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时,我眼睛的余光也注意到了小玉儿脸色的阴晴不定,看来她正在担心我中了迷烟的状况被陈医士诊断出来,那样的话恐怕就麻烦了。
陈医士很快赶来,跪在地上将手指按在我的腕脉上,不一会儿,我发现他微微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很是复杂,我的心里更加慌乱了万一他把我根本无恙的事如实对多尔衮禀报,那我不就…
尽管如此,我表面上依然镇定如常,等到他诊毕起身,我反客为主,用疑惑的语气开口问道:“陈先生,不知我的身体是否有恙?今日为何如此奇怪呢?”
多尔衮也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只见陈医士转身向他禀报道:“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尽管多尔衮用诧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说了一声:“你跟我进来吧。”接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门内,阿克苏在门口将两扇大门关上了,顿时,院子里的众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焦点当然是我,她们一定很是好奇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不然的话陈医士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呢?
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琢磨着万一陈医士说出什么不利于我的话或者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的话,我该如何应对,毕竟有备无患。
不久,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多尔衮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继续留在院子里,谁也不要到处走动,小玉儿和熙贞两个可以进来了。”
我的心里一喜,莫非真的出现了转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不管怎么说,看来多尔衮确实对小玉儿怀疑起来了,不然的话为何偏偏叫我们两个入内呢?”
入门后,多尔衮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见我们进来后,他示意我们落座,我等小玉儿先落座后,这才在她的下首坐下。
这时多尔衮开口了:“方才陈医士向我禀报,说你并非是生了什么病,而是中了一种可以使人昏睡的迷幻性烟雾,这种烟雾不但会令人很快昏睡,而且在很长时间内不能自行醒来,即使旁人强行唤醒,也会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这正好和你方才的症状符合,所以他的诊断决无误差,看来你今天的奇怪晕沉,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啊?怎么会这样?我好像没有得罪人啊,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人向我施什么迷烟的话,那么他究竟有何企图呢?毕竟我昏睡之后,一切无恙,也没有谁趁我没有知觉时进来对我做些什么啊!”
我一副诧异万分的模样,说到这里不忘再打个哈欠,其实我心里才是真正的诧异呢,真是离谱,这个陈医士又是如何看出来我中了迷烟的呢?难道是我一开始不小心吸进的那一口?不会吧,这样他都能检测出来,莫非真是神医?否则的话该怎样解释他的话呢?他总不能明知道我是在伪装,还故意替我隐瞒,欺骗多尔衮吧?我又没有收买过他,他又何必帮我的忙呢?最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能推测出我准备借口中烟昏睡的计划,竟然汇报中所说的和我准备伪装的不谋而合,如此贴切,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就是那个在窗外向我吹迷烟的人,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如果那样的话,他就是小玉儿的同谋,作为同谋,他又怎么会出卖自己的主子呢?这样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多尔衮不追究他的谋害之罪根本是不可能的,毕竟我是这座王府里多尔衮最在乎和疼惜的女人,多尔衮怎么能因为他的自首而给他记功呢?这个陈医士除非是脑子糊涂了才会做这样的蠢事。
但是又如何解释他神秘到几乎对我的活动甚至隐藏在心中的计划了如指掌呢?实在太可怕了。
第四节洞若观火
