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流水席,吃的就是一个热闹,不理身份贵贱,也不管是否相识,挤挤擦擦坐在一块儿,吃完了抹嘴就走,自有下一拨人跟上,源源不绝,若是主人家人缘好,这桌席,便能从中午一直吃到深夜去。
孟郁槐在火刀村人缘向来不错,连顺镖局又有一众兄弟前来捧场,来道贺的人自然不会少。花小麦又曾在河边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吃食摊子,火刀村中无人不知她厨艺了得,只不过,在她去村东开了小饭馆之后,因离得有些远,有些人日子又过得俭省,不愿意花太多钱在饮食上头,便许久不曾尝到她的手艺。今日听说这流水席是她亲手掌勺,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纷纷从村中四面八方赶了来,不消片刻,已将那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未及午时,冷盆便已端了上来,没一会儿工夫,汤汤水水的热菜也都尽皆上了桌。花小麦是有心要在今日下点血本的,在那食材上头格外舍得花钱,置办了不少平日家常饭桌上难得一见的吃食,所用的酱料,也都是自己亲手所做,根本不用吃进嘴里,光是闻闻那香味,便令人垂涎欲滴,院子里顿时推杯换盏,一阵喧哗之声。
吴文洪与他夫人两个仍旧未曾露面,倒是那苏裕昌两口子笑逐颜开地跑了来,满口称“有这样不消花钱的好饭菜,谁不来谁是傻子”,话虽如此,却没忘记备下一份礼。柯震武也没有亲到,打发了大忠帮他同花小麦说了声“恭喜”,说是待身子再好些,必定要亲自来瞧瞧。
偌大的院子里给挤得水泄不通,孟郁槐不惯应付这样的场面,即便有春喜和腊梅两个相帮,仍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后厨里,花小麦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她也知道,单靠自己一人来烹饪这流水席,纯粹是自讨苦吃。然而忙碌的间隙,跑到院子里走上一圈,见四下里皆是人,还有不少是从官道和县城特意赶来的,她心中却又会觉得一阵满足。
做买卖么,谁不希望在开张当日能博得个好彩头?不管今日在场的这些人,有多少将来会买她珍味园的酱料,单单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场面,和由此可能掀起的一番议论,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生期待了。
未时末刻,因过了饭点儿,院子里走了不少人,稍稍安静了些,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也算是终于能消停一会儿。忙了一中午,两人却还一口热乎饭菜都没能吃进嘴里,这会子,周芸儿便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搁在两人面前。
“师傅,郁槐哥,我手艺不好,你们将就吃,别嫌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厨下跑。
花小麦啼笑皆非,一把将她扯住了,刚要与她说两句,却听得大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里是珍味园?姑娘,你可还记得我?”
第一百八十四话 异想天开
花小麦应声回头,迎面便见大门口立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身量中等,穿一件鸦青色的袄子,想是走得急,犹在大口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些汗水来。
这人瞧着几分面熟,却又并不像是火刀村人,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花小麦莫名其妙地与孟郁槐对视一眼,抬脚走了过去,客客套套地道:“大叔,你找我有事?”
男人用袖口揩一把汗水,面上显出些笑容:“姑娘不认得我了罢?头年六月,咱们在芙泽县见过的,其时我在自家店铺前与人比试‘一鸡三味’,原本已是输定了,多亏姑娘出手相助,做了一道酱油手撕鸡…”
“啊,您是谭师傅!”他一说起这个,花小麦立时便有了印象,抱歉地一笑,“瞧我这记性,竟没能认出您来,实在对不住。您那小酒馆今日没做生意?怎地有空来我们这小村子转转?”
“听见城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是火刀村里有一间酱园子今日开张,要在门前摆流水席,老板娘是姓花的,我便猜度着,这事多半与姑娘有关,便想来碰碰运气,若这酱园子真是你家的,好歹也该跟你道贺一声。”
谭师傅略微有些局促,将手里提溜着的一个点心盒子递到花小麦跟前:“也没甚好东西,这是我媳妇做的鱼糕,她厨艺不过尔尔,也唯有这东西做得勉强能见人,不值钱,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回家尝尝吧。”
花小麦忙将鱼糕接了过来,满口道谢,又连称他不该如此破费,因笑道:“您能专门从城里赶来同我说声恭喜,我已经很高兴了,又何必还带东西?晌午那顿饭刚刚吃完,您瞧连盘子碗都还没收呢。晚上还有一台席面要摆,如果您今日得闲,倒不如留下来,也好试试我的手艺?”
