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黯魍发觉菲旋已经醒来,正半歪着脑袋,默默地盯着他。
黯魍无声地移到菲旋面前,低头凝视着她。她也跟着他的动作改变目光的角度,抬起小小的脑袋,盯着他的脸。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菲旋的脸颊,突然问:“一个人呆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的?”
话出口,他自己反而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如此温柔的声音?1虽然冰寒,依然黑沉,但很明显。声音中多了种以往不曾有的东西,一种…莫名的温柔,甚至是有几分宠溺的…菲旋没有回答,但小脸上却闪过一丝吃惊的神情。
黯魍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学校?”
荒谬!他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白痴的提议!可是…可是…尽管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漠然,但…每次走进屋里时,他都会发现在她空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喜悦,当他离开房间时,她的目光中又会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孤独…她很孤独。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把心思藏得太隐蔽了而已。
听到他的话,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了,然后,坚定地点点头。
黯魍结了个手势,那条困在飞旋角落上的藤蔓静静地退了开去。他转身拉开衣柜,拿出菲旋的衣服丢给她,冷身吩咐:“换上,动作快。”
看到黯魍转身迅速地换穿校服,菲旋也忙忙地换了衣服。
黯魍带着菲旋穿过幽长蜿蜒的长廊,却不巧在大门口遇上了夜霾和其他族人。
夜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黯魍你…你在做什么?你要把这个小鬼带出去?”
黯魍的回答阴冷的不带任何语气:“我带她去上学,放学会把她带回来。”
夜霾大惊:“你疯了?!万一她被姚家抢回去了怎么办?!”
黯魍回过头,漆黑阴冷的黑瞳中汇集着冰寒:“我倒想知道,她在我身边,谁能抢得走?”
简单的一句话,声音不大,低沉缓慢。却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狠狠抓了一记。也包括,夜霾——这个所谓现任的夜家当家。
诅咒师的力量越大生命越短暂,夜霾能活到这把年纪坐上当家的位置,就是因为它的力量不如人。而黯魍不知为何,遗传了强大的诅咒师的能力。夜家表面上是夜霾当家,可其实…黯魍若有心根本无人是他的对手。
然而,诅咒师是无心也无欲望的存在。能力越强,心越无爱。只是,如果心中萌生了爱意,一旦知道了“爱”与“感情”的滋味,就会坠落下来…跨出大门,黯魍顿了顿,解开右手上的绷带,左手食指从伤口上沾了些血液,在菲旋的额上画了一个古怪的印记,瞬间,菲旋的全身被一种黑暗的光所笼罩——诅咒师不能诅咒生命师,却可将她罩在结界中,不为他人所见菲旋默默地捧起黯魍的右手,将绷带重新包扎好。
黯魍撑开遮阳伞,举到头顶,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菲旋道:“太阳晒,过来这边。”
菲旋抬头看他,愣了两秒,便默默走到他的身侧,和他一起走。
黑沉沉的伞遮在二人头顶,像竖立起一抹异样的空间,八角形的低温的,黑暗的,异与常人的,可他和她,似乎都觉得很理所当然,没有丝毫不妥。
跟着黯魍走进教室,菲旋乖乖地坐在他座位旁边的地板上,刚坐下,黯魍就扔下一本大课本:“地板凉,垫上。”
菲旋听话地坐在大课本上,她望了望四周,眼里难得地溢出一种好奇与新鲜。等到老师走进教室,闹哄哄的班上静了下来,菲旋的目光移向讲台的方向,眼里更是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她看着黯魍,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又将视线投向讲台前的老师身上。这么来回了几次,在第三堂下课时,黯魍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从来没上过学吗?”
菲旋点点小脑袋。
黯魍冷冷地看着她。姚家富可敌国,孩子大都接受英才教育,可是菲旋居然从未上过学?不,他感觉得到,菲旋不仅是没有上过学,恐怕根本就没怎么出过门,对外面的许多东西,也缺乏正常的认知,就和资料上说的一样:自闭,寡言,缺少感情。
黯魍垂下细长的眼睫,在若有似无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缺少感情这一点,他们两个倒真是相像…中午,黯魍将菲旋待到无人的树丛后,拿出一个大大的包装袋,往地上一倒,里面跌出一堆甜点,有各种蛋糕,汽水,果汁,点心,糖果,零食…菲旋呆呆地看着这些甜腻的食物,就算她再怎么缺乏常识,也感觉拿这些东西当午餐似乎、仿佛、感觉…不是太对?
