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
“你快点去吧,不然十四爷等急了,我们姐妹回头再叙闲话也罢。”
“好。”在我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似乎眼睛的余光觉察到了她眼睛里转眼即逝的阴郁。
我背对着她时,心里叹息一声:看着心爱的男人又娶娇妻,自己不但不能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流露,还要装出很快乐欣慰的样子把情敌往爱人怀里推,滋味的确难过,所以她如何怨恨于我,我也不会计较了。
本来打算和多尔衮一道回府,不料还没出宫,有人过来禀报说是皇太极另外有点话要私下地找他谈谈,于是他只得让我先行回府了。
我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心里猛然想起那位冒牌豫亲王刘郁,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我揭帘向宫门口的护军问道:“豫亲王的车驾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护军恭声答道。
我茫然地放下车帘,看来眼下与刘郁相认的可能性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事也不急,一定要找个私下地没人的机会跟他叙叙旧,想象着两个同为沦落人的情场失意者,如此匪夷所思地回到同一个时代,还阴差阳错地做了亲戚,成了嫂子和小叔子,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了奇遇异事啊!难道老天爷真的喜欢跟我们开玩笑,还嫌这世上啼笑皆非的事情少了吗?
刚一回到府中,阿娣就匆忙地出来找我:“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大福晋和各位侧福晋还在正房里头等你去见面认礼呢。”
阿娣略懂一点汉语,因此也能勉强听得懂这边人的话,我点点头,“好,你引我过去吧,”然后特地嘱咐了一句:“你要好好学习汉语,这样也好适应一下,办事方便点不是?”
阿娣连声应承:“是,奴婢正在尽力学习,请小姐放心。”
我一路向正房行进,心里琢磨着:都说这个小玉儿为人嫉妒,很是难缠,不知道一会儿究竟会不会给我脸色看,或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叫我以后屈服于她的淫威呢?哼,我才不是软柿子,任她捏来捏去呢,本小姐好歹是现代人,女人争宠,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宫廷小说不知道看了多少本,还能被你整治了?
很快,我就到了正房的门口,门口的侍婢将帘子挑起,我走了进去,穿过正厅,来到西边的暖阁前,淡蓝色缎面的棉帘子被掀开,我端正了姿态,缓步走入厢房之中。
我看到宽阔的炕中央摆了一张檀木的八仙桌,做工很是考究,围着桌子坐了五个年轻女人,个个衣着华丽,珠光宝气,正闲适地捧着暖炉,围着桌子嗑着瓜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了,立刻平静下来,纷纷扭头来看我这个陌生人。
引领我进来的侍婢躬身道:“福晋,这就是王爷的新妇,昨日娶进门的朝鲜公主。”
这时大家的眼神齐齐地望向坐在中间的那个珠钗满头,姿色颇佳,但一脸倨傲之色的女人,我心里暗暗地肯定了:这个就是多尔衮眼下的大福晋,庄妃的妹妹小玉儿了。
我扬着手绢微微弯膝给她请了个安:“熙贞见过福晋!”
