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吴三桂带领剩余五十骑兵终于杀出重围,冲破一万余敌军的防线一路疾驰,赶到威远堡时,东方的朝阳已经从大海那边跃出,冉冉升起了。然而奇怪的是,今日的太阳周围似乎笼罩了一层模糊而昏黄的风圈,莫非这意味着今日会有狂风袭卷而来?
吴三桂这一路来,遍观欢喜岭一带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色龙旗,白色的营帐星罗棋布,大量的清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山海关方向行进,军容整肃,到处弥漫着大战之前的杀气。
“平西王吴三桂来到!”
一位满人官员和一位汉人官员到城门迎接吴三桂等人。吴三桂的侍卫兵将都不许进人城门,他们身上的刀剑也都留在城门外边。从城门到帐殿,两行身穿黄色背心的威武侍卫持刀伫立,戒备森严,整个威远堡中肃然无声。杏黄色的帐殿外边陈设着简单的仪仗,灯烛辉煌。
吴三桂久经戎事,对此戒备,心中并不在乎。他原以为多尔衮会走出帐殿相迎,而他也将以军礼相见,也可能会叫他屈下右腿行满人的请安礼。然而这一切都是瞎猜,当他率领他的重要将领走到离帐殿大约一丈远的时候,忽然有一满洲官员叫他们止步,随即有一个官员用汉语喝道:
“平西王与随来将领跪下!”
吴三桂一惊,但既到此时,也不敢迟疑,赶快跪到地下。他背后一群将领也立刻随他跪下,低下头去,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出声。又有一个声音喝道:
“叩首!”
显然多尔衮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一来作为对于他首鼠两端,迟疑了一整日才来的惩罚;而来是为了定下君臣之名,灭灭他的威风,让他老老实实地俯首称臣。对于刚刚从千军万马中奋死厮杀出来,到现在神经仍然处于亢奋中的吴三桂来说,这的确是绝大的羞辱和傲慢。
吴三桂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在传令官拖长声音的唱令中,对着大帐正中人连叩三次首。
“平身!准平西王入帐殿谒见!”
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吴三桂站起身来,整理好身上的甲冑,端正姿态,迈开大步进入了这座宽敞无比的大帐,在距离多尔衮大约两丈远的地方站住了。吴三桂没有当即下跪,而是保持着一员大将的应有的傲气,与将近七载未曾见面的多尔衮四目相对。
这一年,多尔衮三十二岁,吴三桂三十三岁,同样的风华正茂,同样的精力充沛、野心勃勃,可谓两大枭雄的风云际会。不过,此时的吴三桂却只能向多尔衮下跪称臣.甚至终多尔一世,他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见与当年相比,这位摄政王眉眼中略添一分沧桑,然而英武傲然之气却愈发彰现;一身明黄色的团龙甲冑,更显高贵非凡的王者气概。
一瞬间,吴三桂心头感慨万千,百般滋味齐涌上来:当年那个锦州城外落魄不堪,冒充逃奴的家伙,眼下却以大清无冕之皇的身份,威严倨傲地高坐在上;而自己,却要对着他下跪叩头,唯唯诺诺,这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讽刺?这些年来,自己何尝想到,终究有这么一天,要成为这个宿年仇敌的阶下之臣?
旁边的传令官传话令吴三桂下跪,于是吴三桂撩起袍角,跪在地毡上,用沉稳的声音道:“臣吴三桂,叩见摄政王千岁!”
第六十三节不平等谈判
拜下去之后,吴三桂本来以为惯于伪善的多尔衮会出模作样,很快让他起身落座,甚至亲自来扶他起来的,然而这一次他又想错了,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动静。吴三桂心中愕然而忿忿,于是仰头看多尔衮究竟算个什么意思。
只见多尔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与自己的黯然落魄形成了鲜明对比。“吴将军此来何意?”
吴三桂一下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骂道:果不其然,这多尔衮是不满我没有干干脆脆地投降,所以才故意明知故问,等着我厚着脸皮主动求他,果然是趁人之危!不过毕竟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他只得焦急万分地问答道:“我奋死冲出重围,赶来欢喜岭请摄政王率大清军队入关共灭流寇啊!”
