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去夜深寂静的后花园去散散心吧,眼下正值梨花飘飞的时节,也许过去看看洒落了一地的花瓣雪,才能稍稍地转移一下自己的惆怅。
不料刚刚走过水榭的转角,就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情景:灯笼高悬,侍女静立,多尔衮正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宽松袍子,正亲昵无比地搂着一个着装艳丽的女子,一脸暗昧的笑容,恍如在眉目传情,顺带着一只手也不肯老实,在她纤细的腰枝上来回摩挲着,渐渐攀上了她高耸的胸脯,那女人的脸看不清,但我清楚地听到了她娇嗲的笑声:“爷,你还真坏,没个正经的…”
原来是萨日格,看来这几日两人在闺房床榻之间的缱绻还嫌腻烦了,特地找了一个环境优美,春风拂面的地方快活,我的心头顿时一阵无名火起,虽然我明明知道多尔衮隔三岔五的也会到其他几个女人那里“广布恩泽”,但自己也不便反对,还要装出一副开明大度的模样,显示自己的贤惠体贴,可是当我真正看到这一幕时,还是难以接受,只觉得一阵酸气直冲头顶。
“哈哈,爷不这么坏,你能这么喜欢吗?怎么样,是不是连骨头都酥了?要不要爷再坏一些啊?”多尔衮一脸邪邪的笑容,轻浮地捏着萨日格的下巴,等到她羞涩地转脸过去时,一双大手开始不紧不慢地解着她前襟的盘扣,一小片似雪般白嫩的肌肤逐渐显露出来。
看来这位王爷已经在下人面前已经毫无顾忌惯了,几个侍女见状,立即一声不吭地悄然退下,生怕打扰了王爷的好事。等大我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回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几个侍女几乎同时地惊呼一声:“贞主子!”然后个个瞪大了眼睛,还禁不住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做贼心虚的是她们几个一样。
萨日格正故作娇羞地半闭着眼睛等待着多尔衮的“宠幸”,闻声立即一个惊愕,只见她身子微微一颤,下一个反应就是立即从多尔衮的怀里挣脱出来,忙不迭地掩着衣襟。多尔衮也赶忙回头,看到我后,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但一时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都傻了。
本来我想立即转身而去的,可是既然已经现了身,就要表现得大方一点,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居然也会有这么僵硬的时候,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才让笑容浮现在自己脸上,以遮盖方才的猪肝色,我用轻松自如的口吻开口道:“姐姐还把妹妹当外人儿吗?伺候王爷是我们做媳妇的本分,看到姐姐能给王爷舒心解闷,让王爷这么快活,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见怪呢?”
萨日格脸上的尴尬却没有因为我这番故作大度的话而得到丝毫的缓解,只见她也是一脸勉强的笑,“我怎么会无端地把妹妹往那方面想,贞儿妹妹岂是那样不近情理的人?王爷方才还对我说了呢,说妹妹心胸开阔,从不屑于争风吃醋,还要我们几个都以你为效范呢!妹妹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找王爷有什么要紧事儿,我就不便打扰了。”
说着她就忙着起身,准备离去,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说实话,虽然方才我看到她和多尔衮亲昵,心里确实翻腾过一阵醋浪,但是转念一想:这男人又不是你李熙贞一个人的,凭什么不准别的女人分享一下被宠爱的乐趣呢?再说这萨日格平日的为人尚可,虽然不经常和我来往,可毕竟凡是见面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我也没必要计较太多吧?
