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轻轻地吁了口气,“我相信多尔衮不是那样的人,也相信他的心胸要比先皇要宽阔得多;不过就算是我一厢情愿,总归有兔死狗烹的那一天,我也不会后悔的:因为这是亏欠下多年的债,总归要还的,迟一天早一天的问题罢了,在我还有偿还之力的时候,还是要倾尽全力的。”
代善的手不知不觉地颤了一下,尽管他心中隐藏多年的愧疚和负罪感被岳托的寥寥数语悉数引发出来,不过他仍然极力保持着冷漠,他不想被早已视同陌路的儿子看透心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你和萨哈濂最先跳出来誓死拥戴四贝勒的话,还能有今天的结果吗?当年欠下的那笔债,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与其让多尔衮掌握了大权来报复我们一家,还不如支持豪格,让他们兄弟再无翻身之日得好!”
望着执迷不悟,依然死撑着面子的代善,岳托忽然间感觉到一丝讽刺:“您就真的认为豪格是块当皇帝的料?一旦多尔衮争位不成,大清恐怕就再无一个安宁之日了,您是等着看大清在无穷无尽的内讧争斗中最终垮掉,还是希望大清的八旗将士能够在一个有能力的主子的带领下,挥师入关,定鼎中原?”
十七年前,冥冥中,是谁的手拨弄是非,将是非颠倒,君臣换位?而自己,在这场篡位之战里,又起着一个怎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作用?他虽不悔,岂能无愧?
而十七年后,当自己在一次经历即将来到的惊涛骇浪,并且不由自主地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时候,还能继续无动于衷,保持着冷漠的立场吗?就算是让他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毕竟,眼下大清正在关键时期,关内狼烟四起,宝贵的时机随时可以来临,如果没有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和雄才大略的统帅,那么几代人流血牺牲的梦想,又怎么可能实现?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本来就是多尔衮的,现在他只不过是准备拿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们又何必横加阻挠呢?”
代善终于犹豫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的确是虚弱的,“话虽如此,可我最多两不相帮,不偏不倚,也劝你不要随便出头,毕竟卸磨杀驴的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怕吗?”人也是奇怪,不论年轻时多么的血气方刚,胆大包天;等到了风烛残年,儿孙绕膝的时候,却是出奇的怕死。
“阿玛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了这么多年,早先的锐气早已经磨灭殆尽了,难道他多尔衮就看不出来这一点吗?就算他真的耿耿于怀,伺图报复的话,也不敢真的付诸实行,毕竟您早已退隐,不管事务,他就算想抓您的把柄也抓不到,况且弄不好还要招来‘心胸狭隘,刻薄忌惮’的不利名声,多尔衮权衡利弊之后,还会认为有必要对一个年过花甲,毫无威胁的人动手吗?更何况您好歹也是他的二哥,这点情分,想来他也不至于不顾。”
被岳托一席话说中心思的代善沉默不语,在心底里掂量着:也许,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多尔衮就算真的要报复,也只会冲我一个人来,毕竟硕托胸无大志,才具平平,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况且硕托早就对他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了;至于阿达礼,他年纪尚轻,资历浅薄,也掀不起大浪来,只会老老实实地效忠于他;况且多尔衮暂时是不会对正红旗下手的,毕竟他和多铎已经各领一旗,过于贪心的话,任谁也不会答应——所以说多尔衮若是想报复的话,只会先铲除我,然后让阿济格把我手下的牛录全部收去,这样阿济格就可以做镶红旗之主了。”
代善忽然感到疑惑,按理岳托说出这等可怕的后果时,语气和神情应该是悲哀的,可奇怪的是,岳托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将来的命运,好像在为别人分析一样,淡然而平静。
岳托的嘴角微微带起一弧苦涩:“我这条命,已经差不多没了两次了,前一次是多尔衮带头下跪,恳求先皇免去我的死罪;后一次是他的福晋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不然我就算躲过那一劫,也早就死在济南城外天花横行的大营里了。
我只管做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他要真的鸟尽弓藏,也无所谓,毕竟这样一来,我们一家反而能避免全部覆灭的命运——多尔衮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让罗洛浑接替我的位置,将来四弟满达海也会被他赏识的,多尔衮懂得如何收买人心,让一帮年轻的小贝勒们为他死心塌地地效劳,就像当年先皇是如何厚待他们兄弟一样。”

望着儿子离去之后空荡荡的椅子,代善怔怔地愣了很久,捻着花白稀疏的胡子,他两眉之间的皱纹犹如深壑:这么多年了,自己总算也在无数险浪暗流中挣扎出来了,眼见已经开始颐养天年了,难道还要纵身跳进那潭淤泥之中吗?
