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一年,萱妈跟她的海归医生结婚了,李萱说她在外面了这么久,终于肯收心,安安分分找个家了。还记得婚礼前一晚,萱妈突然打来电话说要上她的LOFT来陪她睡,结果半夜哭出声把李萱吵醒了,她像个孩子般抽泣着说,梦到萱爸了。
萱妈整个后半生兜兜转转这么久,找了那么多男人,却始终成不了归宿,不是因为自己贪玩,而是想通过各种方式忘记离开的人。在梦里,萱爸给她斟满了一杯酒,说酒这种东西,不用非得两个人才能一起喝的。萱妈把钱夹里唯一一张萱爸的照片抽出来,眼泪汪汪地说她现在终于不爱喝酒了。
李萱的工作经常需要做PPT,一台放了薰衣草精油的加湿器,和塞满整个播放列表的轻音乐就能让她轻松地工作到下半夜,可能是因为作息的关系,时不时胸口会疼,她自己其实都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翻出方煜恒的视频看看,每一个转音,每一个煞有介事的小动作,都让她忍俊不禁,真是呆到死的男人。方煜恒保持着每月两首歌的更新频率,李萱也养成了固定听歌的习惯,但几乎不评论,一来二去,时间又快进了一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煜恒的唱歌视频里凭空多了个女人一起合唱,双颊饱满,眼波流转,爱穿白色长袍,仙风道骨得像是从森林里冒着烟出来的,评论页面里,多数是网友的八卦意淫和善意的祝福,唯独时不时会蹦出那么几个留言说,这女人是谁,丑丑丑丑丑,没错是李萱发的。
后来,萱妈跟她的医生以美国为圆心,环游了大半个地球,因为经常不在李萱身边,就花了一大笔积蓄在华山路附近给她买了栋别墅,请了个做饭的阿姨照料起居,还破罐子破摔地呛她,说反正这辈子嫁不出去,有大把时间可以在院子里种花种菜,提前感受老年生活。
住进别墅的第一天,李萱就被超强地暖蒸得流了一晚上鼻血。
临近12月的时候,李萱请同事来家里开派对,喝得烂醉的她站在沙发上乱跳,全然失了形象,直到其中有个同事的铃声响起,她才停下,原来是方煜恒的一首原创。她突然命令大家不要讲话,专心听那首歌,那个同事吓得不敢接电话,全部人傻愣愣地等铃声结束。李萱从没感受到这样的怅然若失,她鼻子一酸,背过身抹了把眼泪,一手拿着个空酒瓶病恹恹地晃着身子说,“我打小就觉得,我李萱今后肯定是最幸福的那个人,结果到现在,我连个幸福的影子都没见到。上海真的太大了,大到有时我觉得一闭眼,所有东西都属于我了,但是一睁眼,我除了能从银行卡里找到自信,就根本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如,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作到死,没有人愿意过来拉我一把,有一天我打个喷嚏都心肌梗死,也没人会敲我的门,连我自以为是的风景都没有人肯来破坏一下,没有人和我抢被子,没有人带我去旅行,更没有人看到我的可怜兮兮。”
李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的酒精全变成了生化武器。鼻子再一次发酸,她以为是鼻涕,用手背用力一抹,全是血,然后身子打了个寒战,向后栽了下去。
萱妈当初看张嘉佳的书看到哭,李萱就在一旁冷嘲热讽,说见不得大叔瞎矫情,一看内容就想起少不更事时看的那些三五块的杂志,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竖条小字儿再配上一幅惨绝人寰的黑白插画,绝了,后来她搭飞机的时候,碰巧同事也带了那本书,于是边读边在飞机上哭。还有一次,萱妈搭上了一个游戏设计师,两个人整天泡在家里玩网游,带着李萱也有事没事玩一会儿,不过她不喜欢跟他们去野外打怪升级,而是视死如归地不停刷副本,她说老娘指着大怪物掉装备,没空跟你们打小怪,人生要搞就搞大的,后来她半夜爬起来,偷偷去野外刷经验,因为那些从游戏走到现实中的情侣玩家,都是在野外打怪时打出感情的。
她其实柔情似水,骨子里也相信爱情,只是在现实面前,自负的皮囊高过一切,跟那些在爱情里失意的种子选手,其实可悲得不分伯仲。
李萱的胸部长了肿瘤,去医院做了手术,好在是良性的,术后做好调养即可康复。
动完手术那几天她都惴惴不安的,总觉得自己胸小了,嚷嚷着那破医生准是吸瘤子没吸准,把脂肪一起吸了去。
虽然是微创,但伤口一动也会痛,李萱乖乖地宅在家,刷微博看剧,难得有静若处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微博客户端多了一栏未关注人私信,点开后,她觉得从脚指头到脑子,都在痛。