“姐姐不必如此,这样一来倒显得是妹妹一过来就想把你赶走一样,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百无聊赖,到这园子里散散心罢了…”我连忙挽留着,可是萨日格仍然很识相地走了,看来她很清楚,多尔衮在她这里的欢愉只是暂时的,终究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去的,所以她主动地让步了,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是有智慧的,所以她才不被丈夫所讨厌。
众人全部退去,水榭里只剩下我和多尔衮二字,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只青花官窑的酒壶,还有两只造型别致的杯子,仔细一看,上面还是分别绘着一鸳一鸯图案,凑成一双,倒实在应景。
“王爷好雅兴啊,这对杯子还真是别致,春晚微醺,琼浆玉杯,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啊!”我差点说出了“美人在侧”四字,但估计到自己的大度形象,还是咽了回去。
多尔衮的眼中浮动着微许的歉意和愧疚,但他知道方才的情景不需要什么解释,也知道我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也就避开不提了。他站立起来,拉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来,熙贞,先坐下吧。”
我微微一笑:“谢王爷赐座,小女子却之不恭了。”然后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不过还是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他端起酒壶来想要给我斟酒,却尴尬地想起这里只有两只杯子,都是他和萨日格饮过的,于是他准备招呼侍女重新帮我拿只杯子,我摆手示意他不必了。
“也是,你刚坐完月子,身子还有点虚,这酒太烈,还是暂时不饮吧…”多尔衮正说到一半,就见我一伸胳膊,将整壶酒取过,然后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大口。
“熙贞!”他叫了一声,正欲伸手过来制止我的痛饮,却见我自动放下了酒壶,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是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唉…”
“呵呵…”我轻轻地笑着,顺手拿起了石桌上的那杆长长的烟袋锅,看了看里面烟草燃尽后残留的烟灰,然后翻转过来磕了磕:“人就是这么有趣,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好还偏偏要去做,我喝酒是这样,你抽烟又何尝不是这样?你说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有很多无奈和违背本心的事情要去做?”
我言语中隐藏的意思多尔衮怎么能没有丝毫觉察?但他一时间也不会想到,我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秘密,看清了他打算盘的步骤,这让他不禁愕然,又带着一丝侥幸:
“你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呢?眼下既不是凄风苦雨,又不是百花凋零,难道你还在为白天的事情感慨和黯然?说实话,八阿哥死了,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我那么喜欢孩子,不管他是谁的儿子,看到当时那样…我也有些难受,所以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看开点吧,人各有命。”
“没错,也许你的心里确实不是个滋味,也许当时确实也有那么一点难受,但我看用不安和自责还是占了全部吧?什么‘人各有命’,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命和什么‘上天注定’,我看是事在人为的吧,八阿哥的命运,又岂能怪得到老天?我看要怪的就是,他不应该生在帝王之家。”我冷冷地说道,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望着多尔衮。
他默然片刻,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壶,高高抬起,缓缓地向酒杯里斟着酒,烈性的琼浆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落入杯中,很快溢出杯口,但持壶的手似乎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直到奔流的液体漫过了整个桌面,空了大半的酒壶这次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从袖子里摸出那张淡黄色的银票,展开了递到他的手中:“王爷把这个收好,这么大一笔银子,可不是随便挥霍的,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么大的数目,以我看来,五百两就足够了,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多尔衮低头默默地看了一眼银票,然后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它逐渐被酒液所浸泡,这才用庆幸的目光看着我:“真是险啊,看来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要是这张银票被别人发现了,恐怕要节外生枝了,幸亏是你。”说到这里他也是一愣:“对了,熙贞,你当时既然发现,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会与此事有关联呢?按理说你应该直接向皇上举发啊!”
“当时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下子就能推测出你与此事有关呢?只不过,即使能够找出谋害八阿哥的真正凶手来,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当时正好赶上皇上向你征询意见,我就发觉,你不但并不关心谁是凶手,而且是在不动声色间将众人的思路往其他地方引,顺带着借皇太极这把刀子给了一些和你不亲近的人一点教训,比如那个索尼。”
“熙贞,你真是聪明,居然凭着一张银票和我这几日与萨日格的亲近就推测出了事情的经过,没错,事实确如你所料,麟趾宫的那位大贵妃也正一门心思地想要除去八阿哥这个威胁,正好与我的念头不谋而合,于是我就通过她的女儿和她打通了关系,并且谋划出了白天你所见的一切。”见我已经明了他的秘密,所以他索性一古脑儿地坦白了。
“也难怪你们一唱一和,她猜测是那对凶犯畏罪自杀,你就一面转移大家的视线一面趁机打击政敌,几乎是不露一丝痕迹,如果我没有拣到这张银票的话,还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该受赞扬的应该是你。对了,你对娜木钟开出了什么有利条件,让她老老实实地跟你合作?难道单纯是宠爱她的女儿?”