她继续慢悠悠地喝着茶,并没有抬眼看我,过了半晌,方才懒洋洋地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冷冷地打量着我,语气高傲地说道:“哦,这位就是王爷新娶的朝鲜公主了。”
我尽管很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和对我的态度,不过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微笑着说道:“公主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嫁给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了,何况进门又晚,自然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托大。”
“嗯。”小玉儿在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算是你还懂得规矩,那就不消我多言了吧,至于怎么伺候王爷,你也要心里有数。”
我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她的不满,不动声色地说道:“熙贞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若有不周,还望姐姐指教。”
“指教就谈不上了,”她悠悠地说道,然后继续盯着我的脸,接着是一副故意做出的不屑,“我还以为王爷大老远从朝鲜娶回来的侧福晋是如何美若天仙,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就是一脸狐媚相,我看我也不敢‘指教’于你,只求以后你不要一个劲地色媚王爷,让王爷偶尔也有空来我们房里歇歇就谢天谢地了。”
我心里一阵好笑,原来她看见我的美貌很是嫉妒,生怕我把多尔衮牢牢地拴在自己那边,害得她们成怨妇,虽然多尔衮一向冷落于她,但她多少还是不愿意看到别的女人把她的丈夫抢走,毕竟她是多尔衮的正房妻子,名正言顺的大老婆,于是先给我打打预防针。
“熙贞哪敢媚惑王爷,王爷他每日公务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加打扰,何况又各位姐姐精心照料王爷,我更不敢做任何希图的,只是自己老实本分,恪尽妇则就是了,所以福晋教训得是。”
我尽管说着违心的话,实际上心里倒没有多么愤恨,而更多的是不屑与嘲讽,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没必要一进门就和她闹翻脸,吵臭打臭,到时候她哭哭啼啼地去烦多尔衮或者哲哲,倒显得我小气,还和她一般见识。
小玉儿阴郁的脸色稍微露出一点阳光,点点头:“你倒也识趣,以后要悉心地照料王爷,少吹一点枕边风,也让我们不要太难做。”
我连忙道:“王爷自然不会被熙贞这一普通女子粘住,雨露均沾是肯定的,熙贞也不敢主动请王爷到我那边去就寝,一切凭王爷自己定夺。”
“那就好,你就和她们几个认识认识吧,你进门最晚,她们都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你敬重些。”
“那是自然,熙贞岂敢怠慢各位姐姐?”我“恭敬”地答道。
于是在小玉儿的介绍下,我和其他的几个侧福晋一一认识,她们除了佟佳氏外,全部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倒是其中一个很是特殊,她闺名叫做萨日格,母亲是科尔沁的贝勒之女,辈分和哲哲相同,但却不是姐妹,只是同宗罢了。
萨日格的母亲嫁给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做了正妻,人称土窦门福晋,也称囊囊福晋,后来在天聪十年,皇太极派多尔衮率军征讨一向敌对的察哈尔部,那个狂妄自大的林丹汗战败,一直逃到青海,被多尔衮的数万大军团团包围,结果在绝望中死去,于是这位囊囊福晋率察哈尔残部七千余人归降,并且献上了当年元顺帝逃亡漠北时携带,后来莫名丢失,最后被两百年后的一个牧羊人偶拾,献给林丹汗的著名的传国玉玺“制诰之宝”,皇太极也借此“天命所归”地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清”,这位立了大功的福晋也被皇太极奖励,奖法是纳入宫中为贵妃,位置仅次于皇后哲哲和宸妃海兰珠,她就是眼下的麟趾宫贵妃娜木钟了。
有意思的是,她就是后来顺治的弟弟,后来被顺治封为襄亲王,因为董鄂妃的事情离奇自尽的那个博穆果尔的生母,她在为皇太极生下这个幼子之前,还从察哈尔带来她和死去的丈夫林丹汗的两个孩子,儿子被皇太极封为贝勒,继续统领察哈尔余部,女儿则被留在宫中抚养,封为和硕公主。
没想到第二年,皇太极居然把这个便宜女儿下嫁给了十四弟多尔衮,做了多尔衮的侧福晋,这样一来辈分错乱,真是好笑:皇太极是多尔衮老婆的后爹继父,那么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多尔衮的岳父泰山,真不知道面对这个“女婿”弟弟时,皇太极是否也会苦笑?
我和几个女人们叙了叙闲话,由于有小玉儿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在场,大家都浑身不自在,说起话来也很是拘束,于是坐了没一会儿,我就起身告辞了。
在众女纷纷说着客套话时,小玉儿突然冷冷地说道:“听说今儿晚上王爷还要到你那边去安歇,你可要把王爷伺候好了,可不能像昨晚那样了。”
我正准备转身,听到这话一愣,奇怪,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和多尔衮的洞房之事?难道她派人去偷偷地趴窗缝监视偷听了吗?
只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今早你和王爷进宫之后,嬷嬷帮你整理房间,结果看到你的床单被褥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解释?”