全部是方煜恒的私信:
今天来上海出差,去你部门找你,同事说你辞职了,嗯,换工作挺好的。
今天发的这首歌是我喝酒时写出来的,你说你妈妈是做白酒生意的,所以你特别能喝,为了你我也成酒鬼了,想说虽然跟你在不同地方,也许正做着同一件事。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有些人谈恋爱,很像逛超市,想买薯片怕热量太高,想买牛奶又怕长痘,心想还是买瓶洗发水吧,但好像在网上买会便宜很多,于是最后空手而返。说实在的,人也就那几年青春有心力感受爱情的甜头,等时间一熬过,就发现爱情靠标准衡量最后只能等来孤单,如果可以,当有人掏出心窝子奉到你面前时,试着学会珍惜。
因为台湾签注过期,李萱裹着纱布勇闯出入境管理局,与排队的一群大妈抢位,趴在玻璃上用高难度的体位填完申请单,然后用几乎要把人说哭的演技让柜台的妹子尽快受理她的申请。五天后,她坐上了飞往台北的班机,在飞机上编了大段的私信,大概是解释之前发生的事以及这两年的心情,落地后想发给方煜恒却提示字数超限,来回删减也无果,于是脑袋一热直接发了“老娘要你”四个字过去。
萱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李萱正在前往方煜恒公司的出租车上。在梵蒂冈那头的萱妈听说她在台北后,一切都懂了,她说女儿你那什么炸天啊,跨越台湾海峡千里追夫,两岸关系进一步的和谐全靠你了。李萱翻了个白眼,说,娘你都在说什么啊,萱妈那边传来一阵嘤嘤的笑声,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偷偷看了人家那么多的视频,人呐,还是不要太自信,永远不要那么快说答案是错的,既然上天让你遇见了,自有它遇见的道理,其实最后和你在一起的人,一定背弃了你的原则,是你意想不到的例外。娘你当在演电影儿呐,台词说得跟王家卫一样,我忙,不说了啊,李萱匆匆挂了电话,满脸通红,完全被萱妈说中要害。
有个这么鬼灵精的妈其实也是一种福气啊。
公司接待说方煜恒在信义区的录音棚,于是李萱又辗转十几公里,结果到了那里,又被助理拦在客厅,说他现在正录音,让她等着,李萱见状故意打起电话装忙,一个人默默走到墙角,看了一眼私信,方煜恒没回复她。在等待的间隙,她看见墙上很多方煜恒跟大牌歌手的合影,在一张他跟那个森女的合影前停下,上面用繁体字写着“纪念”两个字。
李萱鬼使神差地绕到录音室门口,见门虚掩着,便弯下腰从缝隙中偷看,看见方煜恒背对着她,右手搂着那个森女的腰。
李萱连夜飞回了上海,在自己的别墅里哭了一整天,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哭,总之差不多把一辈子流泪的额度都用上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嗓子像被火烧过般疼,李萱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找水喝,没戴眼镜的她,视线有点模糊,听着饮水机里的水“咕咚”跳了一声,然后旁边的手机亮了,她原地愣了愣神,然后慌张地滑开自己的大屏手机,提示收到新发来的私信。
她虚起眼,还没看清楚是不是方煜恒发来的,结果不小心手滑,直接把那条私信删除了。
她觉得上天一定在捉弄她。
让她三十岁之前过得太过舒坦,在自己的王国里飞扬跋扈嚣张过了头,才会在而立之年,在一个男人身上破败得穷困潦倒。方煜恒就像一件皇帝的新衣,让她自以为获得了称心如意的衣服过后,贻笑大方,但后来发现人生没什么值得铭记的大起大落,偏偏就记得这件衣服,曾经让她这么喜欢又彻底失望过。
李萱全然失了睡意,她举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再发一条私信过去。
突然电话响了,从台北打来的。
方煜恒在电话里说他在玩《侠盗车手》,刚刚抢了一个男人的车,准备开去好莱坞,说今天台北的同志游行,竟然看见他妹在队伍里面,他妹就是跟他一起唱歌的那个,还说他最近在健身,因为马上要出自己的单曲,得练出六块腹肌,他还说自己没有自理能力,弄丢了很多东西,牙刷、筷子、充电线,还有人。
李萱听着对方如此平静地闲话家常,忍住不掉眼泪,太阳穴像有小锤子在一下下凿,她蜷缩在沙发上,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
