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告诉他爹爹命他读完七十二本典籍,他巴巴的祈求地问:“是不是我读完了,父皇就会来看我?”
母妃微微一笑,他当时年纪小没发现那笑容里有些凄凉:“是的。”
他听母妃的话,便点点头,乖乖走去书房,捧着厚厚的书,一念就是一整天,直到月已中天。
仙官玄也来伴读。他很喜欢这位鬓发都白了的仙官伯伯,再加上天生聪颖,一老一小问答声时常琅琅响起,很快便读通大多艰涩的典籍经传。玄眉宇间透着极深的赞赏,摸摸他的头,眼神里却有一丝忧郁,像冬天的海。
他想着,等自己念完了这些大部头,爹爹总会来看自己了吧?
那一日阳光晴好,洒在他的身上,他好不容易将七十二本摞起来比他还高出几倍的典籍念完,玄微笑着对他深鞠一躬:“恭喜殿下。”
他发现最近侍女们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也觉得纳闷,去铜镜前一照有点儿发呆,她们说自己长得像父皇,他细细看了半天,不禁笑起来。
可是爹爹还是没有来看他,他觉得气苦,第一次想到可能爹爹是不喜欢自己的,看见母妃低头刺绣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心酸,伸手过去搂她肩膀,才发现自己比母亲高出半个头。
“阿彻,你不要着急,你父皇他率兵攻打鬼界,不日便可凯旋而归。”
是么?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书,不免有点担心地说:“那鬼王据说也是位不世出的英才,天界有必胜的把握么?”
母妃柔柔神色忽然转为严厉,如覆了一层霜,急急用手挡住他嘴唇,厉声道:“你说什么话!鬼界乃是蝼蚁邪恶之地,鬼王乃无道暴君,我天军无往而不胜,很快便可将其夷为平地!你这般乱说话,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他第一次见母妃发火,环顾四周,觉得今晚的红枣银耳汤撑在胃里,着实难受。
他学会了,该伪装的时候,还是得伪装。
天军很快凯旋而归,正逢他两千岁生辰。
父皇召集文武仙官,给他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席上香花缤纷,佳果异珍;他心中欢喜,着正装端端正正坐在中央,右首便是父皇的琉璃御座。他无心欣赏仙娥们的曼妙歌舞,一直盯着那九五至尊的御座发呆。可是宴会快到结束,天帝依旧不见踪影。他心中着实酸涩,正逢太乙真人腆着笑脸请星君殿下赋诗一首,他便站起身来,提起狼毫笔刷刷刷写就,末尾忽然赌气,用了句“云深不知处。”
他的意思便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云深不知处。
仙官们皆道殿下不但俊朗逼人,且文采卓然,纷纷敬酒。他喝下数杯,便觉得脑袋有点晕。本来他有内功护体,不至于酩酊大醉,但今晚因了伤心,血脉流通得快些,很快便觉得酒气有些侵染了浑身诸脉,又是难受又是爽快。
晕晕沉沉之际,忽然听见山呼万岁。
他一惊,抬眼看去,见一位高大器宇不凡的帝王,身穿紫金龙袍伫立在云端之上。那定是父皇了。他扪心自揣,果然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一模一样的细长眼睛里毫无暖意,正如千年的冰川,黑到极处,冷到极处,他虽是激动万端,却依然激灵灵打了半个寒战。
他不敢与他对视,便落下视线,却不禁大奇——为何父皇手上抱着一只小小的襁褓?他亦不敢多问,只得躬身拜下:“星君参见父皇!”