“来跟姑娘道贺是理所应当的,至于饭就不吃了吧。”谭师傅摆手笑道,“想必姑娘也知道,小酒馆的生意向来是晚间要更好些,一会儿我就回去,还指望着晚上能多挣两个呐。”
正说着,孟郁槐也走了过来。花小麦便同他简略地说了说自己与这谭师傅相识的前因后果。恍然想起。当初这谭师傅之所以与东昌阁的黄老板有那一场比试,为的正是保住自家小酒馆的店面,如今半年的时间早过,不知他那铺子是否还在自己手上?
她这么想着。也便问了出来,那谭师傅苦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别提了,我欠他那么些银两,却又还不上,还有什么法子?正是腊月间,到底是被那黄老板将我的铺子收了去,我家的祖业,终究还是败在了我手上。枉费姑娘当初那样落力帮我了!”
“啊?”花小麦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您现在…”
她是不清楚那小酒馆平素的生意究竟如何,但想也知道,这谭师傅既然曾几番向那黄老板借债,十有*早已经入不敷出。只不过。不管怎么说,家里有个铺子,多多少少总能有点收入,如果连店面都没了…
“那东昌阁的黄老板,人还算是厚道的。”谭师傅又是一声叹息,缓缓地道,“他将我那铺面收了去,不仅清了我与他之间的债务,还格外给了我几个钱。我也没别的手艺,只会摆弄点吃食,现如今,便又在吕家胡同那边赁了一间铺面,仍旧做我那小酒馆的买卖。”
“吕家胡同?”孟郁槐在口中将这四个字反复咀嚼,虽未曾多言,眉头却是拧了起来,轻轻摇了一下头。
“怎么了?”花小麦对于芙泽县的大街小巷并不熟稔,见他这般模样,便转过头去问道。
“那地方,呃…有些偏僻。”孟郁槐斟酌着字眼道,抬眼朝那谭师傅面上瞟了瞟,“您可是手头紧张?否则怎会将店铺租在那处?”
“嗐,甚么偏僻,小哥你客气了。”谭师傅无可奈何地笑着道,“直说了吧,那一带,在芙泽县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泼皮无赖,都惯爱在那附近出没,住的也都是些穷苦人,乱糟糟的,寻常人轻易不上那儿去。可我有什么法子?手里拢共只攥着一两个钱,纵是想挑挑拣拣都没底气,吕家胡同的店面租钱便宜,我也唯有…”
花小麦点了点头。
同是做饮食行当的人,心中都晓得,要经营好一爿店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眼瞧着谭师傅如此落魄,她心中难免有两丝同情。
可话又说回来,那所谓的同情,对于谭师傅,又哪里能派得上半点用场?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了许久,方抬头问道:“眼下生意如何?会不会有人去闹事?”
“铺子开在那一带,想要挣大钱,不啻为痴人说梦,只算是能吃顿饱饭吧。至于那些个泼皮,三不五时也会去我那里吃酒,我知道他们不好惹,轻易是不敢得罪他们的,小心应酬着,倒也没出纰漏。只是钱难挣,我现如今还不知去哪找下半年的租钱。”谭师傅垂着眼皮,情绪颇有些低落,突地反应过来,将手掌摇得风车也似,连声道,“你们莫要误会,我今日来,半点诉苦借钱的意思都没有,不过话赶着话…”
“您莫急,我们并不曾多想。”孟郁槐开口劝了他两句,见他似还有话想说,索性就将他让到桌边,花小麦便将今日煮的木樨桂花茶给他斟了一碗,搁在他面前。
谭师傅搭讪着将茶碗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仿佛很有些紧张,双手在腿上蹭了蹭,舔舔嘴唇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想跟姑娘你商量。你这酱园子,在咱们整个芙泽县是独一家,出的酱料肯定不会差,我有心买一些,只不知你肯不肯卖…”
期期艾艾这半日,想说的只是这个而已?不至于吧!
