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他正是乘此机会,要将我除去?
新婚之夜
额头沁出冷汗,指甲掐进掌心,却是束手无策,然而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透究竟可能是谁知道我在此处。
自从我上天界来,蝶给我的讯息是说鬼界一切平安,魅幽也隐居在他的山中修炼,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动。
待到神志慢慢恢复,只觉得这狭窄的所在又憋又闷,并且还在轻微地摇动着,不由大奇。
倏然亮光大起,虽说面前蒙了这东西我还是能看得清此处灯光亮堂,倏然耳边雷鸣般欢呼鼓掌,我更恍惚了,还有人对这么一个被绑的蒙面人鼓掌欢呼?却也蹊跷。
下一秒就有人拉住我的手,生生将我拽出那空间,这才发现尽管中了定身咒,竟然还能被拖着勉勉强强地走路,也是一大奇迹。
这路有点磕磕绊绊,端的不是很滑溜,似乎我又穿了很长的衣裳,好几次差点绊了一交,却被那只手稳稳地握住。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身前背后都是一双双目光的重量,火辣辣。我有些不祥预感,这个地方,怎么那么像…
不不不,怎么可能。
事已至此,你还有甚么好胡思乱想的。
“一拜穹苍!“
这一声巨吼,吓得我十魄去了七魄,脑中炸雷一般滚过,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喜堂?
这样硕大无比的喜堂,走了一刻钟还没有走完,除了天帝陛下娶亲现场,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了。
但是天帝陛下要娶的是兰汀小姐,不是我冥若。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吹拂:“拜。”
不知道怎的就听了话,下意识地弯下腰去,点了点头,勉强拜了一拜。
雷鸣一般鼓掌声响起。
“二拜厚土!”
继续拜。
当一件事情太过出乎意料的时候,大抵接受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夫妻对拜!”
腰有点儿僵,却被那手一握,身子不由自主地拜了下去。
拜完才想起一个问题,这拜堂成了亲的,到底是兰汀和他呢,还是我和他呢?大抵在这殿上无数人中这蒙着喜帕的新娘子是南极王的爱女,可是这偷龙转凤、李代桃僵之事又是何人所为,究竟是何目的?
慢着,也许他都不知道这喜帕里的人是我,那么一会儿二人相对,那不是世上最尴尬之事?
还没想透便被簇拥着进了一间房,在一段漫长的致辞和恭贺之声中,他一直牵着我的手,牵到我手心的冷汗,慢慢地暖和过来。
我只觉得晕,然而,我很欢喜,很贪恋。
好不容易那一堆人走出房门,侍女们也知趣地退却了,我方感觉一丝亮光偷透了进来,是他用玉如意,挑开了那喜帕。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决定哭笑不得地紧闭了眼,害怕他失望或者惊奇的眼神。然而只感觉到温暖的目光,笼罩在我的面颊上,好似阳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的影子,正投射在他的眼眸内。
“阿若。”他对我说,“我终于娶到了你,也不枉我这一番苦心…”
他的眼中好像两团火,我内心的冰层缓缓断裂开来,低下头:“你要娶的不是兰汀吗?”
“那个是障眼法。”他温和的笑了笑,那样的笑容,想起来,我竟然有两千年没有见到了。
“什么障眼法?兰汀呢?我师傅呢?这满殿的宾客他们…”还没说完,已经被他一把拥入怀中:“傻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新娘子新婚之夜还要管其他人,包括满殿的宾客的。”
他的眼中是最灿烂的星斗,最深邃的漩涡,将我裹挟进去。
我没出息地沦陷了,他的眼神是我的蛊术,两千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其实我都在等待着他这样的眼神,如今我已心满意足,就算是一场梦,我也梦得欢喜,绝不言悔。
他的唇轻轻落上我的额头,温软,缠绵,又移至面颊,嘴唇…迷乱中只觉得自己身子火热,双臂,已经不知不觉地绕在他宽阔的肩膀之上。
在我更加没出息地软倒在榻上之前,我听见自己问他:“你可认出了我?”
“早就认得了,一见到,就知道是你,我的阿若。”他回答。
“那么你为何要那样…”那一夜冰冷的眼神,至今仍然留有余伤。
“你相信我,我只是演一场戏…”他在我耳边细语,“求你不要再问了…或者,一会儿…再问…”
红烛高照,锦帐缓缓合上。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日高起,他给我梳发挽髻。一边的宫女们想是也发现我并非那位兰汀小姐,眼神中都有讶异之色,然而毕竟不敢多嘴,只得如往常一般地伺候着。
“好了,现在你可说了,那是怎么回事?”此时尘埃落定,面颊绯红,却是不依不饶。
他手指懒洋洋绾过我的发丝:“这是一个大秘密,亦是我和兰汀…的一个协议。”
“协议?”我惊诧地回头,头皮被扯得疼也无心管它,“什么协议?”