第九节金枫玉露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这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尽管我此时没有来得及回身,但我后脊梁仍然觉得一阵一样,凉飕飕的,我知道身后所有的女人正在齐刷刷地盯着我看,至于具体是什么眼神,不用想也知道。
我转身回头,然后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略微躬了躬身,回答道:“昨日酒宴宾客众多,王爷他不胜酒力,回到房里后就醉倒了,后来还是下人们进来把他抬到床上的,结果一直酣睡到早上,这才醒来,不过此时宫里来人传召,所以急忙穿衣走了,”我停顿一下,然后做难以启齿状:“所以…所以一直到现在,王爷他…他连碰我一下都没有,更不要说…说‘那个’了。”
我把在永福宫里对哲哲她们编的谎言又换汤不换药地搬过来救急,小玉儿“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不过看着我的眼神仍然冰冷的,极不友善。
我暗暗好笑:她可能想借题发挥,给我个下马威,没想到我轻轻巧巧地就化解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如何反驳我的话,眼下就是吃了个热汤圆,噎在嗓子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假如小玉儿怀疑我不是贞洁女子的话,那么为什么作为丈夫的多尔衮发现后没有声张?就算他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吃了个哑巴亏,忍辱负重戴了绿头巾,那么他应该对我冷淡才是,又怎么会对下人吩咐今晚仍然在我房中安歇呢?
而且眼下我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根本找不出继续责难我的理由,只得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这也是你的不是,昨天婚宴时你若是稍微疼惜王爷的话,替他挡档酒,也不至于醉成那个样子,他平时可是千杯难醉的,怎么轮到你就如此失态了呢?居然还睡在地上…”她在想象着我和多尔衮洞房花烛的场景,愈发醋意浓厚。
我连忙点着头,“诚惶诚恐”道:“多谢福晋教诲,是熙贞的不是,我初来乍到,不识礼数,多有不周之处,还请福晋见谅。”
她看到我如此恭敬,倒也听话,虚荣心多少也得到了一点满足,于是她懒懒地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嗯,你明白这些就好,先下去吧,我也累了。”
“谢福晋的体谅,熙贞这就告退了。”
我小心翼翼地退出,出了门,这才透了口气,说实话,我倒并不是怕她,而是这样投入的演戏,实在有点累,尤其又是对着小玉儿这样刁钻古怪,阴阳怪气,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还要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实在很是郁闷。但是没办法,我总不能一来就和她结仇,或者让她防范我吧?想想她连我的床单上有没有痕迹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可见这个王府里到处都有她的耳目和眼线,看来这里除了我自己和从朝鲜带过来的阿娣外,谁也不能相信,一个聪明一世的人最后往往会糊涂一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说不定就在一条阴沟里翻了船,所以说绝对不能忽视每一个细节,轻视身边的每一个人。
是夜,多尔衮那边的人传话过来,说是王爷要我过去和他一道用餐,于是我稍事整理一下,跟着下人过去了,他的住所离我这里倒是不远,穿过几道门就到了,看来我现在所住的小院是他特别安排的,这样好便于他来看我,想到这里还是感叹一下他的煞费苦心。
进门一看,只见饭桌早已摆好,上面的菜式倒是很简单,只有五六样,多尔衮穿着一身闲适的常服,正在那里埋头吃饭,看到我进来,他抬头笑了笑,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来,我看到那里早已摆好了一张圆凳,于是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哟,我还以为堂堂的一个王爷吃饭时会有多大的排场,没想到这样简单啊,也太寒酸了点,莫非要省下银子支援皇上开疆拓土的伟业?还真是令人佩服佩服啊!”我故意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作为一贯骄奢淫逸的满洲贵族的多尔衮居然这般简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他对我的冷嘲热讽倒也丝毫没有介意,而是搁下筷著道:“是不是我没有等你到了就自己先吃上了,所以你不高兴啊?”
