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不必管。”不等她把话说完,身后传来孟郁槐的声音。花小麦回过头,就见他站在大堂门口,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文华仁。
第三百零七话 争执
花小麦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歪了歪头冲他笑笑:“这倒奇了,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你说不必我来管,难不成…文秀才头先儿出去办的,不是我铺子上的事?”
孟郁槐方才在村里转了一圈,明知希望不大,却仍是将各个细小的角落都仔细查过,果真不曾发现唐茂林的身影,饶是向来淡定,心中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子也不答花小麦的话,反而朝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娘呢?”
花小麦想也不想道:“我刚才跟娘进村里去置办了好些新鲜物事,预备拿来做年货的,娘说要先送回家去归置清楚了,所以…”
她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唇边笑容霎时敛尽:“是不是舅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孟郁槐大抵也用不着特地打听孟老娘的去向吧,瞧他那神色,分明是存着闪避之意的!
孟郁槐没料到她一下子就猜了出来,稍稍一怔:“…是一点小事而已,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我自会办妥。”
他平日里待媳妇一向温和,此刻也是心中发急,语气便不自觉地有些硬。
花小麦跟他做了这么久夫妻,又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性格,用这种口气说话,显然事情绝不会小,当下便咬咬牙:“你这是非让我跟着瞎着急吗?娘现在不在这里,横竖我又不会告诉她,你连我都防?”
“我何曾防你?”
孟郁槐无奈地叹口气:“只是不愿你跟着担忧罢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舅舅已有四五日不曾去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舅妈和一起干活儿的工匠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所以…”
他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花小麦朝他面上一扫,心里暗道:所以,舅妈便领着冬雁表妹来铺子上不依不饶地折腾。非要问你讨个公道是吧?怪不得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早,原来还是为了那一家人!
瞧瞧,当初说什么来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平时过得和和气气,但只要那唐茂林领着媳妇闺女一露头。就铁定会闹出点幺蛾子来,否则是绝不会消停的。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让那唐茂林揽下新房的木匠活,今天怎么样?可不就给自己找了一身的麻烦?
花小麦承认,她心中并不十分担忧。
芙泽县还算是个比较太平的地方,唐茂林一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身上也没两个钱,平白无故,谁会打他的主意。跟他过不去?
“报官吧。”她看一眼孟郁槐,觉得有点累,就在桌边坐下了,“走失人口,官府非管不可。他们有经验,人手齐备,总比咱们自个儿没头苍蝇似的瞎撞好。”
孟郁槐摇摇头:“我和舅妈商量过,她不愿报官,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你也晓得,平头百姓,大抵对官府存着忌惮之心。如非必要,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好吧,这话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实情究竟是怎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花小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再要不然,你让镖局里的兄弟给帮帮忙。在城里打听一下——镖师认识的人多。”
“总归是私事,不好太麻烦他们。”孟郁槐仍是摇头。
花小麦就有点烦了,将手里的水杯一放:“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一个人扛了是吗?”
孟郁槐瞧出她有点不高兴,顾忌她有身孕。更不愿当着一饭馆儿的人闹起来,只得拧一下眉:“那是我舅舅,总归我不能不管…行了,我自己心中有数,这会子舅妈和表妹还在村口等着,我和成勇哥打算把他们送回城,顺便了解详细情况。眼看着就要到晚市,你也该张罗着准备做买卖了,这事你就别跟着发愁了。”
说着,便冲春喜和腊梅点点头,示意她们多照应着点,转头走了出去。
花小麦胸中一把邪火蹭地就窜了起来,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勉强压抑住了没有爆发。
“很快就要上客了,大家干活儿吧。麻烦各位都嘴紧一些,别把这事儿嚷嚷到我婆婆面前,省得她不痛快。”她竭力平心静气地对文秀才等人吩咐了一句,站起身,扭头进了厨房。

花小麦并没有在稻香园耽搁到打烊,忙过了人最多的那一段儿,便叫上孟老娘一起回了村南。
唐茂林不见了的事,在孟老娘面前,她自然是不敢透露半句的,两人在院子里也不过说些闲话,吃过饭收拾妥当,便各自回了房。
直到过了亥时,孟郁槐才从城里回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屋中点了一盏灯,地下火盆盖了薄薄的灰,零星有一点子火光。
花小麦面朝里躺在榻上,其实并没有睡着,却也懒得回身与他打招呼,只管闭着眼睛不开腔。听见那人好似在桌边倒了水来喝,又蹲下去将火盆拨旺了点,便不由得撇了撇嘴。
连脚步听上去都是没精打采的,不必问,肯定还是没寻到那唐茂林的下落呗!