“哦,难怪如此狼狈啊!”多尔衮又说了一句足以把吴三桂气得脸色铁青的话来,他似乎很乐意欣赏吴三桂尽管心里气极,然而却必须竭力压抑着保持一脸恭敬的表情。一阵轻微的铁甲摩擦声,多尔衮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到吴三桂面前,依旧没有令他起身的意思。
吴三桂此时心底已经是怒极,然而却出奇地涌出一股莫大的悲哀和自嘲:自己这膝盖一向只为大明皇帝而屈,可是现在他却得向一个关外满清的摄政王跪地叩头,而且人家不叫他站起来。他就连这个站起来的权利都没有。曾几何时,他会有这样地预见?
此时这位宿年敌人就站在他跟前,两三步的距离,他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多尔衮腰间佩刀握柄上那精致而繁复的纹饰,还有楔在棉甲外面的一颗颗铜钉,那光芒含蓄而内敛。吴三桂尽管一直跪着,却并没有为此丧失了骨子里的傲气,他并没有仰头去看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多尔衮的目光悠然地在吴三桂盔甲上巡回一番。那上面布满了刚刚干涸的层层暗红色血迹。方才吴三桂能够从万军之中杀出重围还能毫发无损。地确是一员盖世猛将,眼下在多尔衮眼中,还成了最合适地帮助清军取得中原地开路先锋。
“此意是真是假?”沉默片刻之后,多尔衮微笑着问道。
听到这一句问话,吴三桂不觉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脸坚毅地回答道:“三桂报君父之仇。与李自成不共戴天,怎能不真?”
“将军既真心约我前来,又何以炮击我大清军队?”多尔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转脸向两侧站立地众多高级将领看了看,继续道:“我接到你的信后,不顾劳顿,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路上连吃饭都顾不上了,一直赶到这欢喜岭时,我和诸位将军大臣。还有这十余万将士们都是饿着肚子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吴将军竟然用炮火来迎接我们哪!”他终于说出了怀疑的原因。
吴三桂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流寇将我山海关围困,不仅关内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关外一片石都已派了数千军队占据,以便扼制我北去之路。我们想要与摄政王相会联系,必须用炮击开重围,方可杀开一条血路冲出。”
吴三桂的解释,总算消除了多尔衮的部分疑虑,“噢,看来是我误会将军地一片苦心了。”说到这里,终于将手伸了出来,看样子似乎为了显示器重,想亲手将吴三桂扶起来,然而到了一半时却突然改变,转为手心向上轻微一抬,“既然是误会,那么将军就不必介意了,请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吴三桂站立起来,多尔衮并没有赐坐的意思,而是转身回到了中间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来。
一场谈判开始了,尽管在并非公平的情况下,但类似城下之盟,古今有之,所以不足为怪。多尔说道:“明朝故臣向来鄙视我满清人物,而且从来不与我朝讲究信誉,将军此番想要建立大功,我也发兵助阵,但是将来成功以后,不知将军准备用什么来作为对大清出义师相助的报酬?”
果然是满洲人,不喜欢繁文缛节,刚一开头就单刀直入,裸地问起这个最为敏感的问题来。吴三桂当然知道多尔衮这话是冲着他的借兵信中那句“必裂土以酬北朝”的话来地。没有多尔衮帮忙,这话只不过是句空话,吴三桂自己如何作主?更况且他也极不希望多尔衮用这么个借口赖在关内不回去了,甚至占领中原,那么他吴三桂就注定做大明地千古罪人了。如今惟一的办法就是用些含糊言辞,以迷惑于他。略加思考吴三桂答道:
“王爷,三桂父子受朝廷厚恩,今日君父为李贼莽逆,士庶伤心,神人共愤。三桂闻勇士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家而后国。今君后俱遭惨弑,三桂食君禄,受皇恩,又岂有坐视之理?”算是勾起了他心中地诸多伤心之事,今番他一投降满清,自己留在京师三十余口家人的性命可就万难保全了,还有被挟持在流寇军中的父亲,没准不久之后就被李自成残忍地下令斩首祭旗了。想到这些,他禁不住然泪下,倒也不是完全装出来的。
多尔衮只是点点头,继续默然地看着吴三桂在为自己成为不忠不孝之人而自责悲恸,没有任何表示。
吴三桂拭了拭眼泪,继续说:有非份之想。眼下三桂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只有拼死杀贼报国,根本没有闲暇想过其他事情,为何以如此相问?”
“目前不是要大清国帮你报君父之仇。你就是我们大清的人了,我们是一家人。你忠于崇祯皇帝地一片好心,以后要忠于我们大清朝,做大清的忠臣。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呢?嗯,平西王?”
