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手表一眼,轻轻推着我进入走廊。
马里诺不论什么时候来法医办公室,总不忘找温格麻烦。温格是我见过最好的解剖技师,但也是最脆弱的一个。
“…嗨,这就是所谓的福特车近距离接触…”马里诺大声喧哗。
正当马里诺捧腹大笑时,一个有着啤酒肚的州警到了。
温格满脸通红,愤愤地把电锯的插头戳进垂挂在钢桌边缘的黄色线圈。
我手腕上都是血,忍住气低声说:“别理他,温格。”
马里诺看着州警,我等着他继续那无聊的笑话。
温格太敏感了,我有时会为他担心。他对被害人的遭遇感同身受。碰到异常残忍的案子时,他常忍不住哭泣。
今早的案子显示了人生残酷的讽刺。昨晚有个年轻女人去了邻县的一个乡下酒吧,凌晨两点左右步行回家,一辆车撞上了她,之后继续向前行驶。州警检查她的私人物品时,发现她的钱包里有张幸运签,上面预告着:“将发生会改变你一生境遇的事。”
“说不定她在寻找引擎盖先生…”
我正要对马里诺大发脾气,他的声音便被电锯的巨响掩盖。温格开始切开那死去女人的头骨,一团骨头粉末扰人地散布在空中,马里诺与那个州警立即撤到房间的另一头,在那里,里士满最新枪杀案的被害人正由法医解剖着。
电锯声戛然而止,温格将头盖骨拿走,我停下来迅速检查了她的脑子。没有脑溢血…
“有什么好笑,”温格开始他愤怒的控诉,“一点也不好笑!怎么有人会觉得这种事好笑…”
那女人的头骨破了,仅此而已。她的死因是多重骨盆挫伤,她的骨盆受到剧烈伤害,她皮肤上可以看到那部车子散热器护栅的痕迹。撞她的不是跑车那类底盘很低的车子,很可能是辆卡车。
“她留着幸运签,因为那张签对她有某种意义,带给她希望。说不定这就是她昨晚去酒吧的原因。她在寻找能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或等待改变她一生的事发生。结果却是有人酒醉驾车撞上她,将她拖了五十英尺到沟里。”
“温格,”我一面开始照相,一面疲倦地说,“你最好不要乱想。”
“我忍不住…”
“你必须学着去控制。”
他受伤的眼神转向马里诺,马里诺不撩拨他绝不罢手。可怜的温格。那些在粗暴环境中讨生活的警察大都受不了他。他从不觉得他们的笑话有什么好笑,对他们的辉煌战绩也不感兴趣,更明白地说,他与众不同。
温格的身体线条柔软,黑发贴在脑袋两侧,顶端头发有如凤凰鹦鹉的羽毛,末端则有一截发尾卷在脖颈处。整体而言,他精致英俊,看起来像是那种穿着名牌服饰、脚着欧式软皮皮鞋的模特儿,就连他自己购买、亲自动手清洗的深蓝罩袍也很有风格。他不和女人调笑,也不在乎女人指挥他做事,更不像对我检验袍或套装下的身材有任何兴趣,有几次我在更衣室换衣服,他不巧走了进来,我却依然很自在,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如果几个月前他来求职时,我对他的性倾向有一点好奇,说不定我不会雇用他。这点是我不愿意承认的事。
我在这地方看遍了各种极为恶劣的例子,因此太容易有刻板印象。譬如身披假乳义臀的人妖,因忌妒的怒火而谋杀情人的同性恋者,在公园、游戏厅游荡,结果却遭厌恶同性恋的老粗举刀猛劈的年轻男妓,那种身上有下流刺青,在监狱里奸淫遍了所有两腿动物的囚犯,以及那种在同性恋浴室和酒吧荒淫纵欲,也不管谁会染上艾滋病的人。
温格不像那些人。温格只是温格。
“你可以从这里接手吗?”他愤怒地冲洗他戴着手套、血淋淋的双手。
“我会做完它。”我随口答道,开始重新测量肠系膜上的一个大洞。
他走向柜子,拿出一瓶瓶消毒剂、破布和一些清洁用品,然后戴上耳机,打开挂在罩袍腰际的录音机,立刻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
十五分钟后他开始清理一个小冰箱,里面储藏着周末放在解剖室的证据。我模糊地注意到他拿出一样东西,看了良久。
他走到我的桌旁来时,耳机像衣领一般挂在脖子上,一脸迷惑不安。他手上拿着装着证据的硬纸夹。
“嗯,斯卡佩塔医生,”他清了清喉咙,说,“这个在冰箱里。”
他没有解释,也没这必要。
我放下手术刀,顿时觉得胃部抽紧。硬纸夹上的标签印着洛丽·彼得森案子的号码、名字、验尸日期——但她所有的证据我在四天前就已交出。
“你在冰箱里发现的?”