从家里出来天光已经放亮,方煜恒摸着已经发烫的手机,还在闲聊,他说有点饿,于是去便利店买了盒泡面,便利店放的音乐是林俊杰的《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李萱刚入职那家唱片公司的时候,做的就是这张专辑,她最喜欢的歌,也是这首。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我陪你去疯。
“我去上海找你吧。”方煜恒边从便利店出来边说。
李萱觉得他在开玩笑,一个穷酸歌手,马上圣诞节,机票贵到死,以为自己是某说走就走的App啊。
方煜恒回到公寓,套了件卫衣,因为从没自己订过机票,不懂线上订票,也没有信用卡,从抽屉里取了几捆现金就风尘仆仆去桃园国际机场了,到了柜台,空服人员说最近飞上海的航班他们不受理现金,只做线上订票的接待。缺根筋的方煜恒也没空去问,就一个劲缠着那个空服小姐,他急躁地说,我要去上海,我想见我女朋友。
后来听说是空服小姐被感动帮他刷了卡还是怎么,当事人已然记不清了,全身心备降上海。到方煜恒落地前一刻,李萱都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她看着六个小时的电话通话记录,恍然间以为是场梦,梦里的人,只是和她旧相识的人长得很像而已。
方煜恒刚从浦东机场里出来,就被冻成狗,一件单薄的卫衣抵御不了江南冬天的寒冷,还没见到李萱,鼻涕就不争气地往外冒。
重新联系上后,他们见面的地方选在一家小龙虾店,李萱在旁边的优衣库给他买了件羽绒衣,方煜恒吃得高兴,李萱则戴着手套手足无措,眼睛快翻到天灵盖后面去了,但她仍保持着盈盈笑意。直到方煜恒随口说了一句“怎样,不喜欢哦”,李萱就立刻不计形象吃了起来,剥虾剥得指甲缝都疼,最后她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从龙虾店出来的时候,居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积水已经漫上台阶。
“冬天也会下这么大的雨啊。”李萱若有所思。
“带伞没?”方煜恒问。
只见李萱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得可怜的遮阳伞,两个人面面相觑,她把伞护在胸口说:“干吗?这把伞很贵,我可舍不得用来遮雨。”于是方煜恒把羽绒衣脱下来递给李萱,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你遮好雨。”
李萱愣住,看看周围困在雨里四处逃窜的行人,挺了一下胸,慢慢趴到他身上。
“抓稳了哦。”
“嗯…啊!”没等李萱说完,方煜恒就冲进了滂沱大雨里,李萱根本来不及把羽绒衣罩住脑袋,头发衣服就全被淋湿了。方煜恒背着她一路狂奔,整整跑了一条街,李萱全程抱紧他的脖子,既害怕又忍不住兴奋地尖叫。
最后他们在久光百货前,像两只刚被打捞上来的水怪一样拥抱对方。车和行人越来越少,从远处看像是电影里一个空旷的镜头,两个分别许久的恋人拥抱取暖,若是《归来》的结局被改写,冯婉喻记起了陆焉识,在积雪的车站拥抱,也是挺好的。
那时他们满身都是龙虾味,但李萱觉得,比香奈儿5号好闻太多。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恋爱了。”李萱在方煜恒耳边怯怯地说。
“嘘,别说话。”
“当初发现你不是那个Nate的时候,我很想死,觉得这是我人生的污点,智商的败笔,后来这些年,每每回想当时跟你发私信的日子,就觉得,还好你不是他。可是我没勇气啊,只能遥远地像个傻×一样看你的视频,不敢点赞,不敢评论,我怕你越来越好,然后我越来越像个大龄粉丝,等到我终于有机会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牵着另一个女人,对我说谢谢。”
“嘘。”
李萱把头埋进方煜恒的脖子里,方煜恒背后传来一阵凉意,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不想醒,我怕我醒了,又摔得特别惨。”
方煜恒感觉到李萱身子在抖,一下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像哄小孩一样顺着她的发丝,支支吾吾地讲了些奇怪的闽南话。
“方煜恒…”李萱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嗯?”
