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急着将怀里早已准备好的那道密谕拿出来,而是不紧不慢地踱到稍后的几个位置前,打量着同样是诧异不已的几位堂兄弟们,他们分别是岳托,硕托,阿达礼,满达海,尼堪,博洛,豪格几乎要得意地哼出小曲来,这个时候他知道越是磨蹭,对于多尔衮三兄弟的心理打击和折磨就越是厉害,即使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锐利阴狠的目光正齐齐地向自己的后背戳来,但他丝毫没有芒针在背的惶恐,他心里更多的是成竹在胸的嘲弄。
“你们几位可是当日一同随先皇去围场狩猎的,那么你们是不是奇怪过,为什么头一天刚到围场,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和郑亲王的两蓝旗统统拔营,遁去无踪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和郑亲王究竟做什么去了呢?”
几个人怔怔地望着豪格似乎不坏好意的眼神,终于,年纪尚轻的几个贝勒们犹疑着点了点头。阿达礼侧脸看了一下岳托,因为眼下这六个人中只有他和大伯是表面上蒙在鼓里,实际上暗怀鬼胎的。豪格突然说要拿出一道先皇密谕来证明多尔衮兄弟是谋逆者,尽管他不应该感到意外,但是仍然有些缺乏准备,尤其他现在不能肯定多尔衮那边是否有所防备,或者已经有了应对的措施,可是看到前面多尔衮本人的脸也变了颜色,这就让阿达礼更加摸不到底了。
更让阿达礼惴惴不安的是,究竟豪格和济尔哈朗对于那场密谋知道多少?皇太极有没有将已经安排他们两红旗负责执行解决或接收同在围场的两白旗军队的秘谋透露给豪格和济尔哈朗?那么皇太极的暴崩和围场没有任何军事行动会不会已经告诉了豪格,他们两红旗确实嫌疑不小?
岳托毫不避缩地正视着豪格的眼睛,似乎他完全是个不相干,坦坦荡荡的局外人一样,“哦?不知肃亲王有何解释?”
“那是因为先皇早已洞悉多尔衮和他两个兄弟的叛逆图谋,所以连夜写下密谕,派人交给我和郑亲王,令我们在天明之前率军出发,先回盛京集合两黄旗,然而兵分两路分别赶往小凌河与锦州,围剿那里附逆叛乱的正白旗和镶白旗!”
周围再次喧闹起来,之前多少嗅出点别样气味或者听闻过某些风声的王公贝勒们再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同时两眼不忘向几个当事人或者涉嫌人员的面部表情观察一番,渴望能够找到答案。
岳托的眉毛微微一挑,然后皱了起来:“咦,那可是奇怪了,当天先皇狩猎归来时,我们一同在大帐中饮宴,我还曾经疑惑过肃亲王和郑亲王的去向,先皇还特地给我解惑来着,当时言道:你昨夜向他禀报,说是自己驻扎在大凌河的军伍有人密谋哗变,所以你要连夜赶回去亲自镇压约束,于是皇上就允准你先行离去了,同时还派郑亲王协助于你…当时旁边的颖郡王也听到了,”接着岳托转向右侧的阿达礼,“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阿达礼不明所以,不过仍然一脸诚实地点了点头:“我大伯所言非虚,当时我也确实听见先皇那么说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和同谋者岳托保持言行一致,不露破绽,起码能保全自身。
豪格不以为然道:“谅你们也不敢编造谎话,不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先皇既然要秘密清理叛逆,自然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太多了,所以如此借口也无足为怪。”
岳托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阿达礼看在眼里,立时明白了大伯的用意,原来是故意用谎言来试探豪格反应的,正如投石探路。眼下听豪格如是说,阿达礼总算勉强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起码现在豪格他们并不知道,两红旗究竟在这场密谋中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上首的代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矛盾和彷徨,昨夜岳托走后,他尽管已经决定了今日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然而这突然间冒出一道神秘谕旨来,着实令他始料不及,代善联想起昨晚刚刚得知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都已经站到多尔衮阵营那边,看到豪格走向他们,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不会这帮子不肖子孙真的把这污水趟了个彻底吧?万一真有个什么的,他这一族可算是彻底覆灭了。即使眼见有惊无险,代善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几个儿孙会不会变出什么新的法子来继续支持多尔衮,他已经再也禁不起折腾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冲那个方向连连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岳托,硕托和阿达礼不要再生是非了。
对面的重要当事人济尔哈朗,仍然眯缝着眼睛,不做任何表示。代善终于忍不住向他问道:“郑亲王,你也说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济尔哈朗不得不睁开眼睛,但令众人失望的是,他只不过是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既没有说“是”,也没有矢口否认,这样一来大家头上的雾水更加浓厚了。