多尔衮这几句话说得慢条斯理,却着实令吴三桂后背渗出冷汗来,犹如芒刺在背。多尔突然将对他的称呼由“将军”改为“平西王”,很显然就是故意着重提醒他。如今他已经是大清的臣子。不能再一心想着故国了。
看来多尔衮似乎对于同他讨价还价的耐心已经不多了。于是吴三桂只得亮出自己的底牌:“如今王爷发义兵与我并力击贼,我自当为王爷前锋,取得燕京献与大清作为酬劳。”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严峻起来,声调也慷慨起来:“倘若王爷不从我言,届时我就是腹背受敌,势不得全。那么我就只有一死,请决一战了!”
“嗯,果然不愧是盖世英豪,勇气可嘉!”多尔衮对于吴三桂处于这样的困境还没有丧失一名军人的勇敢气势,于是发自内心地称赞着,接着又问:“谈谈你地条件吧!”
“只求王爷严束大军,万勿伤害无辜百姓,侵犯明朝帝后陵寝。倘若日后找到太子和崇祯皇帝
皇子。那么请求王爷允准在皇嗣在南京继立。承续以大清以黄河为界,通南北好。从此互不侵犯。”
多尔衮暗中一哂,看来这吴三桂并非只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那么简单,这当复国元勋地念头可确实没有完全断绝啊!不过仔细想来:他原本刚出盛京时的所定目标是夺取河北数省,以自己的力量有限尚不敢有更大的希图。只是不曾料到会有吴三桂请兵之事。如今吴三桂亲自前来,愿与清兵合击李自成,这等于借助吴兵消灭清的劲敌,而三桂又借助自己之力雪君父之仇。两者在对付大顺军这个问题上利益完全一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如今吴三桂提出“裂土”酬谢,把黄河以北土地让给清朝,是完全符合多尔衮的既定目标的。有此意料不到地成果,多尔衮高兴的心情的确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他起身点头,表示相信吴三桂:“好吧,就按照将军所言。我随后必率大军前往关内相助的。”说到这里,他伸手握向腰间佩刀的刀柄,这是满人表示信诺的一种方式,多尔衮神色郑重道:“过不了多久,你我两军相合,看如何大破流寇,建立万世基业,就在今日!”
吴三桂看到多尔衮如此轻松就答应了他的条件,没有丝毫地讨价还价,不免有些大出意外。不过他心里仍然踏实了许多,多尔衮就算要出尔反尔,也决不会在此时,或者起码也不会太过于明目张胆。不管怎么说,眼下他自己地身家性命,功名利禄和手下将士们的出路算是定下来了。
于是吴三桂拱手谢道:“若如此,我必然全力以赴,取得燕京以献王爷!”
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吴三桂身后,他微笑着对与吴三桂同来的几位将领们说道:“你们汉人愿意为你们故主报仇,这是大义所在,本王是很称赞你们这种气节忠义地。我这次领兵前来,就是要成全你们为故主复仇这件美事。先帝在的时候,那些两国兴兵作战的事,如今都不要再说了,也不好再说了。只是你们要明白,往日我同你们虽是敌国,今日可是一家人了。我兵进关之后,若是动百姓一根草,一颗粮食,定要用军法处治,这一点务请你们放心。你等要分头晓谕军民,不要惊慌。”
几位将领齐声回答道:“我等谨遵王谕!”
多尔衮又说道:“大清国这次进兵关内,非往日可比。这次一为剿除流寇,替大明臣民报君父之仇;二要平定中原,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统一河山,从此关内关外不再有什么分别。各处明朝官吏,只要投顺大清,照旧任职。若有反抗的一定剿杀,决不姑息。我这话已经出有晓谕,你们要张贴各处。”
众人又是一阵惟命是从的应答声。
“明朝凡不是姓朱的人都不能封王,只有朱洪武开国时候才有异姓王。我国不分满蒙汉,只要有大功的都可封为王,子孙长享富贵。如今我大清应运隆兴,明朝气数已尽,将军率众投顺,我很快就会正式下旨,封你为平西王的。”
听到多尔衮说到这里时,吴三桂不由得心生疑惑:听这个口气,这多尔连封一位亲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需要派人回盛京请旨,或者起码也要由清朝的内阁大臣们商议后才通过吧?难不成他现在权力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或者说,连清朝小皇帝的玉玺都在多尔衮手里?如此看来他这不就是…
吴三桂不敢太过分神,因为多尔衮的话并没有结束:“你手下的文武官员,一体升赏。还有随你来的宁远士民,流落在此,我心中也很是不忍。有愿回宁远本土的就叫他们回宁远本土去吧,各安生业,不要再背井离乡,丢掉了祖宗坟墓,回去后从此不再有颠沛流离之苦。你回去之后要将这话晓谕从宁远各处带来的士绅百姓。”
话音一落,所有吴三桂的部下将领们纷纷感激不已,连连叩首谢恩。唯有吴三桂暗暗嗤笑:惯于入关烧杀抢掠的满洲鞑酋们现在也懂得要爱护百姓,以民为子了,真是稀奇啊!