“我突然想起,我是开了车来的。”
然后方煜恒打了个无比巨大的喷嚏,卧床烧了整整一周。
这年的圣诞节,萱妈萱爸和李萱方煜恒两对情侣一起去台北旅行,头几天的垦丁行,好巧不巧大姨妈光临的李萱痛苦得缩在沙滩边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看着萱妈穿着三点式披着大丝巾和萱爸在一旁拍艳照,方煜恒则抱着冲浪板在她眼前来回晃悠。
平安夜,台北的街头火树银花,年轻人成堆地挤在心愿走廊许愿,路上的行人互相交换礼物,来往的公交车上亮着“圣诞快乐”,好不热闹。重生的李萱说要喝酒庆祝,本来说买洋酒,但方煜恒说他最近喝酒过敏,于是他们去超市买了几瓶米酒和冰块,李萱边嚷嚷着敢情私信里说为了她变成酒鬼是个幌子啊,边在半杯冰块里倒了一小口酒给他,用非常地道的台湾腔说,“米酒又不是酒了啦,你就当是馊了的椰子汁嘛!”
那晚,月色朦胧,已经入夜的台北依然热闹,他们坐在窗前,看着来往的车流,举杯共饮。
李萱说,这个场景她以前就好像经历过。
真是个美好的二人世界啊,后来,方煜恒抱着马桶吐了一整晚。
当初在那些未关注人私信里,方煜恒发来的最后一封说:
微博就这点最好,我们总共发过的两千五百封私信,就算换了手机,更新了设置,也一直存在,我很感激我拥有一段淡淡的感情,却是记忆里的最美好。
书上说,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
上帝很忙,每天要安排那么多人相遇,他没时间等你茁壮成长,也根本没心思听你的温言软语,那些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抓住了,就是你的,自己放手了,也别可惜。他未来能给你更好的人,也能给你一辈子孤单。
反正山高水长,你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嚣张,只是别在疼的时候才发现错过的有多难忘。
亲爱的,好自为之。
身为一个 (胖子)
胖子的人生三大难题,早中晚吃什么,如何不运动也能减肥,以及减肥如何不减胸。圆圆在这三道题上困顿了许多年,均不得解,她打小最怕别人说她可爱,捏她的脸和肚子,还必须得表示友好,否则就会变成别人眼里不可爱的死胖子,被组团欺负。
她常跟我抱怨,每个胖子都不容易,这世界还给他们施加精神暴力。
要说我跟圆圆怎么认识的,得追溯到幼儿园大班去。
她打小就是个胖墩儿,而我特别爱吃藕,我们第一天在幼儿园碰面,我就一口咬上了她的胳膊,于是她狂哭,事后我被我爹一顿揍。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委屈,她的胳膊真的跟藕是一家的,长得实在太像了。
因为这一嘴,我跟圆圆结下了梁子,她抢我的馄饨,我抢她的蜡笔,两个人因为一些个破事儿每天哭一段不重样的交响曲,老师都没辙。后来非常不讨巧的是,我爹妈换了单位,结果跟圆圆她妈成了同事,两家人在麻将桌上一来二去成了至交,他们把我跟圆圆放在一个宇宙飞船的拍照板后面,露出半个身子,大喊着,笑一个,然后咔嚓下了我今生最想销毁的一张照片。
圆圆很像个在太空站吃太好的宇航员,大气地占了半边儿,而我被挤得只露出了半张脸,还被挡了光,阴沉沉的那种,像是被她豢养的一只营养不良的外星人。
我情窦初开是在小学,当时学校因为我个儿高外加大眼睛皮肤又白,于是被选上当旗手,跟班花一起在每天的升降旗里,培养出了友达至上的暧昧。虽然当时不懂爱,但我能肯定班花对我有意思,但尴尬的是处于变声期的我,声音特别像女孩子,于是常自我否定,班花对我会不会是出于一种姐妹的爱。
小学这六年,非常幸运的是我跟圆圆没分到过一个班,但不幸的是我妈说圆圆是女孩子,让我每天放学要手拉手陪她回家,一拉就拉到五年级,不光班花给拉没了,就连同学们也因为我近墨者黑对我嗤之以鼻。我们年级是出了名的熊孩子集中营,男生都针对两种人,一种是胖子,比如圆圆,一种是娘娘腔,比如我,尽管我几百万个憋屈,喉咙长这样又不怪我,但仍生活得小心翼翼,讲话都刻意装男人压低十个调。那个时候,我跟圆圆受了不少欺负,但她好像对这些外来的伤害天生免疫,每天只关心校门口卖麻辣烫的阿婆摆没摆摊子,倒是我,愚钝又丧气,尤其是知道作业本上的脚印班花也有份贡献之后,还委屈地在操场抹了把泪。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圆圆用她庞大的身躯一下下踩在班花的本子上,把那些欺负我的人的书包丢到了校门口的喷水池里,然后拉着我逃逸的画面。尽管我最后还是被揍了,但仍然穷开心,这个平时只知道麻辣烫体重超标的胖姑娘,竟然能厚实地讲一回义气。
怎么说,像是打僵尸游戏里,兼具吐炸弹功能的坚果墙。
后来这堵墙,在初中被一个叫阮东升的高能帅哥炸毁了。
我们是全国第一批小升初参加军训的幸运儿,学校把我们拉到校外的一个基地,可能是当时的教官见到这么多小鲜肉太过兴奋,于是训得特别严谨,每天早晨6点被号角吵醒,被子叠成豆腐块,然后上来就是两个小时军姿,两小时正步,吃饭靠抢,没有白开水供应,只有消暑的十滴水,喝那玩意跟喝一肚子铁锈差不多,最残忍的是一表现不好,教官就打屁股,开始只打男生,后来男女混合双打。直到有一天,圆圆跳到一个教官身上,在他肩膀上留下一圈牙齿印,教官再也不打了,改为一天四小时军姿,四小时正步,晚上再唱四小时军歌。
我拼死命埋汰她,“你懂这种心灵上的体罚有多痛苦吗?!”
