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你怎么会…白了头?”
薄青染觉得自己嗓子在发哑,偏偏一向自诩风流的临渊对自己那满头华发并不在意,他一个爆栗敲到她头上。
“什么眼色!本殿下这发色叫独具一格,也就生在我身上才有这般风流气度,要换了别人,保准差许多。”
临渊满嘴胡言,放浪不羁的模样还似从前,薄青染却明显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她还想追问,临渊却又笑了一笑,望着她的眼神中敛了些玩笑意味,多了份正经。
“青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耳边,落雷声依旧轰隆,薄青染听见临渊轻笑着道:“青染,你还愿不愿意随我离开天界,去凡间做一对平常夫妻?我们也弄了一个小院子,我每日赚钱养家,你在家为我做饭,就算再难吃,我也不骂你。然后,我们在院子里搭个花架子,种一院子的花,夏天就在花架子底下乘凉…”
薄青染死死咬住嘴唇。
临渊说的,是他们在白上国都城平津度过的生活。
那段日子,是她过得最简单也最快乐的,临渊总能逗她笑,她每日与他斗嘴,只要斗赢了,就觉得空气里连风都惬意的。
她曾经努力地想和临渊一起,将那样的简单快乐延续下去。
可是,那偷来的幸福轰然倒塌。
如今的她,不会再有当初的心态,能过一段那样生活。
在华陵牵着她走过的那些幻境中,她一次又一次地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对华陵的痴迷,看清那一段痴缠数万年的孽缘。她连入魔都无法对那一段感情完全释怀,又该以怎样的心态随临渊去凡间过这简单幸福的生活?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回报临渊同样的感情。她已经自私过一次,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
于是,她缓缓摇了摇头,哑声道:“临渊,我不能…”
“嘘!”一句话未曾说完,临渊伸出手指压住了她的唇,他挑挑眉,“薄青染,不准再说下去,本殿下也是要面子的,就此打住。”
薄青染心里酸酸涩涩的,她被他脸上的笑容和满头白发刺伤。她虽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但她知道,他一定懂。他们在一起胡闹了数万年,他们有着最深的默契。
“临渊,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临渊摆摆手,“这事得归我今后的夫人管,你还是别问了。过些日子,我得去西天佛祖座前修身养性,短期内不会回来,我先回月重宫了。”说完,他当真离开,可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他促黠地挤挤眼睛,朝她一笑,那模样一如当年,他低声道:“薄青染,你真不考虑考虑,本殿下这样的人品相貌,错过了你可得后悔!”
她强忍住心中酸意,笑骂了一声:“滚一边去!”
临渊回她一笑,“你等着后悔吧。”之后,他摆摆手,径直离开。
这一次,临渊没有回头。
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终于将那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感觉压了下去。
耳边又一道炸雷落下,一个声音跟着出现在耳边。
“青染,你要进去吗?”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天后眉头轻蹙站在她面前。天后还是如过去一般气度高华,令人望而生畏,可她看向她的目光里,再寻不到半分昔日的疼爱之意。
前尘旧梦一夜醒,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不觉恍惚,忘了答话,直到灵漪掐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天后表情中并没有不悦,只是淡然道:“华陵在里面。”
她心底一颤,怎么会?!
这次仙妖大战,华陵仍是扭转战局的功臣,他会犯什么事,为什么被绑缚在诛仙台上,受九天玄雷击打这样的惩罚?
但很快,她从天后的目光中猜到了答案。
她猛地冲了进去。
天兵天将放行之后,天后娘娘看了诛仙台一阵,冷着脸转身即走。
在天后走后,之前已然离去的临渊却重新出现在诛仙台外。
他那一头白发实在刺眼,等在外面的灵漪看看他,又远远望了下薄青染已冲入诛仙台的身影,带着点烦躁不安问道:“二殿下,你什么也不打算告诉青染吗?”
临渊笑笑,遥遥将那个与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刻入心底,“告诉她什么?”
灵漪抓抓头发,“你明知道,去佛祖座前并不是去修身养性,而是…”
临渊回过头来,风流眉眼中一段清光流转,他接过灵漪的话,笑道:“而是要历经天人五衰吗?灵漪,我修为散尽,仙根毁却的事,不要告诉青染。”
灵漪因他话中的毫不在乎着急起来,“你想瞒她多久?”