吴三桂乘机抬起头来,从旁边的汉大臣中看见了洪承畴和张存仁,他们也都在望他。张存仁原是他的父执一辈,松山、锦州失守之后,也曾写信劝他投顺清朝。
多尔衮趁热打铁,又宣扬了一下投降清朝的优渥待遇,用来诱惑人心:“我大清国待汉人有恩有义,从前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被明朝打败,从海道逃走,投降我国,我们都封他们做了王,得到重用。不管是先降顺后降顺,我朝只问他是不是忠心降顺。凡是忠心降顺的,一体恩养重用。你回去要晓谕将士,今后忠心为我大清国效力,我大清国不会亏待了你们。”
吴三桂磕头表示感谢。
“好啦,你不必谢恩了。只要你一门心思效忠我大清,就比叩一万个头要有用多了。”接着多尔望了望洪承畴和张存人,对吴三桂说道:“你们都是故交了,也有两年未见,只不过眼下军务急迫,你们只能改日再一聚叙旧啦。”
洪承畴见摄政王的眼光望向自己,赶忙站出来一步,“如今吴将军受封平西王,归顺了大清,日后我等同殿为臣,必当团结一致,竭尽心智,为大清效力。”
吴三桂和张存人对望一眼,也跟着说道:“洪大人所言极是,我等现下岂敢因私废公!”
多尔衮这一次的态度明显改观,真正地伸手来扶吴三桂,吴三桂马上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赶忙站起身来,“不敢劳烦摄政王…”
多尔衮这回笑得颇为和蔼可亲,“呃,你不用客气。这次出兵干系重大,我还要和你一道歃血为盟,发誓永不相背呢!眼下军情紧急,咱们也就别再啰嗦了,我已经令人在威远台上布置完毕,你我二人这就过去吧!”
“如此甚好,能与王爷一道结盟,实在是三桂平生最大幸事,哪敢有半点耽搁?”吴三桂连忙应诺道。
这时候张存仁在边上不失时机地说道:“吴三桂等人既已归顺我国,就应该一律剃了头发,遵照国俗。”
多尔衮听后,不置可否,而是直接转脸向吴三桂,并没有说话。
吴三桂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多尔衮对于出兵相助的开门条件就是让他发,为此范文程也滞留山海关大半夜,来说服他接受这一条件,来表示彻底归顺大清的诚意。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干脆痛快点。
于是吴三桂慨然道:“说的是。我并非懦怯,假使我再得万名骑兵,何惧于贼!如今兵微将寡,故而向王爷乞师,虽盟誓、剃发亦无恨也!”
