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美雅站着看周晚生花了好一会儿才换上拖鞋。转身到厨房去倒了一杯开水,加了两匙糖,端给倒入沙发的周晚生:喝杯水。周晚生接过,一口气喝完,补充了刚才吐出的水分。这才有了点精神:谢谢,吵醒你了吗?
卢美雅本来想说,刚才正在电脑上看他收藏的一些文章。不知谁写的,写得冷静透彻挺不错。想想只说:我还没睡。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先去睡吧。我冲个凉再睡。周晚生说这话的时候,同时在想象卢美雅的回答:那行,我先去睡了。你去冲澡吧。
那行。我先去睡了。你去冲澡吧。卢美雅说。卢美雅果然是这样说。
看着卢美雅进了卧室再轻轻掩上门的背影,周晚生想起了小红。如果是小红,见着他醉,会是怎样呢?会帮他换拖鞋。会喂他喝水。会轻轻地抱着他的头休息一阵。会把他扶进卧室。会帮他脱衣服擦身体。会帮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安睡。会吧?小红会这样的吧。
如果是苏维拉呢?苏维拉会如何对他?他想不准。厚重布幔后的半晌偷欢。他只着迷于她钩子一样的眼神,鳗鱼一样的身体。他对她,抑或她对他,都只是偷欢,盛大的偷欢。
所以他不能分析出他与苏维拉,将是怎么的关系。但他知道,他与卢美雅是不平等的。他因爱她而变得卑微。卑微地维护这一点,在深夜归家值得一杯开水的小幸福。这是她高贵而冷漠的施舍。也是他卑微的幸福。小红与他,也是这样不平等的一种关系。他需要小红,帮他补上为了卢美雅,而残缺的大朵大朵的伤口。而这种需要,就是小红卑微的幸福。想到这里的时候,周晚生忽然想哭。原来,他在卑微地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卑微地爱着他。他在接受被所爱赐与伤口的同时,也在赐与另一个人同样的伤口。
周晚生在浴室里,蹲在如雨的花洒下,任由眼泪滚滚而落。
卢美雅接到苏维拉打来的电话时,是在午后两点半,夏天的阳光极清亮地洒满了C城的每一个角落。
卢美雅很奇怪苏维拉为什么会约自己见面。她甚至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苏维拉貌似是海洋集团负责人顾海洋的女友。
卢美雅第一时间作出了拒绝:对不起,我下午有个约会。卢美雅的确有一个不能推迟的约会,陆子扬约了她。
陆子扬,就是上次周晚生送卢美雅去上班时,首次获得卢美雅的告别吻那一天,在紫云轩门口,所见到的那个忧郁帅气的长发年轻男子。陆子扬是紫云轩画廊新近培养的一个年轻画家。很有才华,画作在国外得到了不少赏识。如果说经营画廊也是一桩生意的话,那么陆子扬就是重点产品。
陆子扬暗恋着卢美雅。或者不能说是暗恋了,应该说是明恋。陆子扬有着所有艺术家的张扬个性。他喜欢卢美雅是从来不加掩饰的。与紫云轩签约时他只对卢美雅说了一句话: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被你束缚。他从不掩饰,画廊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陆子扬热烈地爱着老板卢美雅。虽然卢美雅对陆子扬总是冷冷淡淡从不热情。但谁都知道那是老板娘的个性,和她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老板娘的丈夫虽然并不是紫云轩的老板,但是紫云轩的工作人员都是知道的。老板娘的丈夫经常送老板娘来上班。斯文儒雅的一个男子,很有风度。就像英国的男人那样充满了绅士魅力。大家都觉得陆子扬的才华加上帅气热情,也并非缺少竞争力。大家的好奇心,全都在隐约地期望看到一出好戏。但陆子扬却出奇地沉得住气。签约两年来,也画了不少好作品。也经常给卢美雅送花送礼物。但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约会。
不是陆子扬不敢,是他在等待机会。他要等自己的羽翼丰满起来,强大起来。如此,才有了足够把情敌压下去的本事。他辛辛苦苦地等了两年,才等到自己有了足够自立门户的能力,也等到了续约时间到期的机会。所以他不接紫云轩里所有的,不是来自卢美雅的电话。卢美雅打电话给他,他也只说了一句:你来工作室找我。
让陆子扬继续签约,对卢美雅来说,是经营紫云轩的一部分。陆子扬对她什么心思,她当然也是知道的。但并不代表她就必须接受。她决定尽做老板的义务去说服陆子扬。如果不能,就只能让他解约再去签新的画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相对于与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见面,卢美雅觉得与陆子扬见面更为重要一些,所以,她拒绝了苏维拉。
但苏维拉并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绝,苏维拉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关于904的秘密。
904。这三个数字敏锐而准确地击中了卢美雅的心。
苏维拉接着说:我4点会酒店的在咖啡座等你。
