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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潇洒挥完最后一笔,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好像没听到,端详了一下字,不经意问道,“这织女是不是在后悔?”
“也许,长相思毕竟不如长相守。”我索性想什么说什么。
“噢?”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如果她是一个人还好,想着一个人才更孤单。”干脆都说出来。
“你是有经验?”四阿哥坐下来,斜斜望着我,声音听不出喜怒。
脑海中闪现出十四阿哥的脸,我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可惜杜衡无人可想。”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心中苦笑。
“可惜?你该庆幸没有这个人。”他打量了我半晌,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不要妄图和我比耐性。”他缓缓说道,然后走过来轻轻拂了下我的头发,“把头发梳好,穿上衣服和我出来吃饭。”又平平扫了我一眼,四阿哥转身出门。
轻轻摸了摸被自己咬的发肿的唇,突然好怀念那双暖暖的手。胸口闷得很,想一个人才孤单,不管那个人该不该想。
努力摇了摇头,打开柜子找要穿的衣服,不经意瞥到镜子里的自己,竟是一脸决绝。试着笑了下,告诉自己,无论到哪,我还是我。
第一部 狩猎
——————————————————芷洛篇————————————————————
慢慢地合上信纸,我静静地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窗边射进的阳光。叶梓她,还是那样,自己选择了自己的路,然后坚定地走下去。可是,她真的可以放下十四阿哥?四阿哥真的可以放过她?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前面的路,实在是无法预测,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互扶持着摸索而已。
我打开匣子,那块手帕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可已是物是人非。我把白玉小瓶也轻轻地放进去,关上了匣子,可是终究不忍,仍是打开来,凝神看去。
度过了那最难熬的一日,我已经平静了很多,连偶尔的刺痛都已成习惯,随它去痛好了。本来就知道,世间哪有那么多平衡的感情,如果付出多少就能拿回多少,确是少了挣扎和无奈,少了痛苦与伤害,但那,或许也就不能称其为感情了吧。
我站起身,把匣子放在物架上。不想再把它藏起来,因为我不想忘记十三——
有些事情,说忘记的,其实只会记得更深刻;说记得的,却会忘得最彻底。任感情在心里鲜活地生长、慢慢地成熟、自然地衰老和死去,即使只是独角戏,那又怎样?
突然有些神清气朗,我铺开宣纸,提声召唤奂儿,准备给叶梓回信告诉她我的最新境界。我们两个最近又恢复了信件往来,而信使仍是十三——可是这个信使却不知道,他手中的那页薄薄的纸,写的都是谁的名字?他传递的,又是谁的故事?我不禁笑着摇摇头。
“格格,十爷来了。”奂儿出现在门口,轻轻地回道。
我站起身来出了门,果然看见十阿哥已自己坐在石桌旁。见了我,他粗声道:“还不倒茶?”
我一笑,这人,还为了我用十福晋威胁他的事记仇哩。摇摇头,我吩咐奂儿:“快,去给十爷拿最好的浯峰茶来。”又冲十阿哥讨好地一笑:“我那日是不得已而为之,还生气啊?”
十阿哥斜斜我,仍是仰着头。我无奈地坐在他对面,说道:
“嗳,我教你个好办法,既保你每天耳根清静,又可以让你拿我出出气,如何?”
他转过头,怀疑地看着我。
我低声道:“你这几日回府里去,就狠着劲说我面目可憎、奇丑无比、脾气暴躁、疯疯癫癫、无可救药,随你怎么说,保你家和万事兴。”
他看着我严肃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若真像你这么说,我是出气了,只怕咱家那位又要问了:你倒是注意得紧?唉,也罢也罢,八哥说你那日心里不痛快,我也就不和你计较。”
我心中一凛,八阿哥那双眼睛,别人永远难以进入,却是永远把人看个通通透透。
“来,这是八哥要我带给你的。”十阿哥从地上拎起一个盒子。看着我惊诧的样子,他补充道:“他平日也常用的。”说着递给了我。
我正待接过,突然眼角发现角落里有个人影一闪,依稀是馆里做针线活计的丫鬟菊喜。这个时候,她在这里做什么?且不去管她,我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只紫色的灯,样式极其简单,却是自是柔和雅致。
十阿哥乐呵呵地解释道:“八哥每次去书房练字时都点上这熏香灯,说是什么静心安神。改日我也讨一个来。”
我不禁莞尔:“你啊,恐怕点上十个这熏香灯,也无法修身养性呢!”
