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就回了东屋,砰一声摔上了门。
花小麦傻了。
她好像闯祸了…可是,方才不是在讨论那摆摊子卖吃食的事吗,怎么就闹到这地步?
身畔的景泰和静静坐了片刻,长叹一声缓缓道:“小妹啊,有些话旁人说得,你却说不得,你这不是让你二姐心里难受吗?”
花小麦皱着一张脸去看他:“姐夫,我真不是那意思,我只不过…”
“我明白,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有数。”景泰和安抚地冲她笑了一下,“你和你二姐性子都急,脾气一上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明明都是好心,偏偏办了坏事。唉,行了,你二姐那边由我去劝,这两日你暂且别招惹她,也莫再提摆摊的事,等她气消了再说吧。”
花小麦老老实实“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暗地里也叹了一口气。

自这日起,花二娘算是和花小麦彻底杠上了,早上不叫她起床,更不同她说话,干完了家里的各样杂事,便关门回屋,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当她不存在。
更要紧的事,从县城抓回来的药,她竟果真一口也不肯吃,哪怕景泰和把药煎好了端到她面前,她也不闻不问,只管由着那药变凉。如此两回,景泰和害怕糟践东西,也不敢再熬药了,只长吁短叹地发愁。
花小麦自知犯了错,也不敢轻易去招惹自家二姐,在房中闷了两天之后,想到下个月还要将做好的酱料交给潘平安,只得打起精神往矮林子里跑了几趟,采回来五六筐新鲜的嫩桃叶。
最后一次从矮林子里回来,天色已近黄昏,花小麦没精打采地跨进院子里,一抬头,就见花二娘正在墙角给鸡喂食。许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她头也没回,扔下手里的簸箕就往屋里走。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花小麦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眼看着花二娘就要走进东屋关门了,忙壮起胆三两步赶上去,叫了一声“二姐”。
花二娘既没回头也没应她,只脚下却是一滞。
花小麦走到她身后,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心翼翼道:“二姐。你还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就听得花二娘好似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子来,横眉立目地盯着她瞧了许久,终究冷声冷气地道:“你错哪儿了?”
肯搭腔?这就好办多了!
花小麦连忙摆出低眉顺眼的模样,一门心思地数落自己:“我不识好赖,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满心里只为我打算,我却还乱说话伤你的心。”
花二娘哼了一声,将脑袋别过一旁。
“可是,你也该理解一下我啊!”花小麦接着道。“我自小就处处不如你,脑子笨。活了这么大,也只有厨艺能拿得出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又漂亮又冰雪聪明?”
“嘁!”花二娘望天翻了个白眼。
…拍马屁好像不管用啊!
花小麦略作考虑,干脆朝前又走了两步,踏上石阶,轻轻拉了拉花二娘的袖子:“你明知道我说那话。根本没有别的意思,说到底,我不过是害怕你着急忙慌地又给我说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事儿不着急…”
“敢情儿这里头还有我的错儿呢?”花二娘冷笑着道。
“没有没有,你绝对没错,问题完全出在我身上。”花小麦赶紧使劲摆手,又叹口气道,“我给你句实话吧,我之所以打算摆摊。除了想赚钱之外,也是想利用自己的厨艺多做些事。你不知道,看着别人将我做出来的菜美滋滋地吃个精光,那种满足感,比别的任何事,都让我觉得高兴。”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这摆摊的事,你若是不答应,我也不会胡来,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啊,可你老是不理我,这让我怎么办才好?”
花二娘仍是不说话,脸色却比之前柔缓了些。
花小麦趁热打铁:“你再怎么生我的气都行,那药却是不能不吃。买都买回来了,你一口不喝,那才真是浪费钱呢,你即便真不吃,好歹也等下个月再说啊!还有还有,我今儿虽是把桃叶采回来了,但那豆豉、一料酱和芝麻酱三样,却非得花钱买食材不可。钱都攥在你手里呢,你不管我,再这么下去,可真来不及了!”
“你…”花二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花小麦一抬手给打断了。
“况且,咱家房后那块地不是都翻好了吗?我瞧着,这两日天气逐渐暖了起来,村里好多人都已经在田地里忙活起来了,咱是不是也该赶紧买些菜种子种下?我那番椒,也是时候播种了,等结出果来你就会知道那东西有多好!”