第六十四节故人相逢
嗯,若如此,便是最好,平西王果然是深明大义啊!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颇为宽容地说道:“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你部下数万将士,全部剃发根本来不及。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命人打开南北水关,迎接我大军进去,埋伏在关内休息。随后我要率领文武大臣进入关城,亲临西罗城指挥作战。你的将士要臂缠白布,好与流贼区别开来,不然同是汉人,难以分辨,容易误伤。”
吴三桂一愣:这多尔衮想得还真是周详,大概是知道我前些日子给先皇帝后发过丧,所以城中并不缺乏白布缡素,于是正好派上用场,还可以营造出一种为大明皇帝复仇,同仇敌忾,哀兵必胜的气氛来,果然妙不可言。
“谨遵旨令。我回去以后立即照办,请王爷放心。”
威远台上,东边海上刮来的季风着实不小,尤其是太阳出来之后,站在山巅上就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肃杀的气氛,这和往日里春风拂面是完全不同的。
我刚刚指挥众人将祭台布置好,正准备下去时,只见中军大帐那边有了动静,紧接着在数十名威武雄壮的正黄旗巴牙喇们的护卫下,多尔和吴三桂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众多文武大臣们在后面恭敬地跟随着。我正想赶快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吴三桂已经一眼看到了我。
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似乎整个人都呆滞起来。脚下一个停顿,差点当众失态。
尽管我知道吴三桂今日来和多尔衮谈出兵地事情,但没想到还是和他碰了个对面,由于七年前那件往事,我不想再见到他,尤其是当着多尔的面。无论是我,还是吴三桂,内心里都是尴尬万分的。
他和七年前的模样差别不大。大概是长年戎马。所以并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但精神面貌比起当年来。却逊色了不少,那种自信满满、春风得意的感觉,似乎已经悄然淡去了。现在的他,拘谨倒是多了一些,眉宇中锁着令人不易觉察的阴郁。在猛不防地发现我地存在时,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复杂而激动地情愫来。
由于此时无可躲避。我只得硬着头皮快步下台,候在路边,给多尔施了一礼,“王爷,一切都布置完毕了。”
“哦,好,辛苦你了。”多尔正要端正姿态走上台去时,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过身来。“对了,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吴三桂吴将军,现在已经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了。你认识一下吧。”
吴三桂大概正在走神,一直盯着我看,竟然忽略了旁边的多尔衮。等多尔衮侧脸望向他的时候,他才猛地醒悟过来,连忙恢复了正常神色。多尔倒好像并没有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微笑着向吴三桂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继妃,朝鲜李氏。”
这下连我都愣了,不过和吴三桂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几乎同时地回味过来,多尔衮正是心里明白,才故意在众人面前做了这个姿态,仿佛我和吴三桂从来没有碰过面一样,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关系名节地要事。吴三桂最先反应过来,给我见了礼:“下臣参见摄政王妃,娘娘贵体金安!”
我也赶快回礼:“平西王客气了,久闻平西王威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面貌,不同凡响啊!”
“娘娘谬赞了,下臣如何敢当如此褒扬?”吴三桂只是不敢再正眼看我,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多少都有点拘谨到了僵硬,极不自然的地步。
我心中突然在想:他如今有了天姿绝色,才艺双全的陈圆圆,又刚刚上演了一出“恸哭六军俱缡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好戏,怎么会把如此热忱的眼神用在我的身上?就算是当年他曾经有过占有我的念头,可如今时过境迁,他明明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为什么还会如此失态?
为了避免被他人,尤其是多尔衮看出任何不妥来,我神态端庄地对吴三桂说道:“平西王不必过谦,如今你为剿灭流寇,拯救万民于水火,实乃大义凛然之举,于国家社稷都是莫大功勋,将来青史留名,必书平西王审时度势,为英雄典范啊!”
吴三桂忙不迭地谦辞着,始终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愣愣地盯着我看了。我暗地里并没有多大的幸灾乐祸,而是微微嘘叹:这次他引狼入室,又害得家人全部被李自成屠戮,无论如何,这千古骂名都是坐定了地,现在也只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冠冕堂皇地宽慰他几句了。
不知道怎地,总感觉在我们间短地对话过程中,多尔衮地嘴角似乎弯着一抹颇为含蓄的笑意,好像很是得意,又像是哂笑,总之复杂得令我无法形容。我只觉得心头怦怦地跳得厉害,难以平静,就像真的作了什么对不起他地亏心事一般。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心虚,莫非是多尔的目光实在太敏锐了,让我这么一点秘密根本无法隐藏严实?