他垂下眼,再抬起时,眸中已然是精光闪耀,君临天下,运筹帷幄,他贴近我的耳垂,缓缓地,却是清晰地道:“她将你塞进花轿,而我帮她报仇雪恨。”
“她有什么仇?”
“她所爱的男子被人利用,心魔迷了心窍,最后魂飞魄散。她要惩罚那始作俑者。”他将一根簪子别入我发髻内,“你可知道她所钟爱的人是谁?”
心中已有某些预感,我低下头,觉得疼痛如蛛丝,狠狠地将自己的心勒成奇异的形状:“是临安,对不对?”
“阿若果然聪明。”他将我的脸扳过来,“既然知道,你还要吃醋么?”
“我怎会一早知道,只是刚才突然心念贯通罢了。”我涩涩一笑,心头那个重逾千斤,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的秘密终于跃出口中,“当年,一切是否都是我师傅的…”
阿彻沉默了良久,倏然转过身,用力地抱住我:“阿若,你不要难过。”
“原来真的是这样——收养我长大,刻意制造机会令我与你相逢以产生奇异的血咒试图摧毁仞利城,这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的野心好大,既然杀不了你,至少要…”我木然地诉说着,这些字字句句在我心中不知道徘徊了多久,却始终不敢说出来,害怕只要说了出来,一切就将成为事实。
我冥若并不傻,当年临安为何能给我那奇异的小药瓶令我差一点成为血魔,是谁如此急迫的要寻找离魄珠,之后阿宁又是被谁所杀,这两千年以来,我日思夜想,知道是我冤枉了阿彻——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屑于干的。
只是我再也没有勇气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罢了。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那么,一切的指向,便只有一个。
那个人,就是我师傅,南极仙翁。
“当年西海叛乱,我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惊慌,自有信心收服那帮龙子龙孙。”阿彻的眼中是深沉的光,“然而你师傅倏然带着一队精锐天兵出现在西海,我不由得起了疑心——他原本一向是不过问世事的超然隐遁散仙,却为何有了这样的能力?回想起当年阿宁的死,虽然你当时过于激动,可到底是有他在暗处推波助澜。我思前想后,便明白了一切。然而此时他已经助我收服西海,抢占了先机,若我不给他一些好处,免不了引起诸臣子的不服,说我亏待功臣。”
“于是你便姑且给他封赏,心中却暗自有计划。”我颓然一笑,“真相,也许永远是最伤人的东西…”
阿彻将我拥入怀中,抚摸我的鬓发,“那一晚兰汀来找我,与我做了约定…”
月沉夜深。
他自厚厚奏章中抬起头来,有礼却疏离:“兰汀小姐找朕有事么?”
她淡然一笑:“兰汀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他看着她的眼眸,发现她一向温顺如水的眼眸中有着可怕的坚决。他寻思一瞬便做出了决定:“所有人退下。”
“说吧。”他淡然地看着兰汀,看她胸口剧烈起伏,明显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说明。
“兰汀知道陛下不愿意与兰汀缔结姻缘,不过是顾忌义父而已。”兰汀淡淡地一笑,笑容如刀,“陛下想要娶的女子是冥界的冥若公主,兰汀可以帮陛下一个忙。”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倚靠在他的怀抱之内,我觉得有几分安全,却又有更多的不安,黑沉沉的夜里仿若有无数不知名的东西朝着我们涌过来,此生如蜉蝣。
灯笼一盏一盏,似乎星辰,又好似数不清的眼睛。
“阿若,你觉得呢?”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润,“其实我早可以做出行动,然而你的感受,对我而言不可以忽略。”
我静静地低了头,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任何事情都要请示师傅,无比地依恋着他,每炼成一级功法,都要欢欣鼓舞地拉着他的袍袖细诉,而师傅总是揉揉我的头,满脸的疼爱。
真的很难相信,那是伪装。
真的很难告诉自己,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为了达到他称霸这天界的野心,利用之后随即抛弃的棋子。
——在我记忆中,他从不曾对我说过一句狠话,皱过一次眉头。
——我刚来师傅洞府时,师兄师姐都对我甚是冷淡,是师傅一手教我法术,教我读书,甚至关心我有无足够厚的衣衫。
——师傅,阿若感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然而我又想起很多张脸,临安临死前那凄楚的笑容,显然是别有苦衷,他说:“师姐,如果我能够搅乱这天地,变成一个至尊无上的人物,师姐会不会看得起我呢?”