这一定是个错误。
“在深处,最下一层。”他迟疑着加了一句,“嗯,没有人签。我是说你没有签字。”
一定有什么缘故。
“我当然没有签字,”我尖锐地说,“她的案子我只收集了一套证据,温格。”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的疑云却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我试着回忆。
周末我把洛丽·彼得森的样本存在冰箱里,就和其他星期六的案子放在一起。我清楚地记得,星期一一早我亲自交到检验室,其中包括一个硬纸夹,里面装着上面有肛门、阴部、口腔样本的棉花棒。我确定当时只用了一个硬纸夹。我绝不可能送出空夹子——它总是包括一个装了棉花棒的塑料袋、装了头发的信封、试管和所有其他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我强调。
他不安地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另一只脚上,眼睛也望向别处。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把事情搞砸了,而他不愿意直接指出来。
出错的可能性一直存在。自从玛格丽特在解剖室的电脑里安装了制作卷标的程序后,温格与我就把整个作业流程想过很多遍。
病理学家在动刀解剖之前,可先将有关死者的数据输入电脑,然后印出一串标签,用来贴在所有可能采集的样本上,比如血液、胆汁、尿液、胃部的残留物,和其他个人证据。只要每个病理学家谨慎地把正确的标签贴在正确的试管上,而且记得签名,便能节省很多时间,大家也都可以接受。
但这点小小的自动化有一样特性让我紧张。无可避免,会有标签剩下来,因为没有必要收集所有可能的样本,特别是当检验室工作繁忙、人手又不足的时候。譬如,如果有个八十岁老翁在除草时心脏病发,我何必要收集他的指甲?
那些剩下的标签该怎么办?当然不能随处搁置,以免贴错试管。大多数病理学家会撕掉那些标签,我则把它们放进死者的档案夹。这样,我就知道做了哪些检验,哪些没做,以及我到底送了多少试管到楼上去。
温格踱到另一头,伸出一指翻阅验尸间的记录。我可以感到马里诺在那边瞪着我,他在等着拿他办的一个凶杀案的子弹。他向我走来,此时温格刚好也走回来。
“那天我们有六个案子,”温格好像当马里诺不在场般的提醒我,“星期六,我记得。台面上有很多标签,说不定有一个——”
“不,”我大声说,“怎么可能?我没有把她的标签留在那里。它们和我的文件放在一起,夹在我的档案夹里。”
“该死!”马里诺一脸惊讶,从我肩后探出头来问道,“你们在说的事跟我想的一样吗?”