也许我们猜想,像卢美雅这样有着倾城美貌冰山性格的人,她大可忽略,苏维拉的表明了就是威胁的见面。但卢美雅毕竟还是人。一个女人,一个美貌的敏感的也有着情感的女人。尽管她为着马瑞年疯狂,但她仍然有着对与周晚生这段婚姻的感激。即便只是很少的一点点感激。但那仍然是存在的。她个性再冷漠,也知道,自己与马瑞年的偷情对周晚生,对父母,会产生一种怎样可怕的伤害。张扬冷漠的个性,尽力不去伤害身边的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这三十年来唯一学会的感情。源于欲望上的依赖,或许对马瑞年也是有着一些特殊的感情的。但那是爱情吗?她不知道。又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爱情这个东西存在。人们心心念念地为之时而欢笑时而痛苦地去追寻的,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虚幻。
不管爱情是什么,保持现状,并且让它们尽量减少为此而受到的伤害,远比去挽回一个有些小疯狂的签约画家来得重要。
所以卢美雅只打电话给陆子扬:明天没事的话,就在你工作室等我吧,我把合约带过去,你想签便签,不想签也随你。
卢美雅没有想到,陆子扬因为她这冷漠的一番话,整个人都快疯狂了。喝醉了酒,然后,跑到卢美雅家里,把周晚生的车身划得面目全非后再点了一把火,闹得差不多全城皆知。
卢美雅并不想去考虑陆子扬将会如何,她只想知道,苏维拉到底了解了关于904的什么。
下午4点。海洋酒店咖啡座。
卢美雅要了咖啡,半杯咖啡喝完,卢美雅才开口:说吧。你找我的目的。
苏维拉优雅地放下咖啡杯,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让你看点东西。
苏维拉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走向了电梯。卢美雅只好也跟了上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苏维拉的敌意。她想不出,自己成为苏维拉的敌人的理由是什么。但卢美雅多少也知道,长相太优异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成为很多人的敌人。所以她从小,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敌人。
但是苏维拉毕竟已经不同于那些肤浅的,仅仅是妒忌她的美貌的女人。等卢美雅也走进了海洋酒店的私人电梯,苏维拉纤指一点,按了9。
卢美雅看着指示灯一格一格地亮着。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以往一个人来时的那种心跳与期待。她也发现了她并不害怕苏维拉将告诉她什么。她就像去参加一次无关紧要的应酬。或者将会认识一些新的人。或者将和以往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即便苏维拉知道了她在904做过些什么,那又怎么样呢?这本来就是存在着的事实。她不知道马瑞年为何从不提议换一个地方见面。于她自己而言,她喜欢海洋酒店,喜欢服务生类似周到却有距离的服务。同时,也喜欢已经熟悉了的904房间。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做着不熟悉却有激情的事,会让她产生一种特殊的快感。既然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是说,这一桩盛大的偷欢迟早会成为伤害。那么就这样,不用太过刻意地去遮掩反而令自己心安。念旧物与念旧情一样,都不属于她冷漠的个性,所包含的东西。当预感的一切来临,她只需要面对,不需要惊慌。
苏维拉也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卢美雅的冷静。也许冷漠是卢美雅的天性。也许,她天生,就有着这种从不慌张的淡定从容。但绝对不会是卢美雅没有感觉到,自己带她去九楼的目的。苏维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能对自己的偷情如此从容自如的人。所以当进入902时,苏维拉甚至有些后悔有些尴尬。她原本想看到这个冰一样的女人的惊慌失措。想看到她伤心,或者落泪,或者哀求她不要告诉别人。但卢美雅从一开始就很镇定。很冷静。很无所谓。这个女人特殊的反应,让苏维拉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苏维拉与卢美雅面对面呆站了好一会儿。卢美雅没有说话。苏维拉也没有想出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怪异的气氛在902里流窜。苏维拉看着卢美雅极完美的,却没有表情的脸。想起了酒吧里喝多了的周晚生所说的话:我老婆是一块冰,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抱着一块冰睡觉的痛苦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你的身体会慢慢地冷掉。你的血液会一点一点地结成冰。你的心脏也会变成冰。然后你一整晚都会做掉进冰窖里的梦。冷得可怕。可是你知道吗,冰也可以让人中毒的。我就中毒了。我为她着迷。我宁愿冻死都要和她睡在一起。爱情是卑微的,你懂这种卑微吗?