“你…”花二娘看怪物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皱着眉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花小麦扑哧一笑:“谁让我是你妹子呢?”
“我呸!”花二娘啐了她一口,“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痒了!罢了罢了,那嫁人的事,我暂且不给你张罗就是,摆吃食摊子,你也容我再好生想一想…说到底你今儿也是想管我要钱罢了,明天一早,咱们就进村去买食材,这总行了?”
“那你不生气了吧?”花小麦松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瞅她,“既这样,今晚咱家饭桌,添点肉行不行?我都快馋死了!”
“你就那点出息,我事事跟你置气,那可就没个完了!”花二娘瞪她一眼,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来。
这一场闹腾,总算是揭过去了,隔日花二娘便领了花小麦,买了做酱料的食材,又挑回几样菜种子。
房后那块菜地,特意留出来一角种番椒,花小麦亲手掰开那晒干的番椒,将辣椒籽倒出来浸泡了小半天之后,小心翼翼撒进土里,然后严格按照孟郁槐留下的“种植须知”勤浇水,满心里盼望着它能尽快发芽,每日里除了做酱料之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菜地里。
也算是天公作美,接下来这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很快村里的老百姓们就都换下冬衣,穿上了春衫。六七天之后,花小麦早晨一起床便冲到房后,惊奇地发现,一颗颗幼嫩的小芽,从土壤里钻了出来。

第六十四话 你想看看吗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得花小麦立时就一蹦三丈高,只觉连日来的期盼,终于有了着落。
哎妈,真的发芽了真的发芽了,很快就能吃到辣椒了,人生好幸福!
于是,接下来这一整天,她始终守在房后的菜地里,一步也不肯离开。
花二娘早晨打扫完院子,发现花小麦在房后一动不动盯着菜地,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午后,花二娘小歇了一阵,起床之后绕到房后,就见自家妹子正冲着一片泥巴地傻笑,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暗自忍下想骂人的冲动;待得下晌,景泰和都从铁匠铺里回来了,花小麦还趴在地上,屏息凝神,仿佛生怕一口气就把那纤弱的小芽吹走一般,花二娘终于憋不住咆哮了。
“你还有完没完了!”她冲过去,照着花小麦的脑袋拍了一掌,“你看看你那一身衣裳,再瞧瞧你的脸,你现在生生就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泥猴儿一样!这才刚刚发芽,你死盯着它有什么用,能看出朵花来还是怎的?”
花小麦似乎丝毫也不觉得疼,反而抬起脏兮兮的脸,冲她嘿嘿乐了两声。
二姐啊,这辣椒,唯有尝过其滋味的人,才能真正领会它的好哇!
花二娘被她笑得身上一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忙调头就走,一面跑得飞快,一面嘴里还嘀嘀咕咕:“呀,真吓人,简直是魔怔了…”
花小麦哪里顾得上理她,原待伸手摸摸那小小的嫩芽,又怕给碰坏了,忙缩回手,却仍是死死盯着瞧,好似怎样也看不够。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景泰和带着笑意的招呼声:“郁槐哥,你回来了?!”
咦,孟郁槐回来了吗?
花小麦偏了偏头。蓦地想起。这番椒种子还是孟郁槐替她从春风楼赵老爷的手里讨来的,忙就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果见那人刚下了马,正笑着与景泰和寒暄。
她这会子满心里都是喜悦,早将之前发生的那些尴尬事忘了个清光,笑眯眯地冲着孟郁槐高声道:“孟家大哥,你给我的番椒种子发芽啦!”
孟郁槐闻声转过身,看见花小麦,不由得愣了一下。稍稍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花小麦不明就里,扭头就见景泰和笑得打跌。还不住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左脸,于是伸手胡乱抹了一把,乐颠颠道,“哦,只是蹭的泥罢了。孟家大哥,你回来得真巧,那番椒正是今日早晨才发芽的呢。冒出来好几十颗!”