片刻,她感觉到灯灭了,榻上沉了沉,接着便半晌没有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肩膀,很费劲地偏过头瞟了一眼,就见孟郁槐除了外衫坐在床边,好像是要脱鞋的样子,却一直没有动作。
这下子她立刻捺不住了,居然很利落地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没好气地道:“大冷的天,你就不怕挨冻?要是还没琢磨明白,自个儿穿上衣裳慢慢想去,要穿不穿要脱不脱,你这是找病?”
孟郁槐回了回头,勾唇冲她笑了一下:“不早了,怎地还没睡着?”
“你回来那么大动静,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花小麦顺手捞起盖在被褥上的袄子往肩上一披,又拣了件厚衣裳递给他,将声音压得极轻:“怎么样,还是没有舅舅的消息?”
“没有。”孟郁槐苦笑着摇了摇头。“芙泽县那么大的地方,连个头绪都没有,舅妈和表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轻易哪里能找得着?”
早就让你报官了。你又不肯!
花小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舅妈那边,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孟郁槐顿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是否有关联——大约半个月之前,我去新房那边查看,舅舅私下里跟我提,问可不可以预先领一些工钱。你晓得,动工之初咱们已给了一部分钱。似这种常年在一块儿干活的工匠,工钱向来是由管事者统一领了,再逐个分发下去,我不愿旁人瞧见了心里不安乐,便没有应承…”
“舅舅他们很缺钱?”花小麦挑一下眉。
“听舅妈说。是…”孟郁槐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个川字,“刚在城中安顿下来的时候,舅舅说要与人搭伙做买卖,管那起放贷的人借了二十两,谁想那买卖不出两月就赔了个底儿掉,催债的连番上门,舅舅在外头做工。他们便寻舅妈和表妹的晦气…”
花小麦差点炸了,使劲攥着拳头,咬了咬牙道:“开什么玩笑,敢情儿他们是跑去借高利贷了?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啊,他们能有多少身家,就敢往那上头凑?”
一时嗓门大了点。孟老娘那边立刻就传来一声咳嗽。
“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还嘀嘀咕咕什么?小麦,我看你是铁了心不想让你肚子里那孩子安稳了是不是?”
“你莫要发急,冷静点。”孟郁槐忙冲花小麦摆了摆手。替她拢了拢被窝。
“怎能不急?”花小麦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我看舅舅,多半就是因为拿不出钱来还,才自个儿躲起来的!那你预备怎么办?”
她虽不懂高利贷的利息是如何计算的,但至少清楚,那基本上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拖得日子长了,寻常人家根本就负担不了。
眼下孟郁槐将这事儿说出来,她几乎已经能猜到某种可能性了…
果然,孟郁槐沉吟了片刻:“我想,咱家还算是有两个余钱,趁着现在利息还不高,赶紧先帮着还了,这桩事一了,舅舅自然不会再躲着——当然,这钱我不是白帮着出,往后待他们一家宽裕了,是要讨回来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花小麦简直恨不得给他一拳。
平日里那样心思缜密沉稳的人,怎地这时候却偏生犯糊涂?二十两,寻常人家可以吃饱穿暖地过上两年了,这还只是本金,再加上利息…
他们姓孟的一家,的确是不缺这点钱,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那就是个无底洞,难不成往后他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人填窟窿?
她越想越生气,索性也不说话了,砰一声倒回榻上,只将后脑勺对着孟郁槐。
“小麦。”孟郁槐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不高兴,可无论如何,那是我亲舅,眼下有困难,总得拉上一把。你想想,若是花娘子也遇上这等事体,难不成你干看着不管?”