不过这种想法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为了避免接下来的尴尬冷场,我赶忙冲旁边的司礼官做了个手势,司礼官立即会意,转身一挥令旗,顿时,军乐大奏,一通战鼓擂毕,海螺吹响。
在庄严雄壮的军乐声中,多尔衮和吴三桂端正神色,跪在祭坛下分
地神灵叩拜,同时宰杀白马祭天,以乌牛祭地,在浓中,两人分别将手指浸入温热的血液中,然后将血涂在自己的唇上。最后各取一支雕翎箭,同时折断,两人一道宣誓:
“今日盟约,永不相背。若违此誓,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由于军情紧急,宣誓完毕之后吴三桂当即率随从将士疾驰,返回关城,而多尔衮也令统领前锋营的谭泰和图赖率领一万骑兵协助吴三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一片石,犹如飓风扫过。仅仅半个时辰就彻底击溃了包围山海关东侧地唐通部队。顿时就将李自成本来布置严密的包围圈撕裂了一个足足有三四里宽的大口子。
赶到山海关后。吴三桂果断地下令:开城门。于是,山海雄关的东大门洞开,迎接着它的新主人的到来。不一会儿,只见浩浩荡荡的清军分作两路,如两股洪流,飞奔而来:左翼是英郡王阿济格,统万余骑兵。从北水门入;右翼是豫郡王多铎,统万余骑兵,从南水门入。多尔自率主力三万余骑兵殿后,从关中门入。余部仍驻欢喜岭待命。
多尔衮进入山海关后并没有在城中没有停留,而是穿城而过,到了西罗城。如今西罗城成了一座坚固的兵营。吴三桂地关宁兵一部分驻在西罗城外,修筑了炮台、营垒,一部分驻在西罗城中。多尔衮带来地两千精锐骑兵也到了西罗城中。
在吴三桂地陪同下。多尔登上一个较高的地方。在雄伟的城楼中瞭望战场。吴三桂告诉他说,敌人昨日同关宁兵作战最激烈的地方是在红瓦店,其余几个地方也都有两军对阵。多尔衮知道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等人所率领的镶白。镶红两旗共两万余人马正在在东罗城南北两边约一二里处的密林中埋伏,他心中感到胜利十分有把握,回头对身边的范文程说道:
“这山海关虽然不大,可是我大清国从来不进攻山海关。有两次我大清兵进入山东一带,回头来都从山海关以西退出长城。为什么不进攻山海关呢?因为这城东地山海关确实易守难攻,从东边来攻是攻不开的;纵然从西边来攻,由于山海关左右都有长城,尽头处一直通到海边,所以也无法将城包围起来。我们不愿损伤多的将士,也就不愿在此拼命攻城。”
范文程说:“如果从燕京来进攻,想包围山海城也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天津派大军乘船渡海,从东面包围山海城。”
多尔衮笑了一笑:“确实如此,不但是从关内来包围山海关,如果掌握了强大的海军,那么就算是我大清的盛京,也是岌岌可危!这可惜啊,流寇如何能养这么多船只来渡海泥?所以李自成孤军来这里作战,想破山海关,岂不是做梦?”
不过这话刚刚说完,多尔衮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假如就此拿下山海关,迁都燕京的话,那么盛京是否需要布下重兵防守?虽然只是一个假设比方而已,但他的危机意识和警惕心态是时刻也不会松懈的。
吴三桂看了看意气风发地多尔衮,附和道:“正因为李自成等进入燕京后并无远虑,只晓得在燕京抢掠妇女财富,拷打官僚士绅要钱,到万不得已时率人马来同关宁兵作战,打算用武力胁迫我投顺他,这一着棋已经是大大地失策了,何况摄政王率领我大清精兵前来相救。他今天必然大败无疑!”
“李自成确实手下无人。即令摄政王不来山海关,只用一部分人从古北口、青山口一带进入长城,截断燕京与山海关之间来往地路,李自成进不可能,退不可能,也必全军崩溃。”三桂听的,好让吴三桂有自知之明,大清并非只有靠他才能击溃流寇,而吴三桂若是没有大清军队的帮助,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范文程这段话说得巧妙,既提醒了吴三桂不要居功自傲,又十分婉转地拍了多尔衮地马屁,尽管多尔衮从来不会因为阿谀逢迎之言而洋洋自得,但毕竟当此胜利在握之时,听到这样的话确实心情舒畅,于是他呵呵一笑,望着山海关下说道:“流寇此番果然是自陷绝境,今日一战成功,夺取燕京就不会再有大战了。吴三桂,你准备指挥作战去吧。”
吴三桂离开了多尔衮,率领亲兵亲将出了西罗城,前往石河东岸。当多尔衮站在西罗城较高地方瞭望战场的时候,大顺军将士们已经饱餐完毕。开始以红瓦店为中心,在石河西岸布阵。李自成带着军师,先到红瓦店,同刘宗敏谈了一下。又将李过叫来,问他们决定如何布阵。
刘宗敏神色严峻地禀报了一个可疑地军情:“夜间探马从海边回来,说仿佛看见有很多***从东向西,可能是吴三桂运送一部分人马从秦皇岛登陆,从南海西岸过来。所以我们要分出两三千骑兵。驻扎在靠近海边两三里的高处。倘若海边有事。立即进剿;倘若红瓦店一带吃紧,就驰援红瓦店。他们又说昨夜山海关一带人喊马嘶,又添了不少人马。倘若吴三桂想从南边包抄我军,有这两三千骑兵,也够应付。”
李自成疑惑地问道:“从此山到海边,到处部署兵力。兵分则力弱,这是兵家所忌。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