我又看到阿宁的脸,他俊俏无伦的面颊好似冰崖上的雪莲,他对我笑一笑,嘴角流出鲜血:“阿若,我终于替你拿到雪莲了。”
“阿若,请你要幸福啊…请你要看清楚…”
看清楚,看清楚…
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然而他们最终都魂飞魄散…为了我,为了那个大阴谋…
一滴圆滚滚的眼泪,滑落在我的嘴唇边,又温暖,又冰冷。
我终于屏下心神,静静地抬起头看着阿彻:“一切任陛下决定。”
“不,你是我的天后,你有说出自己想法的权力。”阿彻摇了摇头,凝视我,“他,总是你的师傅…”
我闭目垂首,久久不能言语。
很快,便已到了天光。
朝霞桃花般初绽,天际紫云环绕,和之前的每一个早晨并无多大区别。
只有我知道,一切再不一样。
天帝大婚第二日,各方朝臣都唯恐落于人后地来贺喜。
帝彻着黑色云龙纹朝袍,俊面含威,端端正正坐在金銮宝座上。
按理说,新任天后当身着正式冠冕坐于天帝之侧,此时众人举目四望,却没见天后身影,不免心中暗暗讥议,难不成是太劳累,所以起晚了?
帝彻一招手,便有梳双环髻的紫衣小宫女端来一只八仙过海紫檀木小几,上面陈设着诸多酒盅:“昨日大喜,有感各位盛情,与诸位共饮一杯罢!”
小仙童们纷纷将杯分发于各位仙官,诸人不知何意,也只得接了,心想哪有新婚第二日一上朝便喝酒的道理。
南极王站在所有仙官最前排,满面都是得意飞扬之色。
众官也是又妒又羡——这一下无端端成了陛下的岳父老子,还有谁能扳得过他?那些曾经对南极王轻蔑不屑的老臣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面带愁容,想着以后怎么巴结之策。
帝彻端肃一笑,先饮了杯中酒,各人也都凭空碰了碰,随即干了,砰琅之声不绝。
各人都道好酒,唯有南极王的脸色渐渐苍白:“陛下,你这是何意?”
一掷酒杯,怒发冲冠,随即冲天而起!
躲在紫色帷帘之后的我嘴角一沉,心头有不可见的痛楚划过,如流星,或者焰火。
幕后黑手
躲在紫色帷帘之后的我嘴角一沉,心头有不可见的痛楚划过,如流星,或者焰火。
帝彻面色一沉,眼中却有精光闪耀,手一挥道:“带人进来。”
进来的是阶前第一侍卫,将手边提着的人往殿心一丢,沉声道:“陛下,此人在天宫之外鬼鬼祟祟,布置符咒,擒住后他坦承是南极王吩咐在天宫角落施以咒术,欲化解我天宫诛魔符。”
“陛下勿要冤枉老臣!”师傅眼瞪得犹如铜铃,“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当年西海——”
“西海之事,朕还不曾和你算清楚。”帝彻冷冷一笑,“带西海三皇子进来!”
“西海三皇子不是早就在叛乱中被处决了么?”师傅面色一白,脸颊肌肉颤抖,流露出一股狰狞,“陛下,原来你早就在算计臣!”
我心跳得好快,纵然不忍再看,也只得硬着头皮观摩下去。
太残忍,太残忍。
如果可以选择,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阿彻重重地蹙起眉,在龙椅上狠狠一拍:“带进来!”
进来的青年面色颓黄,身体羸弱,哪还有一丝龙族的精锐桀骜,倒是如同泥鳅般,进来后便不停歇地在地上重重叩首,“陛下,参见陛下…”
“敖平,你说一说吧。”阿彻面色不动。
“当年…当年我曾听见家父与南极王,商,商议谋反大事…”西海三太子敖平一抬头,怨毒的眼光射向师傅。
“血口喷人!众人皆知老夫当日不惜身家性命带人去西海平叛,为此甚至自眇一目,陛下怎可如此冤枉老臣?!”
“南极王背信弃义,撕毁与家父约定,带领他麾下精兵杀入西海,我父王措手不及…”敖平发出狰狞嘶喊,“这一切埋藏了五百年,我也昏睡了五百年,魂灵被你的术法生生打散封印在玉柱中,直至——”
师傅面色发青,神色却开始冷静下来:“我当日对你用了最绝顶的噬魂咒,这四海八荒,还有谁能将你魂魄碎片拼成一块,也真是奇事!”
“是我。”
我再不犹豫,一掀帘子,一身冕服,头戴天后凤冠,登时出现在众人雪亮目光下!
“是…是冥若…”
“鬼界公主?”
“可是,为何冥若公主会穿着天后冕服?”有人惊叹,“难,难道…”
“冥若便是我天界天后!”阿彻肃然站立,拉住我的手,“从今天起,众爱卿得称她为‘娘娘’,不服者再也不必上仞利城来!”
“师傅,对不起。”面对着师傅那张倏然苍白的脸,我蠕动嘴唇,喃喃地发出低低声音。
“原来你还记得,我曾经是你的师傅!冥若!”师傅发出一阵阴狠的笑声,“你不是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么?”他磔磔冷笑,“帝彻,真可惜你还是下手晚了!”