天帝淡淡道:“起来吧,跟朕来。”
身后的仙官玄便上来道:“请星君殿下这边来。”
他有些惊有点喜,便跟上来。一路无话,父皇只是孤零零走在前面,背影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有些伤心。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日日看见母妃的背影便是写着伤心。今日看见父皇,那种寂寥无奈之气竟然一色一样。
他不禁想,是否在这天界,人人都很寂寥伤心。
诸人来到一所漆黑的殿阁内,地上摆放着血色蜡烛,显得有点诡异,上端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琉璃球状物事,上面闪闪烁烁不知是何光点。
空气中飘荡着冷冷的熏香。
玄对他说:“殿下请在外面等候。”
他点点头,在一座黑色石椅上坐下来。
父皇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日曜,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不敢欺瞒陛下。”
父皇冷冷道:“这情劫又是甚么意思?”
那声音缓缓道:“属下无法看到具体,但是殿下及冥界公主的星之轨迹必将碰撞,既然无法逆天改命…”
“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除掉她?”
他一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父皇犹疑半晌:“不,我不能现在杀掉她。她还有用。”
“那好吧。”那个苍老的声音答,“那请允许属下以殿下的血下一个血咒。”
他感觉自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什么尖锐的物事刺穿了他的手指,鼻端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室内忽然弥漫了淡淡的光线,他见父皇手上依旧拿着那只月白色的襁褓。他忽然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抬眼望去,见丝缎中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好像是睡着了,在微笑。
这一晚他第一次也真心地微笑了起来。
从那日起,父皇便开始时时召见他。并且请太乙真人、灵宝上人等传授他所有最上乘的心法。
他果然不负父皇的期望,四千岁时,额顶结了纯白色灵光。
父皇微微颔首,自此便让他上殿,坐在自己的金銮宝座之侧。
一开始他觉得新奇,后来却也感觉无聊起来。那些长脸圆脸扁脸的老头儿们,虽然脸型不同,说的话倒是没什么区别。
那三跪九叩更加令人厌倦,似乎觉得自己都要老了。他偷偷瞟一眼父皇,见父皇的表情波澜不兴,不禁暗自佩服。
很快,他的五千岁生辰到了。他提出带着几名侍卫乘着辇车在天界巡游,父皇答应了。
临行前他使了个咒术,那几名侍卫顿时晕厥过去,他偷偷掩嘴笑一下,使了个法术将他们“搬运”出去。
开玩笑,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身。
却不知自己毕竟不熟路,七转八转的便不知到了何处。只见云层渺渺,白雪皑皑,和仞利城相比,倒是别有一番风光。
谁料祸不单行,那只拉车的九头鸟被那冷风一吹,顿时有些七荤八素,堪堪就抽筋了,掉了下来。
他暗道不妙,忙稳定心神,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乘了朵云彩,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察看一下,辇车倒没什么大碍,毕竟皇家出品,质量还是经得起考验的。他心稍定,想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便四处游游也无妨。
忽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那自言自语:“咦——那破车掉到哪里去了?”
原来这里还有人?他还以为这么冷的地方一定没人住呢。偷偷抬起头一看,那是个少女,看上去才三千岁大小,穿着葱绿色夹袄,梳着双环发髻,伸着脖子,动作很是有趣。
他喜欢绿色,因此静静注视,却见她还在自言自语,噼里啪啦,没人应也说得连珠炮也似:“不会吧,在我师傅门口发生坠鸟事故,这说起来大不好听,没得污了我师傅仙名…要是来讹诈的,可怎么办?”
“讹诈”?
…他不禁失笑,忽然冒起许久没有的童心,要作弄一下她。
“你是谁?”