“哦,这么快?我以为你还不曾种下。”见她这样兴头,孟郁槐也便跟着笑了笑,“那你得好生照料才是,出芽之后水少浇些,以免把根给涝死了。”
“我理会得,你写下来的那张单子,我让我姐夫念了好几遍,都记得滚瓜烂熟了。”花小麦连连点头。顿了顿,又道,“那个…你想去看看吗?”
孟郁槐却是有些犹豫。
他是今日午后才赶回芙泽县的,一进连顺镖局的门,立刻就听大忠说,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他老娘已经去寻了他两三次,说是家中有很重要的事,让他一从盛州回来,务必马上归家一趟。
虽则知道自家老娘应是不会有什么紧要事,翻来覆去为的不过就是那“说亲”二字,他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顾不得这一路奔波劳顿,稍作歇息之后,立即拍马赶了回来,却不想刚进村,就遇上了景泰和,以及一脸兴奋、盛情邀请他去瞧新鲜的花小麦。
可是…只不过是番椒发芽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这当口,花二娘从屋里走了出来。许是瞧出孟郁槐面色疲惫,而且仿佛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出声解围道:“孟家大哥,你若是有事,就自管去忙你的,甭搭理我家小妹。这妮子从早晨起床发现那番椒发了芽,就一直没正常过,已经发了整一天的疯了!”
“什么发疯,我那是高兴,心怀喜悦你懂不懂?那番椒种子是孟家大哥给我的,我请他去看看,也好证明我没白糟蹋东西啊!”花小麦立刻还嘴,转而往向孟郁槐,又问了一句,“你看吗?”
她这样一脸期待,孟某人就有些不忍心拂了她的意,略作思忖,点点头道:“…看看也好。”
“那你快跟我来。”花小麦巴不得一声儿地转身就跑,一溜烟地率先冲到房后的菜地里。
孟郁槐啼笑皆非,只得将马系在树下,快步跟了过去。
然后…
所以这番椒发芽究竟好看在哪里?
站在菜地旁,孟郁槐禁不住从心底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凡种菜种花,在刚冒新芽时,模样都大同小异,这花小麦难不成从未见过?至于高兴成这般模样吗?
他稍稍侧了侧身,就见花小麦笑得得意洋洋,摆明了正盼着他夸赞两句,只得很违心地点点头:“唔,长得…很不错。”
才怪!
那小嫩芽只从土壤里冒出一丁点,若不仔细,根本什么也瞧不出来,如何能得知长得好不好?
听景泰和他媳妇说,这花小麦今日盯着这菜地看了一整天?…她究竟在看什么?
“是吧,是吧?”花小麦愈加自得,晃着脑袋感叹,“哎呀,长势喜人哪,用不了多久,就会结出红彤彤的果子了!”
长势喜人?从哪儿看出来的?孟郁槐禁不住扶额。
景泰和他媳妇说的没错,她妹子今日,确实有点…呃,太过于亢奋了。
“这番椒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想了想,他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等这番椒结果成熟了,我送你一些尝尝,你吃过之后就会知道,这东西,真真儿是个宝!”花小麦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嗯。”孟郁槐就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好生照顾着吧。若遇上什么问题,可去镖局寻我,我再替你请教赵家的花匠——这会子,你却是莫再一直盯着看了。”
“好啊。”花小麦十分不走心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陡然抬头道,“孟家大哥,我多嘴问一句,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是,听大忠说。我娘已找了我好几次,我便回家瞧瞧。”孟郁槐颔首应道。见花小麦神情似是有异,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何事?莫非我娘…”
“没有没有,你娘好得很。”花小麦赶紧摆了摆手。
你娘自然是没有任何不妥,不过嘛,你这趟回了家,即将面对的情况是会令得你高兴还是发怒。那可就说不一定了。
孟郁槐听说自家老娘应是无事,也便放下心来:“那我这就先走了,天色渐晚,你也赶紧回屋去吧。”
花小麦笑着答应了,低头略一思索,又弯起嘴角道:“孟家大哥,虽然已经道了谢了,但今日见到这番椒发了芽,我心中委实高兴得紧。你别嫌我啰嗦,由得我再说一次——真的谢谢你帮我向赵老爷讨来了种子。”
孟郁槐也跟着笑了一下,道了句“不必那样客气”,转身走到前院与景泰和、花二娘道了别,牵马往村子南边而去。

这天晚上,因为心中欢喜,花小麦睡得格外香甜,即使是做梦也在偷着乐。然而同一时刻,村南的孟家院子,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景。
夜已经很深了,家家户户大都熄灯入了睡,唯有孟家院子还亮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烛火。
一片沉静中,孟郁槐突然猛地一掀帘从堂屋里走出,大踏步直奔房后,立即就要动手解开拴马的缰绳。
“郁槐,郁槐!”孟老娘紧跟着也冲了出来,喉咙里带着哭音,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往哪儿去?”