他听我这话,不怒反笑:“八哥也是这么说。那又有什么打紧了?你们这些雅人各有一套,我这俗人也自有我的路子。”
我看着他笑容可掬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十三。十阿哥和十三虽然完全不是一路,两个人骨子里却有一些相通之处。便认真地对他说:“说不定,不用修养的人,心性才最是宁静。”
他一愣,随即又咧嘴一笑,低头喝茶。
我突然想起八阿哥曾说自己也总是睡不着,便问:“八爷他自己呢,睡得可还好?”
十阿哥敛了笑意,说道:“八哥昨日染了风寒,正请了太医调治。他那身子啊…”
我不禁一怔,想想他身子本就略显单薄,竟是又病了,却偏偏还记着我,心下一暖。
“还好八嫂能干又贤惠,我看八哥虽是病了,倒也颇是舒心。”十阿哥颇为神往地说着。
我不禁问道:“八爷和舒蕙姐,该是感情很好吧。”
十阿哥点点头,说道:“人家都说八哥“惧内”,那分明是他人的讹辞。我看他才是我们这些兄弟中,最安心的呢。”
我微微一笑,放下心来——这礼物,我也可以安然地收了。早就听叶梓说过八阿哥和八福晋之间的柔情蜜意,现下更是确实。
我心神一松,转身走回屋里,在铺好的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那是我在现代经常用的签名表情。
回到院子里,我把那纸递给十阿哥,要他转交。
他呵呵笑着收起,冲我道:“我走啦。”说着向院门走去,大热的天,他的后背衣裳已略有汗意,我想到他特来送灯之心,并不下于八阿哥赠灯之心,不禁心下感动,追上几步,笑道:“你可得常来喝茶,改日我再帮你想想医治妒妇的良方,如何?”
他摇头叹气,不置可否,又转身走了。
“格格,这样好了么?”奂儿把我的头发轻轻挽在后面,又整理了一下发角,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
今天费了好半天的唇舌才和奂儿解释明白,却才知道这颇为现代的发型竟然在清朝就开始流行,叫做“喜鹊尾”。
以前我和叶梓就常说:换个发型,换个心情。现在不用再顶着发髻,果然觉得人也放松了下来。
我绝不会做失魂落魄的失恋女子便是了。
今天小太监来报过宫里摆台听戏,我偏要去凑凑热闹,更要神清气爽地出现,不为了什么,只为了我自己。
“嗳,够美了啊芷洛格格,这是要我等你到何时?”十格格不知何时进了屋来,走到旁边,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定睛一看,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宫装,宽袍大袖,更显得她飘逸出尘。我淡淡的叹了口气。
她挑眉问:“这是怎么?”
