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禁不住粲然一笑,“不过能够让他忙不迭地绞尽脑汁,筹措用词。大拍马屁的,整个清国也只有你一人了。看来这吴三桂也地确到了快要山穷水尽的地步,还不忘保持自己的名节,贪恋复国之功地勋名,王爷如果轻易答应了他,那才是咄咄怪事。”
多尔衮点了点头,答道:“是啊,以往我们出兵入关。也地确是为了些财物。算是‘损人利己’。消磨大明的国力。不过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明朝已亡,我们要的是整个中原,岂能被区区小利所驱使?”
我突然间想起了先前他写给李自成,要求与大顺军协约共取京城,瓜分北方地那封信。看来人性本是贪婪,尤其是作为政治家和军事统帅。则更是将这种贪婪发挥到极致。一个月前,大顺军未出陕西,多尔如何能够料到关内战局竟然会发展得如此神速?当时他地意愿,也不过是能够在与大顺军共同灭亡明朝地同时,尽最大可能捞取便宜,也就是说希望能够得到黄河以北地土地。而今,李自成显露流寇本性,吴三桂仓皇送来借兵信。这让多尔的信心又加深了一层。胃口又增大几分;如今谁要是再想同他谈条件,就绝对是区区黄河以北之地所不能满足的了。
偏偏多尔衮在出兵名义上还赢得了相当大的优势,现在入关不再是趁火打劫的侵略之举。而是冠冕堂皇的“替尔等君父报仇”的名目。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明朝人方才醒悟:原来敌人地敌人并非全是自己的朋友,却可能是更为危险的敌人。
“吴三桂不是在书信上已经写明,如果复国成功,将‘裂土以酬’吗?他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当石敬塘的准备,但关键问题是,他究竟裂多少土?果然是黄河以北吗?是否包括他们原本的都城燕京?这样一来,恢复之后的明廷岂不是要搬到金陵城去,仿照当年辽国与北宋隔黄河而治的故事了?”我倒是很好奇吴三桂究竟打算将哪些土地送给清朝作为酬劳。
多尔衮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吴三桂的心思,他轻蔑一笑:“呵呵,估计是山西陕西一带,这些地方都是李自成地老地盘,还是有相当势力地,吴三桂借着给我们这些土地的机会,叫我们麾军进入关中,替他们大明扫平流寇,最好是打得旷日持久、两败俱伤,他们也好趁机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后,就是出兵将我们各个击破之时。”
哦,原来如此。起先我还奇怪,吴三桂会不会是以为满人贪婪,喜好金银女子,就和众多游牧游猎民族一样,到处抢掠,并不在意土地的占有和辖制。因此打算用银子收买清军替他复国,等大功告成之后,清军也会遭受不少实力创伤,况且得不到燕京就难以在中原立足,迟早就得像以前一样抢掠一番再返回辽东。这样一来他也用不着背负石敬塘地骂名,割地相酬自然就成了一纸空文。
我疑惑道:“吴三桂未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吧?就算是王爷替他赶走流寇时兵力遭受不小损失,但也足以能够消灭他那五万关宁军的了,他就不怕大清翻脸,一下子将他铲除于京畿之间,直接夺了京师了事?”
他又指着书信上的另一段,说道:“看看,‘我国积德累仁,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他吴三桂就是料想到我会有你说的那种想法,才故意在这里婉转地提醒我,让我不要忘记,虽然明朝灭亡,然而现在整个关内,仍然有上百万故明军队啊,足可以让我这区区十几万八旗兵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
我知道后来这些军队的结果,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所以虽然数目足有百万之
离心离德,各自打算,绝大多数都投降了清朝。明遍地,然而关键是怎么发现和使用他们。同样是一批人,在崇祯皇帝手里是亡国之臣;在李自成手里是阿谀奉承之臣;在多尔衮手里却成了开国之臣。那些在明朝各个“碌碌无为”的大臣们到了清朝之后,一个个都焕发了崭新的青春。在与自己同胞作战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谋略和聪明才智,真令人叹为观止。真正打下汉族天下地是汉族人。这的确是万分可悲的一个结局。然而此时,不论吴三桂,多尔衮,还是满人、汉人,谁也不能预料到结局会陷入这样一个怪圈吧?
有人说得刻薄:历史这个女人只对合格的领袖敞开怀抱。不合格者是为优胜者扫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发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场历史的交媾的话,那么不妨可以这样比喻:崇祯把房间打扫干净,李自成把床铺好,张献忠替人家宽衣解带。最后多尔衮兴冲冲地巫山。
想着想着。我在胸中喟叹一声。道:“吴三桂这种打算果然好,只可惜他现在困守孤城,既无援兵,又无粮饷接济,而兵力又不如大顺军强大,所以在谈判桌前已经注定了劣势。王爷应趁此时机,迫使吴三桂降顺大清。献出山海关。山海关一下,我军必如开闸而出地洪水巨流,奔涌南下,华北土地,宽广平坦,最适合八旗铁骑在野外驰骋作战,此乃千载难逢地时机,王爷万万不可迟疑耽误。”
多尔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赞许地目光望着我。“我这就去召集所有王公贝勒,统军大将们商议,相信结果应该很快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在帐门口消失。心中不知道是怅然多一些,还是感慨更多,思绪间潮涌澎湃——大丈夫功成名就,正在此时。眼下的多尔,究竟是重任在肩的压力多一些,还是成就大业的激情更多呢?