“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吃这些吗?”黯魍抓起一个小蛋糕,打开包装吃起来。言下之意,这些甜点,是他特意为菲旋买的。
菲旋乖乖拿起一个葡式蛋挞往嘴里塞。
他们坐在树荫下,上方的树叶密不透风。黯魍用了诅咒师的力量,保证自己绝不会被一丝一毫阳光照到,要保持黑暗力量,这是最基本的要点。
她明明是一个少女,身与心却与十二岁的男孩无异,这肯定是揭开飞旋能力的关键。早上遇到夜霾时,黯魍知道自己应将此事告诉父亲,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打从心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这个女孩和他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相似,一个是爱与梦想的凝聚,一个是黑暗与诅咒的深渊。
心的动摇夜半,黯魍忽地睁开眼睛,眼珠微转,看向窗户的方向。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半开着的窗口却吹进来一地的冰雪,开始是慢慢地飘进来,渐渐转为风雪,铺天盖地吹进来。
眨眼间房间的温度已降到接近零度,黯魍察觉到菲旋的微颤,抱着他手臂的力量也加重了。她还未醒,但身体已感知到房间的异样。
黯魍纹丝不动,直到一个白色身影从窗外飞入,他才冷不丁地阴恻恻道:“半夜三更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姚决的守护者冰牙吓得几乎跳起来撞到天花:“我…我我我…我…对不起!”结结巴巴的话还未说完,冰牙已一头扑到地板上,拼命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搅你睡觉的!我…我只是…那个…”
“只是——想来抢回她的吧?”黯魍缓缓坐起身,半个身子挂他身上的菲旋也顺带被拉坐起来,可他动作很慢很轻,没吵醒她,左手将她的身子环进怀里。夜幕之下,他阴冷慑人的面色看起来像个魔鬼。
冰牙上下牙齿打起架来:“对不起…我知道擅闯夜家不对…我…我不是故意的…但主人命令我一定要带回菲旋少爷…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
话音刚落,冰牙已浮到半空,整个房间以他为中心迅速被冰雪蔓延覆盖!黯魍翻身横抱起怀里的菲旋,在冰雪延伸到床塌的前一刻跃跳到另一边的书柜上面,单手结印,房间四周伸出无数条黑色藤蔓,从桌上的盆栽小植物到衣柜书柜隐藏的萌生植物,全部张牙舞爪地扑向冰牙。
冰牙一边在半空中闪躲一边不停地道歉:“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寒气从黯魍背后直逼过来,他反应极快,侧身闪避,一块尖锐锋利的冰石险险从他的头部擦过,在他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伤口。黯魍大怒,扭头低吼:“混蛋!你干什么?!万一打中菲旋怎么办?!”
菲旋睡沉了就很不容易醒,此时满室的嘈杂也只让她在睡梦中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黯魍不由得将抱着她的力道又放得更佳轻揉了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到她皱眉,心里就掠过一丝疼痛。
从那天以后,菲旋每天晚上都乖乖和他睡在一起,除了上学、去厕所和洗澡外,二人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黯魍本以为管这生命师小鬼十分麻烦,不料他竟然如此乖巧,又沉默寡言,两人相处起来难得地和谐。
而每次黯魍去诅咒回来,菲旋都会比谁都更早地发现他的伤口。随说夜家族人都知道诅咒师下诅咒时要拿自己的血肉做媒介,个个都是伤痕累累,满身残缺。夜家族人靠诅咒师来振兴夜家,却又格外惧怕黑暗阴冷的他们,谁也不愿意更不敢靠近,即使明知黯魍身上有伤,谁又会想到给他包扎或关心?