阿彻一掠身便护在我身前:“南极王,你要谋反么?”
“谋反?哈哈哈。”师傅一甩袖,四周倏然涌起野兽的咆哮,片片雪花闪着刀尖的光芒逼近阿彻身边,“我步步为营,却竟然被你这小子抢了先!”
阿彻冷笑,他的衣袍中瞬间鼓起令天地动容的杀气!
风云呼啸。
他身形敏捷如豹!
师傅阴阴一笑,倏然身影闪动,朝着我掠过去!
“不!”我不愿和师傅正面对战,我的所有法术根基,都是他教我的…
用力向后跃去,他竟然自腕间拔出光剑朝我劈下,我一伸手格开!
感觉一阵热力从虎口窜过来,与此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脑中一片黑晕。
在坠落的晕眩中,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臂膀。
在逐渐朦胧起来的视野中,他指尖绕出一圈白光,仿若混沌初开最俊美和强大的神祗…
那双手托住了我,那动听的嗓音,在我耳边倾诉:“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伤害你的人——我都要他们死!”
所有的女人都幻想和自己心爱的男子一起并肩闯荡天涯,他是她的英雄,同生共死,没有犹豫,没有悲伤,海阔天空。
倘若这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觉得很是幸运。
“陛下果然是有情有义,那么就吃臣这‘飞雪连天’之术罢!”师傅面上是怨毒笑意,一抹袖漫天皆白!
“阿若,你自己小心!”
阿彻一蹙眉,周身鼓起巨大艳红的漩涡,将我一把推下:“玄伯伯,照顾好她!“
我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他身形好似凤凰涅盘一般飞上九天。
我的梦,到底实现不了。
“公主快去结界内躲一躲!”玄伯伯表情急迫,声音嘶哑,眉心笼罩着一层黑气,“这黑云压城,怕是要有大动乱,鬼界阴魂咆哮,似将反攻我天界了!”
“鬼界怎会反攻上仞利城?”我大惊,一把攥住玄的衣袍,“天界不是在那一场大战后便下了诛魔符,严防鬼界反扑么?”
“唔…”玄伯伯眉间黑气愈浓,一闪身竟然生生将我推开!
“玄伯伯,你怎么了?”继师傅之后,玄便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亦师亦友,我被推得筋骨好生疼痛,自灰土中坐起来,茫茫然看着他,他浑身不住颤抖,竟似好像与什么在作斗争。
“呵呵,因为有我在啊。”
玄的声音倏然变得好生尖利,带着些扭扭捏捏和邪恶的童稚之气,我一愣,这种拿腔拿调,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诅咒
玄的声音倏然变得好生尖利,带着些扭扭捏捏和邪恶的童稚之气,我一愣,这种拿腔拿调,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玄伯伯!”我见他一头白发倏然疯长,全部根根竖立,眼珠变作血红,心下突突直跳,“你怎——”
“是我封印了那些该死的诛魔符。”他白发散开,仿若花蕊般探出半张小小的脸,只有孩童巴掌大——童稚洁白,却带着难以形容的阴毒,是魅幽!
“你!”此时突变倏生,我纵然再笨也明白一切并不如我与阿彻想象那般简单,“你怎么会出现在玄身上?”
“女王,别来无恙啊?!”魅幽眯起眼,晶光闪烁。
“你想做什么?”我口中念一个诀,全身立时笼罩在蓝紫色结界中——此人太过危险,我必须要提防。
魅幽磔磔一笑:“女王这样说倒让魅幽不好意思了,女王这阵日子为了一己之私擅自抛却鬼界万民,好兴致!”
“你说我二师兄啊,他早就死了。”魅幽的半张脸原来是从玄伯伯的眉间生生长出,妖异无比,“多亏了我,让他还能苟延残喘这些日子。”
我心中暗惊,其一是魅幽竟说玄伯伯是他二师兄,其二是说…玄伯伯,已经早就死了?
怎么可能?他这些日子以来天天都与我相见,虽然脸色确实很憔悴,可是怎么能说…他已经死了?
心念电闪,脑中浮起玄伯伯那佝偻的身躯,那眉间的黑气…
“原来你使用了寄生咒,一直将玄伯伯当做宿主寄托在他体内!”我仿佛被火烫了一样,怒极大叫!
“那又如何?我二师兄的内息运行,这天下除了我魅幽恐怕没人更了解了。”魅幽那张孩童的脸仿佛很欢喜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天真,好似一个吃到糖果的孩子,然而在他这变形鬼魅的面上,却显得如此可怖。
“是不是在玄伯伯上次去冥界找我的时候,你就想办法杀了他,然后隐藏在他体内?”我心头雪亮,一挥手,白光从袖中闪出,辟头对着他便是一剑!