“其实也没有什么,各取所需罢了,她也正巴不得去掉海兰珠母子这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就一拍即合了,她何尝不知道我的野心?只不过现在两个人已经是同在一只船上的人了,揭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你放心吧,此事绝无后顾之忧。”
看多尔衮自信满满的模样,我就知道了他的更深一层打算,就是眼下虽然大贵妃娜木钟没有生出阿哥来,但即便以后娜木钟生出皇子,还准备为这个皇子争夺皇位时,多尔衮也绝对有能威胁和拿捏住她的武器,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有苦说不出。这样一来,未来皇位的竞争者至少就去了两个。
“那么福临呢?你怎么打算?”对于他旧情人的儿子,我还是免不了关心的,毕竟后来的历史证明,偏偏这个不引人注意的九阿哥成了爆冷门的黑马,这方面多尔衮居功至伟。
“这次八阿哥的死,庄妃多少也受到了牵连,现在虽然没有被赶出永福宫,只不过是降了一级身份罢了,但是可以看出,皇上对于任何与此事有牵连的人都深恶痛绝,虽然知道庄妃对于手下的奴婢中出了这样的败类毫不知情,但是总免不了要怪罪庄妃疏于治下,没有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间接导致爱子身亡,所以可以肯定,以后她的福临是不可能得到皇上的欢心的,在争夺储位时,年幼的皇子无疑就是凭着‘子以母贵’,如果自己的母亲失去了皇上的宠爱,那么就不要再奢望太多了。”
多尔衮果然是精明狠辣之辈,虽然我对此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低估他了,为了免去将来再费尽心机地废君篡位,即使得到皇位也会落下恶名的麻烦,所以他决定克服自己心中的仁慈和不忍,强迫自己冷血无情,这也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所必备的条件,我不知道该为他庆幸欣慰呢?还是暗暗后怕呢?真是奇怪,自己居然如此自相矛盾,曾经多么希望他面对可以威胁到他的敌人不要心慈手软,可事到临头,我自己倒先心软畏缩起来,是该责备他呢?还是怪自己的首鼠两端呢?
我不得不承认,将未来的麻烦解决在萌芽之中,的确是最干脆利落,最明智有效的手段,但是对于谋害一个尚在的孩子这种卑鄙的手段,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些许的歉疚和自责呢?起码他表面上没有,又或者说的确有那么一些不安和愧赧,但是心高气傲,一向惯于强势的多尔衮是不想让别人窥透他内心的那么一丝残存的虚弱和忏悔,算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揭他的伤疤呢?
“经过这场风波,以目前来看,在你通往皇位的台阶上,豪格就是最后一块绊脚石了,至于如何搬掉这块令人头痛的石头,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第十二节精妙奕局
从柳絮飘飞的暮春,到秋风萧瑟的金秋,这个闷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等人们开始穿上夹衣,踩着沙沙作响的枯叶,将丰收的粮食堆满粮仓时,已经到了崇德三年的八月底,而这个八月,注定将是一个多事之秋,尽管“胡天八月即飞雪”,但是此时的盛京仍然没有一丝飘雪的意思。
倒是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打破了严严实实的窗纸,我终于在回到古代的一年多的时间后,第一次将品尝和丈夫长期分离的滋味,因为经过了一年多的休养生息,野心勃勃,不肯安份的大清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征战,而这场征战,在史书上的记载是无比辉煌的,当然,胜利的一方是大清,而指挥这场战绩辉煌,硕果累累的战事的主帅,则是我的丈夫多尔衮。
多尔衮一大早就赶去上朝了,我懒洋洋地睡到正午方才起床,闲极无聊,先是去看了看还在酣睡的东莪,轻轻地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帮她掖好被子,这才从乳娘怀里接过了见到我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东青,抱着他在院子旁的树林里悠闲地漫步,看着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正目不转顺地盯着我看,一阵恋爱油然而生,于是伸出手来,拉起他那胖乎乎的小手呵着气,孩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酥痒?听着东青“咯咯”的笑声,我从心底里感到了一股温馨和甜蜜。
“东青啊,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你阿玛了呢?瞧瞧,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哪里也没有一点和你额娘相似的地方,唉,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生出来的。”我摸着他的小脸蛋,说着明明知道他听不懂的话,接着自己也禁不住莞尔。
“呵呵,还是东青比我厉害啊,这段时间来,我怎么一直都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呢?我看啊,以后我就呆在外面不回来了,每天就叫东青陪着你吧!”多尔衮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等我回头时,他已经从后面将我一把搂住。
“你是不是狸猫转世啊,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几个人不是?”我没好气地一耸肩膀,他的手从我的身上滑落。
“你怎么不开心啊,这一段时间一直这个样子,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说你们女人的心,还真是比那绣花针还要细,或者说心眼比那针眼还要小,算一算,那件事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你的气还没有消啊?”