多尔衮摆弄着一杆做工精致而考究的烟袋锅,这可不是他们满人们所习惯抽的水烟,也不是鼻烟,而是时下很时髦的俏货,所谓“南烟”,就是刚刚从美洲通过隐秘手段经过南洋吕宋传入中原的烟草,由于纯属走私货品,所以格外金贵,明朝也只有那些高官贵戚才可以抽得到,而大清本来也没有这东西,估计是去岁阿济格率军破关扫荡大明北疆一带时,顺便把中原花花世界的这种奇怪玩意也带回了盛京,也让这“南烟”身价倍增。
尽管我在[李朝实录]中曾经看到过“九王好南烟”这一段记载,但是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开始喜欢上这个东西,莫非是为了在公务繁忙,头晕目眩时用来提精神的?男人大多数都有这种爱好,然而却对身体决无好处,而他一贯体质薄弱,在对肺部疾病大部分都束手无策的古代,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一定要想办法未雨绸缪,让他尽量戒掉这种瘾头。不过,眼下我暂时顾不得这些了,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是个关键。
在蜡烛火光的摇曳下,多尔衮的脸也被映得忽明忽暗,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的表情,翠绿的翡翠扳指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闪烁泛射着温柔的光芒,宛如令人赏心悦目的一泓碧绿得不见一丝杂质的潭水,正如他此时的眼神,平静得让人琢磨不透他此时心海的波澜。
我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继续保持着眼神中的疑惑和眉宇间的困倦慵懒,他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烟杆,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这烟啊,的确是个好东西,累的时候,可以用来提提神,解解乏,确实有不错的效用,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也有一种烟,也可以叫人马上入睡的,看来此物的确很神奇啊。”
底下的陈医士补充解释道:“王爷身份高贵,为人光明磊落,又岂能知道这种江湖中人和开黑店的卑鄙小人所用的下三滥的手段呢?这东西和那些绿林贼寇所用的蒙汗药的效果差不多,不会对被施之人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只不过是起暂时的麻痹精神的作用罢了,所以福晋虽然中了此烟的暗算,但是此时所表现出的症状只不过是劲力没有完全过去的剩余症状罢了,过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恢复如常的,所以王爷业不必担心。”
“哦,如此甚好,”多尔衮终于抬眼看了看正在强打精神的我,用一种无奈和慨叹的目光对我表示同情:“看来你还真是树大遭风,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想到这府中想害你的人还真的不少,或者说是百折不挠,看来那人是非要你倒霉不可,如果今日我再不查出那人是谁的话,恐怕你的日子一天也不会安生。”
“谢王爷关心,能查出来是最好,但是我想之所以惹人忌恨,必然自身也有难免的过失和不是,人总是要懂得反省自己,有因才有果,我想就算真的有人想害我的话,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所以不论查出与否,也必然是我需要检讨自己的时候。”我表现出一种心胸坦荡的模样,把话说得很是诚恳。
多尔衮定定地看着我,他也想不到我居然会首先检讨自己的过失,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他本身是个心胸宽广而大度的人,自然也欣赏和喜欢拥有同样品格的人,尤其是我最近的表情控制力越来越强,眼神中也渐渐更加的善于伪装,他一时也看不出我的破绽来,所以我看到他的眼神中赞许和欣赏的成分逐渐增加,于是我趁热打铁,继续“诚恳”道:
“所以我恳请王爷,就算真的查出那个人来,也不要过于严厉又或者郑重其事的惩罚她,我不希望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对任何人的声誉有什么影响,也不希望外面的人把我们府里的一切事情当作笑料来在茶余饭后间津津乐道,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相信王爷也能明白这些。”
多尔衮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改用朝鲜语,缓缓说道:“熙贞,你那一晚还在劝我要做到心狠手辣,可是,我却发现,原来你当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心肠居然比我还要软,你知不知道,对想害你的人过于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呢?”