这个暴风骤雨的前夜,乌云也悄悄地遮住了月亮。我端了一些点心进来,走到茶几前一一摆放整齐,然后转脸对正仰躺在卧椅上,按揉着太阳穴,看不清任何表情的多尔衮劝慰道:“王爷,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自从你打宫里回来就一直躺在这里,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总也不能这么糟蹋啊?何况还有那么多大事等在那里呢。”
多尔衮“嗯”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在烛光的摇曳下,他的脸色反而没有那么苍白了,眉头虽然没有舒展开来,然而眼眸却依然明亮。他并没有看那些点心,而是直接望向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问道:“你的鼻子没事儿了吧?看起来好像已经没那么肿得厉害了,还好没伤到骨头,不然可就麻烦了。”
“要是我真的被肃亲王打得破了相,那么王爷要怎么打算?能拿他怎么样?”我走上前来帮多尔衮把衣服上压皱的地方一一抚平,用开玩笑的口吻嗔怪着问道。
多尔衮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下颌,“你放心,我虽然不会杀他,但总也是要他付出相应代价的,不然他还真以为我不敢拿他怎么样了——打了我的女人还想活得安分,继续安享富贵,那根本就是做梦。”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用相应狠辣的表情,似乎在提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语气平淡。想起了历史上豪格最终的结局,我的脊背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吗?”多尔衮问道,自他从三官庙里回府,阿济格和多铎以及众多这个阵营里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地赶来,已经在外厅等候了快一个时辰,但是多尔衮迟迟没有露面,他在怕什么?如果要是畏惧结党营私的罪名,他早就应该将大门紧闭起来,一个也不让进,那么他在犹豫什么呢?
我点了点头:“你总不能继续将他们晾在那里吧?兴许这会儿肃亲王的府上正是***通明,高朋满座,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呢,王爷岂能让外面这些个兄弟侄子,还要多年来忠心耿耿地追随你的部下们寒心呢?”
“看来明日之争,我是志在必得了,不然光这些兄弟们也要逼我造反了,呵呵…”多尔衮努力缓和着口吻,“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并非是故意晾着他们,而是事关重大,这手里的所有棋子,都要谋虑再三,才能下出去啊!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们的爵位富贵,甚至是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犹豫吗?”我不解地问道。
“唉,这你就不能明白了,毕竟这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多尔衮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鬓发,微微叹息一声,“外面这些人,不全是我们两白旗和镶红旗的,况且就算是两白旗的,也保不准哪个将来不会吃里爬外…你说说,现在他们跑来恳请我继承大统,或者口口声声地表白忠心,那都是因为我很有希望明日获胜,成为大清的主子,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收回一切成本了,可要是我一旦争权不成,败落下来,不能给他们所求之物的话,他们还会继续死心塌地吗?”
我想起了历史上豪格失势之后,他的部下和支持者有多少见风转舵,什么“良禽则木而栖,良臣则主而事”纯粹是屁话,哪一个不是“趁你命,要你命”,落井下石,一个比一个见机得快。尽管这其间也不能排除豪格的为人问题,可支持拥戴者越多,里面动机不纯的分子就越多,虽然多尔衮笼络人心的能力绝对一流,但是历史上那个他身后的背叛者苏克萨哈就很能说明问题。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轻易表态,以免将来给别人抓住了把柄,后患无穷啊!”多尔衮轻声叹道:“现在我能完全信任的,恐怕就只有自己家的人了…”
第二十八节取舍之间
残月西沉,众人陆续散去,多尔衮与多铎,阿济格一道,亲自送硕托,阿达礼叔侄至大门。在等待随行侍卫牵马过来的空当间,多铎忽然问道:“你们早前从各自的府邸中出来时,不知道有没有被什么人看到,或者发现你们一路到这里来?”