豪格也不禁心里犯了嘀咕:这济尔哈朗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晚上都不肯对我交个底,眼下又滑得跟泥鳅似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奇怪的是,豪格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妙的苗头,但是事已如此,眼见索尼鳌拜那两个奴才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多尔衮已然占据了上风,如果真的被他得逞,自己肯定第一个死,所以不得不放手一搏,以求大胜了。
在生死赌局面前,豪格无疑一步步走上了孤注一掷的道路,而多尔衮呢?他的表情看起来也是紧张万分,和气定神闲完全不着边。
“好了,肃亲王,你这就把先皇密谕拿出来吧,一切就可以见个分晓了,别再绕***,搞得人心惶惶的了!”代善板着脸郑重道。
“大家看看吧,正好我也带在身上了,这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容得他们兄弟狡辩抵赖吗?”豪格终于干脆利落地将那本明黄缎面的密谕从袖子里摸了出来,先是一页一页地展开来,给众人亮了亮,然后转身交到代善手中,“几位不妨细细过目,看看这可是先皇的墨迹,还有这上面的玉玺印记,再议论多尔衮他们该治什么罪!”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代善的目光从谕旨上移开时究竟是何种表情,作何言语,几个当事人是不是要紧张得两手发抖?
时间过得缓慢异常,在极其凝重的气氛下,代善的视线虽然没有移开,然而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最后喟然叹息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这的确是先皇的笔迹,确实如此啊!”接着他抬起头来,望向多尔衮,一脸失望和痛心的神色:“睿亲王,你怎么解释?你也实在太辜负先皇的厚遇了吧?”
没有任何回应,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似乎已经是罪证确凿了的多尔衮,本以为一贯词锋凌厉,善于机变的他能够做出什么高明的辩解来。可惜没有,他似乎也呆住了,脸部彻底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就要理屈词穷了,这的确很是匪夷所思。
望着面如土色,完全没有方才那般神采飞扬的白旗三王,豪格得意洋洋地讥讽道:“怎么样?没冤枉你们吧?这下总算是撑不下去了吧?哈哈哈…”
“砰”地一声,多铎猛然一拍茶几,站立起来,火冒三丈:“不可能,我相信先皇会下这么一道密谕,让我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好,让你死也死个明白!”豪格笑得更加得意了,在他眼中,现在这个平时一贯和他作对,没少跟他斗个灰头土脸的多铎,现在完全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垂死还要挣扎一下,他现在志得意满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多铎,心底里格外兴奋和舒坦。
多铎从代善手里接过那本密谕,阴沉着脸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起先也略显失望和颓然,到后来竟然渐渐面有喜色,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一样,最后竟然一扫阴霾,满眼惊喜。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注视下,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豪格,你还真是费尽心机啊,只可惜,你却要死在我们前头了!”
第三十二节垂死挣扎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尽管在场所有亲贵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大家基本都是刀刃上舔血,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心理素质总归算是过硬的吧?可是眼见步入大殿,各就各位坐下来之后,才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局势就瞬息万变,事态发展也远远超出了原来料想的一波三折。当众人都以为多尔衮三兄弟已然陷入死局之时,多铎这突然间的仰天大笑和那句让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着实叫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我看你是眼见死到临头,吓得一口痰蒙住了心窍吧?自己要掉脑袋不打紧,垂死挣扎时还想拉个垫背的,我看你是做白日梦!”豪格显然被多铎这大反常态的表现吓了一跳,心下也惴惴不安,暗暗琢磨着:究竟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呢?应该没有啊?
多铎收起了笑容,眉眼间阴狠之色愈浓:“知道你豪格的胆子大,可也想不到你这次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但之前这数日上窜下跳,结党营私,觊觎皇位,使尽了各种见不得人的伎俩!原以为你也该见好就收了,没想到你居然变本加厉,使出这种下作无耻的手段来,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吧?”
“你!?多铎,你少栽赃陷害!我豪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尽管说出来,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胡乱攀咬!”豪格嘴巴上依然强硬,不过心底更加忐忑,看多铎的口气和神态,似乎真的捏到自己的什么把柄了,奇怪了,怎么会?
