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他似乎不是汉人。”
“他本姓支,来自西域,乃胡人。”
宇文述看看辛衣,知道她心里所想,道:“这人虽有西域血统,但身上却无半分豪情傲骨,好好的一个男儿,却专喜做些趋炎附势之事,不是什么能成大气候的人物,你可以不必理会。”辛衣一边听着宇文述的教诲,一边还是忍不住去打量那个神情拘谨的年轻人。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与世故。而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时不时透出一种隐忍的乖张,尽管他总是在不停地笑着,却让人无法心生好感。仿佛此人身上天生便带了某种让人不喜的东西,无法亲近。
酒酣尽兴之际,杨广忽然起身,道:“朕望见这满园繁花,忽然想起一件奇事来。”
“敢问圣上,有何奇事?”
“前日夜间,朕于梦中得见一花,此花宛如仙境奇葩,风姿绰约,不似凡间庸粉,其风韵美丽使朕久久难以释怀。近日命画师画了出来,邀众爱卿一同赏玩。”旁首的两个小太监早已将画捧出,见杨广示意,赶忙将卷轴缓缓展开。
众人定睛望去,却见丈开的画卷上画了一片清秀淡雅的花儿,洁白的朵朵玉花缀满枝丫,好似隆冬瑞雪覆盖,流光溢彩,璀灿晶莹,令人为之神往。在画师的妙笔之下,花儿的姿态活灵活现,似乎在微风吹拂之下,便会跟着轻轻摇曳一般。
一时间人们赞不绝口。
“好啊!此花当真非凡间俗品,乃仙家圣物啊。”
“真所谓‘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如此奇花,臣等大开眼界。”
杨广见群臣称赞,好生得意,道:“朕命人将此花画出,就是想解朕的一番相思之意啊。你们当中许多人都是学富五车,见闻广博,可有谁知道此花名目,产于何地啊?”
一时堂下静悄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再无人出声。
“宇文卿家,你也不知吗?”杨广环顾一下四周,微微蹙了眉头。
宇文述细致端详那画卷,摇头道:“恕老臣驽钝,并不识得此花。”
“皇上,要想找出此花的下落,倒也不难。”忽然下首有人高声回话,众人齐齐望去,却见王世充站起了身,正拱手答话。
“哦?你倒说说看,该如何寻得此花?”杨广好奇地问道。
“皇上只需将此花的图形以皇榜张告天下,如有得知此花名讳产地者,予以重赏,臣以为不出几日,便可有结果。”
“好啊。”杨广抚掌大喜,道:“王爱卿,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如若办得好,朕就赐你黄金万两,良田万顷。”
“臣谢主隆恩。”王世充赶忙拜倒在地,三呼万岁。宇文述眼见他如此形状,眼中早已露出一丝鄙夷来。
“不过是一株花草而已,又何需如此兴师动众。”辛衣冷眼见得王世充那欢喜的模样,也觉得好笑,心想爷爷看不起此人,也是有道理的,做人如果太卑躬屈膝,定会招人轻视,这个叫王世充的人,果真只是这般人物吗?
辛衣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见上方的杨广向她招手,于是走上前去。
“辛衣,朕许久不见你,不知你的箭术进步了多少?”杨广上下打量一番辛衣,颔首笑道。
“皇上可是又要考我?”辛衣眼中光芒一闪,歪头笑道。
杨广看着面前这个的孩子,眉目斜飞入鬓、英气勃发,笑道:“朕的这些臣子们常听朕对你赞许有加,说你小小年纪便箭术超群,可谓京城第一神箭手,这话是听得多了,却一次也没有亲眼见过你的箭术,所以他们在心里大约都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假。辛衣,今日正是好时机,你就让众卿家开开眼界吧。”
辛衣答得很是爽快:“好啊。皇上要看我射何物?”
杨广环顾四周,忽见天际飞过一排南飞的雁儿,道:“就以此飞鸿为猎物吧。朕给你两枝羽箭,看你能射下几只鸿雁来?”