只有菲旋,这个即天真又漠然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全不怕他。
当菲旋望着他时,他发现那双猫眼般的灰色眼瞳里,映照出的竟是自己的心。
诅咒师本该是最擅长看穿人心缝隙的,他曾经看穿过无数人心的丑恶,下过数不清那么多的诅咒,却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会被一个如此脆弱爱哭的孩子看穿。而更可怕地是,他竟不厌恶这种感觉。在这大家都不想不敢踏进的黑冷小房间里,只有这孩子能与他和平相处,淡漠地,寡言地,不会打搅到彼此,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间,这个小生命师被他带回来也近十天了,可笑地反而是姚决竟然至今不承认被绑走的是他的孩子。姚决打得什么主意,黯魍心里也略猜到一二,不过那是父亲的事,与他无关,他也没兴趣多管。
他只是继续着他的监管任务,而又,略微有些享受其中而已。
夏天的夜晚总是闷热难当,但黯魍天生体温比常人低许多,菲旋渐渐喜爱上缠在他身上入睡,丝毫不觉得他阴冷恐怖,仿佛抱了个天然冰枕。黯魍也任由得这孩子如八爪鱼般盘在他身上睡觉,只要别说梦话别打睡拳,其它都随便他。
这晚睡到半夜却突然变了天,即便是在睡梦中,黯魍也对四周情况极为敏感。他睁眼望了望窗口,只感觉外面凉风阵阵,可能快下雨了。也不用起身,他手指一甩,顿时窗口的藤蔓植物蜿蜒伸长,攀到窗口位置,缓缓拉上窗栓,室内恢复常温。
黯魍回过头正要闭眼继续睡,忽然感觉到身侧似乎有些奇怪的、不寻常的东西,弥漫起一股怪异的违合感。先是手上…奇怪,为什么缠绕着类似丝线的东西…不不,那感觉应该说,更像人类的头发…可那个生命师小鬼明明是短发,头发没这么长呀…他并没有动,只是面无表情垂下目光,望了一眼——却,叫他彻底惊慑住!
向来冷漠不惊的黑冷双眼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惊讶。
搂着他左手手臂睡梦中的,根本不是那个什么生命师小鬼,而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十六岁少女!
长长的头发,犹如命运的纺纱,从他的左臂,到他的左腿,再到少女自己修长白皙的腿部,一直缠绕到脚踝,密密麻麻,乌黑亮丽,全部细细碎碎,缠绵匪恻,雾花般华丽优美。
而闭眼恬睡中的少女,拥有一张粉嫩细白的面孔,圆圆粉粉的娃娃脸像刚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可爱得叫人恨不能咬一口。紧闭的眼睫上,微灰色的睫毛长而分明,犹如弦乐之丝,全都依在黯魍的肩上,樱桃红的唇瓣离他的脸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最可怕的是,她纤细而凹凸有致的身躯也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胸脯与细腰,只穿着单件男装T恤而展露出的美腿也紧贴在黯魍的腿上,黯魍认得,也很清楚,那一身松松的短袖男装T恤,正是睡前他借给菲旋当睡衣用的,菲旋穿着正好当成裙子,可眼前这位少女穿着却顿时缩水许多,只能勉强包住她到大腿的身躯,至于那双滑如白瓷的修长细腿,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夜幕之下。
他茫然地,有些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恍惚间又似乎突然什么都清晰明了了,所有的疑点,自闭的过去,弄不清楚能力特点的守护神…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
他,其实一开始就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黯魍又闭上眼,感觉身侧那位睡梦中的美少女似乎吸了吸气,稍微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全然不晓自己此刻的变化,继续抱着他手臂恬睡。夜风被隔绝了在窗外,只有月光透过玻璃窗映照进来,辉辉洒洒,宛如跌了一地的钻石碎片,闪烁如镜。
菲旋似乎也有些吃惊他会这么问,可很快恢复向来的淡漠,轻摇了摇头。
黯魍自己也想不到,竟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到学校去?”
荒谬!
他怎么会有这么愚蠢而白痴的提议!