多尔衮努力露出谦卑的微笑,做足了讨好我的神情,我心里道:现在知道自己当初不对了?你这人就是臭毛病,晾上你几个月,终于肯主动来讨好我了?心下不由一阵暗自得意,说实话,其实当时的气愤早就无影无踪了,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从来没有隔夜的仇,气来的快,消得也快,其实我早就不记恨他了,但是出于矜持,我还愣是坚持了三个多月没有理他。
看看,这效果不就来了吗?自从上次被我从卧房里赶出去后,这家伙先是跟我较劲,后是逐渐收敛,最近听阿娣来汇报说,他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碰府里其他的女人了,我虽然嘴巴上说“那他不会到外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放浪?”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心里想归想,嘴巴上可不能有丝毫的松动,我嘲讽地弯了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堂堂睿亲王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怎么,是准备向我道歉啊,还是准备跟我服个软啊?我看你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反正想着你宠幸的女人多了去,用得着费劲巴拉地隔三差五地来我这边蹭吗?想看孩子就直说嘛,又没有哪个胆大包天,敢不让你过来看孩子。”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一处石桌前,多尔衮过来接过了我怀里的孩子,我这次拂了拂石凳坐了下来,接下来多尔衮就有些尴尬了,由于昨晚的一场冰雹,所以现在到处都是融化的积水,唯一一张干一点的石凳被我抢先了,望着剩余三张湿漉漉的凳子,多尔衮瞪大了眼睛,努力做出夸张的表情:“熙贞啊,你也实在太疼你男人了,怕我坐久了累得慌,特意让我站在这里哄孩子是不?”
看着他笨拙地想说几句自认为幽默的话来逗我开心,我心里暗暗好笑,不过仍然板着一张臭脸:“这帮奴才,养着他们有什么用?连个凳子都擦拭不干净,我看一个个都想挨板子想得难过了,我看王爷还是回去惩治惩治这帮不听话的奴才吧,我这人心太软,脾气太好,弄到后来人人都把怠慢我当成习惯了,这还了得?”
多尔衮举起东青逗弄了一阵,“乖儿子,你额娘要赶阿玛走,你给评评理,要不要阿玛走呢?”
东青愣愣地看着他,明摆着就是一头雾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多尔衮这次改变了方案:“哦,好儿子,你是不是怕你说的话阿玛和额娘听不懂?好吧,你要是不想阿玛走,就眨眨眼睛,不然的话就阿玛就要走了,以后恐怕至少有半年的光景看不到你啦!”
终于,在多尔衮的期待中,小东青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漂亮得像小囡囡一样,我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还真是‘知子莫若父’,你这个宝算是压对了,好吧,就看在东青的份上,不赶你走了!”
“就是就是,你看连不会说话的宝贝儿子都看我顺眼,看来我确实是英俊不凡啊,哈哈哈…”多尔衮爽朗地大笑着,顺便不忘用他颌下刚冒出来的胡茬轻轻地磨了磨东青的小脸,东青受不住痒麻,再次笑出声来。
“对了,你方才说至少要半年光景见不到东青了,是不是说这次皇上准备派你出征了?”虽然知道史书上曾经用了毫不吝惜的笔墨记载了这次征战的过程,也记载了主帅的名字,但是我还是想看看,这历史的轨迹究竟准确到了什么地步。
“是啊,皇上果然派我做了这次入关征战的主帅,还亲自授予我“奉命大将军”的兵符印信,”说到军事方面,多尔衮的神色郑重了起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嬉笑随意:“豪格、阿巴泰为副,统左翼兵;岳托被授为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统右翼兵八旗分为两翼:左翼是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其次序都自北而南。分二路伐明,皇上还特地指示了作战方略,这次我们准备由墙子岭和青山关毁边墙而入。”
我一愣,因为我虽然每日身居王府,但是对于军政时事也是颇为关心的,虽然知道大半派不上用场,不过我前几日仍然仔细地研究了辽东和关内的军事地图,所以对多尔衮所说的墙子岭和青山关还是很熟悉的。
带着一点疑惑,我问道:“是不是欢喜岭[后来改作“息烽”,重要关隘,含期望免遭兵祸,长年和平的意思;也做喜峰口,这是现代的叫法,49年时东北的野战军就曾经打算由这里入关,后来临时改变走山海关]一带的驻防明军又加强了兵力和防卫?否则为什么要绕个远道,走西线呢?好像墙子岭和青山关都是极其险要陡峭之处吧,不利于骑兵经过和通行,皇上这一次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也可以像上一次伐明一样,绕道蒙古察哈尔,从年久失修的明军防御薄弱处毁边而入啊?”虽然我知道历史上的这次征明的大致经过和结果,但是对于具体情形差不多是一无所知,所以才提出了这个疑问。
说实话,我自己也知道在他面前谈军事,无疑就是鲁班门前弄斧头,关公面前舞大刀,不自量力,不过我还是很想看看他和皇太极这两个清朝最为伟大的军事统帅究竟制定了一个怎样精妙的计划,所以腆着脸抛砖引玉了。
多尔衮温和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怎么,你害怕你男人吃败仗,没脸回来见人吗?”