辛衣接过太监呈上的弓箭,先伸手试了试弓张,而后一边搭弓张弦,一边用目光测量着那成排的飞雁。下首的众大臣早已经离了座,兴致勃勃地围看。杨昭也慢慢镀到了辛衣身边,看她昂起小脸,举弓射雁的模样,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见辛衣将弓拉了个满月,牟地伸手一放,只见一道黑线笔直弹上青天,疾若闪电,迅如流星,径直穿入那头雁颈项。那箭力道无比之大,竟然笔直穿过头雁的颈部,直向第二只雁飞去,人们还来不及反应,两只大雁已经连在一只箭上,同时坠落地面。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风儿刮过林梢。
骤然一下,喝彩声如雷般四起,人们都为这个小娃娃的高超箭艺所倾倒。
小辛衣微微一笑,手再度慢慢移向背后箭彀,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从容抽出第二枝羽箭来。这一箭,她却没有射向天际,箭头却直向墙头射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却听得墙头传来一声惨叫声,只见一个浑身黑衣,藏头蒙面的大汉已经中箭倒在了地上。
众人先是一楞,接着才反应过来,既而如炸开锅的水一般乱了起来。一个刺客被辛衣的箭射中,刹时从四周的墙头跳出了更多的黑衣人,手举钢刀,杀气腾腾,直奔杨广而去。
“杀了狗皇帝!”
“狗皇帝,纳命来!”
陪驾的大臣中大部分是文臣,那里见过如此场面,许多人当下已经吓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或者一边大声叫嚷一边四处逃串,现场乱成了一片。
“有刺客!有刺客!”
“来人啊,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杨广大惊失色,面前早已被亲卫层层保护起来,伴驾的两个美人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扑在杨广怀中,娇躯颤抖,已哭出声来。
辛衣早已收箭挽弓,护在了杨广前面。那边宇文述已经带领御林军赶了过来,迅速与刺客们交上了手。眼见场面渐渐被御林军所控制,辛衣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刚想步下台阶,去帮爷爷的忙,忽然只听耳边几声“嗖嗖声”,已有人大喊一声:
“辛衣,小心。”
辛衣错愕的回头,却猛不料一个人已抢在了她面前,为她挡下了暗器的袭击。
等辛衣回过神来,杨昭高大的身躯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的袖袍,辛衣吃力地托着他的身子,心一阵比一阵的慌乱,手也颤抖起来。
“昭儿,昭儿!”
“来人啊!快传御医!”
仿佛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旋涡,辛衣整个人似瞬间被卷了进去,她再也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分不清那旁边错乱的人影,除了杨昭那苍白的脸和满地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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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受的伤并不很严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暂时晕眩了过去。虽然如此,辛衣还是自愿留在了东宫,一直等到杨昭醒来。
南阳一直坐在杨昭的床边哭,两只眼睛哭肿得象桃子般大,辛衣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自己心里也乱,只好任她大哭着。
杨昭终于醒了过来,他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南阳在责怪辛衣:“都怪你!要是我哥哥有什么事,我一定叫父皇砍你的头。”于是他说了声:“南阳,你又在说孩子话了。”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南阳揉揉眼睛,忽然一把抱住杨昭,眼睛又湿润了。
“我这不是好了吗?南阳乖,不哭了。”杨昭的声音是那样轻,他没有力气去抚摩南阳的头,只好对她微笑着,轻声安慰着她。
辛衣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许多杂乱的滋味交缠在了一起,分也分不清楚。
“以后再别这样了。”辛衣喃喃道:“再不要这样…”
杨昭抬头看她,唇边挂上了淡淡的笑:“你以后也不要这样了,不要冲到前面。有危险时,要记得先保护自己。”
辛衣眼睛忽然湿润了,她赶忙背过头,不敢再看他温柔的眼睛。
那天夜里,辛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中的。她谁也没有搭理,一个人坐在青莲池边发了半天的呆,连小雪狼在她脚边磨蹭,轻咬她衣襟,也没有让她打起精神来。
“好奇怪啊,我竟然会想流泪,你说,这是不是很丢脸呢?”辛衣轻轻抚摩着小雪狼的皮毛,说道。
小雪狼抬起绿眸好奇地望着她。
“我到底是怎么了?”