“哈哈哈,冥若,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啊——”魅幽的脸似乎极力从血肉中突破出来,血滴渐渐滴落,发出细细爆破般无比诡异的声音,随即足尖一点地面,瞬间飘退!
这一瞬间我看见了,他那枯萎藤蔓一般的身躯原来是覆在玄伯伯的背上的!
怪不得,我这阵子一直觉得玄伯伯的背越来越佝偻了…原来是这个怪物!
“冥若,我留着二师兄到了今天,无非就是为了这一幕,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他?”魅幽将怪异的眼睛下翻,瞧着玄伯伯闭目的姿态,眼中仿佛有彻骨的怨恨,“当年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被逐出师门?又怎么会和我大师兄分隔,遥遥无绝期?我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几万年了,今天却还要长在他的身体里,真脏啊!”魅幽操纵着玄伯伯的手,十指却已经长出青紫色的指甲,横手一爪,就抓在自己的胸口,鲜血淋漓!
“你这怪物!!”我怒极,袖一挥,一幕血红光墙掠到他面前。然而魅幽丝毫不惧,操纵着玄的手臂一挡,光墙瞬间将玄的右臂齐齐斩断。
断肢坠入沙砾,血,好似绝望残忍的花朵疯狂开放,我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带着刻骨的恨意:“你再敢毁坏玄伯伯的肉身,我就要你死得很难看!”
魅幽徐徐一笑,眼睛在暗影里闪着幽冥的光:“冥若,我再也不会受你的要挟了…你看,我大师兄要杀死你夫君,而你也将死在我手上,你们二人就好好地在九嶷台深不见底的冥渊里去做一对好夫妻!”
与此同时,他口中也吐出幽绿火焰朝我攻击来。
“我师傅是你师兄?”我伸臂一挡,足尖一点树梢,急退,“一切都是你们二人的诡计?!”
“你别想再探出什么消息…”魅幽磔磔怪笑,“这样吧,看你很珍惜这老东西的身体,你往后退十步,我就从他身体里出来。”
我摇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不信也罢。”魅幽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口中喃喃念了些甚么,玄的左手再度抬起来,朝着自己的眼珠抓去!
“够了!!!”我嘶喊出声,“我退就是!”
一,二,三,四…十步,我堪堪好站着。
风在刮,雪在下。
魅幽甚满意地嘻嘻一笑,那萎缩在玄背上的身躯似乎得了甚么滋养一般迅速地扩大膨胀起来,四肢也如植物出土般缓缓生了出来,虽然细弱无比,却闪烁着一种令人恐惧的绿色汁液。
他要出来了?
这样也好,至少玄伯伯的肉身不至于再受到荼毒…然而他这样复生之后,会不会更加强大?
我正在心中揣摩,忽然一阵血幕喷出,魅幽好似猿猴一般却莹莹碧绿的身躯直冲向云端!
刚“出生”的他竟然还笼罩在一层红纱中,殷红张狂翻飞,乌云顿起浮沉!
与此同时,他那单薄的上肢昆虫般一挥,玄倒下的身躯倏然又站了起来!
魅幽那婴儿一般娇嫩的唇角流泻出怪异笑意,在月光下,我看见了他的手指上连着莹绿色好似液体扯成的细线!
而身后响起隆隆声,山石断裂,天地变色。
——我不应该答应他的条件…
月色茫茫,我只来得及想到这一句,玄的身体倏然朝我飞来,一股巨大到令人难以反抗的力量将我直直推下深渊。
我往下掉去,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四周怎么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雪花扑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疼。
这里是哪儿,是南极么?
“阿若。”
是谁在叫我?
“阿若。”
最令我颤抖的是,这声音竟然还似曾相识。
倏然回过头,高声问道:“是谁?”
四周寂静,空寂无声。
高天流云,白云苍狗。
柔软的雪花,片片吻在大地上。
“阿若,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那声音再度出现了,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地推进,如同海潮,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头疼,头很疼。
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一听见这个声音,心头就要流血。
鼻端倏然闻见一种似曾相识的腐臭味道,我自混沌中缓缓清醒过来,登时大惊失色:“魇蛇!”
的确是那条冤魂集结而成的魇蛇,然而它的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雪白的身影站在夜空中魇蛇背上,俊目低垂,黑发飞扬,一双黑瞳都是似说还休的温柔,不是阿宁又是谁?
“你…”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宁怎会复活?
我当年用离魄珠将他肉身封印在了涌泉窟里面,一直想要唤回他飞散的魂魄,然而两千年过去了,终于无果,此时他却出现在我面前!
“阿宁!”我且惊且喜地朝他扑过去。
眼前,是明晃晃的剑刃。
花一般,在我眼前绽开。
我纵身一跃,足尖点在刃尖上,长发飞散,圆睁双目狠狠瞪着阿宁身后那张苍白怪异的童颜:“魅幽,你又搞什么鬼?!”