花小麦心中有些犯嘀咕,禁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
这谭师傅的话,问得可真是蹊跷,她既然开了这珍味园,自是要赚钱的。开张当日便有买卖找上门,现成的银子摆在面前,又岂有不赚的道理?谭师傅那小酒馆开在何处,招呼的是什么样的客,与她可谓半点干系也没有,他要买酱,她就卖,用得着这样战战兢兢吗?
孟郁槐终归是老成些,细琢磨一层,也便猜到了这谭师傅的意思。淡淡笑了一下。隐晦地道:“有生意上门。我们自然欢迎之至,只不过,这珍味园出产的酱料,主要是往省城的各大酒楼售卖。价格不便宜,您那小酒馆,却没必要在这上头花太多钱。芙泽县虽无正经的酱园,干货铺子倒有几间,里头售卖的酱料品种也还算齐全,您…”
可不是?花小麦蓦地明白过来。
这谭师傅的小酒馆支撑得十分吃力,光是要应付租金,都够他发愁的,他又怎会舍得把钱都花在买酱料上头?难不成…
他该不会是想赊账吧?!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如痛快点说出来,咱们再商量啊。”她不耐烦再与这人周旋,干脆单刀直入问道。
谭师傅飞快地瞟了她身边的孟郁槐一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道:“我也不跟你们打马虎眼。直说了吧。小酒馆的生意冷冷清清,我总得想办法尽快把这买卖给做起来。姑娘做厨的本事一流,造出来的各样酱料自然也是不会错的,我那小酒馆若能用上你这珍味园的酱料,说不定就会红火起来。只我手里现下没两个钱,所以我想…我想这酱料钱,咱们能不能半年一结?待我那里的生意好了,我一定按时付账,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
半年一结,不就是赊账吗?说穿了,这跟直接借钱,又有什么区别?倒宁愿他真是来借钱!
花小麦心里委实有点不乐意。
她对于这谭师傅是真心同情的,若不是如此,当初便不会出手相助,今日也不会在听了他的遭遇之后觉得心酸。可她这珍味园也是正经做买卖的地方,可不是善堂!
半年结一次账,这种情形在做生意的人中间并不少见,但那必然得有前提条件。第一,得确定对方有足够的财力和诚信,第二,双方也需要彼此知根知底。无论哪一条,她跟这谭师傅都半点不挨着,怎可能贸贸然地就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他那小酒馆随时都有可能开不下去,到时,她便一个铜板都收不回,再说,若用了珍味园的酱料,小酒馆的生意却仍然不见好转,她是不是还得担上点责任?
说起来这人不过是因为生意实在难做,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却到底太过异想天开!开张头一日便遇上这种事,任是谁心里也不会欢喜吧?
谭师傅原本心中便没着没落的,此刻见花小麦蹙了眉不开腔,便更是不安,急急道:“我知道有些令你们为难,但你们若信得过我,往后可将做好的酱料摆在我那小酒馆里,由我帮你们往外头售卖。虽说你们主要做的是省城各大酒楼的生意,但偌大一个芙泽县,对于酱料的需求可也不小,你们…总不甘心就轻易放过吧?”
越说越离谱,他那小酒馆开在吕家胡同那样一个乱糟糟的所在,城中有几人会巴巴儿地跑到那里去买酱料?
花小麦不愿揽麻烦上身,开口就想要拒绝。孟郁槐看她一眼,立时便晓得她心中所想为何,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笑着对谭师傅道:“我们今日才刚刚开张,酱料都还没开始做,您即便是要卖,最快也得等下月了。我想这事用不着太心急,不若等到时您来尝过我们那酱料的味道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第一百八十五话 好手艺
谭师傅在珍味园盘桓了半日,终究是未能从花小麦嘴里得到一句准话,左右无法,只得告辞离开,临走还不忘与二人说定,待下月新酱出缸时再来。
花小麦将他送出门口,估摸着他走得远了,转回身往孟郁槐身边一坐,气鼓鼓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开业头一天,迎来的第一笔生意,居然是个要赊账的!当初小饭馆开张时,腊梅嫂子同我说,进门的第一位客人尤为重要,这里头大有讲究,当时我还只将这当成个笑话听,今天算是明白了,遇上这么一位,心里真是膈应!”