我发狂般甩掉手套,从温格手里夺过硬纸夹,用指甲划开胶带。里面有四个玻片标本,其中三片上绝对涂有东西,但并没有照规定注明从哪一部分采集而来。事实上,除了硬纸夹上的电脑卷标,没有任何其他标志。
“也许你以为你会用得上,但后来改变了主意?”温格试着解释。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记不得了。
“你最后一次用冰箱是什么时候?”我问他。
他耸耸肩。“上星期,说不定是上星期一。我拿东西出来给楼上的医生。我这星期一没来,今天是我这星期第一次用冰箱。”
我慢慢记起温格星期一补假。是我自己把洛丽·彼得森的证据拿出冰箱,然后再上楼去收集其他证据。我会没有注意到这个硬纸夹吗?还是因为太累、心思太乱,以至于把她的证据与那天处理的另五组证据混杂起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哪一个硬纸夹的证据才是她的?我已经拿上楼的那一组,还是这一组?我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我一向都非常小心。
我很少穿着罩袍走出验尸房,几乎从来没有,就连火警演习也不例外。几分钟后,当我穿着血迹斑斑的绿袍快步走在三楼走廊时,检验室的工作人员不免好奇地盯着我看。贝蒂正在她拥挤的办公室喝咖啡休息。她只看了我一眼,眼神就僵住了。
“我们有麻烦。”我马上说。
她瞪着硬纸夹,注视着上面的标签。
“温格刚才清理冰箱里的证据时发现的。”
“噢,上帝!”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跟着她走进血清检验室。我对她解释,我不记得曾经采集过两组洛丽·彼得森的证据,也无法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戴上手套,从柜子里拿出一些瓶子。她试着安慰我:“我想你上次送来的应该是正确的,凯。那些显微镜与棉花棒都一致,与其他证据也一致。所有证据都指出是非分泌者。这一定是你多采集到的一组,只是你忘了。”
又多了一个疑问。我只采集了一组,是不是?我能发誓吗?上星期六已经是遥远的记忆,我不能确定我当时的每一个动作。
“里面没有棉花棒,对吗?”她问。
“没有,”我回答,“就只有这个装了玻片标本的硬纸夹。温格就只发现了这个。”
“嗯。”她在思考,“让我们看看会显示什么。”她依次把每个玻片放在显微镜下。长长的沉默后,她说:“我们有大的鳞片形细胞,可能是口腔或阴部的细胞,但不是肛门的。而且,”她抬头看我,“我没有看到任何精子。”
“上帝!”我闷哼一声。
“我们再试一次。”她回答。
她撕开一包消毒棉花棒,拿出一根,用水蘸湿,轻轻将棉花棒滚过玻璃片上的样本,接着以相同的方法依次采样——一共有三片。之后她用采好样的棉花棒去擦白色滤纸上的小圆圈。
她拿出滴管,开始熟练地在滤纸上滴磷酸萘,再滴快蓝B盐。我们瞪着滤纸,等待它们变成紫色。
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洼湿湿的小痕迹在折磨着我。虽然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会出现反应,但我还是继续瞪着,好像我可以凭意志力让它们起反应,以证实有精子的存在。我真希望相信这是多出来的一组样本,而我的确采集了两组洛丽的证据,只是不记得了。除了显而易见的结论外,我愿意相信任何事。
这些玻片上的样本不是洛丽·彼得森的。不可能。
贝蒂面无表情的脸告诉我她也在担忧,只是尽量不表现出来。
我摇摇头。
她被迫下结论。“那么,这些不像是从洛丽的案子来的。”她停了一下,“当然,我会尽力去分类,看有没有别的因素。”
“拜托你了。”我深吸一口气。
她再度试着安慰我。“我从凶手体液中分离出来的液体与洛丽的血液样本一致。你不需要担心。我一点也不怀疑第一次送来的证据…”
“有人会提出疑问。”我悲惨地说。
律师会乐歪嘴。上帝!他们一定高兴死了。他们会激起陪审团的疑心,让他们怀疑所有样本,甚至怀疑试管里装的是不是洛丽的血液。他们会质疑所有送到纽约作DNA检验的样本。谁能保证那不是从其他尸体上采来的?
我以几近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我们那天有六个案子,贝蒂。其中三个需要采证,都可能是强奸。”
“全是女人?”
“是,”我低声说,“全是女人。”
星期三晚上,比尔在神经紧绷、舌头又被酒精麻痹时所说的话深深烙在我心上。如果我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将对案子产生怎样的影响?不只是洛丽的案子会受影响,所有案子都会。我无法假装这个夹子不存在,而它的存在让我不能在法庭坦然发誓所有的证据都一致。
我没有第二次机会重新采证。洛丽的样本已由信差送到纽约的检验室,她经化学药品处理过的尸体已在星期二下葬。要起出她的尸体根本免谈,而且也不会有太大的好处,反而会耸动视听,引起大众好奇。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
贝蒂跟我同时望向门口,马里诺走了进来。
“我有个可笑的想法,大夫。”他停下来说道。他脸色凝重,目光转到台面的玻璃片与滤纸上。
我麻木地瞪着他。
“让我带这组证据到范德那里去。说不定是你把它留在冰箱,但也许不是你。”
在我会意之前,一种可能有事发生的感觉流遍全身。
“什么?”我问,好像他疯了,“别人?”