魅幽得意地自阿宁身后掠出,那张孩童的脸上现出复仇的快意:“冥若,你未免太夜心软了,这也不肯杀,那也不肯杀,你还真是吉祥天的女儿啊,都那么傻!”
“你少说废话。”我在眉骨处用手掌一撑,暗运真气——我所担心的不是魅幽,魅幽的法术虽然深不可测,却究竟不是我鬼界血脉传人,我与他单打独斗并不至于落于下风,我担心的是阿宁。
眼一眨,闭上又睁开,想看看阿宁究竟是不是幻象——然而目光过处,阿宁的身影依旧雪白色绽放在黑寂夜空中,他不是幻象!
他是真实存在的!
魅幽身为鬼界了师,对于招魂之术想必更甚于我,难道他真的在那无边的碧海里,找到了阿宁被打散的魂魄…
想到此时,心头猛跳——阿宁,我欠了他的,那么多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回来…
魅幽似乎了解我的心思,袍袖一挥,登时绽开朵朵血红的彼岸之花,开放在阿宁身边,将他徘徊在其中,离我越来越远!
娇嫩的嗓音冷笑:“你想看看他?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以为我会信你?”我冷冷一笑,“告诉我,你之所以不会长大,永远如同孩童,是因为…你把精气给了我师傅…”
“哼,也算你有些眼色。”魅幽的表情天真而狰狞,有种极度不协调的妖艳,“要不然你以为,我师兄他为什么能够功力一日千里,为什么能够将你算计得一清二楚,为什么——”
“那么,地卷也是你盗走的?”脑中心念电转,巨大可怖的事实缓缓浮出水面,“你们算计我爹爹,害得他英年早逝——”
“哼,是你爹爹他自己要去追寻你娘亲,和我二人无关。”魅幽的面上浮起残忍笑意,“冥若,你太笨了,活该被人算计!”
我急剧退后摇头,虽然早已知晓师傅的重重阴谋算计,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间接害死我娘和我爹爹的凶手!
是怎样的心理,才能让他一直将我养大?
这需要怎样的一颗心?
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最残忍的真相,却没有想到,最可怕的事实永远在最后…
魅幽长声狂笑,血红唇边微微念诵某些音节,继而从十指各腾起薄薄光刃!
那光刃能够生长,他舞得眼花缭乱,登时在身前筑起一道光墙!
最令人可怖的是,那光墙之中有无数颜色在集结、分散,许多气泡腾起,好似分裂。
他长袖挥舞,鲜红的颜色如同一场浓稠的血雾。
这光墙似乎给了阿宁某种指示,他倏然身形急闪,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那种力度之大,令我几乎不能相信。
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丝丝冷汗,衬得他唇角愈发鲜红,好似一朵盛放的曼陀罗,眼神中有着以前从不曾出现的尖锐利芒:“阿若,你为甚么不爱我?”
“阿宁?我…”我完全不能想象他会说出这样话语,悚然心惊,“你…为何…”
他的眼眸中似乎绽放出嗜血玫瑰,瞳孔缩到针尖般大小,全都是贪恋和执着:“你不爱我,并且害死我…“
一点点幽暗的红光划出诡异的线,似是漫天布景。
那些红光,全部来自于魅幽的指尖。
我忽然有种心力俱疲的感觉:“够了,魅幽,你让一切结束吧,如果你只是想我死,我可以配合你。”
“哈哈哈哈,冥若,还算你有些眼色。”魅幽道,“你自断心脉,我就放过他。”
我缓缓握拳,朝心口挥去。
却在那一瞬间,反手挥出一光剑!
一剑穿心。
阿宁的身体仿佛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散下来,跌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对不起…
我再次伤害了你…但愿来生,你再不要做我的仙鹤,也不要再爱上我,希望你转世和我永无瓜葛,做一个快乐的人…
魅幽大怒,没有想到我竟然下如此很手,暴跳如雷,口念咒语!
倏然他口中吐出鲜血,带着莹绿毒液,看起来殊可怖。
他的身后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右手已断,面上一个巨大的血洞,唇角却是锋利的笑意:“师弟,这一剑,我是想了一万年了。”
“玄伯伯!“我欣喜无限,拉着他的袖口,“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那么快。”玄一身白袍早已被血染成鲜红,额头上血洞似乎还在扩大,“公主,你没事…就好…陛下他,将你交托给我…”
“二师兄,没想到你到了今天,还要反咬我!”魅幽捂着嘴角,脸色苍白,匍匐在地上,“你到底为何总不肯放过我们…”
“自作孽,不可活。”玄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喃喃道,“汝当放舍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无可舍处,是汝免生死处。”
“我不懂!!我不要懂!!!”魅幽疯狂地笑着,伸出枯枝一般的手,狠狠抓住启,“你难道就没有心中的妄念么?难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像我这样的老怪物,还是早死了的好。”启双手合十,生生划开,登时天幕被扯开一个血红色口子!
