”
又是一声暴喝,然后便是将刘府下人扛搬的东西全抢了下来。米袋子打开,用手掏摸,再用脚踢,猪肉用枪尖戳了几个对穿,鸡鸭鱼肉,都是被枪和刀戳来砍去,弄的不成模样。
这些兵如此不讲理,刘福似乎也是习惯了,只是扬着脸冷笑,一声不出。
倒是那些普通的下人一个个气的不轻,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张世强离的远,听不清楚,不过料想不会是好话。
“好了,可以进去了。”
查了半天,除了把东西糟蹋的不成模样,当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这笔帐,我们自然会记下来。”
刘福昂着脸,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是要带着人进去。
他这个家生子奴仆,自己家主人做官一路水涨船高,向来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的。没想到这阵子府里被围的水泄不通,哪怕是飞鸟也没有办法自由进出。
只要是带东西进来,不管是衣服还是杂物,又或是吃食,反正定会被糟蹋一番才能放进来。
这种事已经不止一天,刘景曜曾经考虑向上申诉,但眼前现成有一个登莱巡抚都不管这件事,或是说,登莱巡抚也没有办法管。
这个巡抚一路避出去,这里闹了十来天,这人就十来天没有回来,明显就是要置身事外,不打算理会这件事。
巡抚不管,刘景曜自己就是兵备道,向上报告自己被大兵欺负了…这事要是传扬开来,不得把朝中那些敌人的嘴巴都笑歪?
身为文官,朝中除了太监是敌人,非我族类不是同党的,也一样是仇敌。
刘景曜是直隶人,标准的北方人,但现在朝中当权的可不是北人,而是一群南方人。
说来也怪,中国的地气先是在关中,然后到中原,接着就到了江南。
北方虽然是政治和军事中心,不得北方就叫偏安,偏安不是长久之局,但北方的人文和经济,却是被南方远远抛了下去。
正文 第170节:第七十九章 兵痞(3)
大明这二百多年下来,进士及第的前几名全部是南方省份,福建,江西,南直隶和浙江。
这几个地方,全是南方省份,在大明中期,政权是落在江西人手中,最出名的江西大官就是严嵩,是江西籍进士中的佼佼者。
现在的大明政权,是落在东林党,也就是一群江南进士手中。
其中以吴江人最多,然后是常州,苏州,总之,天下文脉有七分在江南,朝中进士也是有七分在江南,特别是东林党的顾亭林把持吏部的那几年,吴江和江南籍贯的进士被大量提拔,东林党的声势得以笼盖朝野,成为赫赫有名的第一大党,其余的浙党和楚党不得不和北方人联盟,一起投靠魏忠贤,组成了另外一个超级大党阉党来对抗东林,否则的话,整个朝廷除了这群狂妄的东林党人就没有别人的生存余地了。
后人总以为阉党全是一群太监,这当然是大错特错,阉党只是一个自救联盟,文官倒是占大多数,主要的目地在开始时也不是夺权,而是要自保罢了。
刘景曜当然没有加入阉党,君子不党的信条他还是没有忘记。
这样在天启年间时,他的日子就难过了,进士中的早,但官升的慢,而且一直没有被选入朝中,一直在地方上打转转。
在地方上官升的再高也是没用的,象巡抚,虽是四品,却是真正掌握军政大权,巡抚虽是七品,但位卑权重,而且有清要之名。
这些官,一旦做好了,重新入朝,直接就能进入部堂,就算不能入阁为相,成为文官仕途的顶点人物,但最少也能以尚书和侍郎的身份告老了。
刘景曜这样的官员,不出意外,最后以按察司或布政使司里从二品或正三品的官职退休,在士林中,这样的结果可不能说叫人满意。
没入阉党,加上是北方人,又因事得罪了太监,刘景曜已经是被贬之身,他在东林党也有几个对头,简直就是官场黑洞。
没事的话还要小心人家找他的碴,一旦有事,出了丑,随时都可能再度被贬。
这也是身处官场的悲哀,没有强劲的后援,就得自己事事小心。
说起来,要是张守仁在这里,想必也是觉得和刘景曜惺惺相惜,咱们大哥不说二哥,全是没背景的苦孩子。
“咳,想不到兵备道大人也能被人欺负…”
这事儿对张世强算是看了个西洋景,实在新鲜,不过新鲜归新鲜,他可是带着使命来的,要是信投不到,那到时候怎么有脸回去见大人?