周晚生说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就是苏维拉。也不知道他自己说得眼泪直掉。那些眼泪,全都掉在托着他的脸的苏维拉的手心里,然后又顺着她错乱的掌纹,一点一点地渗入了她的心。然后,像水银一样让她痛楚万分。她终于知道他的网名为什么叫“窒息在爱里的鱼”。也终于知道,他绝望的爱情,卑微的幸福,盛大的伤痛,都来自于什么。
尽管梳妆台上顾海洋的求婚戒指一直在提醒着她,她应该安下心来,不去管一段没有结果,只有绝望的爱情。但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卢美雅知道她应该知道的。然后让一切露出更大的绝望,或走向毁灭,或恢复正常。没有偷情,也没有偷窥。
可是能对眼前这个冷漠的,冷静的,理智得过分的女人说些什么呢。苏维拉忽然绝望了。这种绝望,甚至使她差点放弃了已经决定的,一定要告诉卢美雅的想法。
她原本想羞辱这个冷漠而高傲的女人一番。或者能看一看她痛哭失声的忏悔。但此刻她知道,她所想看到的一切,卢美雅都不会表演给她看。甚至,她永远都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让卢美雅表演或者是流露给她看。所以,在强大的失落下,苏维拉只好勉强地笑了笑,说:在这间房间的卫生间纸巾盒的背后,有一个用于偷窥的猫眼。你的丈夫,也就是周晚生喜欢住在这个房间。几乎在每一次,你来的时候,他也会来。我不知道你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面对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请停止伤害他吧。
说完苏维拉就走出了902并关上了门。她不知道卢美雅会不会去找到那个猫眼。也不知道卢美雅在发现一切后,将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这一切,她忽然就统统都不想知道了。她只知道,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像足了一句卑微的哀求。
是的,她开始一想到周晚生就痛。这种痛,莫名其妙汹涌而至,让她猝不及防。原来,所有的人陷入爱情,就全都是卑微的。卑微地痛,卑微地爱,卑微地幸福,卑微地沉默。
这么想着,苏维拉在升往十八楼的电梯里,卑微地泪落衣襟。
卢美雅和苏维拉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C城倾盆大雨。
走进电梯的时候,黄浩杰就后悔了。
他一定是疯了,神经错乱了,才会想这样做。
他为什么会把纳微约到海洋酒店来?他想告诉她的事情能对他有什么帮助?能让李嫣然爱上他黄浩杰么?黄浩杰忽然察觉了自己的天真。他能进蓝岸房地产又如何?他试用合格能迁户口到城市又如何?他在城市出人头地又如何?这一切,对他而言,很重要。可对李嫣然而言,他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入她眼的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是,而是透明人。在那个美丽的个性的十七岁少女的生命里,他黄浩杰,什么也不是。
他不能忍耐在李嫣然面前,连一粒卑微的尘埃都不是。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他要把李嫣然,从马瑞年身边拉走。而可以帮他一把的,就是纳微。马瑞年竟然可以用认女儿的方式,把李嫣然光明正大地放进了自己的家里。放在家里好下手么?