“我回镖局。”孟郁槐颇有些冷硬地丢出这句话,须臾间,已经解了绳子,抽身欲走。
“这都甚么时辰了,城中早就宵禁,你进不去!”孟老娘愈发着急,拼了命扯过马绳,狠狠往他身上拍了一把,“你这是跟我发哪门子的脾气?我忙忙叨叨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无论如何,您不该趁我不在家,就…”孟郁槐拉了两下,没能将马绳从她手中夺过来,又不敢真个发力,干脆撒了手,皱着眉看向自家老娘。
“我只不过是见了那姑娘和她娘一面,压根儿什么都没定下,就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孟老娘死死拉住他的袖子不撒手,抹着眼泪道,“再说,你都多大的人了,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都不成亲?”
“…这些事我自己有分寸。”孟郁槐闷闷地道。
“你有分寸?”孟老娘哭出声来,“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我是你娘,即便是自己做主替你定下了,外人也不能挑我的理!你看看和你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孙大圣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即便是那景泰和,也是因为他媳妇的缘故,才拖到今日。你再瞧瞧你,你比人家还大上一两岁呢!趁我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你成亲后有了孩子,我还能帮着照管,倘若再过个一二年…”
孟郁槐越听越觉得发烦,再度握住马绳,寒浸浸地道:“娘你松开。”
孟老娘吃了一吓,不由自主地便撒了手,孟郁槐立刻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掀起漫天尘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老娘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捏起袖子擦了擦眼,唉声叹气地进了屋。
住在隔壁的关蓉娘此时走出房间,推开右手边的屋门,就见一片漆黑中,自家闺女正呆呆坐于榻前,倒给唬了一跳。
“被吵醒了?唉,赶紧睡吧,要不明儿一早,眼睛又该肿了…”
第六十五话 小媳妇很八卦
自打入春之后,火刀村便愈加热闹起来。
因为要忙碌春耕之事,原本并没有吃早饭习惯的老百姓们,往往也会在头晚入睡前,蒸上一锅杂面馍馍,又或是煎两筐麦饼,待得隔日早上起了身,只需在灶上热一热,便可配着熬煮得浓稠的菜粥及自家做的酱菜暖暖吃下,然后,精神头十足地下田干活。
田间地头的喧嚣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暮。靠天吃饭的人们,怀揣着对新一年收成的期盼,一边大声谈笑,一边手中不停地劳作,甩出来的汗点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熠熠生光,那巨大的感染力,使人即便只是旁观,心中也轻易会被喜悦塞得鼓鼓囊囊。
景泰和与花二娘两个手中并无田地,只得房后那一小块菜畦,因此,这热闹蓬勃的春忙场面,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大。只不过,地里干活儿的人多了,农具坏得便也格外快,连带着那铁匠铺的生意,也都好了起来。每日里,景泰和依旧早早便去铺子里干活儿,花二娘则留在家中操持杂事,间或给忙着做酱料的花小麦打打下手。
这日一大早,花小麦起床之后,便不见花二娘的踪影,堂屋桌上摆着一碗颜色可疑,令人观之色变的葱油面,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她知道这面条应是花二娘专门给自己做的,走过去端起碗来闻了闻,顿时觉得要将这样的一碗面吃下去,实在需要太大的勇气,权衡利弊,还是保命要紧,于是终究把碗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先绕到房后对着那番椒嫩芽傻笑了一会儿,然后走回院子,将储存各色酱料的大缸一一揭开来瞧了瞧。
说起来这做酱料,忙的也不过就是先头那几天。食材处理、味道调配乃是重中之重,酱料下缸之后。人也便随之轻松许多。只需隔三差五地检查一下,确保没有脏东西混入弄污了酱水,便可安下心来,只等酱料做成。
如今的景家小院,有一多半都被大大小小的酱缸、坛子所占据,显得拥挤了许多。花小麦有些困难地在其间穿梭,将每一种酱料都蘸来尝过,满意地点点头,这当口,花二娘那脆亮亮的大嗓门从院子外飘了进来。
“来来来。那样客气作甚?又不是什么精贵东西,不值两个钱。你们拿家去尝尝滋味,若是喜欢的,回头只管再来找我要啊!”