听到多铎这一问,阿济格也不由得四处张望,疑惑道:“对啊,那豪格说不定真的派了很多探子眼线的,把各位王公大臣们的家门口‘把守’得严严实实的,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的,那帮子鼻子灵敏的鹰犬们恐怕立马就要报与他们主子知晓吧?”
“哈哈哈,别说他豪格也未必知道我们两红旗的人也会深夜来睿亲王府上,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现在已经快到子时,离崇政殿之议也没剩几个时辰了,就算他们有所行动也为之已晚了。”硕托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这倒也是,连豪格他自己正蓝旗的人也会半夜三更地跑到多尔衮这里来,更别提还有两黄旗的那些人了,可见我弟弟这些年来东征西讨的,也结下了不少人缘儿,都是一起并肩拼杀过来的,谁的主子更英明一些恐怕心里早有计较,连他们自己人里面都出了这么多向着多尔衮的,看来明日崇政殿上要有好戏看了!”阿济格志得意满地说道。
“就是,叔王说得不错,明天我们就等着看豪格那一脸猪肝色吧!”说完后,硕托便与阿济格一起抚掌大笑。
多铎平时一副粗枝大叶,没个正经的模样,可是越是大事临头,他就越发谨慎,思虑周详:“十二哥,你说方才走的那些人里面,尤其是两黄旗和正蓝旗的,会不会有一些是豪格派来的奸细啊?毕竟他那边的胜算也不少,起码也占了四旗的支持,他手底下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胜负之数也未可知的时候就忙不迭地跑来效忠呢?万一泄露出去,而偏偏大事有变的话,这个背叛主子,谄媚他人的罪名可着实不小啊!”
阿济格不以为然道:“我说十五弟啊,你怎么跟老十四一样婆婆妈妈起来了?仗还没打就自己先灭起自己的威风来了,不是只等着吃败仗吗?出了这样的部下,只能说明他豪格御下无方,或者说根本他就没有天子之相,大家只不过是各奔前程罢了,有什么好怀疑的?别明摆着信不过人家,到时候把自己弄成光杆将军岂不麻烦了?”
多尔衮一直静静地望着几个人的争论,微笑不语。这时在大门外和一个侍卫附耳密语一会儿的阿达礼终于返身走了回来,他朝多尔衮一拱手:“睿亲王请放心,我派到京城各个城门前的密探一直在那里悄悄盯防,刚才过来回报,各处城门均无任何动静,也没有一兵一卒趁夜入城。如此,两蓝旗在盛京的总兵数也不过两千三百人;我们两红旗与各位叔祖的将士加起来,已经有五千余人了…”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尽请直言。”多尔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睿亲王点一下头,我一早将手下兵将点齐,等到大殿议会之时,两红旗的巴牙喇与两白旗回合一处,或者分路包抄,一举将他们两黄旗的人全部控制下,如果他们反抗的话,就直接尽行诛灭,到时候大事可成!”
多尔衮闻言脸色一变,立即摆手道:“不可,此棋太险,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然不可铤而走险,断了自己的后路,眼下整个京城都在两黄旗的守卫之下,即使侥幸得手,等他们大队人马杀来,如何抵挡得住?到时候一个不留神,你我俱为肉酱了。”
多铎急忙劝说道:“我倒是觉得颖郡王的提议确实可行,哥哥不要再委决不下,前怕狼后怕虎了。虽然我们的兵力在城内不占优势,但是英鄂尔岱和阿山他们已经带来了我们的一万五千人马,还有颖郡王他们驻扎在附近的两红旗兵马也可以策应。如果索尼鳌拜他们胆敢指挥手下冲入宫禁大肆拼杀的话,必然会令城防空虚,到时候我们四旗合力,定然能够杀将进来,给他们来个反包围,到时候哥哥你趁着上风之时直接登位,或者挟制住礼亲王等人,我们就带头跪下山呼万岁,这个皇位还不是十拿九稳?”
多铎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旁边三人的赞同,他们一齐点头:“嗯,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们登高一呼,毕竟是实力说话,那些个中间观望的人只要稍一摇摆,也就成功了大半,你快点下决定吧!”