而纳微这个女人,竟然可以容忍丈夫把一个美貌的十七岁少女带回家。不,她可以容忍,他不可以。黄浩杰当时都想得快要疯了。雨没有停的意思,像个伤心痛哭的女子,哭得他心绪更乱。手机没电。他钻进一个电话亭。拨通了纳微的电话:我要告诉你一个有关于你丈夫的大秘密,你到海洋酒店906房间里来吧。
他至少还可以让一个妒忌的女人,把李嫣然从马瑞年身边推开。是的,就是这样。
可看着电梯门不断往上跳的数字格子,后悔跟着胆怯,排山倒海地把他的冲动压到了卑微的墙角。当电梯门终于发出叮的一声打开时,他慌乱地按着关门键。一次又一次,电梯外并没有什么人。可怕的是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可能会在某一个地方注视着他。
他于是疯狂地逃跑了。雨还在下,C城的雨水,像是狂烈的,倾注了全部希望的爱情。有着可以浸淫一切的架势。他终于蹲在一个无人街角,借着雨声的掩护,嚎啕大哭起来。
纳微最初以为,黄浩杰找她,是经济需要。所以她的手袋里,装了一笔不算少的现金。她想,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她都会买下它。也许婚姻于她已经没有新鲜感。但却还有着值得她维持下去的价值。
每一个女人都会是婚姻的最忠贞守护者。面对一段出轨,女人比男人更能理智地面对。因为离了婚的男人,大可找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孩子。因为他们经历过了婚姻,所以更懂得怎样去猜一个女人的心思。而离了婚的女人,若再嫁,也只能嫁得更差。这世上只有一个邓文迪,其他所有离了婚的女人,不管你质量多好,都只是一件旧衣裳。没有多少男人愿意穿别人丢弃的旧衣裳。这就是男女离婚的潜规则。所以作为吃亏一方,女人是守护婚姻最忠贞的卫士。特别是当出轨的那个是女人的时候。所以不管黄浩杰提出什么,纳微大抵都会答应的。
但偏偏让纳微想不到的是,黄浩杰没有出现。
黄浩杰不出现,纳微反而有些慌张了。夸张地想到黄浩杰会不会直接去找了马瑞年。于是拿出手机拨了马瑞年的电话。马瑞年说正与客户打高尔夫,语气没有半丝不快。纳微的心这才定下来,又拨了黄浩杰的手机,清脆的女声在冷冷地提示: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黄浩杰越是没消息,纳微便越是慌。
她想到了照片。想到了录音。想到了一些属于她独有的贴身的东西。想到了一些和黄浩杰在一起时有没有收拾干净的细节。她想了很多。越想,就越慌张。以至当黄浩杰打电话过来时,她接听电话的声音,都已经有些不可抑止的颤抖:喂——
黄浩杰说:是我你到卫生间去找到纸巾盒后面的那个偷窥猫眼你的丈夫不回家过夜的时候大多都和一个女人在这个房间厮混不过现在可能已经不做了因为那女人已经住到你家了就这样再见。
黄浩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用的时间还不到十秒,所以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可言。而纳微在他挂了电话,整整两分钟之后,才总算消化了黄浩杰所说的内容。
她慢慢地走进了卫生间。果然嵌在墙上的精致纸巾盒是可以拿开的。那背面果然有一个闪着金属光线的黑色猫眼。那个猫眼里,果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房间的床。
纳微于是开始想象,马瑞年到底是和谁在那张床上翻滚呢?和李嫣然吗?真的是和李嫣然吗?马瑞年可真大胆,竟然敢把李嫣然带到家里落户,难道他真的就那么想,在她的眼皮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
他作好了准备要把这九年的婚姻丢弃?
纳微离开海洋酒店的时候,已有些失魂落魄。上了车,趴在方向盘上,想哭。眼泪却怎么也不掉下来,于是就那么的,发起呆来。
此时的U城,也在下雨。
小红拿了把雨伞,站在车门外等周晚生打开车门出来。她像每一个细心尽职的妻子一般,把雨伞尽量地往周晚生这边撑。
周晚生一手接过雨伞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往门口跑。小红就站在门前为周晚生拂去肩膀上的雨滴。然后,抬脸对周晚生微笑。小红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是很清纯的。她一笑,她的眼睛微微一弯起来。她的嘴唇也微微地翘起来。她的眉毛也微微地扬起来。整张脸上的五官忽然之间就生动起来了。就像冻了一冬的小草,在春日的第一缕阳光里舒展起来,明媚起来。看的人的心不管有多冷硬,也一定会柔软起来的。周晚生看到小红这样对他微笑,他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他想,有着这样的笑容的女人,势必也是一个美好的女人。
这么想的时候,周晚生甚至忘记了,小红原来是做着怎样的职业的一个女人。
也许,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温婉柔顺的女人吧。
就像,他心里知道自己爱卢美雅爱到离不开她。每每想起她,都会有刺骨的疼痛。而小红,他一点都不爱她。但他喜欢她的温婉,喜欢她对他永远不说半个不字的百依百顺。这种喜欢,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或者说,这种喜欢,是一种依赖。一种他从卢美雅身上得不到相应回报的依赖。