花小麦从酱缸旁回过头,抬眼看去,就见自家二姐乐乐呵呵地跨进院门,身后还跟了两个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媳妇,一胖一瘦。胳膊肘里都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那两个小媳妇脸上也都是笑眯眯的,连连道:“哎哟,蚊子腿儿也是肉,一个铜板也是钱,这怎么好意思…”
“这话说的,咱们关系这样好,难道你们还同我计较不成?”花二娘半真半假地虎了脸,一把将那两人扯了进来。
在火刀村生活得日子长了,花小麦对于村里人也都逐渐认识得七七八八。知道这两个小媳妇,胖的那个叫春喜,两个多月前刚生了个大胖小子,瘦一点的那个叫腊梅,嫁来火刀村不过半年。
这两个小媳妇与花二娘一向走得近,颇说得着,平日里时常来往。眼下见她们来了,花小麦便笑着迎上去,与她们招呼寒暄。
“小麦你在家啊?”胖乎乎的春喜是个爽利的性子,嘴又极快,一见到她,便一把扯了过去,笑呵呵环顾四周,“啧啧,瞧瞧你们这满院子的酱缸啊,都是你张罗的吧?二荞,你妹子这一来,你可真算是得了个大宝贝,那银子是一把一把地往怀里搂,我们也只有眼馋的份儿咯!”
“什么搂银子,也就是比从前宽裕些罢了。我这妹子啊,不是我夸口,能干倒的确是能干的,只不过啊,时不时就要给我闹点幺蛾子出来,让人不得消停!”花二娘自得之余不忘谦虚,半真半假地晲了花小麦一眼,“咱家前不久不是做下了许多酱菜吗?还有用芥辣腌的白菘,你去各拣一些,给你两个嫂子拿回家尝尝。”
春喜和腊梅口中连称“不好意思”,却仍是将挂在手肘的食盒递了过来。
花小麦笑嘻嘻应了,跑到厨下,从坛子里各捞了些酱菜,整整齐齐码在食盒里,复又捧了出来。
那边厢,花二娘也已沏了茶,从堂屋中端了满满一簸箕炒熟的瓜子蚕豆,摆明了是要与春喜腊梅两个好生闲聊一番。
花小麦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腊梅立刻动手将盖子打开了。
小小的食盒一共分为三层,最上一层是腌好的酱莴苣,长长的一条盘成一块暗绿色的饼子,中间塞了一朵萝卜雕花;中一层是芥辣白菘、甘露子、糖蒜等各样瓜菜;最下面,则是一小碟酱杏仁和核桃。只不过是家常的酱菜,因为摆得好看,显得格外精致了几分。
“哟,真漂亮!”春喜凑过来瞅了瞅,立刻赞叹一声,直接用手指拈了一块甘露子放入口中,立时脆生生地一响,咸鲜味瞬间弥漫得满口都是。腊梅看得心动,也依葫芦画瓢吃了一颗酱核桃,两人免不了连连夸赞了一回。
花二娘洋洋得意地将她们的赞誉尽数收入囊中,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抬眼对花小麦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嘛,今儿不去盯着你那小嫩芽看一整天了?”
花小麦掌不住笑了:“看够了,这会子没什么事做。”
“没事做就跟我们一块儿说话,甭搭理你二姐,就会使唤人!”春喜不由分说将花小麦拽到自己身旁坐下了,抓了一把蚕豆给她,然后立刻七情上面,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凑到桌子中间,“哎,昨晚上的事,你们听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