多尔衮的犹豫也只是在一瞬之间,他确实也一度动过心,不过这个念头还是被谨慎盖过,在周围数只灯笼的映照下,他的脸色越发凝重,最后毅然决绝道:“我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生其他念头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大清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汉人们有句话,叫做‘皮若不存,毛安附焉?’就算我们的羽翼丰满到什么地步,也不能忘了这个根本,除非你们打算回到白山黑水间的林子里去以狩猎为生,否则就永远也不要忘了这一条!”
别看多尔衮平时一贯文雅温和,但是一旦脾气上来,却是什么人也拗不过来的,阿达礼只得叹了口气,拱了供手:“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等就不另做他图了,不过请放心,明日崇政殿上,我们叔侄一定竭尽全力的。”
阿济格和硕托,阿达礼一道告辞离去了,多铎单独留了下来,和多尔衮一路商议着回到了正屋之中,我令侍女们将茶点一一摆好,然后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这才招呼着多铎:
“十五爷还没用过晚饭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我已经令人在旁边的客房里收拾整齐,一会儿十五爷身子乏了就到那里去安歇吧!”
“多谢嫂子安排,是得要养好精神预备明天的众王议会,毕竟是头等大事,可一刻松懈不得啊!”多铎显然也腹中饥馁,随手拿起一块羊奶酥皮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然后捧起温热的茶杯喝了几口,这才恢复了平日惯有的风趣:“好久没在哥哥这里住了,倒也禁不住想起了十多年前我们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每逢夜晚电闪雷鸣的时候,我就经常跑到哥哥那里去睡,半夜要是做了恶梦醒来,他就抱着我一个劲儿地安慰…唉,回想起那时候的往事,确实让人生出怀念啊!”
“想不到十五叔小时候也是个怕打雷的孩子啊?不知道有没有吓得哭鼻子啊?”我打趣道。
没等多铎回答,多尔衮的惆怅反而被重新勾了起来:“那些事儿,你不提,还真的差点忘记了,”说着莞尔一笑:“你那时候还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天天一大早就拿根鞭子过来掀我的被子,缠着我起床和你比试武艺,也不知你跟谁学得那么多无赖的招数,打不赢就死乞白赖地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我一个不小心,还真被你弄得鼻青脸肿的呢!”
“没办法,那时候我不缠你缠谁啊?父汗在日,最是疼我了,经常把我放在臂弯里保护着教我骑马,我就算偶尔调皮捣乱,大哭大闹,父汗也一个劲儿地迁就我…可是谁能想到他就那么去了呢?还有额娘,也跟着没了,十二哥要出外领军打仗,不就剩下你我二人了吗?无依无靠的,我一到打雷下雨的深更,就时不时地梦见额娘,等我跑过去想扑到她怀里的时候,她又突然不见了…”说到这里,多铎的声音略微哽咽了,幼年时惨痛的往事,足以给功名赫赫的他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固是如此,多尔衮又何尝例外?
多尔衮站起身来,走到多铎跟前,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语安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弄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唉,还记得当时我悄悄地对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们兄弟会把所有失去的东西一一讨还回来的吗?天神阿布凯恩都里是公正的,就算一时的窘迫和磨难也不能让我们沉沦下去,他一定会让我们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要有这个信心,明白吗?”
多铎勉强一笑,“哥,你说现在皇太极是不是已经见到父汗了?父汗会怎么样惩罚他呢?”
“他的浮魂应该还在世间游荡吧,如果他能够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却没有任何能力阻止的话,该是怎样的郁怒?不过恐怕他是见不到父汗了,父汗应该和那些逝去的大萨满们一样,飞升到天国去享乐,而皇太极可能会去那里吗?地府有七层,你说他应该在哪一层?”多尔衮心中仇恨的火焰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仍然炙热。
我希望这种酸楚的气氛继续下去,于是急忙把话题绕了开去,用轻松的口吻劝道:“管他到那里去呢,反正与我们不相干了,只要王爷明日能够登得大宝,那么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多尔衮渐渐收起了黯然的神色,他冲我欣慰地笑了笑:“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只有让自己活得更好才对得起自己。”
我补充道:“也对得起所有关心在意他的亲人们啊!”