他悄然无声地走过去,在她身后低低发声。
她吓了一跳,肩膀一耸,缓缓地,像个人偶一般转过头来。
为什么那张脸似曾相识,圆圆的杏眼,翘翘小鼻子,尖尖的下巴透着俏皮和一丝柔弱。
他头脑一时呆住了,好像瞬间和永远在同时出现。
回仞利城的路上,他嘴角还是勾着,保持了那许久,竟然也不觉得累。
她说她叫阿舟,不过说得时候大眼睛里却划过一丝犹豫,于是他晓得了,那肯定不是她的真名。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喜欢的是她,不是她的名字。
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女孩子,一激就面皮通红,却还要硬着头皮强着声,非要跟他争。
看着她,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许久未有的温情。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她,唤起心中一段久远而安宁的记忆。
电光石火他忽然记起,原来她便是当初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他当年跟她立下了血咒。
他有一丝犹豫,可是到了约定那一天,依旧还是决定前去。他想见到她,只想见到她。
“殿下,殿下不好了——”
他刚要推开门,忽然听见侍女急急的呼喊,声音带着哭腔:“贵妃她——贵妃她…”
他担心母亲,急急赶过去。可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感觉一阵晕眩。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父皇冷酷的声音:“星君,我不允许你这么胡闹。若你再胡闹,你母妃也不会高兴的。”
他看着母妃消瘦的脸,眼眸里满是担忧——他知道母妃的性命也便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心一痛,晕了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她。
他思量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半夜赤着脚,缓缓走近那座黑暗的殿阁,他声音沉静:“曜,你可有办法让我划出另一个命盘?”
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半晌,带着犹疑和苍凉开口:“殿下,您真的要这样做么?”
他觉得心头一阵紧绷,缓缓道:“是的。”
那如同树皮般皴裂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无数光点闪耀,密密匝匝。过了好一阵他方才开口:“老身可以为殿下做另一个命盘,然而此乃逆天改命之事,请殿下千万不可擅用。”
他颔首。
“好吧,老身不会告诉陛下——然而,老身想殿下日后还老身一个人情。”
他点点头,觉得心中欢喜,没有注意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与她的星辰轨迹令那个诅咒真的实现,他也无把握能逃得过父皇在自己身边密密匝匝安放的眼线,因此只有这一个办法——他化成另一个人,守护着她。虽然不能日日陪伴,却也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她不再认识他了,她也不再记得他。当他问起她肩头的伤口是谁留下的时候,只看见她迷茫而空洞,没有焦距的眼神。
他的心缺了一块,却安慰自己:没什么的,这也许对她是件好事。
他努力地扮演着,扮演着另一个自己,久而久之都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他太怕被父皇和其他人发现端倪,于是不仅在自己的面容上做了手脚,甚至连性格都大变。
然而夜半在自己的殿阁里,他立在风中,手指划过吹来的桫椤树花瓣,柔软而芬芳就像是她的脸颊。
痛楚一阵阵涌上来,为什么她忘记了他呢?
最可悲的是,其实她没有完全忘记,她似乎记得自己还是爱着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就在她身边,以无助而祈求地眼神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他勾起嘴角笑着自己:不知道世间是否还有比自己更傻的人,更可怜的人?
母妃终于故去了,她临终前父皇并没有来。
那晚母妃依旧美丽的脸颊苍白,眼神游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钧…”
“父皇,他很快就来了。”他喃喃地哄着她,心如刀割。
“他不会来的。”母妃笑了,笑得那般凄美,“我早就知道,他心中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他娶了那么多人,却娶不到他最爱的那个人。”
他大致猜到一些,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彻,你有心爱的女子么?”母妃忽然转过头看他,言语殷殷。
“…有的。”
“那么要好好对她。”母妃温柔地叮嘱着,“不论她是谁,你若爱她便一定要对她好…不要像,像你父皇…其实,其实他也很可怜…”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好像一朵枯萎的雪莲。
她爱的人,毕竟不曾爱过她。
他的心在天界再也没有牵绊。
当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恳求着:“你带我去忘殿好不好?”