“哼哼,说我栽赃陷害,真是贼喊捉贼啊!”多铎冷冷一笑,将手里的明黄色谕旨扬了扬,“鸭子煮烂了嘴巴还硬,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们这些叔伯兄弟们都当傻子,就凭一本纯属伪造的谕旨就想把我们兄弟送到阎罗殿吗?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大殿内本来鸦雀无声,多铎这几句话立即让周围的空气炸开来,大家在目瞪口呆之后,不由得七嘴八舌地嚷嚷出来:“豫亲王,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啊,你再重新说一遍,我们没有听清楚!”
多铎轻蔑一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是说——这所谓密谕是假的,绝对是豪格不甘心失败,处心积虑想铲除我们兄弟才伪造出来的!”
“什么?这密谕是假的?不可能!你强词夺理,无中生有!”豪格这下吃惊不小,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这密谕是伪,要知道他父皇驾崩前,一直是处心积虑想要彻底铲除多尔衮的,而且不止一次跟他密谈过,这次密旨的内容也正是要他和济尔哈朗这两个最为信任的亲王秘密赶去围剿清理两白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假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多铎纯粹是死到临头,反咬一口。
多铎看着豪格那百思不解,难以置信的模样,心中冷冷地笑着:呵呵,没错,皇太极也确实下了这么一道密谕给你,内容也基本一样,可惜啊,是上天垂怜于我们兄弟,让那两道真正的谕旨落到了我们的手里,不拿来做文章岂不是对不起天意?豪格,你这次不死才怪,谁叫你倒霉呢?也怪不得我们兄弟卑鄙,实在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你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当个缩头乌龟,也许我哥哥还能考虑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自不量力地跳出来使尽下三滥的伎俩,还直欲置我们于死地,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代善心底里咯噔一下,说实话,这密谕出现本来就令他始料不及,但是多铎又突然“发现”这密谕是伪则更令他心惊不已,自己已经上了岁数了,在这么折腾几回恐怕真的吃不消了。代善现在实在不希望这密谕果然是伪造的,因为他打心眼里不希望豪格就此倒台,甚至丢了性命,这样会少了一个今后制衡多尔衮的力量,可是眼下的局势发展,能够由自己控制得了吗?
不管能不能铲除掉多尔衮兄弟的势力,首先要保住豪格。代善确定了这一点后,轻咳了一声,目光严厉地盯着多铎,“豫亲王,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以随便说这谕旨是伪,毕竟这个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如果谕旨果然是假,肃亲王当然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而若是证实你在胡搅蛮缠,妄图替你和你两个哥哥脱罪的话,那么再议起来,可就是罪加一等了!”
豪格自然看出了代善语气中有保护偏向他的意思,于是自以为有了撑腰的,就平添了几分底气:“就是,礼亲王方才亲眼看过,仔细验证过的,都说这谕旨是真的,你多铎有什么本事,居然一上来就大嚷大叫说这谕旨是假的呢?”
在几个人唇枪舌剑之时,刚才伪装了一副最合乎常理的姿态与神色的多尔衮,一直在悄悄地瞄着斜对面的济尔哈朗,现在豪格即将一步步踏入他和妻子一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已经毫不关心了;而济尔哈朗是什么态度,有可能作什么举动才是他最为在意的,当晚妻子伪造出来的假谕旨是一式两份,一份现在就在多铎手上,另外交给济尔哈朗的那一份呢?
多尔衮轻轻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心底里默默地盘算着:莫非济尔哈朗这条老狐狸早已经发现了那谕旨的猫腻,但又丝毫不敢声张,而是暗地里把它烧毁了呢?否则如何解释他今日这始终含含糊糊的态度和不发一言的谨慎呢?按理他是绝对支持豪格的才对啊!