花小麦呼地一声掀开被子:“你搞清楚,第一,我二姐和二姐夫不是没分寸的人,他们不会糊里糊涂地跑去借高利贷;第二,我二姐姐夫是怎么待我的,舅舅一家又是怎么对咱们的?他冲着娘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我二姐那样疼我,即便她真有一天需要我拉一把,这钱我也花得心甘情愿,可…”
“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孟郁槐依旧好声好气,只那张脸却已绷了起来,“我若想瞒着你,何必再回来同你说?我是觉着,当初舅舅一家来投奔,若不是咱二话不说地赶了他们走,大概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
第三百零八话 惹恼了
这话是几个意思?
花小麦心中一凛,登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倒是没明说,可这话里话外,岂不明摆着是在埋怨她当初赶走了唐茂林一家,令得他们居无定所,才落到这般境地?
人人都有一双手,那唐茂林还是个男人,旁人都能靠本事养活老婆孩子,为何偏偏就是他,非要去借高利贷不可?
再说,当初她为何半点余地不留地赶走了这舅舅一家,难不成孟郁槐心里还没个数?哦,你娘受了委屈,没见你多体恤,倒是为了外人,怪起自个儿媳妇来了!
她原本还想与孟郁槐再掰扯掰扯的,自打听到这句话,心立时凉了半截儿,也没那个心气儿了,脱了袄子往被窝里一钻,呼啦一声蒙住了头。
孟郁槐那句话本是无心,甫一出了口,便知有些不对,急切间又没法儿找补,只得稍稍弯下身子凑近了点,手伸进被窝里,扳住花小麦的肩膀晃了两晃。
“小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当然知道这事怪不得你,当初也是我考虑不周…”
“我要睡了。”花小麦也不回头,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你是当家的,自个儿拿主意。只要你别再让舅舅舅妈闹到稻香园和娘面前,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说罢就将他的手往外一推,把被子裹得死紧,阖上眼,任凭他怎么喊,也是不应声了。

这一晚上,小两口闹得彼此都很不痛快,隔日一早,孟郁槐去了镖局,孟老娘见花小麦慢吞吞地从房中出来,忙一把就给拽住了。
“你俩还能不能知道些轻重?”她皱着眉恶形恶状地道,“昨晚郁槐回来得那样迟,你不说赶紧催他睡了。还同他咭咭哝哝个不休。有甚么话,就这样说不够?”
“两口子总有点私房话,娘您别什么都打听行吗?”花小麦半真半假地瞟她一眼,“您要实在不放心。索性今晚把床搬到我们房门口,听个够本,行不?”
孟老娘被她噎了一句,眉毛都竖了起来,冷笑一声,拍拍自己的心口:“你尽管得意,左右不过在我心中那本账上再添一笔。你的好日子不多了,等你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老娘迟早让你褪层皮!”
花小麦因着昨晚那回事,心中其实很不高兴。这会子却又不愿让孟老娘跟着操心,唯有挤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上前将她胳膊一挽,软声道:“娘哎,我错了还不行吗?快过年了。铺子上事情多得很,这账您先别忙着记,咱俩先回稻香园去,将那些个正事都处理妥当了,然后您再慢慢儿骂我,好不好?”