那日华陵伤重,早不该是白泽的对手,她纵然精通疗养之术,却也束手无策。谁曾想,这种时候,一贯与华陵不对盘的临渊却会站出来,他背着天后和所有人,使用禁术,将一身修为硬给了华陵。
神仙虽脱离了凡人生死,却也仍在六道轮回之中,需得遵循天地规律。临渊擅用禁术,硬散了修为,毁了仙根,虽仍有比凡人漫长千百倍的生命,但最终也会同曾经的莫沅芷一样,步入天人五衰之路。
白发、失明、失聪、不良于行、记忆消失…最终灰飞烟灭。
面对灵漪的着急,临渊笑容益发的深,他道:“小乌鸦,因为我的事这么着急,该不会是想舍了七离上仙移情别恋吧?”
灵漪因他的不正经成功跳起脚来,“二殿下,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你…”
“我告诉她能怎么样,换她内疚歉意陪我走完剩下的日子吗?”
临渊笑着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薄青染。
他从来不愿认命,可感情一事,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她不爱他,他也不愿让她委屈。
他最终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就只能放手。
而且,决定使用禁术,让华陵唤真正的薄青染回来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灵漪,这事华陵不知情,母后也不会讲,你便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如果可能,我会永远瞒着青染。”
永远永远,没有尽头,他不要她背负任何的愧疚。
有时候,一无所知的确才是最好的。
灵漪心头发梗,她还想说什么,却见临渊朝她眨眨眼,一派昔日的纨绔模样,“我还想看看青染,就这么看看就好,你别告诉她我来过。她…也不会发现的…”
她的心里眼里,更多更多的时候,本来就只看得见华陵,他一再强求,也没有更改。
所以,就现在这样,远远看着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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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没了兵卫的阻挡,薄青染也只能冲到诛仙台中心的结界外。
华陵被封锁在结界之中,他的手脚被加持了咒法的铁链牢牢绑缚,一道又一道落雷似永不停歇,不断地落到他身上。他脸色惨白,唇角也染有血迹,那些落雷每砸下一道,他就疼得皱紧了眉头。他始终一声不吭,一身气度傲然,仿佛不是在受刑。
只是,在看到薄青染的那一瞬,他愣了下,“青染,你来做什么?”
话刚说完,又一道落雷响起,直劈向他胸口。
薄青染见他猛地咬紧了牙关。她心里也像被落雷劈中,她记得,在华陵的心口处,有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她不由忆起那些日子的满手血腥,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反胃得厉害。好不容易将干呕止住,她望着他,反问道:“应该是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吧?”
华陵目光一闪,口气一贯的强硬,“你回去。”
薄青染见他神色,便知自己猜中了,她不由冷笑,“我为何要听你的吩咐?”笑间,她眼神一凝,手上光芒一闪,竟直扑结界而去。
瞧她那架势,分明是想毁掉结界。
只是她倾注全身之力的一击,在击中结界时,却像击到了一层无边无际的柔软之上,她掌上力道被这层柔软牵引着,化为无形。结界毫发无损,反倒是结界当中华陵因这一击变了脸色,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薄青染不信邪,再一掌过去,结界依旧完好,华陵的表情也更加痛苦。她的攻击,好像都落到了华陵身上。
她停下攻击,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她猛地抬头直视华陵,“这结界是你设的?”