我站起身,正经地说:“多尔济真是好福气。”她不禁噗嗤一笑,拧拧我的脸。
我俩出了门,手挽着手,忙向嘉荫堂赶去。我心里突然不由得一阵打鼓,实在不知道今天这戏台子到底有多大,随即又定了定神,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嘉荫堂里已经几乎坐满,黑压压的,一时也看不清都是哪个。
我俩挽着手坐在一张小几上,兀自叽叽喳喳地说笑,却忽见两个身影从身前闪过,却是十三和太子爷,我心中一惊,又是一酸。这两个人,我都避无可避。
两方人马忙着招呼问安。十三冲我微微一笑,太子爷却只是和十格格闲话几句,并不看向我,只是笑着说:“十三弟,咱们就坐这边吧。”十三一怔,随即瞥了瞥我,应道:“就听二哥的。”
两个人就在右边的小几边坐下。耳边隐约是太子爷的低声慢语和十三偶尔的哈哈一笑,我深吸口气,决定当这两个人隐形,否则今儿这戏我就别想听了。
忽觉哪里有目光射来,我四下一扫,原来侧对面坐着十阿哥,正笑呵呵地看着我。可是那目光的来源却不是他,而是旁边的噙着丝浅笑的八阿哥,正静静地举起了杯。自他病后,实是好久未见,果然是见瘦了,但端坐如白杨,风姿却是丝毫未减。我也举起酒杯,遥遥一笑。
戏台上蓦地亮了起来。戏开场了。按说在现代我是最不喜看那咬文嚼字的戏曲了,连成为国粹的京剧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或许是在这里憋得太久没有任何娱乐措施,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台大鼓上放着一座石狮,是戏台的指挥。其他的吹奏乐器齐鸣,还真有些交响乐会的架势。只见两个丑角从幕后一步一步地跳出,特别像小时候看的提线木偶。两个人你追我赶,好像是在抢着一个金碗。
正是不可开交,又是一个丑角蹦了出来,一时三个人扭成一团——一会儿这个把那个绊在地上,一会儿那个又扑在这个身上,金碗却始终是在半空中打转。
席间的人都被逗得吃吃地笑。十格格和我也是聚精会神。忽地听得旁边传来太子爷低低的声音,好似是自言自语,却偏偏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
“好的东西,自是有人争的。”
我全身一震,一时不知道是该转头看他还是当作没听见。满场的喧嚣慢慢都离我远去,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来回。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无谓的评论还是一时的感慨,更分辨不出他轻描淡写的口气,是怨意还是警告。但最近的芷洛,已经远非太子爷所能了解与掌控。他能够容忍我的冷漠我的抗拒,或许是因为,他只想冷眼看着这个女人,等着她在自己的路上头破血流而不得不回头。可是,这条路上,可以有别人么…
十三和十阿哥最近是翠云馆的常客,八阿哥也是时而来喝茶,就连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都曾来耽搁了一下午。我和这些阿哥的来往,难道…
我一时冷汗涔涔,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忽地发现戏台上的人都停了动作,席间全都安静下来。有小太监宣道:“皇上驾到!”
太子爷排众而出,领身在前,朗声道:“儿臣们给皇阿玛请安!”说着,和众阿哥们一块儿低头作揖,席间的人也是跪倒了一地,我更是手忙脚乱地扯着裙子低下头去。
康熙爷的声音不高,却甚是清楚:“都起来吧,今天朕是来凑你们的热闹,这些礼节就全都免了吧。”
众人这才起身归座。我悄眼看去,只能看到康熙的背影,他背着手走向中间刚刚设好的龙椅,身边分别是太子爷和十三,后面跟着其他的阿哥。八阿哥缓缓地走在最后面。所有的男人都是背脊挺直,风度从容,我不禁心里暗赞:果然是人中之龙。可是转念一想,这些男人,纵使血脉相连,却总有一天,要在这样或那样的战役中,彼此捉对厮杀,在无形的刀光剑影中拼个你死我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幸而现在,我看到的还是一幅最完美的宫廷和乐图。
康熙爷已经在不远处的正位落坐,正和身边的太子爷笑着说些什么。其他的阿哥却是各自散开,坐回了原位,仍是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又一出戏唱罢,只听康熙突然高声道:“老十三和老十呢?回来!”
我不禁心下一惊,忙看向旁边,只见十三只是笑嘻嘻地起身上前。十阿哥却是一脸怔忡。
康熙笑道:“难得今儿个热闹,朕邀你们两个斗酒,如何?”我心神一松,原来康熙爷今天心情却是如此之好。
十三哈哈一笑,躬身道:“皇阿玛有此雅兴,儿子必当奉陪。”十阿哥也是呵呵称是。
早有小太监奉上了酒壶酒杯。康熙道:“一个是‘不醉公子’,一个是有名的酒罐子,今天朕来会会你们。”
说着,三个人真的就你来我往地喝起来。连饮了十余杯,只见康熙爷面色未变,仍是稳坐如山,扬眉看着两个儿子。十阿哥站在几边,只管低头猛喝,脸色却是有些泛红。十三却是干脆,每干一杯都是咧嘴一乐,谈笑几句。旁边的太子爷只是微笑着观战。
一时间席间的人虽然仍是各干各的,心神却早已被那边吸引,眼睛都不住地瞟了过去。
眼看着小太监走马灯一样换酒,十阿哥脚下已有些不稳,我不禁有些纳闷,正想问问十格格这是不是经常有的斗酒赛,却见她神色紧张,正焦虑地望向那边。
我心中也蓦地紧张起来,攥紧了十格格的袖子,问道:“如儿,这是…?”