“岂敢岂敢,我怎么敢让王爷等我一个小小的妾侍呢?听说王爷肯赏我同桌进食,荣幸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得寸进尺呢?”其实我心里到底有那么一点不悦,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他吃饭,就算他不懂现代人的浪漫,来个烛光晚餐,桌子上插朵玫瑰什么的,好歹也要厨房把菜肴准备得丰盛一点吧?可是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几样菜,真怀疑他是不是吝啬鬼投胎转世;可是就算菜少了点也罢,那起码他也要等我过来再动筷啊?真是的,虽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但是也属于闪电式结合的,人都说这种婚姻需要先结婚后恋爱,可是看他这懒散的样子…
多尔衮何等聪明,当然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微微笑了笑:“今日属衙里的事务很多,我分管的是吏部,最近有一些官员调动和任免,需要我考核审阅之后上报皇上批示,所以一直忙到天色已晚方才回府,本来想等你一道吃的,可是看到菜上来了,实在有点饥馁,于是忍不住先吃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然后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倒也不是,只不过平常的饮食没有什么规律,大家人多了,或者请客的话,自然丰盛一些,自己一个人就简单点,其实弄满满一大桌子花样繁多的菜式,真正自己吃到的只有一点而已,并不是我吝啬,而是不喜欢看到繁文缛节,为了表面上的排场而虚张浪费,实在没有意思。平时我在处理公务的空歇,也只是随便吃点点心罢了,搞得那么隆重干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拿起另外一双筷子塞在我的手里,“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自己接着埋头吃了起来,尽管他吃东西时候的样子很文雅,和其他那些豪爽粗迈的满洲贵族们不同,但我依然看得出他的疲惫和饥馁,也许他忙了一整天,到现在才有时间简单地吃一点,想到他后来在松山战役中积劳成疾,落下病根;当摄政王之后,哪怕身体长期不豫,也依然操劳政务,朝乾夕惕,在顺治六年,健康状况已经很不好的时候他依然亲自率军出山西平定叛乱,以至于真正地映兆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我不禁心里一阵酸楚。
看着看着,我不由得开始叹息:像他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有什么乐趣,锦衣玉食又如何?这不是他屑于的东西,半生辛苦操劳,最后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连最心爱的女人都在利用他,实在可悲。
“你怎么还不吃呢?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我叫厨子另外再做几样?”他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但饶是他精明万分,也猜不到我此时的心理活动。
我急忙掩饰道:“没有啊,我很喜欢,只不过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一时好奇而已,所以没有来得及吃,”接着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然后赞道:“唔,好吃,好吃。”
多尔衮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有趣,我吃饭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快点吃,不然一会儿都凉了。”
我埋头大吃起来,不过这是表面上的,由于之前心情的影响,尽管菜肴很可口,我依然不是很有兴致,一餐草草用毕,侍女端上茶水,他连喝几口,我笑道:“总算饱了?”
“嗯,是不是有点像饿鬼转世?”
“挺像的,”我端详着他的面孔,“只不过这个‘饿鬼’长得倒不是传说中那般恐怖,还有点英俊呢。”
“哈哈哈!”他也被我逗笑了,看着我喝完茶水,他站起身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到我的书房坐坐。”
我跟着起身,嗔怪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到你的练功房去看看,再耍两下子,好让我见识见识你是不是满洲的‘巴图鲁’,没想到居然要我去你的书房,难道你是什么饱读诗书的才子,会吟诗作对,还是琴棋书画什么的,在我面前献宝?”
“我是不是‘巴图鲁’,有机会让你见识,吟诗作对的本事我没有,想送你一件东西。”他诡秘地笑着,立刻勾起了我的兴致,“好,那我就看看你送我什么了不起的礼物。”
到了他宽敞优雅,桌几明亮的书房,里面已经点燃了数盏蜡烛,巨大的蜡烛发出明亮的光,把室内映得很是清楚,奇怪的是,既然是书房,墙上自然要悬挂些字画什么的,可是他这里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难道他不是一个喜欢附会风雅的人?
“怎么,很奇怪我书房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名人书画?”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其实并非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反而我对汉人的这些先贤名士流传下来的精髓很是崇慕,但是我从来不把它们挂在墙上,或者可以去收集,因为这样是对我的一种鞭策,时时刻刻提示着我:只要日后我八旗铁骑入关夺取了大明江山,定鼎燕京,四方臣服,无论中原还是江南,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大清所有,字画宝物,取之不尽,又何必计较眼前的这点小利呢?”