说话间,落雷不断,华陵眉头皱紧又舒展,他迎着薄青染的视线,道:“是我亲手所设,你若想毁掉结界,落到这个结界上的每一分力道,都会转移到我身上。”
薄青染一双手死死握成拳,嘴唇轻颤,她的声音也抖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满身杀戮,有任何惩罚我可以自己承担,不需要你替我担下!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因此感激你吗?不可能的…”
华陵隔着结界远远望向她,沉若寒潭的一双眼中,有着再未掩饰的专注和深情。她被那种眼神注视,只觉前尘旧事牵连不断,她脑子里不断有他的声音他的模样,也有自己对他的爱慕仰望,挥不去抹不掉。
她只觉心里难过压抑到了极点。
华陵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结界之中传来,混在雷声里,明明应该被淹没,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青染,我并不要你感激我,我爱你,却伤你至深,事到如今,我总要想办法偿还一些。虽然你不愿意,可我别无选择。”
她捂住耳朵,拔高声音道:“住口!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
这惩罚,华陵是代她受的。他亲手设下结界,也是捏准了她的脾气。她不会愿意领他的情,甚至以她的冲动,还会在诛仙台大闹,惹出更大的祸事。于是,他将结界所受的攻击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要封断她所有的路。
她只能够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本该落到她身上的落雷,一道道击在华陵的身上。
她被迫承他这个情。
本来,他们可以彻底了断的。
她因为爱他遍体鳞伤。他爱她却不懂爱,不会爱,同样伤了自己。
他欺骗她,利用她,负她。她在幻境中、现实中杀了他一次又一次。
本来他们可以就此扯平,从今后尘归尘、土归土,再无相干。她哪怕一辈子在凡间轮回,也觉得潇洒惬意再无牵挂。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拽着她,让她斩不断这孽缘。
“华陵,到今时今日,你还是这般恶劣。”
“的确,我从来如此。”华陵竟然笑了笑,眼中一段黯然浮起,又迅速隐去,转而化作坚决。“可是青染,这一次,请你原谅…对你,我无法放手。”
薄青染一颗心痛到极限,各种怨恨、不甘、痛苦、迷茫都在心中叫嚣。但更可悲的是,她仍然在意他,她差点就像过去一样,因他一句话沉沦。她差点就心软。可是,她必须强逼着自己不再管那些可怕的落雷,也不去看华陵的脸色,转身往外走。
“我们之间恩怨已偿,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既然你要代我受这罪,便受吧,我绝不会对你不舍,绝不会…”
她不允许自己不舍。
她不能放任自己再与他纠缠不休。
她会硬起心肠的。
诛仙台外,灵漪仙子独自一人等着她。
“青染,天帝天后原本的决定,是将你剔除仙籍,在诛仙台受刑后贬谪下凡,华陵以战功相抵,代你受过。他虽不至被贬下凡间,但诛仙台的刑罚却加了倍。”
“哦,这样啊。”她冷冷往前,不去管满心的疼意,只想让心更冷一些,更硬一些。“他要受多长时间的刑?”
灵漪仙子瞅她一眼,明显对她过度平静的反应不解,“七七四十九天,你打算怎么办?”
薄青染觉得眼前景物一抖,片刻后才重新迈开脚步,“再长也是他自己选的,与我何干?”
华陵受罚的七七四十九天里。
薄青染一直呆在灵漪的连霞山中。
她想躲开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渐渐将一切遗忘。
第一个七天。
她陪着灵漪收拾苗圃,整理丹房,时光平静,她心神却时常恍惚。
她强迫自己专心于手上的一件件器具,可有时,她却忍不住朝着诛仙台的方向发愣。
第二个七天。
连霞山莫名下起雨来。
她望着阴沉沉的天,总想起诛仙台上的层层乌云,也想起华陵身上的伤。
九天玄雷之威,纵然是上神之体,也难以承受。华陵旧伤未愈,受刑前又与白泽激战一场,他真受得了吗?
第三个七天。
苗圃和丹房都收拾妥当,她帮着灵漪摆弄满园的仙草。这些仙草最是娇贵,一不注意便失了灵气。
灵漪再三叮嘱她要仔细,可她越是想凝神静心,就越是坐立难安。那些刻意要忘掉的过往开始同她做对,拼命地往她脑海里钻。她时时想起当年的一切,想起她目光总是追随华陵时的愚蠢,想起幻境里华陵画画时的专注,她忍不住一笑。可很快,更多的记忆随这一笑回溯,她勾勾嘴角,却是满心苦涩。
第四个七天。
她越发坐不住了。
灵漪在山中养了不少灵鸟,这些灵鸟在仙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总管不住嘴。
“诛仙台上那个华陵帝君怕撑不住了吧?我瞧那雷都打了好多天,可吓人了!”