圆圆盯着阮东升说,“我懂。”
圆圆去咬那个教官是因为气不过他踢阮东升的屁股,后来午饭争当值日员清理整个食堂的残羹,是为了能第一个进食堂把土豆烧牛肉抢给阮东升吃。被我发现她喝自来水解渴,这胖姑娘骗我说钱都买饮料花光了,又不想喝十滴水,其实是她把最爱的可乐都买给了阮东升。
我觉得她傻,对方再帅,再大鼻子长睫毛一米八,再对她笑起来脸上像挂着太阳,他又不瞎,怎么可能真心喜欢胖姑娘。
军训最后一天实弹射击,圆圆挤在阮东升旁边,像只雕依着她的杨兄弟,按标准言情片里,这个画面应该是洋溢着青春荷尔蒙与闪闪逆光的,但现实非常油腻,一个眼睛被挤在高挺的颧骨里,外加两坨丰满高原红的胖子,趴在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精瘦少年旁边,在对方子弹声声里,悄悄对他说,“东升同学,我喜欢你。”
在外人看来,此处配的台词应该是,“这声儿大的,哎哟我去。”
整个初中三年,圆圆上演了一本暗恋百科全书,那些玫瑰色的心情发表在知乎上绝对能成为最佳答案。阮东升对星盘特别有研究,夸张到别人还在看心理杂志上的每月星座运程时,他就能指着人家的月亮太阳指点江山了,专业程度不亚于苏珊米勒。圆圆为了搞研究,省了生活费买了好多专业书,目的是为了跟他有话聊。阮东升喜欢用中性笔,于是圆圆也丢了钢笔改用中性笔,尤其爱用哈密瓜味道的,当时那些真彩的中性笔笔芯收集了一大盒子。阮东升一个大老爷们,偏偏爱吃棒棒糖,圆圆就每天背一书包,碰到就塞一根给他。在大头贴最流行的时候,阮东升只要照来新的,圆圆就大吨位挡在所有人面前挑一张最帅的,贴到自己那个彩色的小本子上。那个时候吧,暗恋一个人,提到什么都拐着弯想到他身上,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无比纠结,上学变得有意思起来,共同兴趣这个词儿不过都是为了接近对方的借口。
乱矫情。
直到初中,我妈都还叮嘱我多照顾圆圆,加上幼儿园咬了她胳膊,小学受了她帮忙,这辈子莫名就好像欠她点什么,于是我成了她的暗恋特助,专门负责帮她干一切跑腿丢面子的事儿:肖楠,帮我去买支哈密瓜味道的笔芯;肖楠,帮我去买这个月的星座运势,肖楠,帮我买两根棒棒糖;肖楠,帮我找阮东升要一张他的大头贴。
高中文理分班,阮东升学理去了一楼,我跟圆圆留在三楼,这天各一方的距离对圆圆来说就像活生生从祖国妈妈身上割了块地,当然她屈服不得,于是每节课课间都会拉着我去开水房打水,故意以慢放十倍速度路过阮东升他们班,看他在座位上安静看书睡觉听MP3,而我则在一群女生中间,举起一个Hello Kitty的水杯尴尬地接开水,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我送了圆圆人生中第一个礼物,一个不锈钢杯子,超大容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