心狂跳。
——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最后还是没有。
他眼见她想起了那段记忆,心都战栗了,紧紧抿着唇,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透露了秘密。
他不能说,他说了,那可怕的诅咒就会灵验。
他宁愿她想着那个人,至少那个人曾经是自己——而今天的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就已足够。
爱并不一定是要得到回报的,只要你爱的人安宁,自己便可放心。
——然而到底他不能一直守护她。
创造另一个星盘花费了他太多的内力,就如同在刀尖上走路一般,随时就有可能全身麻痹。那一晚,他竟然被奸人暗算…
迷迷蒙蒙之际,还想着她现在怎样了。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有若干神祗,围得铁桶般也似。
“殿下,请回去吧。”为首的正是太乙真人。
他想说不,可是身体完全不听自己指挥。
“殿下请恕老身冒犯,老身也是没有办法。”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被一团云彩包裹,随之失去知觉。
不…我离开了,她怎么办?
再次相遇的时候,已在天宫。
她已经和以前迥异,眼神中涌动着淡定和坚决,不复当年带点傻气的娇憨。他心中一痛,想与她相认,却又不敢。他知道她是来找父皇询问当年的真相,然而这是父皇最大的秘密,连自己,父皇都不曾透露一言半语。
你离开吧,不要呆在这里了…
父皇他…他已不是当年的帝钧了。若是必要,他真会杀死你的…
可是,他没料到她是那样倔强的女子,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终于伸出手,将她带走。
“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帝彻。三天之后,你将把她忘记——永永远远也想不起来。”
父皇这般说,“我已给了你太多次机会,如果这次你再罔顾天规,我便杀了她。若你听我的话,我可以留她一条性命。”
自己强忍着心头的痛,点了点头。
三天,在人间是三年吧?
好吧,我们还有三年的时间。
这三年间,我总能想出其他的法子。
然而她却太早苏醒了。他看着她的纯真笑容,如花般柔美,说的却是世界上最冷最冷的话:“我要走了,阿彻。”
——我们,俩俩相忘吧…
我的记忆就要被封印了,那个“阿彻”的命盘,也已经要陨灭。
原来快乐,真的很快。
你,还是恨我吧…
忘了我,忘了我的好,只记得我曾经伤过你,令你难过,令你流泪,这也许,就能在我想不起你的时候,不要令你太伤心。
我永远,不忍心伤你。
我爱你,我的阿若。
我爱你,甚于漫天神佛。
噬魂
迷迷蒙蒙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不,是很多人,很多人,他们在叫我,声声殷切…
“公主,公主!”
“阿若…你…你千万不要死…”
我在雪白的雾气中怔怔地回转,前方无路,来处亦茫茫。
这是哪里?
——我死了么?
不对,我们非凡人,若是死了就会魂飞魄散,然而我现在依旧尚有知觉。
记得蝶的那一剑整个穿透了我,血液如同一朵怒放的花般绽开。
原来我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
啊,好痛。
四肢百骸好像有无数小刀子旋转着划过。
口好渴,好渴…
我想喝水,不,我想…
口唇干裂,鼻端涌动着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血。
我想尝尝血的味道…
我说什么?我被自己吓到了。
——我想尝尝血的味道!那鲜美的味道,是如此诱惑着我!
为了抑制那种几乎要渗入骨髓里的渴望,我用指甲狠狠地抓着自己的皮肤,疼痛令我浑身颤抖,却依旧没有起到丝毫缓解作用,那种炽热就好像有生命的毒虫,要透过皮肤疯狂膨胀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我惨呼一声,疯狂地径自向前跑去!
前方迷迷蒙蒙,涌动着深黑和暗红的气流,格外凄厉。远远地,在雾气中好似有一座黑魆魆的,庞大的殿阁——
如同怪兽。
我心一惊,有种未知的胆怯。
却又有一丝渴望——那里,是否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委顿在地,向前伸出手指…
“你想喝血吧?公主。”
我一惊,缓缓起身回过头去。身后是个黑衣无常,俯身向我行一礼。抬起头来时眼睛泛着莹莹的绿光,咧开嘴角,露出一颗长长的尖利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脑中飞快思索着,却全身无力,声音慢慢也嘶哑了,犹如一头小兽。
那无常磔磔一笑:“除了冥界正统的冥若公主,又有谁会,且能够闯入这里?”