这两份密谕模仿得实在是惟妙惟肖,当时连他自己都没看出来其中奥秘,而且方才代善也仔细看过,同样也没看出来,难道他济尔哈朗就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了?何况如果他一早发现谕旨是假就不会跟着豪格一道联络两黄旗,已经着手准备兵分两路开去围剿他两白旗了,也不会不提醒豪格,任凭他一个人出来送死,这两点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头脑中闪电般地掠过,多尔衮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怎么少算了这么一步?”济尔哈朗肯定并没有发现密谕是假,甚至现在有可能他自己的那份密谕正揣在身上!只不过他开始并没有准备拿出来,只不过是当作一个必备之需,必要时拿出来应急而已。当看到豪格已经按耐不住主动拿出了密谕,却没有对众人提到济尔哈朗那里也有一份,可以一起拿出来证实,这显然是个不小的疏忽。而济尔哈朗就抱着少趟浑水的态度,隔岸观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唉,如果多铎再晚一步戳穿这谕旨是伪就好了,应该先拖延时间,尽量引诱济尔哈朗也把他自己的那一份也拿出来亮相,到时候可就是一箭双雕,可以将这两个一贯明里暗处与自己作对的政敌一举歼灭,合锅而烩了!可是既然豪格的那一份即将被证实是假,那么济尔哈朗是绝对不会将自己那一份再拿出来自寻死路,如此一来,好好的一张大网就破了个洞,让一条大鱼有惊无险地溜了出去,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眼见没能利用彻底,以后再寻找铲除济尔哈朗的机会可就要费些脑汁了。想到这里,多尔衮禁不住懊悔不迭。
正在舞台中央聚精会神表演着的多铎当然猜测不到此时一语不发,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哥哥心底里正在想些什么,眼见一出大戏即将进行到最让看客叫好的精彩时刻,他怎么能随便分神呢?
“来人哪!”多铎冲着门口的侍卫吆喝道,那侍卫连忙赶了进来,单膝跪地,“王爷有何吩咐?”
“你这就给本王拿一盏蜡烛过来,要点亮了的!”
侍卫不明所以,这大白天的点什么蜡烛啊?可是他自知这里没有他这等卑微之人说多余话的机会,于是“喳。”地应了一声,转身疾步而去。
不一会儿,蜡烛准备就绪,多铎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过来凑到近前仔细观看。很快,十多位身材魁梧彪悍的满洲贵族纷纷起身,聚在了一起,肩挨肩,头碰头地看着多铎的灯影下操作,就如同民国初年聚在一起看西洋镜的市井小民一般。只见多铎将谕旨的明黄色封套三下两下拆掉,将里面写着弯弯曲曲的满文的单张纸页抻开来举起,让明亮的烛光最大限度地透射过来。顿时,人群中已经有几个反应敏捷的人开始轻声嘘叹了,“果然如此,还真是个假的!”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幸亏我眼睛尖,一下子看出了这其中的破绽,否则还真被他蒙骗过去了,那岂不是死得冤枉?”多铎志得意满道:“诸位都看到了,这究竟是什么纸,恐怕你们的书房里随便一翻也能翻出几叠吧?”
“就是,这纸我的书房里也有,别说还真没注意,它和皇上的御用纸笺还挺像,不仔细察看还真区分不清呢!”
“对,这肯定不是御用纸,皇上怎么能用这种纸写诏书谕旨呢?我们这些臣子万万不敢逾制,谁的府上也没有半张御用纸,否则可是要议罪的!”

望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多铎再次火上浇油,伸手指了指那方朱红色的印玺,“起先我还疑惑来着,在想着玉玺可是保管严密,外人绝对不可能过手的,相信伪造之人也不可能如此神通广大,于是再三仔细察看,结果从这印记中居然也发现了破绽!”
“什么破绽?”
“你们不觉得这印玺的边框似乎比我们平时见到的诏书谕旨上的那一方要粗一些吗?不然这就令人去拿一份真正的谕旨过来比对一下,结果就一目了然了。”
果不其然,等在场十几个人,三十几只眼睛一齐将真伪诏书比照过之后,等再次回过头来时,望向豪格的目光已经是备受愚弄后的愤怒。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豪格就算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承认大家的鉴定能力,就算他当初接到的是真的,可是之后他一直小心收着,被别人掉了包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他惶恐地朝四周张望着:“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这谕旨肯定不是我当初接到的那一份!”豪格看到了代善,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因为他知道代善肯定不希望他死的,“礼亲王,礼亲王,你要相信我,我当时接到的那一份确实是真的啊!先皇怎么可能用假的谕旨来害我呢?”