小红并不问他为何会在工作时间来U城。她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周晚生说:没。
进屋后,小红给周晚生倒了一杯水,便进了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了一个家常肉片、一碗青菜汤加一小碗米饭。
周晚生也不做声,默默地吃起来。等他吃好后,小红说:我想去趟C城,帮我妹妹找个学校学点技术。
周晚生看了一眼小红,嗯了一声。
周晚生本来想住一晚的,但接到了重要客户的电话,便又连夜开车回C城了。
小红看着他留在梳妆台的一叠纸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帮妹妹找怎样的学校,又想了想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周晚生拿了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向自己刺来。无论她怎么哭着求他都没有用。眼见伤口见骨,然后血涌如注。然后便满眼都是血,鲜红的一片,像无边的海洋。最后是吓醒的,她抱着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小时候总听村里的老人说见血的梦不吉祥。而这段时间,她老是做着这样一个梦。周晚生拿着一把刀子刺向她,狠狠地,一刀又一刀。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小红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只要周晚生的一句话,就可以掌握她的去向,甚至是她的生死。而她,她虽然出身卑微曾经的职业也那么的低贱。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呀,一个为生活环境所逼迫,而没有选择的女人呀。她也可以爱上一个男人。也会有一颗只为一个男人而温柔的心。可是,周晚生看得到她爱他吗?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无情地叫她离开。甚至连见面都不用。只是一个电话,一声你走吧。一切也就结束。全部地结束。
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吗?这样的结局,和他一刀一刀地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她又能要求周晚生做些什么呢?她只能盼着他回来,与她度过一晚半晚。与他痴缠贪欢,触摸那一丁点儿卑微的幸福。
原来,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充满了无奈的。爱与不爱,都是欢情盛大,幸福卑微。
注①邓文迪,华人,与美国人Cherry离婚后嫁给传媒大享默多克,为之生两个女儿,并争得继承权。她因而成为最有权势的离婚女人。
周晚生从U城回来的时候,卢美雅的车早已经停进车库。周晚生便没有开进去。房子的车库只够存放一部车。上个月卢美雅买了车后,夫妻俩的车就谁回家晚谁停在外面。卢美雅也没买更好的车,买了与周晚生同颜色同款式的宝莱。两把车钥匙一般都在桌上放着,谁出门早谁就拿放在外面的那辆车的钥匙,倒也相安无事。一起出门时,偶尔是周晚生开车先送卢美雅去上班才去公司。但大多数,是各开各的车了。
这一停便出了事情。
凌晨两三点时,喝得烂醉的陆子扬。就是卢美雅画廊的那个暗恋卢美雅的签约年轻画家。一手提瓶烈酒,一手提瓶汽油。来到了卢美雅的车库前,绝望而愤怒的内心,使他拿出随身所带的画刀,一边喝酒一边划着那辆车不断地转圈走。他脑子里只有紫云轩画廊一个员工告诉他的话:看到老板娘的新车没有,那是她丈夫买给的。你再不好好画,什么时候才可以这样随便就送给女人一辆车?
是,他是没有钱。由于不会经营经济,本来收入已有起色的他,还经常地很穷困。但这不代表,他没有爱一个女人的权利。
不就是一辆车么?他帮她在车身上画画不行么?当然,画还是不够的,他要在上面留下他内心的火焰!
凌晨的小区实在是太安静。刀子划在车身上的刺耳声音,像妖怪的怒吼。可这高级小区里的隔音效果,也实在是够好。沉睡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里有着一辆车和一个人怎样痛苦地挣扎。小区的保安也实在很苦恼。小区这么大,他转了一圈回来。就发现7号楼下的车库前一辆车正在燃烧着熊熊大火。那名猖狂的纵火犯,居然还在一旁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呜呜大哭。
119来了,120也来了。警车的轰鸣声,终于惊醒了不少住户。住在这里的居然还有一个报社主编,当即打电话叫来记者。当然,这事儿就又上报纸了。标题倒没什么。落魄画家深夜放火,艺术男女委屈生存。但这个主编很有眼光。以此引申到城市物价房价过高,贫富分化加大,造成一些人心理不平衡,而引发社会治安混乱。一下子做成了专题。据说此事也引起C城市政府的关注。正是全国人大会召开时期,人大代表提出关注民生、关注中国城市房价过高的论题。于是其它主流媒体、电台、电视台、各大报纸、网络,纷纷转载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