言毕,拖着她就往外走。
孟老娘拿她这滚刀肉的性子没办法。且也不是真个同她生气,在口中嘟囔了两句,象征性地骂了一回,便也依着她,一起出了门。

这阵子,火刀村水田里的礼云。仍是一筐接一筐地往稻香园送,园子里剥礼云子的十个妇人从早到黑忙个不休,存下好几十罐红艳艳的蟹籽,纵是做惯了农活,称不上皮肉细嫩。时间长了也难免有些受不住,十根指头都给磨破了皮,庄户人不讲究,又不会特意为了这点子小伤擦药包扎,隔天再来干活儿时,稍稍一碰那坚硬的蟹壳,手指便疼得钻心,以至于鲜血淋淋。
这个事,孟老娘回来提过一回,花小麦恍然,继而便连骂自己考虑不周,当夜便等不得地寻到景泰和,让他帮忙打了十来套剥蟹的工具。
说来这所谓的工具其实也简单,不过是一柄半个巴掌大的小锤,用来将蟹壳敲松,再用一只食指长短的细长铁片把壳撬开,就能顺顺利利地将里面的蟹籽取出。工序复杂了点,干起活儿来可能会慢上一些,幸而已有了好些礼云子,花小麦也不着急,只吩咐那些妇人慢慢来,最要紧是别受伤。
取出来的礼云子不能久放,汪展瑞便索性将其做成了酱,天气冷,轻易不会坏,吃到过年前是没问题的。至于那些雄蟹,有的斩成小块做成礼云酥,有的则只用油炒过之后磨成粉,做菜时加上那么一点,鲜香味比香蕈粉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芸儿连日来除了张罗外卖摊子之外,便始终帮着汪展瑞收拾铺子上满坑满谷的小螃蟹,日日不得闲。这姑娘自打来了铺子上,便始终勤勤恳恳,无论学厨还是干活儿,皆从不肯偷一点懒,花小麦自是看在眼里的,瞧着她开始上灶做外卖之后,手艺愈发精进,心中也便考虑着,该到了让她出师的时候。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己不可能将所有的菜一一手把手地教她,说到底,还是得靠她自个儿去钻研才行。
于是,这日晚间,打烊之后,趁着汪展瑞和谭师傅以及春喜腊梅他们还没离开,她便招手将周芸儿叫到面前。
“芸儿你跟了我多久了,可还记得?”
她唇边带着一点笑意,望着那姑娘道。
“一年零两个月。”周芸儿连个磕巴都没打,立刻答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一个激灵,“师傅你问这个干嘛?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你脑袋里想什么呢?”
花小麦哭笑不得:“你又没犯错,眼下是正缺人手的时候,好端端的,我赶你走干嘛?我是想问你,最近这一向,你觉得自己厨艺怎么样?”
“我?”周芸儿抓了抓太阳穴,怯生生道,“我每天都勤加练习,知道自己比不上师傅、谭师傅和汪师傅,但若是跟我自个儿相比较,的确是比从前熟练许多,一样食材该怎么烹饪,心里也逐渐有了数。师傅你说过,做厨这事,必然是年月越长,才越有经验,我会好好儿练的。”
“嗯。”花小麦便笑了,回头看看汪展瑞和谭师傅,“你们二位最近这段日子没少提携芸儿。依你们看,若我让她出师,合适吗?”
“出…”周芸儿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没捣顺。唾沫星子呛进了嗓子眼儿里。
汪展瑞看了她一眼,就冲花小麦点点头:“若论技艺,的确还有些生涩,不过,出师之后上灶的机会才更多,也不是不行。”
那谭师傅则是嘿嘿笑了两声:“你是芸儿师傅,你要觉得行,那就肯定没问题。”
周芸儿彻底吓傻了,脸上神色急剧变化,一个字也说不出。伸手不住搓弄衣角。
花小麦抿唇一笑:“你也不用怕得这样厉害,出师之后,咱们和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芸儿我问你,你可知这出师之后,自己能得着甚么好处?”
周芸儿吭哧了半晌。怯生生地道:“后头园子里对厨艺的要求高,我现在还不能上那里张罗,但除了外卖摊子以外,至少我还可以帮着谭师傅和汪师傅,照顾前边的小饭馆儿…就像汪师傅说的,我在灶台上能有更多机会操作,对厨艺增进有好处。还有…”
还有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你怎么就给忘了?”花小麦故作惋惜地叹一口气,“你出了师,往后就不是学徒,在稻香园里干活儿,就可以领工钱了。”
周芸儿霍地睁大了眼:“领工钱?”
“怎么,还不想要啊?”花小麦噗地笑出来。“往后手里有了钱,该怎样花使,你心里得有个数,若都落入了你爹手板心,谁都帮不上忙——你也别高兴得太过。我是打算让你出师,但在这之前,还有个考校。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正月初五过后,咱们重新开门之时,你要拿出四菜一汤,菜色你自个儿去想,火候、刀功、调味,只要有一项我不满意,你就照旧当学徒,明白吗?”