“够了!豪格,我算是再也不能忍受你的胡作非为了!看你的模样还丝毫不知悔改,莫非还要将污水往我身上泼?”还没等失望至极的代善吭声,对面一直沉默的济尔哈朗突然从椅子上“腾”地起身,一反往常的低调,而是愠怒不已的模样:
“本来那天五更过后,天还没亮,我正在帐中睡得踏实,你就一个人悄悄地摸了进来把我叫醒,还拿了这么一份所谓密谕给我看,说是皇上令你我连夜起行赶去围剿两白旗,我起先也有点奇怪,后来看这密谕上的笔迹和玺印就信以为真…想不到,竟然差点被你蒙骗了!”
那边终于将风向和局势看了个清清楚楚的索尼悄悄一拉旁边鳌拜的袖子,两个人一道冒了出来,高声指责道:“别说郑亲王,我们两黄旗也差点被你蒙骗,受你驱使了!幸亏豫亲王发现得及时,不然我等岂不是犯下了‘附逆叛乱’的大罪?”
“就是,你在我们面前口口声声说这是先皇密谕,我们哪个敢有半分怀疑?害得我们把手下的人调来调去,原来都是蒙在鼓里,被你当枪使了!”
豪格立时陷入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凄惨境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反戈一击的济尔哈朗,莫非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什么人暗地里操纵,自导自演的?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好端端的密谕怎么就突然间成了伪造的了呢?
济尔哈朗究竟是临时见风转舵,不肯陪自己一道送死,急于洗刷自身清白;还是根本就早知内情,联合多尔衮兄弟将他置于死地?豪格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无暇思考了。
“哼哼,伪造谕旨,私刻玉玺,诬陷亲王,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私遣军伍…”多铎扳着指头一条条地数着,得意地瞟着面无人色的豪格,“这还不算你前几天大闹灵堂,殴打叔王,搅扰大行皇帝遗灵这些罪过,你的脑袋也该掉十几次有余了,你自己说说看,你该怎么个死法?”
“不,肯定有人故意陷害于我!我是冤枉的!”眼见一条条大罪压过来,豪格慌乱之下手足无措,根本想不出究竟能从哪一条驳起,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冷汗淋漓。他忽然间想到,也许济尔哈朗不一定像两黄旗那班人一样迫切地希望置他于死地,毕竟自己死了,朝中必然是多尔衮兄弟一党独大,肆意妄为,济尔哈朗不是傻子,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于是他将恳求的目光转向刚刚将他出卖的济尔哈朗。
第三十三节图穷匕首见
眼见刚刚被自己出卖的豪格此时向自己投来恳求和希冀的眼神,济尔哈朗在一瞬间确实犹豫了:眼下豪格已经由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转眼间变成了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那么自己该怎么办?是跟着一起打还是暗暗留一手?说不定将来必要的时候这条落水狗反而能冲着多尔衮兄弟狠咬上几口呢,这可是他喜闻乐见的场景。
可问题是落水狗侥幸逃过了这一劫,皮毛干了以后痛定思痛,报复起来,将所有推他下水的仇人统统咬上几口的话,济尔哈朗难保自己不会有份,尤其自己在这中间还扮演了极其不光彩的角色,怎么能轻易妥过去?再说这次自己的自我撇清,表面上大家都相信了,但是假话扯得倒也不是天衣无缝,还是有破绽可寻的,到时候一个疑惑追究起来,自己还是个倒霉。
济尔哈朗悄悄地望了望角落里被众人几乎忽略了的索尼和鳌拜,这两个两黄旗中最为高调的大臣,自己知道已经彻底断了后路,假如豪格此番不死的话自己万难活命,所以定然会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于是济尔哈朗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唉,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别人不肯放过你啊,看来你这番算是凶多吉少啦!
“我看现在也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了,豪格既然犯下如此大罪,我看是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也别再磨磨唧唧的了,干脆直接推到大清门外斩首就是了!”硕托接到多铎递过来的眼神,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理直气壮地建议道。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了周围大部分人的赞同,大家纷纷点头,代善一看这个不肖子居然给多尔衮当马前卒当得极其投入,还忙得不亦乐乎,但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过去狠狠踹上两脚。可是别说硕托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他提着刀追得抱头鼠窜的儿子了,翅膀长硬了,老子也管不了;再说现在也不由得代善如此明目张胆地保护偏袒豪格这个犯下数条大罪的罪人,代善只得琢磨着如何拖得一时算一时。
“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就动手未免有些仓促,证物还嫌不足,还是先将豪格贬为庶人,关押在刑部大牢,查抄其府第,那密谕上的玉玺印记不是假的吗?那么定然有私刻的伪玉玺在他府上,等待搜检出来再定罪也不迟啊!”