他耸耸肩。“我只是建议你考虑所有可能性。”
“谁?”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这人必须进入解剖室,还得用到冰箱。而且这档案上有标签…”
那标签!我想起来了。洛丽经解剖后,有些标签没用到,剩下的标签归在她案子的卷宗里。除了我,还有埃伯格、坦纳与比尔曾经看过她的档案。
那三个男人星期一晚上离开我的办公室时,前门已经用链条锁了起来。他们三人都是从停尸间出去的。埃伯格与坦纳先走,比尔稍晚离开。
解剖室锁起来了,但冷冻室并没有。我们必须让它开着,以便下班后,殡仪馆与急救人员可以把尸体送来。冷冻室有两扇门,一扇对着走廊,一扇可以进入解剖室。他们之间有人从冷冻室进入了解剖室?在第一张桌子旁的架子上有一堆采证袋,温格总是把它放满,供应齐全。
我打电话给罗丝,要她开启我桌子的抽屉,打开洛丽·彼得森的卷宗。
“里面应该有些证据标签。”我告诉罗丝。
在她检查的时候,我试着回忆。应该有六个或七个剩下来的标签。这并不表示我没有采集很多样本,而是我采了太多…比平常几乎多出一倍。我用电脑印出了两份标签。剩下的标签应该是标示心、肺、肾脏和其他内脏,另外还多了一个可以贴在采证袋的外面。
“斯卡佩塔医生?”罗丝回来了,“标签还在。”
“有多少?”
“我看看。五个。”
“贴什么的?”
“心、肺、脾、胆与肝。”
“就只这些?”
“是的。”
“你确定没有一个是贴在采证袋外面的?”
她停了一会儿。“我确定,只有五个。”
马里诺说:“你在这个采证袋上贴标签,那么你的指纹应该就在上面,对不对?”
“如果她戴了手套就不会有指纹。”贝蒂说,她一脸愁容地旁观。
“我贴标签时通常并不戴手套。”我喃喃道,“手套上都是血,通常是这样。”
马里诺平板地继续:“哦,所以你并没有戴手套,而文蛤…”
“温格,”我恼怒地说,“他的名字是温格!”
“管他叫什么。”马里诺转身就走,“我是说你的手碰了采证袋,所以你的指纹会在上面。”他从走廊加了一句,“但其他人的指纹说不定不该在上面。”
第十章
没有人碰过。硬纸夹上唯一可以辨识的指纹是我的。
上面有一些污渍——此外还有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东西。我惊讶到完全忘记我来找范德的理由。
他用激光翻来覆去地照那个夹子,硬纸发亮,有如夜空中的小星星。
“太不可思议!”这是他第三次表示惊讶。
“那些东西一定是从我手上来的。”我难以置信地说,“温格戴了手套,贝蒂也是。”
范德打开头上的灯,然后大摇其头:“如果你是男人,我会建议警察把你带回去问话。”
“我也不能怪你。”
他脸色凝重。“重新想一想你今早做了些什么,凯。我们必须确定这些残留的物质是从你那里来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能要重新考虑对那些勒杀案和发光物质所作的假设——”
“不,”我插口道,“不可能是我把那些物质留在尸体上,尼尔斯。我在验尸时一直戴着手套。当温格发现采证袋时,我脱了手套,我是光着手碰那个硬纸夹。”
他坚持道:“你用的发胶、化妆品呢?任何你常用的东西?”
“不可能。”我又说了一遍,“我们检查其他尸体时,并没有发现这种残余物。它只出现在这些勒杀案中。”
“有道理。”
我们想了一会儿。
“处理这些档案时,温格和贝蒂他们戴了手套?”他要百分之百确定。
“是,他们戴了,所以没有他们的指纹。”
“因此这些残余物不该是来自他们手上?”