这是自从我嫁到盛京之后,多尔衮第一次重新用朝鲜语和我讲话,我有些意外,但我明白他此时的苦心,于是我同样也用朝鲜语回答道:“因为这个想害我的人,终究也是自家的人,自家人的矛盾要在关起门来的时候解决,如果能够让一个人从此改过自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假如那人还有自己的良心和人性的话,不可能不被自己一次次的宽容所感化,而如果真的已经倾心和诚意对她,她仍然不知改悔的话,那就是我的仁至义尽了,当然,这种宽容是对于自家人的,对于敌人,则需要真正的残忍。”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今天一定要这件事水落石出,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希望你以后再受更多的伤害,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做到顶天立地呢?”多尔衮郑重地说道,然后目光转移,盯住了小玉儿,她之前本来就心里有鬼,一直在强作镇定,然而多尔衮和我的对话突然转为朝鲜语之后,她显然明白多尔衮是不希望这对话被她听懂,所以她更加忐忑不安了,估计她从我二人单独被多尔衮叫进来谈话的这一刻起,就隐约预料到了事情的不妙。
我不方便直视她的眼神,所以暂时不得而知她此时是否已然沉不住气,只是心里微微有些第六感,总觉得正谦恭地低头站在一边的这位陈医士好像有些太过奇怪,尽管他的一切表现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合情合理,然而他的神奇诊断和对暗地里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料如指掌的洞悉力,还是让我觉得他决非一个普通的医者那样简单,那么,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呢?尽管表面上是在帮着我的忙,但这个忙帮得实在太及时,太意外,实在是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多尔衮的目光只在小玉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转向一旁侍立的陈医士,吩咐道:“你现在就立刻前去后花园的酒席那里查看,把所有的酒,无论是杯子里的残酒还是酒壶里,酒坛里的酒统统检验一遍,然后回来向我汇报,注意,这个检验的结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这里的人之外。”
看来他的确是接受了我的意见,将消息仅限于与此有关的人之内,因为他很清楚,豪格今晚决非酒醉那样简单,而他之前已经在众人面前做足了那场戏,自然会将实际上的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否则的话,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外人只会认为是他们兄弟联手陷害豪格,而不会相信这只是源于一场司空见惯的妻妾争斗罢了。
陈医士领命而去,多尔衮又将门外的阿克苏叫了进来,吩咐道:“你等陈医士将酒查验完毕之后,带他去熙贞福晋的院子里,里里外外,尤其是卧房四周的每一处角落,都查看个仔细,如果发现有什么奇怪的痕迹或者什么不对头的话,立即向我禀告,但注意不要大张旗鼓。”
“喳!”阿克苏应诺之后退出。
多尔衮的安排果然细致,他之所以把所有主子和下人都叫到这座院子里来,除了为了让豪格无话可说,辩无可辩的目的之外,还是为了防止涉嫌之人有时间和机会彻底清理现场,只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有了突破口。
而单独叫我和小玉儿进房说话时,他又吩咐所有人不得离开,这其实是一种暂时的软禁,知情和涉嫌者自然没有办法出去打扫战场,局外人虽然未免会议论纷纷,然而大家却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阻止消息扩散的措施方面,他还是做得相当细致的,我不由得再次叹服。
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过一句话,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结果,多尔衮也许是希望,也同时是不希望看到结果真的和他所预料的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尽管他一直很厌烦那个不可理喻,心胸狭隘的女人,但他也不希望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如他所料想的那般阴险狠毒,尽管他不爱她,甚至讨厌她,但是夫妻之名,结发之义,还是让他一次次地容忍了她,然而这一次,他真的能做到再一次的宽容吗?也许他此时正在反复思量着这个问题。
小玉儿显然也没有料想到她的丈夫居然精明到了几乎可以洞悉一切的地步,她正在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而懊悔,看来自己拙劣的表演很有可能在之后不久彻底穿帮,她是该坦白招认,恳求丈夫的谅解还是决不悔改呢?强大的心理压力正催促着她在进行着选择,也许她最终会选择决不悔改,因为这是她一贯的性格,争强好胜的她怎么能向一个后来居上的朝鲜女人低头呢?何况这个女人的地位又比自己低,难道她以后要在这个对手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我默然地用眼睛的余光注意这旁边的这个阵脚已经开始松动的小玉儿,说实话,我到了现在,居然也不是特别恨她,对她更多的是悲哀和怜悯,这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女人,也许一辈子也没有真正的了解她的丈夫,究竟需要些什么,她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个男人的微妙心理,所以她永远也掌握或者征服不了这个看似平和温文,实际上却孤傲不驯的男人。而一个女人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能够征服一个像他这样可以征服世界的男人,而我,可以吗?