可是…尽管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漠然,但——每次走进屋里时,他都发现在她空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喜悦,当他离开房间时,她的目光中又会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孤独…她很孤独。
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把心思藏得太隐蔽了而已。
听到他这句不可能出现的问话时,她的灰瞳骤然睁大了——只是瞬息,很快就恢复向来的淡然,却望着他点了点头。
黯魍结了个手势,那条困在菲旋脚踝上的藤蔓锁发出黑光,两头移动了位置,一头结在菲旋的左手上,一头结在黯魍的右手上。他漆黑无限的双瞳微缩了缩,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转身离开房间:“再不走,要迟到了。”
菲旋忙爬起身穿上鞋,紧跟在他身后。
不理会一路上家族中其他人的诧异眼光,黯魍就这么带着她穿过幽长黑蛇般蜿蜒的长廊,在门口却碰上了同样准备出去的夜霾。夜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黯魍你…你在做什么…你要把这个生命师小鬼带出去?!”
黯魍的回答阴冷地不带任何人气:“嗯,我带她去上学,放学会把她带回来。”
夜霾惊地犹如晴天霹雳:“你…你疯了?!干嘛要把她带出去?!万一遇到姚家那群生命师来抢人怎么办?!”
黯魍回过头,那双漆黑如鬼的黑瞳中汇聚地是足以冻死任何人的冰封,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也没任何变化,反而如黑蛇般冷冷一笑,一口咬住夜霾的心脏:“我倒想知道,她在我身边——谁能抢得走?”
只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嗓音并不大,还是一贯的低沉缓慢。却,足以叫所有听到者的心脏都骤然被狠狠抓了一记!
也包括,夜霾自己——这个所谓现任的夜家当家!
他不是不懂,诅咒师的力量越大生命越短暂,自己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坐上当家的位置,就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如人!而他的儿子,却不知道哪里遗传出来的,和他是恰好相反!
这个孩子,不会长命。
他是夜家剩下的最后一个年轻一辈诅咒师,能力却比包括夜霾在内的老一辈中还残留的几个诅咒师加起来都强。这个夜家表面上是他夜霾当家,可其实…若黯魍有心,根本无人是这少年的对手!
然而,幸好。
幸好…诅咒师是没心没欲望的存在。
能力越强,心越无爱无求。
只是。
当诅咒师心中萌生了爱意,一旦知道了“爱”与“感情”的滋味,只要一次,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坠落下来,再也逃不出这贴毒药。
因为,无论气质与存在多不像正常人类。
他终究还是一个人类。
“啪”。
黑沉沉的遮阳伞被打开,举到头顶,竖立起那一小块与众不同的阴冷黑暗之地。
黯魍阴恻恻地举着伞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便被右手上的锁拽住。他回过头,目光比妖魔还阴森,望向身后站着不动的菲旋,沉道:“怎么不走?”
菲旋抬头望了望脑袋上灿烂到有些刺眼的太阳,又望了望站在几步之远举着黑伞的黯魍,似有些疑惑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只是瞬间,很快又恢复向来的空茫。她跑到黯魍身后,在太阳的照射下,那双本来就像猫眼般的眼瞳微缩,变得更细,依然望着没有任何东西的前方,异常遥远。
黯魍继续往前走,可很快,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将手里的伞举高:“太阳晒,过来这边。”
菲旋侧头望他,目光深远中透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单纯,愣了两秒,便默默走到他伞下,和他一起走。
阴黑黑的伞举在二人头顶,像竖立起一抹异常的空间,八角形的,低温的,黑暗的,异于常人的,可他和她,似乎都觉得很理所当然,没有丝毫不妥。
他只是发现,当她走在他身侧时,他没有任何原本对姚家人的厌恶。她那只凶残疯狗破布偶守护神还在他书包里,可他却好像忘记了她是一个生命师,忘记了是殊死敌对的两家,只把她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没有特别喜悦,也没有特别厌恶。
到了学校,一直到走进课室,也没有任何人对菲旋的出现感到惊讶,她的全身被一种黑暗的光所笼罩——诅咒师不能诅咒生命师,所以他只是对所有看到菲旋的人下了暗示,没有人能看到他身侧的这个孩子。
黯魍在自己的角落位置坐下,而菲旋就乖乖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刚坐下,黯魍就扔下一本不用的大课本:“地板凉,垫上。”菲旋听话得将书垫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拒绝黯魍的需要和意思。
坐下后,她抬起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盯着旁边座位上的黯魍。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可这个拥有天使般漂亮外表的男生,虽然看起来非常的恐怖黑沉,可他…似乎一直以来对她很好…没让她有任何的不适…她突然轻道:“把比比还给我。”
“不行。”
黯魍答得很干脆。菲旋望了望他的书包,便不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继续盯着他。直到老师走进课室,闹轰轰的班上静了下来,开始第一堂的数学课。菲旋的目光终于从黯魍身上移到了讲台上的老师脸上,眼里闪烁过惊讶的神色。
她回过头望望黯魍,似乎很想说什么,可很快目光又暗下来,没有开口,却继续望着前面讲课中的老师。这么来回了几次,终于在第三堂下课时,黯魍先把疑问打开:“你——从来没上过学吗?”