说着将怀里的东青交给我抱着,然后蹲下身来,折了一根枯枝,在泥泞湿润的地面上简单地勾勒了几笔,就画出了一幅简易却非常精准的长城区域图来,还特别在上面标明了各处的明军堡垒和驻防据点,以便让我有个初步的了解,简单地介绍完明军的兵力配置和具体布防状况后,又将各个隘口的明军驻防将领或总兵也一一讲解了个清楚,我边听边点头,他的记忆力极强,在千头万绪,繁琐异常的军事情报中,他撷取了重点和精要之处用最简单精辟的语句替我解说,我真佩服他的心思缜密和面面俱到,甚至连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小小副将的性格特点,作战习惯,用兵优劣,手下的战斗力强弱,这些细节之处都异常周密。
我不得不由衷地对他钦佩之来:“你是不是读过[孙子兵法]啊,不然怎么如此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我还以为你们满人打仗,都是靠着非凡的勇气和生死无惧的精神才会有今日的成就,想不到,你们在这方面的才华和谋略绝对不逊于当今的汉人啊!”
“哈哈哈…怎么,以为我们满人统统都是大老粗,什么就知道蛮干吗?不过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是只读过[孙子]和[三国],其他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兵书,叫我去详细琢磨,还不如让我有空去打打猎得好,所以有时候,还真的要套用汉人们的一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力啊,因为战局变幻莫测,就像七八月份的草原,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会乌云密布,风雪暴烈,如果拘泥于书本,纸上谈兵,丝毫不懂变通的话,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多尔衮说到这里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十三岁的时候,父汗就经常讲一些征战的经验给我听,现在想想,真是受益匪浅啊,直到现在都受用不尽。作为一个主帅,不但要靠运气,还要靠自己的意志和把握时机的能力,我满洲八旗虽然精锐,但无奈数量太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这是大清的底子啊,所以统兵之时,一定不能光顾计较自己和本旗的利益得失,一切要以大局和大清的得失为重,所以说现在手里这些可用的棋子,要如何让它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取得最大的胜利,的确是件劳心费神的事情。”说到这里时,多尔衮抬起头来看着阴暗的天空,沉默不语了,眼中流露出复杂而深邃的光彩,一个可以在中军帐内气意风发,指挥若定;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没有他这样广阔恢弘的气度和高瞻远瞩的眼光怎么可以?
所以从一方面讲来,战争拼的不光是军队的素质,将军的勇猛,统帅的谋略,还要有指挥者不可缺少的大局意识:就像多尔衮一样,在战场上,哪怕平时针锋相对的政敌,他也一样宽容地摒弃前嫌,以期同心协力,哪怕是暂时的,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精锐的军队也经不起内讧和离心离德,倘若大家都各自为政,作壁上观的话,那么溃败之日就不远了。
我用欣赏而钦佩的眼光注视着他,“你说得很对,我想这也是你们能够威震四方的缘故,‘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这的确不是一句大话,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破关计划呢?也让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长长见识。”
“想不到你对这些男人的事这么感兴趣,是不是也想弄个将军来干干?”多尔衮笑道:“看在你很会拍我马屁的份上,就跟你透露一下吧!”