“就这么点事,值得你气成这样?”孟郁槐倒是很淡定,就手斟了碗茶推到她跟前。
“怎么不气?”花小麦翻翻眼皮道,“我的确是帮过他没错,但若真要论起来,那日我也是被文秀才给缠得烦了,要不,我真不会胡乱插手!咱们与他,压根儿就没半点交情,他怎会想起将主意打到珍味园上头?他做的菜我是吃过的,味道并不差,那小酒馆生意不好,多半问题是出在经营方面,他却指望着靠咱家的酱料来翻身,这不是胡闹吗?”
说着又转头埋怨孟郁槐:“还有你,何必同他说什么下月来尝过酱料之后再商量?你明晓得这事我是不会应承的,一口拒绝了便罢,拖到下月,又少不得费一番口舌,若偏巧那日你不在家,岂不得由我独自一人去与他掰扯?”
孟郁槐笑了笑,示意她呷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答应,只不过,我方才瞧他愁云满面,眼见得是实在没了法子,才想来咱们这儿碰碰运气,只怕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甚么也琢磨不清楚。咱们若不管不顾地立即回绝,自个儿倒是舒坦了。但他若因此便觉得再无半点希望,做出甚么糊涂事,你心中只怕也不会好受。”
“没…没那么严重吧?”花小麦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仍兀自有些想不过,“他也真想一出是一出,还说甚么让咱们把酱料拿到他那小酒馆去卖。我听你们将那吕家胡同形容得犹如豺狼虎豹之地一般,若真个依了他,不是砸自家招牌吗?”
“所以我才说,那谭师傅多半是脑子有些犯懵,今日来咱们这儿。也十有*是一时兴起。”孟郁槐依旧淡淡地道。“我冷眼瞧着。他应当倒是个老实人,等他自己把事情想明白,未必还会再来。”
花小麦情知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低头思忖了片刻。瞟他一眼道:“那咱们先说好,下个月他若还来提这事,便由你去与他周旋,我是不管的。”
孟郁槐也不答话,只笑了一笑,见桌上两碗面都凉透了,糊成一团入不得口,便自去厨房寻了点东西出来与她同食,稍稍歇了一阵。眼瞧着时辰不早,花小麦便去后厨着手准备晚上流水席的诸样事体,自然免不得又是一通忙乱。
这天晚上的酱园子,比中午时分还要热闹上许多。村中百姓白日里都各自有事要忙,腾不出空前来凑趣。到得晚间,终于闲了下来,便都携家带口地赶来吃席。因在座的大都是同村人,彼此间十分熟稔,吃了两杯酒之后,说话声音就愈加响亮,将酒杯在桌子中央碰得铛铛响,一直闹腾到戌时中,再吵嚷下去,恐怕会引来周遭邻居不满,才陆陆续续地散去。
今天一整日,除开那谭师傅突然跑来,闹出了些许不愉快而外,总体上而言,气氛都还算是不错。花小麦虽累得有些站不住,瞧见那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心中却只觉得满足,洗了手从厨房出来,撞见那雷安媳妇,便招手将她叫住了。
“嫂子今日也忙坏了吧?”她笑盈盈地同那圆团脸的妇人寒暄,“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原本我该好好照应你们才是,只今日实在腾不出空来,你和雷大哥两个,可千万别挑我的理儿才好。过了今日,明天咱们就该张罗着踏踏实实做酱了,早几日平安叔拿来的那张单子,嫂子与雷大哥可都看过了?若有什么意见,咱们便好好商量着来办。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虽会做些酱料,开酱园子这事儿,却是生平头一遭,许多事都不懂,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你二位在这一行中既有名气,更不缺经验,可得多替我出出主意才好。”
一边说,一边就拉着她在院子里坐下了。
雷安媳妇与春喜腊梅两个不同,不是那起开朗爱笑的性子,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听见花小麦发问,便一板一眼地答道:“那单子我两个看过了,既然都是省城食肆惯用的酱料,咱们就依着那个来做,只我想着,多多少少还是该添些种类才好。譬如那花椒酱油,平常做菜时虽不是最常用,却格外提味,拌菜烧肉都极鲜美,咱们少做一些,先送去省城试试,若受欢迎,往后再多做不迟。”
花小麦一向自忖会做的酱料不少,然而这雷安媳妇口中的“花椒酱油”,她竟从来没听过,当下便起了两分兴头,一拍掌道:“你有这等好想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每日得忙着小饭馆厨房灶上的工夫,只得下午有些闲暇,你与雷大哥先商议一番,明日下晌,我来寻你们,咱们再细说如何?”