代善犹豫着提出了这个缓兵之计,马上遭到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坚决反对,多尔衮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他的两个兄弟比谁都积极,只见阿济格义愤填膺道:“礼亲王这种处置未免不公吧?方才他几次三番地要置我们兄弟于死地,也没见到你为我们说半句好话,若不是豫亲王眼睛尖,一下子看出那伪谕的破绽来,兴许这会儿我们兄弟三个的脑袋早就挂在大清门上了,哪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是啊,豪格此举,不但是蓄意报复,谋害叔王,更严重的是妄图调兵逼宫,谋夺皇位!如今已经证物确凿,不杀还待如何?再说那伪玉玺,如果真的能够搜出来,那才叫奇怪呢!他还会留着那东西给自己找死吗?恐怕早就毁得干干净净的了,兴许连刻伪玺的工匠也早就被他灭口了,还能指望找到什么?再说了,”多铎有意无意地望了望索尼和鳌拜,“就算我们兄弟宽厚仁德,以德报怨,放豪格一马的话,而那些被他利用伪谕蒙骗,险些当了他的棋子和替罪羊的大臣们呢?他们岂不是太冤枉了?”
索尼和鳌拜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赶忙跑到地当众跪了下来,慷慨激昂地请求道:“还望礼亲王为我等做主,此人不但自己接连犯下数款必死之罪,还险些陷我等于附逆叛乱的大罪,臣等的生死倒也可以置之度外,可手下那么多将士的身家性命可怎么办?”
众人心知肚明,如果豪格不死,索尼和鳌拜断难活命,他们如此“大义凛然”,实际上还不是为自己的脑袋安全做打算?再说现在济尔哈朗的态度不明,那刑部可是他的地盘,豪格落到了那里,究竟会死得莫名其妙,还是会在他的授意哄骗下招供出来一些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秘密来,攀咬牵扯出更多的人来?总之老谋深算的济尔哈朗很有可能利用还有一丝价值的豪格发挥余热,借机打击自己的政敌,到时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廷又要腥风血雨,人人自危了,这可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无论从谁的角度来考虑,豪格都必须要死,而且还得下刀下得干净利落,以防稍一耽搁就夜长梦多,于是众人一齐对正中央的代善拱手道:“我大清开国以来,尚且没有人能犯下如此之多,如此之重的大罪,若稍留情面,就无法对任何一位忠心辅国的臣子交待,还望礼亲王秉公处置,速将罪人豪格推出大清门外正法!”
面对满堂的群情汹涌,代善略有不忍地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豪格,心底里顿时没了决断,要自己亲自下令杀了这个侄子,可是千难万难,毕竟当年只有英明汗努尔哈赤才会直接下令杀掉爱新觉罗家族的兄弟子侄,比如舒尔哈齐及他的长子,三子;比如褚英,还有自己也因屡次犯错而险些被父汗杀掉,但那已经是早在赫图阿拉的往事了,连记忆似乎都泛黄了。自从八弟皇太极继承汗位之后,凡是宗中之人犯下大罪,无不是贬为庶人,圈禁了事。虽然阿敏,莽古尔泰在狱中莫名其妙地死亡,但起码表面上不是大汗处死他们,如此也算是有功的宗亲贵族的格外恩典了。
代善几经犹豫,还是决定把这个球踢给一旁许久没有作声的多尔衮,“睿亲王,以你之见呢?豪格该如何处置?”
多尔衮抬起眼皮看了看代善那张忠厚慈和的脸,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暗暗道:你少装慈悲了,别以为把这个麻烦扔给我,你自己就撇得一干二净了,将来大家过后议论起来,保不准还得骂我多尔衮是刻薄寡恩之人,我会这么容易上你的当?于是他直了直腰板,做出一脸无奈和犯愁的模样:
“呃…这一连串事端,我也被牵扯在内,理应避嫌,以免被人认作是挟嫌报复,以公徇私,究竟如何处置,还是诸位决定吧!”
眼见多尔衮轻轻松松地将球又重新踢了回来,代善顿时气闷塞胸,不过也不怪多尔衮搪塞,这事儿换成哪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开口谈如何处置自己政敌的意见,所以代善只得又将目光投向了济尔哈朗,向寻求一下他的意见,不过代善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的,因为济尔哈朗的油滑程度比起多尔衮来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