池塘水凉,清风朗月。那个蓝眸的孩子抬头仰望着天空,眼睛里满是迷惘。
离她不远的地方,扶风静静立在屋顶上,宽大的袖拢被风吹起。他望着辛衣的背影,蓦然轻叹。
“辛衣,你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呢?”
为君相思别经年
杨昭的伤,很快便痊愈了。可是他的痼疾,却越发见得厉害起来,竟是一日重过一日,即便服了再多药,换了再多的方子也不见好转。眼见当下已是春暖花开,燕语呢喃,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却如经冬枯草一般慢慢枯萎、凋零。面对此种情形,御医们都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杨广急命传昭天下,民间如有能治好太子病症的,拜官五品,投之富贵荣华,以为名状。一时间,为了太子的这个病,把宫中上上下下给折腾了个翻天覆地,眼见得那宫中所藏的名贵药材不知道用掉了几何,候症的大夫也不知换了几批。
辛衣常常随了南阳去探视杨昭,来来往往间,自己府中藏的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首乌也被她抱来了一大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辛衣来探病,杨昭的精神就会好上很多,情形好时,还能倚着床和她说笑片刻。平日里,辛衣总是捡了些听来的趣事说了来与他开心,有时候呆得晚了,看他喝了药,灯影摇曳下,沉香熏人,杨昭似睡非睡地听着她的闲言,慢慢合上双眼,可一旦她停下来,他紧闭的睫毛就会微微颤动,睁开眼来,眼里满是三月粼粼的波光。
那天辛衣照例进宫来探望杨昭,路上却遇见了那个西域胡人兵部员外郎王世充。也许是受了爷爷的影响,辛衣一看见到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也禁不住心生厌烦,可偏偏对方是个不识趣的,没事找事和她说了半日的话。
“宇文公子,前日我已经将皇上画卷中的花名寻出,你可得知此事?”
“哦?王大人这样能干,如此快就寻到结果,那倒要恭喜大人了。”
“原来此花名叫做琼花,生在江都一带。”王世充倒没有听出辛衣话中的讽刺来,依旧笑盈盈道,“皇上知道后,便想即刻赶往江都一观此花,可偏生殿下的身体最近一直不见好,所以才耽搁了下来。但是也放不了多久,估摸着近日便要出发了。宇文公子一向得皇上宠爱,说不定也会被选中伴驾前往呢。”
“这琼花,当真就有如此美丽吗?”辛衣忽然心头闷闷的,有些不悦起来,莫非在杨广的心中,太子的身体还比不上一朵琼花来得珍贵吗?
“其实,这看花也还是其次,皇上早就有意南巡,在洛阳修建东都的事也早就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南巡?”辛衣微微一惊,“莫非,皇上日前下令开凿运河也是为了此事吗?”
“这个嘛,我就不好说了。天子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轻易看懂的,聪明如宇文公子,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吧。”王世充笑得很是卑微,看得人心里好生不舒服,仿佛咯了一个什么东西在胸口般,难受得紧。
进了东宫,辛衣并没有把这消息告诉杨昭,她只坐在窗边,一个人发起呆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阳见她这样懒懒的也不搭理自己,顿觉好生无趣,自己缠了杨昭去玩。
半日,辛衣才抬头嚷了一声:“快看,天上有雁儿飞过呢。”
“有雁儿好希奇么?哪日里这空中不会飞过几只?”南阳偎在杨昭身边,看他服药,听得辛衣说话,回头做了个鬼脸。
辛衣笑道:“可惜我此刻没有弓箭在手边,不然射来用火烤着吃也是极好玩的。”
“你…你…”南阳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一口气憋在半胸,不由轻啐她一口,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要尽开了窗放些冷风进来,太子哥哥他身子虚,受不得这些。”
“无妨,我那里就这样不经风了。”杨昭的笑,如冬雪般洁净,“开着窗罢,还能嗅嗅春花的香味。”
“太子哥哥,你喜欢迎春花吗?我去给你折些来放在床头。”南阳跳起身来,撒腿便往外跑去。
“可不许淘气去爬树,带个侍卫在身边…”
“知道了,知道了。”转眼间,南阳银铃般的笑声已经在屋外飘荡了。于是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辛衣与杨昭两个人。辛衣整个人几乎已经坐到了窗格上,仰起脸儿凝眸望着窗外的蓝天,屋外有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映在她的脸颊上,越发勾勒出如她那如玉雕刀刻般俊美的侧面。
她忽然说道:“昭哥哥,你说,这天下有多大呢?”