三人相视而笑,多铎笑罢,提起了方才的一段颇为精彩的插曲:“嫂子,你知道我哥有多会装?现在想想都好笑。”
“哦?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啊!”我好奇道。
“方才那么多人在场,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支持我哥继承大统,那叫一个‘众志成城’啊!没想到我哥一点儿也不领情,整个一副油盐不进,撞了南墙头不回的模样。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受先皇厚恩,无以为报,唯有忠心耿耿,辅佐先皇之子,不敢有丝毫不臣之心,另作他图啊!’我和阿济格气不过,干脆一道出来,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连声问他是不是害怕两黄旗势大,所以才犹豫不决的?旁边所有人也跟着后面跪下,齐声高呼,他们肯为王爷赴汤蹈火,就算掉脑袋也不皱一下眉头,如果睿亲王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多铎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冲我挤了挤眼睛。
“怎么着了?十五叔可别卖关子啦,赶快说出来吧,让我知道到底有多好笑。”
“结果呢,我哥就‘呼’地一下从座位上起来,扭头就去后面把架子上腰刀给拔了出来,然后一脸大义凛然,慷慨无惧地说道:‘你们要是再这样跪着,就是陷我于不义,如果我对大清社稷,列祖列宗有丝毫不忠的话,倒不如先行自刭,还痛快一些,也免了身后恶名遗臭万年了!’”
我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有趣,十五爷,是不是接下来你们就大呼小叫地冲上前去,奋力把刀子从王爷的手里夺回来了?”
多铎点了点头,“嫂子猜得不错,如果都那时候了我们还不赶快上去把我哥的刀子给下了,那叫他怎么下台啊?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哈哈”说着他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多尔衮一脸无奈地摊开双手,唉声叹气道:“那能怎么样呢?当时他们也张狂过头了,我哪能火上浇油啊!再说万一这么大的风声泄露出去,或者里面出了几个心怀二志的,我就算没有谋逆也要被诬为谋逆了,所以不得不演场戏了——不过说实话,当时我也有点心虚,真怕他们不过来夺下刀子,那样的话我该如何收场?呵呵,即使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这个弟弟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嘛!”
三人笑毕,多铎方才收敛不羁,用正儿八经的口吻将方才他们出去送硕托叔侄时的那番对话对我详细讲述的一番,我听着听着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向多尔衮问道:
“你这处处留后路的,未免太谨慎了些吧?万一到时候你是和他们讲理,可他们不同你讲理,到时候他们一下子挥刀挥枪地杀将进来,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就算他们没有完全失了分寸,并没有直接下杀手的话,起码也会把你们兄弟全部挟持起来,逼迫你们就范吧?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
“其实两黄旗也未必有那个胆子,毕竟在场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人,他们说来硬的就可以来硬的,”多尔衮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真的要动武的话,我们有什么办法?首先除两黄旗外,任何一旗的甲士未经皇上宣召,是绝对不可入宫半步的,如果按照阿达礼他们的设计,那么我就是公然调兵逼宫了,到那时即使侥幸成功,必然会引来极大的怨怒,一旦被煽动起来,我这个皇位能不能坐得稳也就难说了。”
“但是总也要比等两黄旗的刀锋搁在你的脖子上,却毫无抵抗能力要强吧?当年李世民还不是靠着‘宣武门’之变,在城门前杀掉了一兄一弟才成功嗣位的?只要你将来这个皇帝做得好,让大清基业稳固,江山一统,又在乎那些身后之名干什么?”
我知道在满清没有入关之前,根本没有多少汉化,几乎就是半野蛮状态,这时候的满洲贵族们无不是凶狠毒辣,争权夺利起来血雨腥风,毫无顾忌名声正义之类的,温良恭谦让在他们面前纯粹就是狗屁,可以说这时候满清的政治就是枪杆子政治,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多尔衮无奈地苦笑着:“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这些念头吗?好歹我也是从战场厮杀了十几年过来的,也不会不懂得‘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可是能真那么容易吗?首先如果我入崇政殿的话,那么手下的人是绝对不能跟入的,即便和两红旗合兵后对两黄旗来个反包围,殿内的正黄旗巴牙喇们肯定会立即将我们几个全部拿下,用来要挟外面的人撤兵,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撤,豪格等人也一定会下令将我们悉数杀掉,我相信这时候他绝对会奋力一搏的。
而我不入崇政殿而直接麾军杀进去的话,固然可以侥幸成功,那么我等区区数千人如何对付外面将近三万的两黄旗精锐之师?到时候宫廷内外,盛京内外,就会陷入一片混战之中,最后结果如何?满洲八旗一共只有十二万人,怎么经得起如此内耗?”