见雷安媳妇微笑着应了,她便低头思索一番,又道:“对了,自明日起,这酱园子里的两顿饭食都由我那小饭馆里张罗,不必你们操心,你们只管每日中午让两个伙计过去将饭菜搬来就行,若有甚么食材是吃不得的,也趁早说与我听。”
“在外替人做工,有现成饭吃已经很好,哪里还能诸多挑剔?”雷安媳妇柔柔一笑,顺手将一缕乱发抿到耳后,“只不过,咱们这珍味园明日才算是正式开工,这所谓的‘开工饭’是有讲究的,不知东家你可晓得?”
花小麦晓得开工头一日,饭菜得丰盛些,这样伙计们干起活儿来才更有劲头,却不知这当中居然还有“讲究”,忙问道:“是吗?是甚么样的讲究,我竟从没听说过。”
“我们青平县那边是有这样规矩,你们这里,我却不大清楚。”雷安媳妇微笑道,“也算是早年间流传下来的说法,开工头一日,一定得吃猪肉,且不能一锅炖了便罢,需做得越精致越好,如此一来,伙计们方有力气,肯死心塌地地替东家干活儿。”
开工头一日要以猪肉来做菜,说起来是件容易的事,花小麦却有点犯难。
她是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将这给酱园子做饭的事交给周芸儿去做的,可那姑娘现下也不过会做几样简单的肉食素菜,根本不可能将菜肴烹制得多么精巧,怎生应付得来?偏生她自己也不得空,光是照应小饭馆儿和那外卖摊子,已有些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工夫来张罗这个?
似是瞧出她的为难,雷安媳妇便又是一笑,细声道:“东家你不必为此发愁,这酱园子的厨房各样家什也都齐全,倘使你信得过我,明日这开工饭,就由我来做如何?你一早打发个人将猪肉给送来就行。”
话音未落,立在花小麦身后的周芸儿就有些不乐意,嘴巴撅了起来。
花小麦回头看她一眼,皱眉轻轻冲她摇了一下头,转而对雷安媳妇道:“这开工饭原本应当我来预备,怎好叫你动手?这不大合适,我…”
“不过是一顿半顿罢了,有什么干系?”雷安媳妇柔柔道,“左右是头一天开工,手边事情还不多,我也只是顺便将这顿饭给做了,替你省些麻烦而已。”
花小麦想想,恐怕也唯有如此方算周全,于是也便不再多说了,点点头道:“那明日一早,我就着人将猪肉送去,烦劳嫂子将这开工饭,做得妥妥当当。”

隔日一早,花小麦果然打发春喜送了半边猪肉去珍味园,自己则照例在小饭馆中忙碌,一面盘算着,下午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来过去瞧瞧,将酱料的种类尽早定下来。
约莫将要近未时,大堂中还坐着两桌客人,腊梅提着一个食盒跑进厨房来。
“这是珍味园那边的伙计送来的开工饭,说是请妹子你也尝尝呢。”她满面笑意地道,“我方才揭开偷偷瞧了一眼,几道菜的卖相还都挺不错,要不要我搛一筷子来喂你?”
花小麦刚刚做好一道菜出锅,听她这样说,也生出两丝兴趣来,转过头笑道:“你成天在我这小饭馆里出出入入,竟还能瞧得上别人做的菜?那我可得好好看看才是。”
言罢,便将那食盒的盖子打开了,随即陡然睁大了眼。
食盒中摆着四个小碟,果然都是用猪身上的材料做成。百果蹄、腰肚双脆、网油卷和醉脊髓,无论色泽还是摆盘,都非常妥帖恰当,火候掌握得也精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一个做酱师傅,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厨艺?
花小麦将那碟醉脊髓端到近前,嗅了嗅那股子绵软的酒香,忍不住从腊梅手中接过筷子,挑了一点子送入口中。
“这些菜,都出自那雷安媳妇之手?”她陡然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道,“真真儿好手艺!”
第一百八十六话 家常味
从珍味园送来的食盒摸上去尚有余温,花小麦立在灶台边,将那四碟子菜肴细细尝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