十格格皱着眉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不对劲儿,不知道皇阿玛是何用意。”我抬头望向对面,却见九阿哥不知何时从哪里冒了出来,正附在八阿哥耳边说些什么。八阿哥蹙着眉,面色凝重。
再看正中央的三个人,却仍没有停下的架势。康熙爷虽是以一对二,却是不见弱势,眸光竟是越发的集中。然而,我突然看到他握手成拳,不经意地揉了揉胃部的位置。
我突然想到我的老爸。他从前倒是不胜酒力,却偏偏免不了酒桌上的来往应酬,所以每次都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当喝酒像喝水一样,可是每次回家,都是痛苦万分,还落下了胃痛的老毛病。唉…
我不禁歪着嘴,对十格格说道:“这么喝下去,人是没倒,身子谁受得住?”一句话刚说出口,我心底就是一沉。因为本是略显嘈杂的屋子偏偏在刚刚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宁静,就好像从前上学时,教室里的同学不知为什么突然默契地一起住了嘴,说不定哪个人的声音就孤零零地飘了出来,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而今,硬生生地飘出来的就是我那句“身子谁受得住”,清楚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此时的情景却远非尴尬所能形容,更是不能一笑了之。
席间的谈话虽是几乎马上恢复,可是我只感到无数的目光射了过来,恐怕身上已经被戳了几百个窟窿。我心中来不及多暗骂自己,只能强自冷静,故作惊讶状地看着十格格,反正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又有谁能听出那话出自谁口——对不住了如儿,你的身份立场,说这句话倒是肯定无妨的,好歹帮我挡一挡驾吧。
十格格本来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我,随即反应过来,咬着牙恶狠狠地掐了我的胳膊一把。
我倒吸了口凉气,却是自知理亏,不敢还手。忍不住偷眼看向中间,却正见康熙爷的目光扫了过来,隐隐好像带着丝凉气,我只觉得头发都要竖了起来,忙低头看地,决计不敢再抬头,再也提不起精神关心所谓的“斗酒”,只等这戏散场。
可是康熙爷三人却是渐渐也没了什么动静,我耳边净是各桌之间格格阿哥们的说笑声。不知过了多久,正心中纳罕,忽听十三笑道:“老十的酒力终是不行,皇阿玛,改日我再独个儿和您比试!”康熙爷的低笑声传来:“朕还怕你不成?今儿就罢了,只算老十败了便是。下去吧!”
我终是忍不住抬头,却一眼见到十阿哥的脚步略有踉跄,脸色却是苍白,没有酒醉之人的红通血色,直直坐在八阿哥身边。再看十三,虽是笑盈盈地坐下,眼里却也有忧虑之色。这是…
还来不及细想,只见又一出戏已经唱罢。三阿哥胤祉正起身笑道:“今儿个皇阿玛如此兴致,不如按老规矩,请十三弟给我们唱上一曲如何?”
太子爷却接道:“儿臣听说芷洛格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歌舞更是出众。皇阿玛,今儿莫不如来些新鲜的,请芷洛格格献唱如何?”
我愕然地看向太子爷,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动,刚刚我的那句话虽说无伤大雅,却也终归略有不敬,他这是在帮我找“将功折罪”的法子呵。唉…
只听十二阿哥胤祹也是笑道:“二哥说得不错。这个我最有数。上一次芷洛唱歌还是在苏嘛妈妈85岁寿宴上,当时全席的人只听得丢了神,连苏嘛妈妈都是称赞得紧哩!”
我不禁哀叹,两位爷,你们这是帮我,却也是害我啊!一想到我曾经在全班面前唱歌,结果被哄上去,却是被轰着下来,真是不堪回首!更何况今天还是在康熙帝的面前,对着这么多双眼放光的人。而我刚才,已经形象尽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康熙爷已是笑道:“好!咱们也听听,看是什么样的歌声,让人如何就丢了神?”