“叽,你又不是人,怕什么!我听说他挺厉害的,死不了。”
“再厉害也没用!我听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哪个神仙在诛仙台上撑过七七十四九天的。”
“对呀,他那样还不如直接从轮回台跳下去。”
她朝那些灵鸟一挥袖子,袖间火色盈动,“一边去,吵死了。”
灵鸟们一哄而散,她随手拈了个乘云诀,上了云头便朝诛仙台赶去,可赶到一半,让风一吹,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转身赶回来。
灵漪看她的目光里全是琢磨,她恨恨望过去,“再看,我烤你养的那群鸟。”
灵漪一叉腰冲她道:“薄青染,你敢!别自己心疼不肯承认,窝火就拿我家的鸟儿出气!”
第五个七天。
临渊前往西天界。
灵漪前来问她,“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她手中摆弄的药草腾地被火烧尽,她却不知情,只愣愣地想了好久,才在灵漪跳脚的骂声里摇了摇头。
“让他保重,别再跟以前一样,调戏佛祖座前掌灯使者,被告状告了这么远。”
灵漪看她的眼神又像在看白痴,转身出去时却叹了口气,“看见你们就窝火,这一个两个的,平日挺威风挺聪明,怎么到关键时刻尽是些缺心眼?要不就躺诛仙台给天打雷劈,要不就把一身修为全给了情敌,救了人后自己灰溜溜滚去西天界…”
薄青染出神出得厉害,根本没听见灵漪在念叨什么。
第六个七天。
她精神益发恍惚,灵漪已经不准她再入丹房和苗圃。
她在连霞山益发无聊,有时在白云底下躺着望天,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冲了出去。
可快到诛仙台时,整个人又一激灵倒了回来。
她这么多折腾了两次,灵漪终于发现了,看她的眼神益发鄙夷。
“薄青染,你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你要真放得下,就舒舒心心过自己的日子,虽说三界之中要找个比华陵长得好又有能耐的不容易,但就他那臭脾气,谁都比他强。你要放不下,就痛痛快快去诛仙台,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发泄痛快了和他一块滚回清源山去,别在我这碍眼,也别等他真挨不过,元神俱灭你才后悔。”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心里更是隐隐地担忧。
…
终于挨到第七七四十九天。
她精神不再恍惚,反而精神得过了头,替灵漪鼓捣丹药时都有种兴奋劲在里面。
灵漪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忍不住抖了又抖,“薄青染,你这样子我怎么看着跟回光返照似的,你真不去诛仙台看看?”
她道:“我为什么要去,今天一过,我与他再无瓜葛。”
灵漪怀疑地看着她,她展颜露出个笑。
灵漪把她怀中丹药一把抢过去,转身就朝屋里走,“笑比哭还难看,我真不想认识你这种朋友。”
薄青染脸上笑容淡去,心里是闷闷的疼。她伸出手去,一只灵鸟落到她手上。
“怎么样?”
灵鸟化作一道轻雾,雾中现出诛仙台上的景象。
那似乎是最后一道落雷,无论光亮、声响都比之前可怕,半边天幕都像要被扯裂。
她心里头咚的一声。
只见落雷落下,诛仙台上已无多少生气的华陵身子重重一弹,扣住他手脚的铁链火花四溅,寸寸断裂。
接着,结界散去,天后的声音出现,“扶帝君回清源山。”
清源山的两个仙童上前去,小心翼翼将华陵扶起,突然,其中一个仙童变了脸色,“天后娘娘,帝君的情况不太好…”
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薄青染,今天过了,你要不要滚回你的红绡宫去?”