在漫长的等待结束后,结果终于出来了,匆忙赶回的阿克苏用满语向多尔衮汇报着什么,多尔衮听毕之后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等到阿克苏退下后,一同回来的陈医士开口了:
“禀王爷,在一杯残酒中,小人发现了一种名为‘醉春散’的药物,此药溶于酒中,几乎是无色无味,不仔细品尝的话很难发觉,它最大的效用就是,即使摄入少许,就可以让男人阳气突涌,下腹燥热,急于宣淫,而与酒参杂在一起后,会将药效发挥得更彻底,但是此药有别于其他同类药物的最大特点是,发作固然迅速,然而效力散失也很快,只消大概小半个时辰,人就可以恢复正常,并且无不适之感。”陈医士回禀道,我开始佩服自己的推断能力,果然与我猜测得不谋而合。
“哦?原来这就是所谓利于行房之用的‘春药’啊,”多尔衮自言自语道,脸上还带着一点怪异的讪笑。
看来多尔衮确实算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风流而不下流,连这等妓院青楼里的寻常药物都只有一知半解的,难道豪格也是如此吗?不然的话他怎么可以中了招还懵然不觉呢?莫非是皇太极的“整风运动”实在太厉害,连好色如豪格都不敢踏足于妓院呢?又或者他们精力有限,自家的女人都无法一一照顾,来个“雨露均沾”之类的,所以即使有闲情逸致,也没有精力体力去做回嫖客呢?
读多了三教九流的小说的我看到多尔衮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好笑,心里还在思量着:这春药的名字起得倒雅,如果从陈医士口中说出诸如“金枪不倒”,“大力神丸”之类的药名来,估计我真的可能笑出声来。
“看来豪格的确中了算计,然而在我看来,下药之人本意并非在于他,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不小心做了多铎的替罪羊,”多尔衮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用庆幸的口吻说道:“幸好他的这个‘不小心’,导致的阴差阳错,否则的话,我还真的很难收这个场。”
我正暗暗为多尔衮过人的判断力和推理而感到心惊,他猜测到豪格中招只能说明他的智慧在一般人之上,但是他能敏锐地觉察出豪格其实做了多铎的替罪羊这一点,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了,这个男人的智慧,实在是到了令人感到后背发凉的地步。
“王爷怎么能如此推断呢?”我适时地“疑惑不解”道。
多尔衮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小玉儿,终于把令她惶恐不已的话说了出来:“小玉儿,你我总算是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你总是抱怨和责怪我为什么一直对你不冷不热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本身究竟有什么过失呢?”他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看似很平常的一个动作,但我能深深地感觉到他此时的沉重,不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今天的做法真的让我很失望。在我的心中,有几个很重要的地方,很重视的人,是不可以受到侵犯的,而你恰恰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侵犯到这里,其他的我都可以容忍,唯独这个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而今天,你居然又一次把脑筋动到了多铎的头上,你总是没有记性,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你了,希望你能够引以为戒,有所收敛,可是你又令我失望了,你说,你叫我如何能够原谅你呢?”
小玉儿终于将焦急和慌张的神色流露在脸上,然而她是一个一向争强好胜,不肯认输的固执女人,她尽管已经开始乱了阵脚,多尔衮的话虽然语气很平淡,却句句敲打在她已经很虚弱的心上,之前一系列看似不留痕迹却很巧妙的精神战术已经提前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但是她仍然认为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所以她决口不能承认,小玉儿争辩道:
“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一下子认定是我干的呢?我和萨日格无冤无仇的,干吗要陷害她呢?再说中了春药的是肃亲王,你又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在打十五爷的主意呢?”
“那么我问你,方才我们在院中和几位王爷贝勒对话时,你为何总是偷偷地观察多铎呢?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他会好好的待在这里,而倒霉的却是肃亲王呢?”多尔衮反诘道,他的目光果然犀利,连小玉儿在阶下如此细微的举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小玉儿也噎住了,“但是就算我看了十五爷几眼,也不代表我就是对他有所图谋啊?”
“可是当我看到熙贞一反常态地不停地打哈欠时,就觉得事情不对了,她绝不是一个轻易会‘失仪’的人,所以其中定然有缘故,让我最终将一切和你偷偷观察多铎联系起来的是一连串怪异的事情:熙贞被诊出中了迷烟,方才阿克苏回报说她的卧房里的窗子紧紧地关闭着,在如此闷热的夏天,她怎么可能关着窗子睡觉?
窗台附近也发现了一点点淡黄色的粉末,陈医士确认那东西点燃之后可以发出置人于昏睡的迷烟,看来你派出的这个人的任务完成得不是很利索,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而几个月前那次字条风波,你就是故意把熙贞和多铎联系在一起,你定然以为我也许会对熙贞和多铎的关系有所怀疑,所以你这次又选中了他,不然怎么解释熙贞所中的迷烟?