当下见刘福要进去,于是他忙牵马从墙角过来,喊着道:“刘哥!”
“是世强?”
刘福先是一征,然后是一脸的笑,他们俩是两边主人特别吩咐私下打交道的人选,所以早就有意互相熟悉,上次张世强来,也是这刘福从头到尾负责接待。
“你可来的巧了,叫你瞧个热闹。”刘福一语双关的道:“早点随我进去,我家老爷正想着你家大人咧。”
正文 第171节:第八十章 鲁军(1)
第八十章鲁军
“他是谁?”刚刚上前的武官又是赶了过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世强。激情火暴的图片大餐
“他是我家老爷门生家里使唤的人,怎么,这也要你们查查?”
刘福大为不满,沉声道:“人家可是正经的小旗官!”
小旗没有正式的品阶,不过冠带小旗就是七品,张世强就是冠带小旗,从衣袍到腰牌,内行的一看就知道。
但上来的武官并不买帐,他自己穿着的是六品袍服,按卫所的品阶是一个百户,哪里会把一个小旗看在眼里?
当下只对刘福冷笑道:“小旗怎么了?没有公文印信,没有随员,就一个腰牌就能进去,万一出事,谁担着?”
说着就是扭头喝道:“来呀,把这人扣了,查清楚底细再说。”
一边的营兵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声答应,就是要上来拉张世强。
“不管是谁上来,我都会还手。”张世强一边把袍角掖在腰间,一边抽刀在手,微笑道:“到时候刀枪无眼,死伤了可甭怪我。”
换了几个月前,他早就吓尿了裤子,此时此刻,却是一点怯意也没有。
凭身手,他自信能打上一打,打不过就逃也比上来就被人给绑了要强。要是张守仁知道自己连拔刀的勇气也没有,下次还叫大人怎么用他?
“哎哟?胆子还真不小?”登州营倒不愧是经常见仗的野战营,虽然张世强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看抽刀的样子和背倚坚壁的动作也是一个老手,这个登州营的六品武官虽然退了两步,不过也是把自己的腰刀抽了出来,冷笑道:“死伤?怕是只有你死你伤吧?咱们这里可是好几十号人,兄弟,你卖狂卖错了地方了!”
“我可不是卖狂,不过我家大人带出来的人,没有不反抗就被人绑起来的习惯。”
“那咱们就成全你…兄弟们,抄家伙上!”
除了武官,这些登州营的士兵也是早就把家伙给亮了出来。
对面的这个家伙高而壮,神色坚毅从容,看动作是一个老手,不能小视轻敌。当然,这些登州兵还真不知道,在和盐丁海盗的历次厮杀中,张世强手下的人命也有五六条了,以命相搏的格斗经验可不是一般的战斗能比的,再说登州营也没打过什么硬仗,真正的战绩,也是乏善可陈。
“都给我退下,本官这里,不要你们在此骚扰!”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连刘府下人们都拿起了扁担,打算在打起来时上去帮忙的时候,刘府大门突然洞开,梳着髻,没有戴头巾网巾,只是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身上也只是一袭半旧灰布道袍的刘景曜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这副打扮到是明朝士大夫的标准打扮,但脸上的表情可就不是士大夫的表情了。
一般的士大夫讲究的是深沉从容,就算遇到什么不合心意的事也得如此,不然的话,就是叫小人辈看了笑话。
正文 第172节:第八十章 鲁军(2)
但刘景曜实在忍不住了,多年读书养气加上当官积累起来的涵养这几天也被扫荡一空。
此时再不出头,自己不如辞官算了。
眼见刘大人盛气出来,多年积威之下,几个登州营的武官也是全部站了起来。
那个五品官是一个千总,眼见刘景曜如此,料想不好当面翻脸,于是便讪笑着道:“既然大人说了,咱们也乐得清闲…今晚咱们就先撤回营去吧。不过,要是总镇大人有吩咐,我们少不得还是要来碍眼的。”
“滚!”