菲旋点点小脑袋,四周望了望,眼里难得地溢出一种好奇和新鲜。
黯魍冷冷地望着她。姚家富可敌国,小孩又是采用英才教育,这孩子又是姚决的小孩,居然从未上学?!不,菲旋岂只是没上过学,她好像根本就没怎么出过门,对外面的许多东西都不太懂,也缺乏基本的人际交谈方法,就和资料上说的一样:自闭,寡言,缺少正常人该有的感情…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哈,这倒真可笑。
他这个从未有过正常人感情的人,居然反而说别人缺少了感情。
黯魍垂下细长的眼睫,在若有似无间忍不住轻轻地自嘲一笑。
中午黯魍买了些食物,带着菲铃在无人的树丛后面吃东西。菲旋疑惑地打开包装袋,里面跌出一地的甜点——有各种蛋糕,汽水,果汁,点心,糖果,零食…菲旋呆呆地看着那堆甜腻的食物,就算她再怎么缺乏常识,也感觉拿这些东西当午餐似乎、仿佛、感觉…不是太对?
“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吃这些吗?”
黯魍理所当然地抓起其中一件蛋糕,打开包装就往嘴里塞。他没有感情的好恶,没有喜欢吃与不喜欢吃的东西,吃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吃什么也活不了多久…菲旋只好乖乖拿起一个葡式蛋挞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继续盯着黯魍的脸。此刻他们坐在树荫下,菲旋所坐的位置透过叶缝有几缕阳光洒下,照得她的小脑袋有些亮,可黯魍头上的树叶却密不透风。他用了诅咒师的力量,保证自己绝不会被一丝一毫的阳光照到,要保持黑暗力量,这是最基本的要点。
从小他就因为阴冷恐怖过人,人人惧怕不已,见到仿佛见鬼般,谁人敢多看一眼。可菲旋却全然不怕他,总是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连一秒都不舍得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这孩子和以往所遇到过的生命师都不同,和其他孩子、少女也都绝不相同。
菲旋是特别的。
她不美丽,不开朗,不活泼,不害怕,不爱说话,不会与人打交道。可她的身上,也有着一种其他人类身上都再看不到的空茫和纯净。
早上遇到夜霾时,黯魍并没有把菲旋其实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真相告诉父亲,也没告诉任何人,大概就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半夜时的变化。这本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本该报告当家。
可黯魍没有说,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女孩和他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相似感,尽管他们一个是生命师一个是诅咒师,一个该是爱与梦想的凝聚,一个是黑暗与诅咒的深渊。
她,不像人类,缺少了一般人类都该有的一些东西。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也一样,不像人类。
他们其实是同类。
下午回到家,又回到那熟悉的阴冷小房间。黯魍将藤蔓锁重新转移到盆载上,抓起书包里的疯狗布偶,依旧,反手将它狠狠扣在玻璃罩子里,而疯狗也依然怒火冲天地瞪着他,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嗯,没关系,习惯就好。
菲旋坐回到床上,仍是抱着双腿缩在床铺的角落,静静地盯着黯魍。好半天才非常小声地开口:“明天,还可以跟你去上学吗?”
“不行,只有今天。”他果断地回答。
“哦。”
她也不介意,还是那么坐着,目光中瞬间闪烁过失望,可也只有一瞬,连一秒的时间可能都没有,就又一切回归于无,淡泊无声,像一具雕工细致、惟妙惟肖的仿人木偶。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始终不是常人,缺了些一般人都有的表情,她的目光始终如来自冰雪国度那么寒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