至于误饮了药酒的豪格为什么会走入这座院子,只能说明,他是走错了,因为熙贞和萨日格的院子并靠在一起,外观上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对府里地形不是很熟悉的人,在夜晚很有可能认错。”
我惊愕于多尔衮居然可以像身临其境的人一样如此准确地推断出事情的经过,小玉儿也彻底呆住了,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问话:
“至于豪格为什么会走错院子,是因为那个不熟悉地形的人给他带错路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个新来的婢女,而这个婢女,方才根本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第五节投鼠忌器
“而今晚豪格之所以没有找到那个丫头,正是因为这个丫头已然被你藏起来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本想着找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办这件事情,就算事发了大家谁也不会注意缺了这个不起眼的人,只可惜,”多尔衮抬眼望了一下门外,“你并没有把她藏严实,正好被阿克苏发现了,一番审问过后,她已经全部招认了,要不要我现在叫阿克苏带她过来和你当面对质?”
小玉儿的脸色顿时灰白,面如土色,眼见一切都已经穿帮,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整个人顿时颓丧地瘫在椅子上。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多尔衮盯着阴谋败露的小玉儿,进逼道。
“既然你一切都明白了,我也无话可说,你想怎么处罚我,随你的便,反正你一向厌恶于我,看到我像见了瘟神一样,”小玉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接着又用怨毒的眼光扫了我一眼:“但是要我向这个朝鲜女人道歉低头,那是休想!我好歹也是科尔沁王爷的女儿,出身高贵,又是堂堂的正福晋,她算什么东西?整日里假惺惺的扮可怜,一个鄙陋的臣属小国的贱丫头罢了…”
她说着这些话时,多尔衮的脸色一阵青白,终于忍无可忍,“够了!你可以住口了!”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一旁的茶几上,“哗啦”一声脆响,陶瓷的茶杯破裂开来,碎成了几瓣。
我虽然坐在下首,却仍然禁不住身体一个战栗。我从来没有见过多尔衮发这么大的火,此时他的面庞寒若冰霜,然而眼睛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我小声道:“王爷息怒…”
他没有理会我的劝解,而是直接伸出右手,指着小玉儿的脸,冷硬地说道:“难道真的要我处罚你才高兴吗?你有资格侮辱熙贞吗?你今天有点过分了,不要逼我…”
我正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却猛地看见一滴滴红色的液体从他指着小玉儿的右手上滴落下来,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变成一朵朵鲜艳的落英,原来方才破碎的茶杯已经将他的手割破了,我顾不得那很重要的后半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急忙起身上前,捉住了他的手,翻转过来,只见他的手心和手指已然被尖锐的茶杯碎片割伤了五六处,虽然伤口不大,然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啊,王爷,你的手…”
多尔衮不耐烦地甩开了我的手,“没你的事,一点皮肉小伤而已,紧张什么?”