“天下?”杨昭仿佛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笑道,“天下之大,足够你策马扬鞭,驰骋纵横。”
“是吗?”辛衣凝望着天空的深处,蓝色眸子里似有浮云飘过,她忽然认真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踏马行遍这天下,到江南江北,寻尽繁花。”
看着这个羽翼尚未丰满却已在憧憬着飞翔的孩子,杨昭心里不知是羡慕还是担忧,或许,她身上的某种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他没有却无比渴望的。好比那骄傲飞扬的率性,仿佛天空也盛不下她翅膀,如此张扬,又如此让人艳羡…
“辛衣。”他忽然低声唤了她的名。
辛衣回过头,看向他:“恩?”
“如果有一天…”
“什么?”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低得仿佛只有一条细细的线牵引着,随时都会断掉。辛衣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能替我助父皇守护这天下吗?”
辛衣这回听清楚了他的话,却整个人都楞住了。她望向杨昭,他平静的眸子温柔而萧然,唇边依然挂着笑容,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仿佛那说的只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
“你能替我看遍这天下的美景,踏遍这青山座座,望尽这繁花流云…”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辛衣猛地站了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是痛还是怒,她大声说道:“我只会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天下,你自己去守护,你想看的风景,自己去看遍。我,绝不会帮你去做这样的事!”
她一跺脚,冲了出去,正好撞上南阳,把她手上一大捧花给碰散了一地。
“喂!你这家伙,走路怎么不长眼睛的?喂!别走啊?辛衣!你去哪里?”南阳悻悻地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手,一边抱怨地嘟噜着:“太子哥哥,辛衣她…”她说到一半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杨昭脸上的表情给震住了。
他苍白的脸,宛如透明的琉璃,而他眼中的光芒,却仿佛穿透浓雾的星辰,明亮而迷离,分不清是悲哀还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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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扶风负手站在柳树下,望着远方,眸中有沉沉的雾霭。
“恩。”辛衣点点头。
“上次教你的那几个招式,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
“如此,让我看看吧。”扶风话音未落,身型已经腾空而起,黑暗中他纷飞的长发和宽大的袍袖铺展开来,如一只风中展翅的黑鹰,掌风凌厉,如行云流水,看似不经意的一招,却是暗藏气象万千,直奔辛衣而来。辛衣后退几步,五指并拢,气运丹田,开合转承,电光火石间,已与扶风过了数招。
“好。”扶风一点头,掌风牟然一变,如漫天交织的幻影,从四面八方洒下,辛衣招式一滞,脚下跟着一个踉跄,眼看无法接住这变化万千的一掌,正在暗叫糟糕,忽觉面前一阵疾风刮过,扶风的掌却硬生生在她前方停住了。
他慢慢地收回掌,深黑的眸子中似有波涛在涌动:“你,分心了。”
辛衣待要分辨,可刚说了一个字,又觉得理亏起来。她,是分心了。她还为着日间杨昭的话在耿耿于怀,她是在恼他,如此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真当他是自己的哥哥一般,希望他的身体早日复元,希望他不再受这病痛之苦。当日雪地里失去爱驹的的悲伤,她再也不想重历一次,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失去有多痛。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你累了,回去歇着罢。”扶风的发被夜风吹起,几缕乱发拂过他的面,这使得辛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无法从他那永远淡然的语气中分辨出他的情绪。只有他那额间那印记露了出来,殷红,刺目,在夜色中透着妖异的美丽。
“我不累,你再多教我一些吧。”辛衣摇头说道。
扶风抬起头来,望向天际那轮弯月,道:“辛衣。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你必须学会面对生死,面对失去。这或许很残忍,但却是你永远无法回避的东西。这世间,人也好,仙也罢,谁都有无法企及的愿望。”这几句话,虽一如往常般低沉冷淡,却是大有深意。