我往前眺望过去,内心涌动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那么,这里就是…”
“这里就是暗河。对岸是冥府。”
暗河…
我往前奔了几步,果然见到河水翻滚着气泡,咕嘟咕嘟,像一个血的熔炉。
很久很久以前,在自以为自己还是个神仙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冥界的暗河就是血池,要把谪贬的仙人一身仙骨,在血池里泡酥了才准上岸。
那时候只觉得恶心反胃,哪里想到这里也是我爹爹和娘亲初次相遇之所?那一日,暗河平静无波,幽香在空气中飘浮,彼岸之花开得幕天席地…
那英俊苍白的男子,那美丽娇柔的女子,带些怯怯的眼神如小鹿。那一眼,便注定了这一生将为他而活。
为他活,亦为他死。
我呢,我又可曾勘破一切,为那人生,为那人死?不,我其实更想的是同他一起活!
仿佛听到了我的祈求,心底的欲望再度张开口:好干,好渴…
我恨这样的我自己…
我不要自己是个嗜血的恶魔!
“公主,您请享用吧。”那无常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玉色盏,里头暗红粘稠,还似乎有什么物事在汩汩跳动。
我大惊,忙退后数步。
“这可是新鲜的心头血,公主饮下保证可解心头之渴。”它笑着,笑得邪异非常。
“我不喝…”我胃中翻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需要这些东西。
无常斜着眼看我一眼:“请公主千万要保重身子,否则别说故去的王上和王后,就是天上那位…怕也会伤心呢。”
“你!你怎知道那许多…”我心一凛,正准备将那东西打落在地,忽然头一阵晕眩,全身的毛孔似乎长出藤蔓,蜿蜒缠绕。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切切带着诱惑,滴着蜜糖:“喝吧,喝了你就会好了…”
“喝下去,就那么一瞬间,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你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
“你舍得他么?”
“你忍心看他为你的死而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么?”
不,我不舍得,我不忍心!
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颤抖着伸出手,那杯液体似乎有感觉,在杯中翻涌,如同滚烫。
阿彻…
“不要喝!”
一声厉吼,将我自入魇状态中生生惊了回来。
我回头,愣住了。
面前那人是谁?
是阿彻么?
确实和阿星的那张脸有三分相似…但又不像他。
那眉眼虽同样精致昳丽,却是带着三分冷,三分怒,三分怨。
如果说阿彻是光,那他便是冰。
我打了个冷战,难道…难道…
那无常恨声道:“何人敢阻拦我主上大计!”眼珠变得血红,戾气翻滚!
那人丝毫不看它,只凝视着我:“回去。”
无常扑上来,那人伸手划出一道白色光晕,光晕缓缓聚集,似一个人影形状。
“噬魂!”无常扭曲着脸阴笑,“你却不知会反噬么?”

我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碧色床榻之上。
身边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雪白美丽的脸,是蝶…
我,我居然没有死…
“公主,你醒了?”蝶的眼眶周围有一圈青紫,感觉已是许久未曾入眠,可一看见我睁开眼,目光中顿时涌起无限喜色。
“我…”我舔舔干裂的嘴唇,犹疑着问,“我晕了多久?他——”
“三天。”蝶微笑着,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从她的微笑中看见一丝悲伤。
“请公主恕罪——”蝶倏然在床前半跪下来,目光莹莹似就要滴下泪来,“属下真不知公主会拼死护卫星君殿下,属下已经向殿下请罪情愿一死,但殿下阻止了属下…”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摆摆手,努力做出一个蹩脚的微笑来,“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么?”
蝶凝视着我,我虽是强撑了下来,可依旧觉得浑身无力,只是脑子尚算清醒:“蝶,阿彻他在哪儿?”
我想见到他,此时我大难不死,迫切地只想见到他。
——我险些再也见不着他…
“公主是问星君殿下么?他在那边东宫殿中,正处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