他声音淡淡的,平静如常,不起丝毫的波涛,根本不像一个天之骄子,不世雄杰在发表他的豪迈感言,表达他的雄心万丈,倒仿佛是说给自己,把自己的心当作倾听者一样,闲适而悠然。
多尔衮背着手,仰视着窗棂,似乎此时他不是站在王府中的一个普通的书房里,而是伫立在雄关险隘之上,仰望苍天,主宰沉浮,让我想起了六年之后,他是否也是这样地站在山海关的城楼上,笑看风云变换,紧握日月旋转呢?
“壮志可嘉,不过眼下离实现还有一段距离,这期间需要很多的努力,当然,机会也是很重要。”我在他背后说道。
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就猜到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女子,必然很有见识,那么你认为i,究竟机会和努力,哪一点更重要?”
我略微思考一下,然后答道:“如果在都是必不可少的两样中非要选出一个重要的,那么我就会选机会的。”
“有意思,你说下去。”他点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在大清为了积攒实力而发动战争时,所需要的就是努力来做的准备,但是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需要的就是要做到如何敏锐地觉察到机会,捕捉到机会,然后最大限度地利用机会,这样的话,就会收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其收获要远远地高于之前靠努力而得来的成果;所以说,机会是一项诱人的东西,如果你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那么你肯定会得到上天的特别恩赐,大清也是这样。”
“哦?你是这样想的,倒也有些道理,那么你觉得,对于大清来说,什么样的机会才能加快我们进军中原的步伐呢?”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想看看我究竟有什么高超的见识。
我心中不禁莞尔:我这么熟悉历史的人,说出的话不但不会令你失望,反而会让你大跌眼镜呢,可惜他眼下没有眼镜。
“其实大清的前身大金就是努力的结果,你的父汗,伟大的努尔哈赤,由十三副铠甲起兵,其中起起落落,刀光剑影的拼杀了数十年,这才有了这块上千里方圆的土地,做了几十万人口的统领,可是即使他到了晚年,也没有看到进取中原的曙光,他也只希望在白山黑水的塞外做一个国家的大汗。
可是你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当今皇上是否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想要进取中原,做天下之主,你是天命汗最疼爱的儿子,自然也要做到他最骄傲,最优秀的儿子,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准确地把握了机会的话,你根本不需要数十年的时间和努力,甚至只要短短数年的功夫,就可以做万里江山的主宰,统治千万百姓。“
面对他灼灼的目光,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机会就是:等到参天大树被它内部的虫蚁蛀空,即使一阵大风也能将它放倒的时候,你一根手指头,也可以轻易地打败大明,甚至消灭大明及一切反对你的势力。”
“你指的是现下在陕西一带活动的高迎祥,李自成那些叛贼的农民军?你怎么就认为他们可以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呢?”
“大明为了抵御你们八旗劲旅,每年花费巨额库银,因此而横征重税,百姓苦不堪言,官逼民反,千古不变,虽然眼下高,李他们的势力并不庞大,但是星星之火,也可以燎燃整个草原,到时候烽火遍中原,崇祯帝必然难以应付大清而两线作战,疲于奔命,捉襟见肘,等到农民军的刀枪已经深入大明腹地的时候,你不妨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合适,就可以一鼓作气,拿下燕京的。”
多尔衮久久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的长篇大论终结,这才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就认为进取中原,定鼎燕京的人就是我呢?”
“其实机会是公平的,但是老天却是不公平的,一个人能够有时间等到机会的来临,那么他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如何利用了。所以说,一个人只要活得比别人长,或者别人死在他的前头,那么这人就比别人有了更多更大的机会,我想不用我说得更细一些了吧?”
我和多尔衮相视而笑,心有灵犀:皇太极比他大了足足二十岁,所以机会更多更大,并且成为中原之主的,必然是他多尔衮,他自然有这个自信。
尽管我在现代是个中国人,也清楚和痛恨野蛮的异族人入侵乱华时所带来的屠杀和破坏,以及他们残酷地破坏中国的文明,让历史倒退,然而我眼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和眼前这个心爱之人相濡以沫,休戚相关,荣辱与共,那么我只能顺应潮流,看着一个旧世界被打破,也许到时候由于我这个现代人的介入,而让这个世界变成新世界,让落后的,走到了尽头的封建社会结束,开始一个新的纪元呢?尽管这之前需要一条漫长的路,但我仍然抱有希望,决不放弃。
多尔衮郑重地看着我:“告诉我,你当初答应我的求婚,是否不全是出于无奈,而是你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你的雄心壮志,你希望我成为天下之主,对吗?”