灵漪刚从屋里走出来,就见薄青染像一阵风般掠了出去,瞧那云头去的方向,分明是诛仙台,她叹了口气,重新回屋。
薄青染赶到诛仙台的时候,天后刚把一段冷光渡入华陵眉心。
他容颜惨白,眉宇间没有半点生气,那冷冰冰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淡漠无情。她走过去,天后看见是她,摇摇头往旁边一让。
扶着华陵的两个仙童满脸担忧,她伸出手去,颤抖着碰触他的眉心,一如她恢复神智后仓惶出逃那一夜。
她突然发现,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希望指下的温度是暖的。
眼泪落了下来,这些天来,她努力想要压制的情绪再压不住,她满心都凄惶。脑子里一幅又一幅的画面重叠。她记得华陵的每一个模样,也记得自己面对他的每一种心情。即便恨过怨过绝望过,可她还是爱他的。曾经为他蹉跎了岁月和年华,但最终,仍然为他中剑那一刻,霸道拥着她说的爱沉沦,仍是心疼他心口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你不必哭,他的元神并未灭。”
天后的声音里似有无奈,她陡然一震,泪眼朦胧中,却见华陵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沉如墨深如潭,望着她时,眼中全是刻骨深情。
她愣了片刻,之后埋下头去,哭得更加厉害。
“我后悔了,你负我太多,还没有还完,不能就这么原谅你。”
这一次,她不能再犯傻,尘归尘,土归土,太便宜他了。即便是孽缘,她多年前就已万劫不复,总要他陪着自己一同沦陷才好。
“好…我用今后所有的时间偿还。”
华陵的声音沙哑,一句话说来还显虚弱,却不容置疑。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多年后,西昆仑之巅,风声萧索,冰雪无垠。
一道身影出现在冰雪之中,瞧他的面容装扮,还是凡间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那一头白发,比冰雪颜色还刺眼两分。
他对西昆仑之巅的地形很是熟悉,没多久便到了峰顶。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走了一阵,却被寂静冰雪中的吵闹声吸引,他循声而去,待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笑了。
明镜台前,一只小凤凰正嘟着腮帮子同一只小乌鸦吵架。
小乌鸦道:“你爹冰块脸!”
小凤凰很生气:“你爹没人性!”
小乌鸦很无所谓,“我爹是神仙,当然没人性。”
小凤凰:“…”
小凤凰一身火羽灿如流光,本该是极有气势的,奈何身子太胖,说话软软糯糯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那小乌鸦更让人头疼,分明一身漆黑,偏要装扮得花红柳绿。
他笑着走上前去,两个小东西齐齐转过头来望着他。
“你是谁?来明镜台做什么?”
他伸手掐住小凤凰嘟起的腮帮子,问道:“你娘是不是叫薄青染?”
小凤凰还未说话,小乌鸦已经一爪子抓了过来,“不许欺负她!”
他见状忍不住大笑,轻易躲过小乌鸦的爪子,却仍旧捏着小凤凰的胖脸,“小家伙,快去告诉你娘,有故人相见。”说着,他还瞥了一眼旁边气势汹汹的小乌鸦,意有所指道:“另外问问你娘,这世间从来只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时候乌鸦反倒要护住百鸟之王了?”
小凤凰被他捏得眼睛里冒水雾,她扁扁嘴像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突然,她的眼神一亮,推开他的手就朝前面扑了去,嘴里喊道:“爹、娘,有坏蛋来这里捣乱…”
他回过头,只见冰雪中一对俪影相偕而来,那女子眉目秀丽,时光荏苒,她却还是旧日模样,她身边的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望向她是目光温柔深情,全不似往昔的孤傲淡漠。他们看见他,俱是一愣,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飞雪从他眼角飞过,藏入他如雪双鬓之中。
“看起来,你们过得不错。”
他是真的高兴。
在佛祖座前的三千年,他一点点受着擅用禁术的反噬,白发、失明、失聪、不良于行…他也日日记着自己曾经的承诺——心不静,身不返,他总忆起前尘旧事,割舍不下,便不再踏入天界一步。即便知道华陵伤好后,带着薄青染离开天界,避世西昆仑之巅,他也不去触碰。
直至月前,他开始出现记忆丢失的现象,明白天人五衰之路即将走到尽头,他才求了佛祖,让他来见薄青染一面。
他要在彻底忘掉她之前,再看一看她的模样。
好在他不虚此行。
没有他,她同样过得很好。
而到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确定,胸腔里这颗为谁牵挂的心,可以静下来了。
从今后,她与华陵生生世世欢喜安乐,他忘掉前尘再不受情伤苦痛。
至于此,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无可更改,无需更改,再好不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