说着他用树枝指点着地图上的几个圈点之处,侃侃而言:
“这两个关口设在燕山脚下,地形十分险要。尤其是墙子岭,山高路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既然险要的地势容易让守军产生轻敌松懈的心理,那么我军可以趁明兵不备,爬到山顶没有修城墙的地方,突然冲入。这样一来,防备不及的明军定然难以抵挡,所以说,我们选择走这步险棋,就是为了达到这一出奇制胜的效果,这样做的好处还能节省兵力,加快入关步伐,为了将关内的明军打个措手不及而争取到有利时间,只要入了关内,军需粮草的补给就不成问题了。”
我明白多尔衮说的“不成问题”很显然就是指清军一旦进入繁华的华北地区,那么光靠抢掠所得,就足够支持长久作战的了,想到这里我心底不禁一阵不快,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中原百姓遭殃了,唉,战火荼毒,古来如此啊!
接着多尔衮又将地图的范围补充勾勒了一下,详细地对我讲解着他的计划:“等一旦破关而入,那么我和岳托所率的两翼兵就会立即快速地越迁安,过丰润,会合于通州河西,从北边绕过北京至涿州,分兵八道向西进攻:一沿太行山下,一沿运河,其余六道布于山河之间,纵兵并进。北京以西,至山西地界,千里之内,多为旷野平川,善于驰突的满州铁骑,到那时候就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了。”
真是好一盘精妙的奕局啊,作为一个优秀统帅,多尔衮所设计的这一整套战略方案,几乎是无懈可击,我微微地感叹着:“如此计划,倘若不能完胜的话,岂不是上天的故意作弄吗?”
第十三节贞节牌坊
“皇上可谓是心细如发之人,为了表示他的仁德,还特地规定了一些条款,分别抄写多份,给我们这些准备出征的人,要我们随身携带,时刻引以为戒。”多尔衮说着,一边弯下腰从靴页子里面抽出了一个折子,递了过来:“喏,你看看,皇上已经开始在为将来进军中原,逐鹿问鼎做打算了,的确是目光深远,深思熟虑啊!”
我接到手中,展开来,目光从上至下地在那一排排繁体汉文上浏览着,旁边是注释的满文,用来给不通汉文的将帅们看的,据保守估计,眼前这一大帮王公贝勒们,起码有一半的人不识汉文,另有一小部分人西瓜大的汉字勉强识得一箩筐,所以不得不满汉文字并用:
“凡王、贝勒、贝子临阵时,七旗败走,而一旗拒战者,七旗之牛录人员俱给与拒战之一旗;一旗败走,而七旗拒战者,败走之一旗即行革黜其所属人员分给七旗;若一旗内半战半走,以走者人员给战者。勿见利轻进,勿临阵败缩,勿挠乱队伍,违者按军律治之。军士离伍者、酗酒者、喧哗者,罪之。一切军器俱书姓名,马必印烙,勿毁寺庙,勿杀平人;俘获之人,勿褫其衣服,勿离其夫妇。”
我看到这里抬起头来笑了笑:“这个法子好,可以有效地制止八旗内部政见不合或者惯于勾心斗角的人趁打仗的机会将对头送给敌军做炮灰,行军打仗,各路大军会合在一起,最忌讳的就是互相倾轧,内讧不止,徒送敌人机会,没等敌人杀过来,自己人先消耗了一大半,眼下大明的军队不正是如此吗?
倘若那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能够有皇上一半的才识和魄力,凭着广阔的疆土,充足的兵力,足够花的银两,就算是骆驼瘦了又有何妨?起码也可以让我大清的马蹄止步于山海关外,只能叹息鞭长莫及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大明毕竟根基牢固,虽然表面上摇摇欲坠,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大清的军队虽然精悍善战,毕竟疆土狭小,百姓稀少,实力不济,要想彻底灭掉大明,入主中原,一统河山的话,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恐怕难以实现。”他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谨慎缜密的人,不像他的那些兄弟侄子们,每一次取得战果丰硕的胜利,无不大发豪言壮语,似乎整个中原的大好河山,繁荣世界,都已经被他们纳入囊中了一样。他对局势的观察和未来的预计的确非常理性,这就是武夫与智者,将军与统帅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