刘景曜毫无风度的一跺脚,然后转身就走。
他没有住在什么宅邸里头,就是兵备道的衙门后院,这里是侧东角门,一般是下人仆役走的快捷小道。
显然是刚刚冲突刚起的时候,有人跑进去通知了兵备道大人。下人被骚扰就算了,要是内外消息被隔绝,事情就大条了。
这个千户被一句斥退,显然也是知道自己部下刚刚做的有点过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选择让步退走。
“小人的事惊动了大人,实在是死罪。”
从角门进来,沿着夹巷一路前行,别的下人都在前院就出去,只有张世强一直跟着刘景曜来到了后宅。
经过月洞门穿过去,然后是一小从竹林,三间精舍掩在其中,十分风雅,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到得精舍之中,刘景曜在正堂坐下,外头风吹竹林,竹影被烛光映在墙上,更添了几分幽静清雅的感觉。
不过刘景曜可没有什么做神仙中人的打算,明朝士大夫在家里一般都穿道袍,图的就是得几分飘逸之气,现在的刘景曜气的全身打战,哪里有一点神仙中人的风采?
看到在自己正厅叩首行礼的张世强,刘景曜叹道:“这一次实在是出丑了。张世强,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大人,老夫恐怕对他的仕途之事,无能为力了。”
张守仁一心上进,这一层刘景曜当然知道。此前张守仁的功劳就够大了,不过在卫所这个范围之内一下子提的太高也不可能。
因为卫所已经僵化了,祖辈是千户,孙辈还是千户,祖辈是百户,孙辈也还是百户。
提张守仁上来,就意味着要砸掉别人的饭碗,而且还不是一世的饭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饭碗。
没有重大原由,朝廷也不会同意这么做。
加一个副千户,也是当时刘景曜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决定了。
此后张守仁的举动说明这个年轻人是知情识趣的,刘景曜也是暗下决定,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想办法解决张守仁的升迁问题了。
不过现在他万念俱灰,这个兵备道很有点干不下去的感觉,对张守仁也只能说抱歉了。
他一边说,一边展开张守仁的书信来看,看完之后,才点头道:“国华他是个有心人,而且信行如一,不象有些人说一套做一套,他很不坏。”
“是的,副千户大人常说,曾经和刘大人说过重修海防的事,此事做成,大人脸上声光好看,也是他与大人师徒门生一场的孝敬。”
正文 第173节:第八十章 鲁军(3)
“有心,国华着实有心。
老实说,张守仁要是把海防工程全部干完,以山东一带海防年久失修的现状,报上朝廷,功劳是肯定有的,刘景曜这个兵备道也是会被记上一功。
虽然这功劳不大不明显,不过也算是在下头做事的实绩。
不过,刘景曜的欢喜只是一小会儿,他抖了抖书信,长叹道:“不过老夫已经打算辞官不做了,唉。”
“不知道老大人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双方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要是规矩严的文官,象张世强这种小旗,压根就只能跪在地上答话,连站着的资格也是没有。
刘景曜虽然叫张世强站着,不过也并没有赐座,只是叫这个小旗站着答话。
此时听着张世强的话,刘景曜瞥他一眼,原本不打算和这个小小的信使说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的道:“前一阵子,登州营有士兵在街市公然抢人财物,老夫巡行路过,一见大怒,叫人将其拿下,当场斩了。”
“这是大人职责所在,没有什么错处啊。”
“这是自然。”刘景曜傲气十足的道:“老夫手下,不斩无辜之人,不过要是犯法遇上了,老夫也绝不会留情。”
说过这么一句后,刘景曜又是有点垂头丧气,呆了一阵,才道:“不过此事过后,老夫也是把丘磊给得罪狠了。”
到这里,脉落就清楚了,张世强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可能不知道登州知府是谁,事实上也确实不知道,连巡抚大人的姓名他都记不清楚,但丘磊是谁,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山东有好几个总兵,登莱镇总兵官丘磊手中的实力大约是能排第二,登州十几个营,加上莱州营,即墨营,兵力在账面上应该有好几万人。
去掉老弱和吃的空额,丘磊部下大约还有一万多人的精壮,其中三四千人是能拉上战场打一打的精锐营兵了。
至于最精锐的家丁,大约也有好几百人之多。
这个实力,放在辽镇不算什么,在鲁军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排行第一的,当然是曹州总兵刘泽清。
丘磊的兵能打的不多,而且登州残败,财力不足,丘磊养不起更多的家丁了。
刘泽清的兵马有两万以上,而且老弱很少,基本上都是精壮,精锐家丁,刘泽清也有一两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骑兵。
实力强,曹州又是内陆州,地处要冲,被刘泽清经营的固若金汤,已经完全是他的私人地盘。不要说知州和下头的县官,就是巡抚也拿他没有办法。
巡抚之上的总督、甚至到崇祯皇帝,也是拿这个土豪没有一点办法。
调他兵,除了偶然到河南打打流贼立一点战功外,别的调令就是阴奉阳违,反正赔本的买卖不干。这样跋扈的总兵,居然朝廷也一直忍着,一直忍到此人成为鲁军中的老大。
此人的财源,就是驻军到处骚扰地方,抽取府库支应军饷,甚至做买卖,收买路钱,士兵装成响□□盗去抢劫,反正什么样的恶事都做过,鲁军之中,也确实是此这刘泽清为第一了。
不过刘泽清虽恶,丘磊也是不差。
刘景曜敢杀他的人,丘磊也知道自己不在理上,打正经官司赢不了,杀官造反他肯定不敢也不会干,于是就派来这些兵痞,成心是要把刘景曜恶心走了。
正文 第174节:第八十一章 骑马走登州(1)
第八十一章骑马走登州
“事情就是如此了。
在刘景曜说话的时候,张世强也是只听不说,到此时,他跪下叩了个头,道:“大人说的这些,小人全部记在心上,现在要和大人请辞,我立刻回浮山去。”
“咦?这个时候城门闭了,你怎么走?”