“不行,我帮你包扎!”我重新将他受伤的右手拉起,正好旗袍的斜襟处掖了一条手帕,于是我立即取下,折叠成几道,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上的伤口裹了起来,这时,多尔衮突然低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而意味深长。
我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和他想起了同一件事:我们在朝鲜初见的第二天,就是那个元宵佳节的明月夜,在山坡下的雪地里,他也是因为我而受了伤,我也是同样地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只不过那次是左手,这次换成了右手。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左手,因为他们满人的习俗,如果不是行礼的需要和重要的场合,马蹄袖都是向上翻卷着的,所以他手背上的那道伤疤格外明显,看到这里,我的心不禁一痛。
我们之间虽然没有再说话,然而彼此的心事也是可以相通的,多尔衮和我对视了一阵,似乎怒气消散了一些,他抬起头来,继续训斥着小玉儿,不过这次的口气却没有方才那样震怒了:“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既然知道你的身份贵重,那又何必总是做出一些与你身份不符的事情来呢?不但既不贤德,又刻薄妒忌,比起你的姑姑和姐姐来,你真是差远了,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哼!”小玉儿冷哼一声:“又是大玉儿,在你心目中,有谁比她更重要?我就不明白了,她从头到脚,论起长相来,哪有一个地方及得上我的?我可是当年大汗亲自下旨到科尔沁,派浩大的迎亲队伍把我接来,做你堂堂正正的元妃的,大玉儿算什么?不过是当今皇上的一个侧妃罢了,五宫之末,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女人做到她这份上可真是没用,连海兰珠那个快三十岁的寡妇都争不过,亏得你还整日朝思暮想地惦记她,还想跟她来个旧梦重温什么的,”,说到这里,小玉儿越发咬牙切齿,
“多尔衮,我告诉你,你少打这如意算盘了,你们之间是没戏了,要是你妄图将我怎么样的话,小心我去宫里求见皇上,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统统都抖出来!别以为我蒙在鼓里,不知道你们的好事,真把我逼急了,你们也不想好过…”
“你!”多尔衮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一次被小玉儿不知好歹的张狂而引燃了,这一次是彻底地震怒,甚至连声音都颤抖了:“你这个…这个不可理喻的悍妇,你真的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他的话到这里顿住了,估计正在想着该怎样处置这个歇斯底里的小玉儿。
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难道真的看着多尔衮严厉地惩罚小玉儿吗?虽然这是我之前所一直期望的,但是眼下却形势逆转,看来这个小玉儿对于多尔衮和大玉儿的那些暗地里的情愫是了如指掌,就算她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真的把她逼急了,告到皇太极那里,对于多尔衮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可以轻松避过的事情,这种令男人敏感的问题,就算没有人证物证的齐全,也会深深怀疑忌恨的。
皇太极看上去和善宽容,颇有仁君之风,实际上却是一个精明敏感,报复心极强,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狠角,他能轻易放过给他扣绿帽子的多尔衮吗?就算他为了暂时的利用,而不便追究,但是能保证他在发觉自己日子不多的时候,不想尽办法除掉多尔衮这个威胁和情敌吗?
由于小玉儿今天实在张狂过头,不但诬蔑我和多铎,甚至连大玉儿都扯了进来,还大放厥词,这绝对是多尔衮容忍的极限了,所以眼下的他必然被狂怒冲昏了头脑,说不定会说出如何惩治小玉儿的话来,那样就麻烦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况且小玉儿一向不是个善茬儿,万一她说到做到,来个鱼死网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多尔衮想出什么办法来。
我一下子跪在地上:“王爷!”
多尔衮一愣:“熙贞,你这是为何?快点起来!”
“除非王爷答应我不严厉惩罚福晋,否则我绝不会起来,”我仰起头来,恳切地说道:“王爷今天是被怒气冲晕了头,要是等火气过去后冷静下来想想,就会懊悔的。”
“什么?她今天如此无礼,不但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还侮辱于你,威胁于我,你居然还要帮她说话,叫我不惩罚她?难道你不怕她不但不领你的情,以后还继续图谋害你吗?”
我继续恳求着:“我既然跪下来求你,就自然明白这些,可是福晋她虽然喜欢逞口舌之快,也确实做得过分了些,但好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问题不能关起门来解决呢?今日这一连串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徒惹是非?而如果你一定要严惩不贷的话,外面必然会流言四起,众口铄金,岂不是影响你的声誉?别人只会议论你是个娇惯偏宠小妾,不念旧情,抛弃发妻的无情无义之人,而传到皇上耳里,他会怎么想?你不要忘记当年礼亲王是为何险些获罪的!”
我特意提到代善的那件事情,来点醒盛怒中的多尔衮,他如何不明白我的意思?当年代善因为偏听偏信后妻的挑唆,竟然想将并无过失的三儿子硕托杀掉,害得硕托想逃亡关内,结果被皇太极知道了,大发雷霆,险些将代善从亲王的位置上掀下来,多亏他及时杀了那个惹祸的后妻才避免了这次灾祸,而如今多尔衮要是想休妻废掉小玉儿,或者把她赶走的话,难保不会重蹈代善的覆辙,难道到时候要他提刀来杀掉我吗?虽然以多尔衮的为人和理智,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毕竟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还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