“公主,快走。”他静静地看着我,“去九重天等陛下。”
“你…你呢?”我摇头,拉住他的袍子,“我不能自己走…”
“公主,你是陛下的天后,任何时候都要和他同进退…”启双手并挥而出,巨大的力量划出漩涡,将我裹挟进去。
“公主,你们要幸福…”
我仿佛羽毛一般飞上半空,听见下方轰然一声炸响,泪水,再也不能抑制地落了下来。
泪水落在手背上,却是鲜红色,自那抹殷红中发出怪异的声音:“冥若,我魅幽虽死,却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爱的人,永远…”
噬心之术
“阿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彻!”我霍然抬头,看着他沾血的眉心,一张苍白的脸,却汹涌着饱满煞气:“阿若,幸好你没事!”
“我师傅呢?”我急速拉着他跃入云端,“你打败他了么?”
“嗯,我们快走吧。”他拉着我,身形疾转,“去九重天!”
“为何要去九重天?”我心中微微疑问,却还是跟随着他的脚步,“魅幽已经死了…”
他板着脸,一把扭住我的肩膀;“你夫君的话,你敢不听么?”
“我听。”我看他这样恼怒神情,微微一笑,“嗯,你想去,就去吧…”
九重天依旧那般宁静,千里火红花朵,烈焰一天一地。
他拉着我的手,腾上云端,微微一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一日,我们一起去人间…”
“记得的。”
他莞然一笑,那一笑似乎又好似当年作弄我的顽皮:“我爱你。”
“我也…啊!”陶醉在他的眼眸里,我倏然被他从云端扔了下去!
“你做什么?”身边风雷震震,我绝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我一直爱的男子。
他却不再理我,回过头,我远远地看见一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黑气翻卷而来,那中间是我师傅的脸…
此时再笨也知道,我师傅并没有死,他和那魇蛇合二为一了…
阿彻之所以要推我下来,只是为了保全我…
猛烈地摇头,然而却阻挡不了自己下落的速度。
眼泪流了出来,织成细细密密的网,在空中形成结界。
不得上,不能下。
我只有在这里等他。
生,我们一起。
死,我们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吗,天地昏暗,在大朵犹如烈焰一般的血迹中,他坠了下来。
我所深爱的男子面目雪白,黑发散落,他的口唇边,盛开凄艳的花。
黑暗中无数的淡蓝色藤蔓延伸出来,牢牢地将他的身体接住,封印。
“不!”我发疯一般地朝前扑去,然而那些藤蔓仿如具有生命,瞬即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我手一挥,飞扬出暗红色冥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滋滋飞向那巨大的冰墙!
然而,我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些是南极的冰术,他除了那一张脸之外,已经整个被封入冰窟。
而那张脸犹如洁白无垢的莲花,绽开在这天地之巅。
天宫已成为一片瓦砾废墟,唯这张脸孔,光明照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也许是一天,也许是许多天,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守候的姿态,静静地看着他。
“公主。”有个声音,在背后呼唤我。
转头一看,一身红衣,正是蝶。
“请回冥界吧!”蝶向前一步,半跪在我面前,眼光执着而诚恳,“冥界大了师已经死了,不可以再没有女王,请公主回去吧!”
“我要在这里陪着他。”我幽幽地一笑,转身看着他冰一般冷寂的面孔,似乎还凝固着那一丝关切和焦心,那表情,是为了我。
他一直,都是为了我。
“公主,可是冥界…”
“冥界有你和阿月,我将他交给你了,他长大后,会比我做一个更好的冥王。”我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淡蓝的冰面上,然而那冰并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蝶面孔抽动了下,握住我的手:“公主,你是一直要在这里等待着天帝陛下吗?若是他永远也不能醒来了呢?”
“那我更要一直等下去。”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过,“我在他面前任性过太多次,辜负过他太多次,这一次,换我来等他了。”
蝶轻轻地笑了笑:“其实陛下也有可能醒来的…”
“是什么办法?”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转身握住蝶,“快告诉我!”
蝶凝视着我:“公主,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若是他能够醒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个办法,需要公主以自身血脉作出极大的牺牲。”
我看着他的侧脸,沉睡的他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一缕月光洒落,仿如他最温柔多情的眼睛。
“你说吧。”
“若是陛下醒来之后再也不记得公主,再也认不出公主,你还要这样做吗?”她表情有些严肃。
我怔了片刻,咬下唇,语气却是毫不迟疑:“是的。”
“若是一个不慎,公主有可能魂飞魄散。”
“我不怕。”
蝶不再言语,伸出手一晃,指尖便腾起鲜红的光焰,光焰隐隐绰绰,竟然好似十颗心。
“公主,伸出手来。”
我听话顺从。
蝶眼中腾起悲悯的神色,光焰仿若有生命般,跳跃至我的手指尖,顺着指尖经脉蔓延进去,我感觉到火辣刺骨的痛,好似血脉被生生咬啮开。顺着光焰蔓延的路线,我手臂上的青色血管渐渐变为赤,接着紫,就好似一条条紧绷的绳索,凶狠异常地朝我的心袭击而去!