“…好。”周芸儿还有点惊魂未定,只顾着连连点头。
花小麦便又转向文华仁和春喜腊梅:“这段时间,芸儿若是缺什么食材,麻烦各位尽心帮她准备,若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伙儿多搭把手。”
文华仁与周芸儿关系不错,春喜和腊梅又向来挺喜欢这姑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便带头应承下来。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孟郁槐的声音传来。
“芸儿妹子要出师了?这是好事啊!”
花小麦回过头,脸立刻垮了下来。
好吧,她承认,最近这几日,她之所以满脑子只想着稻香园的事,一方面的确是想在自己生孩子之前,将事事都安顿妥当,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不愿再因为唐茂林一家的事与孟郁槐吵闹。
连着好几天了,孟郁槐都很晚才回村,待得洗漱干净回房,花小麦早就已经睡下,只留个脊背给他,到了早晨起床的时候呢,又往往推说自己疲乏,死活都要在榻上多赖一会儿,不等他出了门,就绝对不起身——说起来,两人已许久不曾如从前那般亲亲热热地腻在一块儿。
孟郁槐晓得自己那句不经大脑的话惹恼了她,有心同她好好儿赔个不是,又被唐茂林的事绊住了脚,没脱出空来。今日特意来铺子上接人,便是希望能哄得她高兴。
却不料花小麦只回了一下头,便立刻又转过身去,接着对周芸儿道:“不管你要用什么食材,只要不糟践东西,价钱再贵都行。也别死撑,自己不熟悉的菜,用不着硬着头皮做,专拣你拿手的就行,可听懂了?”
“我知道了…”周芸儿赶紧点头,看一眼孟郁槐,小声道,“师傅,天儿不早了,要不你跟郁槐哥先回去,我若有不懂的地方,明日再问你?”
“那就先散了吧。”花小麦从嗓子里哼出一句,站起身垂着眼皮,跟在孟郁槐身后出了门。
第三百零九话 媳妇是要哄的
冬夜里的风带着一股凛然冷意,斜刺里杀出,刮得人脸上生疼。冷不丁从暖烘烘、拢着火盆的室内走出去,浑身立时就要打个冷战。
花小麦一踏出饭馆儿的门,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把手往袖子里一缩,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快了些,满心里只想着赶紧回到家,舒舒服服地钻被窝。
孟郁槐跟在她身后,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紧赶两步来到她身边,拽了她一把。
“你走慢些,最近脚肿得那样厉害,黑灯瞎火的,仔细跌跤。”
花小麦没搭理他,脚步却真个慢下来。
“还生气?”孟郁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天是我一个没留神说错了话,过后已是懊悔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咬住我这一个错处,就不松口了?”
嗯,那话你的确是一不小心说出来的不假,可你若心里不这么想,又怎会脱口而出?
花小麦仍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舅舅找到了。”
孟某人在她身后低低地道。
她脚下不自觉地顿了顿,心道关我屁事?然后继续不理人。
“他那日之所以会跑掉,是因为那追债的寻到了工棚里。他去茅房,正巧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拿着家伙跑来,心里又惊又怕,左右无法,只好躲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城外的林子里猫着,多半是遭了罪的,胡子拉碴,眼瞧着瘦了一圈…”
花小麦走在他前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来了火刀村这么久,甚少见到如此没担当的男人,唐茂林可真称得上是个中翘楚。被人追债,自个儿找地方躲起来,由着媳妇闺女担惊受怕。还得应付债主,这算什么?
也不必问了,他如今肯回来,多半是因为债务的问题被孟郁槐解决。心中那块大石落了地,再不用害怕了呗!
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憋了半天,终究是压不住那股火,回头气哼哼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还指望我能同情他吗?你说的没错,他是你亲舅,他遇上了灾祸,你就算倾家荡产,也理所应当替他把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孟镖头你为人如此高尚。在你面前,我真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