辛衣惊异地注视着扶风,为什么,他竟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扶风没有再回头,长衫轻动,人已往远处走去,辛衣望着他那几乎与夜色合为一体的背影,竟觉出几份淡淡的萧瑟来。
那天夜里,辛衣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有一个少年,轻衫贵气,骑一匹黑色骏马,向她微笑着招手。少年宛如天边傲人的骄阳,那样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他笑,便似将世间所有的阳光也揉进了其中,温暖而绚烂,使人怎样也移不开视线。而他看着她的眸子却是如此温柔,仿佛秋日的荧月,缠绵而朦胧。
可一梦醒来,辛衣却怎样也想不起少年的模样,她只记得那双黑色的眸子,和那阳光的味道…
残梦难续,她翻来覆去,却再也合不上眼,最后干脆和衣坐起,望着窗外那轮寒月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远远的有鸡畜声传来,天边慢慢露出了鱼肚色,清晨的风卷来了栀子花儿残留的香味,冷冷的,淡淡的…
这日,宇文化及没有象往常一般让辛衣练习骑射功夫,而是将辛衣领到后院一个房间前,然后递给了辛衣一把匕首。
“爹,这是做什么?”辛衣接过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心头莫名地开始慌乱起来。
“拿着它,进去。”宇文化及眼神冷得如冰。
辛衣望望那门,拿着匕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门里面,是什么?”
“是你的猎物。”
“猎物?”
“杀了他们。否则,你就不要再走出这扇门。”宇文化及对上小辛衣惊恐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辛衣握着那小小的匕首,却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使她喘不过气来,脑子中嗡嗡做响,耳边爹爹的声音在反复地响着,刺耳而冷酷:
“你不可再心软,不能再心存怜悯之情。辛衣,是要杀了猎物,亦或是被猎物所杀,怎样的结局你自己选择吧。”
辛衣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了这个门,又是怎样出来的。她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想。所有的过程,似乎很短,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似乎很长,仿佛过了长长的一生。那黑暗的房间里,那几双明晃晃的眼睛,和那刀刃划过的寒光,冷得叫人冰冻的鲜血,还有那临死前的哀号,绝望而刺骨,如噬骨的恶咒,与成千双滴血的眼睛,疯一般地朝她扑来。而她只做的,却只有杀、杀、杀…直到,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所有。
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得:死,其实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
那一天,辛衣是被人抬回房间的。
宇文府中没有人敢去探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看见这个尊贵而骄傲的三少爷如血人般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
这本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们却看见宇文化及在笑。是的,他在笑,尽管这笑看起来是那样的扭曲:
“辛衣,你不愧是我的儿子,做得好,哈哈,做得太好了。”
这人,莫非都疯了吗?
辛衣被送回房间后,便发起了低烧,一直昏迷不醒,时而还说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有小丫鬟俯身下去,却听得那一声声叫的,却是“娘亲…”二字。如此反反复复,折腾直到后半夜,烧才渐渐退了下去。
半夜里,辛衣房前闪进一个人影。他慢慢走近,最后坐到了辛衣的床头,低头久久望着她的脸,手指轻抚上她的面颊,怜惜而温柔,原本淡漠而清冷的眸子里也仿佛有了别样的感情。半响,他轻叹道:“辛衣,不要怕。无论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不知何时,辛衣慢慢睁开了眼睛,待她看清眼前人时,那双倔强的眸子忽然松懈了下来,心中的委屈与惊惧也如海浪般涌来。终于,她投进那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低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