“小人有出城的法子。”
城门闭了是不假,不过就凭那些城守营官兵的表现,张世强可以断定,自己能十分轻松的出城。
“当然,大人给个手令最好了。”
“这倒没有什么。”
“还要请大人赐一匹好马,小人的马骑了一天,已经疲乏透了。”
“老夫也可以给你一匹好马,到后院去牵就行。不过,你倒是说说,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说到最后,刘景曜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急着要走的送信人,这半年多来,张世强是他和张守仁直接来往的纽带,对张守仁这个武官门生,刘景曜还是满意的。
能力不必提,操守也特别的好,现在野心勃勃,更是想替他锦上添花。
一个守御所的海防工程全部重修,这在到处烽火,处处凋敝的大明是不可想象的事。这个功劳看似不如野战功勋,但其实十分合皇帝的胃口。
刘景曜可以断定,要真的把这功劳在自己名下,不仅张守仁升官升定了,就连他这个兵备道没准也能更上一步。
如果登莱巡抚不裁撤的话,现任的巡抚根本没有威望和本事,自己接任,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现在丘磊这般跋扈,弄的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在登州城中威信全失,消息传扬开去,整个登莱地区谁还敬他这个兵备道?
厚着脸皮不走,那不是他刘某人的作风!
“老大人在这里受逼,这不是办法,小人立刻回去,禀报我家大人,看他有什么说法。”
“唉,原来是这样。”
刘景曜简直是笑出来了,这个穷军汉,真是见识浅短。
真以为他家大人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了。
自己这个兵备道都被丘磊逼成如此模样,张守仁一个副千户能做什么?
不过对方终究是一番好意,当下刘景曜只是点了点头,抚着自己的胡须,苦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一切细务,你找刘福帮你,就说是我吩咐的便是了。”
“是,小人给老大人告辞。”
张世强又叩了个头,然后便是起身辞出。
在刘景曜讲述的时候,他就很沉稳,没有瞎说乱讲,在对方讲完后,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办法,但事情又关系到大人的前程…刘景曜是张守仁唯一靠的住的后台,这一点张世强也是知道的。
两边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好歹有门生和老师的名份,节敬也是按师生的规矩来送的。
正文 第175节:第八十一章 骑马走登州(2)
这一点不象胶州和莱州那些不要脸的官员们,张守仁一去,这些官员就象苍蝇一样,嗡嗡就飞了过来,要的不过就是银子,除此之外,交情什么的就是谈不上了。小说排行榜
从精舍出来,张世强也是立刻找到刘福,把自己的菊花青寄养下来,挑了一匹上等好马,一路被刘福送出府门。
“最好你家大人能想到好办法,每天受这种肮脏气,实在太憋屈了。”
送行之时,刘福也是郑重拜托,张世强在马上想了想,答道:“我是想不到什么,不过,我家大人会怎么做,有没有效果,到时候你就瞧好吧。”
“但愿如你所说。”
凭着怀中的几两散碎银子,还有刘景曜的手令,张世强也是顺利出了登州城门。
这一次前来,原本是一次简单的送信任务,急赶慢赶,只是为了不耽搁自己回方家集训练新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