我苦笑着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今天可是没有叶梓帮我圆场,正想着是装晕倒,还是硬是拖着身边的十格格上台掩护。身边十三桌上的酒杯突然滚落,十三俯身捡杯,快速地低声道:“我陪你。”
我全身一凛,心中直觉地说,不行。冲十三微微地摇摇头,兀自离席上前跪倒,空旷的厅中只有我一个人,正面便是那正襟危坐的康熙爷。我站起身来,任由自己浸泡在那逼人的气势中,反而冷静下来,心中已经略有了些谱。
“芷洛不才,献上这首曲子是我自己所作,只盼不会有污清听。”我心中不住地向原作者道歉,亲爱的作者大人,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算侵权吧。
我直立在众人中央,唱起了大学军训时最常唱起的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清要让四方
来贺
这首歌,当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唱来,已是味道十足。我们都被歌中那非同一般的气势磅礴和淡淡的苍凉寥落所感,虽是每天都要唱上几遍,却是从不厌倦,反而越唱越勇,只觉得它是那么适合军营中朝气蓬勃的一群。
我却从没想过在今天,这首歌却更加的应景。我仿佛看到康熙爷——带着睥睨天下的雄心,八岁即位,除鳌拜,平三藩,平定准噶尔,把到手的江山重新打理,从一个继承者变成了一个创业者,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天子变成了今天不怒自威的千古一帝,何等的气势,何等的豪情,心似黄河,守土开疆,不过如是…
而我,就是站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啊!这样想来,我忽地也觉得胸中豪情万丈,索性抛却了担忧,抛却了不安,纵声放歌。大厅中一丝动静也无,只是我的歌声在流淌飘摇。
一曲即毕,我略微低下了头,大厅中仍是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个人率先拍起掌来。我循声偷眼望去,却是八阿哥。接着,随着他的掌声,全厅的人都笑了起来,夹杂着满场的鼓掌声和叫好声。
康熙也是拊掌微笑,道:“果然是丢了神了。好,唱得好,歌也好!”
我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得全身突然没力,想不到我今生最好的一支歌,竟是在此情此景下唱出。
只听康熙又笑道:“如此柔弱的一个人,竟唱出此等雄浑之歌。朕问你,是不是遗憾未生为男儿之身,为朕守土开疆?”
我心神松懈,脱口说道:“芷洛从不遗憾。即使是女儿身,也未尝不能…”突然觉得说溜了嘴,男女平等的调调,虽然在中国唱了许多年,可是即使在现代,也只是勉强挣出个虚有其表的场面罢了。忙定了定神,续道:“何…何况咱们满人家的女儿,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自然更是与旁人不同。”说完,不禁还是低头咧嘴,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在这紫禁城中一年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天犯得错多。
康熙沉吟半响,沉声道:“抬起头来。”
我不得不抬头,看向前方,却只敢盯着康熙的玉般指猛瞧。
只听他叹了口气,道:“看着你,朕便想起国舅了。”
佟国纲?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祖父么?我突然想起,他是在平定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的战斗中殉国的,当时祖父何其英猛、战争何其惨烈,我都不得而知。只听说他去世后康熙非常悲痛,亲自书写祭文,称他“忠勇兼而有之!不愧满洲世家”。看来今天见了我,他仍是想起了这位永卧沙场的国舅。
正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戏台上已有响动,听得十三的声音响起:“皇阿玛,最后这出戏要开场了,可最是热闹。”康熙也是笑道:“好!不过如此歌声,可险些忘了赏。”
早有小太监奉上红色礼盒,我福身接过,拖着身子走回座位,重重地坐下,无奈地冲十格格一笑,支着下巴继续看戏,可是心思早就已经不能集中。
对面的十阿哥仍只是呆呆的,看也不看我,八阿哥却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悄悄竖起了左手的大拇指,我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放松。
终于,这场漫长的戏散场了。众人先是跪请康熙摆驾,才纷纷各自散去。出了嘉荫堂,我看十阿哥正跟着八阿哥九阿哥走去,仍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忙几步跟上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突然想起太子爷低沉的话:“好的东西,自是有人争的。”不禁慢慢地收回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