随着一阵渗入骨髓的痛,我全身变为荧荧紫色,那道紫光在我身躯之中盘旋,我能感觉到它吞没我所有的真气和精血,变为一股强大无比的激流,我的身躯再也无法承载这巨大到可怖的压力,似乎就要寸寸爆裂!
“唔…“在蝶的眼眸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荧荧紫光,红发赤目,就好似一个鬼…
“稍等一下。”蝶不忍地安慰我,“就快了。”
“我不怕。”
我是要死了么,感觉心□裂,那一股强大到要将我自己吞没的力量从我心口血淋淋地划开一个大洞,放射出万道金光,往封印阿彻的冰块翻滚而去!
魅幽,他果然说对了…
狂风大作!
雷霆暴鸣!
触目都是鲜红的火焰,睁不开眼睛,鼻中都是刺鼻的味道,仿佛天地已经成灰,朦朦胧胧中,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阿若——”
“我爱你。”我看着自己心口的洞,微微地笑了一笑,“我爱你,一直都爱你…即使我死了,也…”
天际,星光璀璨,洒落三界。
风萧萧地吹着,那棵被劈成了两段的樱花枝上,飞舞起片片粉色花瓣。
最好的结局
许多年后。
天界,仞利城,占星殿。
天界多年前那一场浩劫的记忆终于渐渐忘却,摧毁的建筑得以重建,民众心头的阴影也渐渐淡去。
逆神南极王和鬼界大了师的名字,也渐渐埋没在尘埃堆里。
仞利城依旧是开满鲜花的仞利城,膏油飘香,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和煦的微笑。
唯有这黑暗的占星殿依旧保持着在那一场浩劫之中的混乱,殿前巨大石柱倒了下来,躺倒在青草萋萋。
时值春日,石柱的罅隙之中,竟然开放了鲜艳芬芳的花朵。
晚霞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沉默着缓缓走进占星殿。
占星殿中依旧漆黑,地上摆放着巨大枝形血色蜡烛,诡异莫名,水池上端腾空一个巨大的水晶琉璃球状物事,上面闪闪烁烁不知是何光点。
空气中飘荡着冷冷的熏香。
他径直走至深蓝色的厚帘前,半跪下,对着帘内那似乎凝固了的身影问:“帝彻又来了。”
帘内响起苍老的,好似随时就要断裂的声音:“陛下又来问鬼界公主的去向么?”
“是。”来人正是天帝帝彻,虔诚地对着帘内拜了一拜,“可有新的天象轨迹…么?”
声音带着些许犹疑和忐忑,显见心中也是纠结万端。
“老朽不是早已告知陛下了么,冥若公主与陛下的星象早已东西永隔,永远无法交汇了。”帘内传来轻轻地一声叹息,“公主当日剜心以拯救陛下,想必已经魂飞魄散,坠入永远黑寂的冥渊,陛下又是何苦?”
“可是我总不信。”帝彻苦笑,“我总是梦见她,她心口有一个洞,笑容却是那么美丽,她对我说,她爱…”情之所至,这位凛凛神威的帝王眼眶有些许微红,“我总是不信她会离我而去,总觉得她的气息还徘徊在这仞利城中,没有离去…请仙官再卜卦一次可以么?”
“没有用的。”帘内声音萧瑟,“请陛下以这天界为重,逝者已矣…”
帝彻没有再说话,身影默默地站起来,被西天的天光投射在斑驳的占星殿地面上,有着说不出的萧瑟和凄凉。
也许,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他摊开手,手心落下一片花朵。
就好似那年那一朵。
看着那黑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我眼眶一酸,看见一滴圆圆的泪水,落在暗蓝色的袍子上。
伸出手想去抹去它,那枯槁满是皱纹的手指犹如鹰爪,再次刺痛了我的心。
是的,我并没有死。就好似魅幽临死前的预言一般,他不会让我死得那么容易,他要我活着,却活得比死还痛苦。
当日我将心剜出将阿彻从冰块的封印中救出,自以为自己会死,然而却终于睁开了眼睛——我没有死,只是我的黑发已经变作银丝,光滑的皮肤已经变作褶皱鸡皮,眼神亦变得好似鱼目一般浑浊暗黄。
是的,我变成了一个垂垂的老妪,再也没有花一般的容颜,再也没有娇嫩的声音,再也没有轻捷优雅的身姿。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然而,我不悔。
能够救他,我终不悔。
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已经是我最好的结局。--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