“一定是从我这里。除非有其他人碰过。”
“有人把它放在冷冻室,你还在想这种可能性。”范德一脸怀疑,“这上面只有你的指纹,凯。”
“但那些污渍,尼尔斯。任何人都可能留下污渍。”
当然不是不可能。不过我知道他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他问:“你上楼前在做什么?”
“检验一个撞死人后逃逸的案子。”
“然后呢?”
“然后温格拿着那个夹子过来,我立刻拿去给贝蒂。”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我满是血迹的罩袍一眼。“你在验尸时戴了手套。”
“当然,温格拿夹子过来时我才脱掉的,我已经解释过了…”
“手套里有一层滑石粉。”
“我不认为是滑石粉造成的。”
“可能不是,但我们可以从这点开始。”
我下楼去解剖室拿来一副同类的橡胶手套。几分钟后,范德撕开封袋,把手套内层翻出来,然后用激光去照。
一点光也没有。滑石粉没有任何反应,我们也不认为它会。过去我们从那些被杀女人的现场找了多种爽身粉,希望能找出那种发光的物质。那些以滑石粉做基底的爽身粉并没有任何反应。
范德再次将灯打开,我一边吸烟一边思考,重想从温格给我看那档案夹到我去范德办公室的每一个步骤。温格拿着采证袋进来时,我正埋首于心脏血管中。我放下手术刀,脱去手套,打开档案夹看里面的玻片样本。我走到水槽边,匆匆洗了手,用纸巾擦干。接下来我上楼去看贝蒂,我有没有碰到她检验室里的东西?我不记得我碰了。
只有一样东西值得注意。“我在楼下曾用肥皂洗手,会不会是那肥皂?”
“不太可能。”范德立刻接口,“特别是你已经冲掉了。如果你平常用那种肥皂洗手之后,还会有发光反应,那么我们每天碰过的尸体与衣服上应该到处都有那种发亮的物质。我很确定那种残余物是粉状,某种粉末。你在楼下用的是消毒剂,液体的,对不对?”
没错,但不是我那次用的;当时我太着急了,所以没有到更衣室去用水槽边的粉红色消毒剂。我去了最近的水槽,就在解剖室,那里有一个金属容器,里面放着整栋大楼通用的粗粒灰色肥皂粉。它很便宜,州政府一次买一大堆。我不知道里面的成分是什么,既没有味道也不易溶解或起泡沫,用起来好像湿沙一样。
走廊的尽头有间女盥洗室,我去那里抓了一把灰色粉末。关灯后范德再次开启激光。
肥皂发出的光宛如耀眼的白色霓虹。
“见鬼了…”
范德非常兴奋。我的感觉与他并不完全相同。我迫切地想知道我们在这些尸体上发现的残余物来自何方。但我从未想到,就是在我最无稽的幻想里,也没有想到这种物质在办公大楼的每间盥洗室里都能找到。
我还是不相信。这些残余物真是从我手上来的吗?如果不是呢?
我们着手做各种实验。
火药专家经常进行一连串检查以确定开枪的距离与弹道。范德与我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洗手测验。我们想知道到底要冲洗到什么程度,那种残余物才不会在激光下显现。
他拿那种肥皂粉用力搓手、冲洗,然后小心地用纸巾擦干。他的手在激光下只发光了一两次。我试着重新洗手,与我在楼下的洗法完全一样。结果在台面和范德罩袍的袖子上,任何我碰到的东西上都有一些闪光。显然,我碰到的东西越多,我手上的闪光越少。
我回到女盥洗室,拿来一整咖啡杯肥皂粉,我们洗了又洗,一次又一次开灯、关灯、激光照射,最后,整个水槽区域就像入夜后从空中看到的里士满景观。
一个饶有意味的情况变得很明显:我们洗手又擦干的次数越多,闪光就越亮。我们的指甲下、手腕上、袖口上,最后我们的衣服上也有,就连我们的头发、面部,脖子,任何我们碰过的地方都有。经过四十五分钟数十次的洗手实验,范德与我在普通光下可能看起来很正常,但在激光下,我们身上好像撒满了圣诞节的小亮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