“是的,你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我看着他,缓慢而庄重地说道,“你是我的男人,我自然希望我的男人能成为这世上最为伟大的人物,我会竭尽我的所能,来襄助你,只希望你在成就千秋大业,登上至高宝座时,能够让社稷太平,国家强盛,百姓安乐,就足慰平生了。”
听了我的话,他不禁有点动容,默然一会儿,他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道:“你不但是我的红颜知己,也许以后还是我最亲近的帮手,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多尔衮回身走到书案前,铺好了纸张,然后示意我过去磨墨,我站在案旁,将徽墨在沾了清水的一方上等精美的端砚上细细研磨,不一会儿,浓浓的墨汁便研好了。
他提起笔来,在斜纹宣纸上一阵行云流水地挥毫,待我看时,他已经写成停笔了,只见洁白的纸上有两竖排笔力刚劲,风骨隽冷的大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十节煞费苦心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轻声吟着,望着那纸上的诗句,我竟然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抬眼望着多尔衮,望着他烛光中微笑,心里的某种东西在逐渐融化着。
“怎么样?这个,秦观的[鹊桥仙]里的句子用在我们身上很贴切吧?不要马上恭维我的书法,否则我会骄傲的。”他风趣地逗着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难道我真的很感激他能送我这句话吗?以至于一时间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我方才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件要送我的东西吗?”
他点了点头:“没错啊,我之前想过许多种东西,但又被我一一否定了,毕竟什么珠宝,古董,绸缎之类的东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也没什么稀奇的,于是就想着写点东西送给你,本来也没有想到写什么,但是方才听到你的长篇雄论之后,忽然间想起了这句词,于是写了下来。”
我继续望着那张字幅,上面未干的墨迹还余有淡淡的芬芳,这是我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接到“情书”,现代的那一次纯属恶搞,古代的那个锦囊里的字条,本来的主人却是我所附身的那位熙贞小姐,而这一次,它真真正正,的的确确是属于我的了,而且写这字幅的,还是我最心爱的男人,我如何能不动容?
不过我仍然固执地在他面前装出强硬的样子,生怕他看透我内心的虚弱,于是故意毫不领情地说道:“哦,这种东西也亏了你才送得出,你以为你是欧阳洵还是王羲之啊?就你这两把刷子,恐怕假如不盖上印的话,真的连一吊铜钱都卖不上,你到真会省钱啊,就这么打发我?”
“呵呵,那你想要什么啊?”他故作疑惑地问道。
“我想要…”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大声说:“我想要皇后凤冠上的东珠!你能不能给我?”
多尔衮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急什么,怎么也要我先当了皇帝再说啊。”他故意转移话题,“我说啊,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看在我的这份诚意上,也写一条字幅送与我呢?”
我强忍下了即将要与脱口而出的问话,就是“如果你当了皇帝,那皇后能是我吗?”的问题,实际上我知道,这话起码在现在来说,纯属废话白问,因为在他心目中,有一个女人一直排在我前头,那女人本应该属于他的,就如同皇位本应该属于他的一样,我要想超越那女人的位置,实在是需要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程要走,而在这条路程走到终点之前,我是绝对不会问这句话的,我不想让他尴尬,尤其是对于他这个不喜欢欺骗女人的人来说,岂不是再一次勾起他的愁绪?
我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勉强笑了笑:“我看还是先等等吧,今天不知为何文思枯竭,一时间想不出写什么句子送你才好,等我改天想到了再说吧。”
他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但是却没有询问我究竟为何,而是柔声说道:“也好,我看你今天也乏了,我们早点去歇息吧。”
“你不是说只要我一天没答应你就一天不碰我吗?”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虚弱了,越是故作强硬越是证明我在竭力地掩饰着内心日复一日的虚弱。
“奇怪,难道我们同睡一间房就代表我一定对你有所企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