第二十九节鹿死谁手
我算是彻底无语了,片刻间,我的心里已经权衡了数次,最后终于妥协了,不论之前我对那段刀光剑影的皇位之争的历史做过无数次假设,最后统统被严峻的现实击垮,多尔衮无疑是正确的,眼下确实不是个时候啊!
如果一定要他现在做皇帝的话,毫无疑问整个辽东会陷入血雨腥风,残酷厮杀的内讧之中,虽然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然而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当年燕王朱棣为夺位而发起的战争,一共持续了几年才最终得以入主南京?现在算来,离明清之交最为关键的甲申年,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倘若到时候辽东仍然未能平定下来,那么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就在不经意间错过了。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突然变故,满清能否仍然定鼎燕京吗?
江山与皇位,孰轻孰重?或许,只有权力才是最为真实的,皇位虽然只是个覆盖在权力与荣耀上面的保鲜膜,但是这一层看似轻薄的保鲜膜,却丝毫忽视不得。“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然而很多时候,往往这个英雄的梦想却被残酷的事实而击个粉碎。
在微微摇曳的烛影下,三个人的脸明暗不定,最后,我叹了口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后招,如果他肯配合的话,那么就是胜券在握了。”

辽东的冬季,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即便现在是早上本该阳光明媚的时候,然而盛京的天空依然是乌云笼罩,似乎随时会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阴冷得令人不由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一缩。
八旗王公鱼贯而入,依次列坐于崇政殿的东配殿。他们全是大清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子孙,依次是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颖郡王阿达礼、贝勒岳托、硕托,罗洛浑,贝子尼堪、博洛、镇园公艾度礼、辅国公满达海、费扬武、屯齐、博和托、吞齐喀、和托等,除了带领大军前往关内征伐掠夺的阿巴泰闻讯之后正草草结束战役,急令大军班师,按路程根本来不及赶回之外,所有王公贝勒全部聚齐,他们要在此,面对先皇的棺梓,集议立君之大事。
一身缟素的多尔衮走在最后面,在殿门口时,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阴晦的天空,一场决定着今后命运的决战即将开始,尽管现在并没有任何刀锋箭簇的寒光在闪耀,然而越是看不到刀光剑影的战役,才越是凶险异常。
正殿之中,大行皇帝的梓宫前,依然是灵幡飘摇,香火缭绕,先他一步进来的多铎正跪在黄色的垫子上对着灵牌行三跪九叩之礼,多尔衮没有等弟弟起身,就径直在旁边的垫子上跪了下来,庄重肃穆,面沉如水地叩拜起来,此时没周围没有旁人,多铎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低沉地传了过来:“哥,一会儿我和阿济格出来推你继位时,你可千万不要犹豫啊,有时候机会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最后一次拜下时,他仿佛能感觉到,冥冥中,皇太极的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这让他的后背着实起了一阵寒意:八哥,你是在诅咒我吗?最终,另外一个念头彻底打消了他内心一度的虚弱和彷徨,“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何况兄终弟继,也是天经地义,如果我临阵退缩的话,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当他缓步走入东配殿时,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然而没有一点动静,周围的空气寂静得令人压抑。因为大家都知道,此时皇位之争,全部集中在两个势均力敌的亲王身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他们毫不相干,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在心底里暗暗地打着算盘,算计着哪一方成功,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利益。不过这个时候,说话要一万个小心,不然一个失足,就足够万劫不复的了。
代善与济尔哈朗坐在最上首,接下来就是豪格,他对面的椅子正空着,多尔衮心中微微一哂:这算是针锋相对了。然后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做了下来,旁边挨着他的是按照爵位排列落座的多铎与阿济格,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