缓步走到帐门前,我抬头仰望着在春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默默道:“但愿所得如所求。”
由于这次会议是商议极为重要地紧急军情,由于我提前吩咐下去,因此等多尔衮进入中军大帐时,这附近驻扎着的王公大臣们均是匆忙赶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喘着粗气。由于多尔衮一向军令严厉,任何人不得在中军行辕里驰马直入,所以从其他营地赶来的大臣们,纷纷在营门口下马,快步穿过一座座营帐,气喘吁吁地进入大帐,生怕迟到而被治个慢军之罪。
没多久,前往吴三桂所派使者那里询问完毕的范文程已经返回,在内帐里单独和多尔衮汇报了一阵,两人方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内帐。多尔在铺着厚厚毡垫的椅子上坐下,将书信递给了范文程,“范大人,你就把这封吴三桂刚刚送过来的书信内容念给大家听听吧!”
“是。”范文程恭恭敬敬地答道,然后展开书信,清了一下喉咙,字句清晰地将整篇内容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读了一遍。
很快,在座地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等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多尔衮轻咳一声,顿时所有人都马上停止了交谈,转过脸来看着摄政王究竟有何话说。
尽管眼下心情不错,但是身体上地虚弱仍然令多尔衮不能提高声音说话,他语速缓慢,不高不低地将眼下山海关那边的最新消息以及方才范文程去探问到的情况对众人交待了一遍,这才问道:“我现在找诸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地意见,究竟对于眼前吴三桂这封书信,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做如何打算?”
王公大臣们纷纷发言,各抒己见。多数意见是吴三桂只是借兵,帮助他打败流贼,恢复明朝江山,并没有向清朝投降之意。而且吴三桂在书信中写得明白,请我军自中协、西协进入长城,他自己率兵从山海关向西,与我军合兵,共同攻破燕京,击败流寇。可见他仍然忠于明朝,不愿投降我朝,也不愿让出山海关。倘若吴三桂一面与流贼相持山海关城西,一面拒我于山海关城东,岂不误了大事?
在讨论中,多数人主张按照吴三桂的请求,八旗军队在李自成疏忽防范之时,出其不意,从中协或西协进入长城。倘若李自成已经东征吴三桂,清军就可以从蓟州和密云一带截断李自成的后路,对李自成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同时分兵进攻燕京。等一举击溃了李自成,占据了燕京之后,再迫使吴三桂献出山海关投降…
第五十三节翁后决定
对帐内众臣们各自发表的意见,多尔衮只是一直听着否。他心中不禁暗叹:这么多能征善战的大将们,在战略眼光上怎么还不及一个女子?说实话,各位将领臣子们的意见倒也并无太大的纰漏,甚至可以说是较为妥当谨慎的应对措施,然而现在看来,却明显跟不上局势的突然变化,说来说去,仍然和先前在盛京时的策划差不多。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大家很难相信吴三桂这封书信的诚意,仍然对其谨慎提防,所以才万万不敢更改起初的行军计划。
他沉思良久,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新的计划,并且渐渐成形:方才妻子的意见和自己甚为符合,眼下最好不过的选择就是逼迫吴三桂彻底投降,献出山海关。倘若仍然按照吴三桂给他规定好的路线,绕道蒙古,出西协,经蓟州抄李自成后路的话,无疑是吃力不讨好的办法。而反过来,假如自己突然改变行军路线,直接走山海关一线,那么无疑就是使吴三桂处于两面夹击的恶劣环境中。到时候吴三桂再不投降可就是覆灭在即,又哪里有喘息的功夫来继续和大清谈条件?
尽管这个办法已经生成,然而多尔衮却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如此举动甚是冒险,倘若吴三桂最终没有投降大清,反而归顺李自成,那么自己不但无功而返,而且极容易受挫于雄关之下,甚至连原来可以得到的一点利益也随之成为镜花水月。这个责任恐怕就要他多尔衮一个人承担了。
多尔衮转脸向洪承畴,问道:“亨九,你方才已经了解过眼下山海关那边地局势了,对于吴三桂的这封借兵信,你怎么看?我军该采取如何措施,以应对新的变化?”
“臣以为,吴三桂并非明朝的忠臣,只是借忠于明朝之名对我朝讨价还价罢了。如摄政王在此时处置得当。使吴三桂献出山海关。投降我朝。就不用耗费过多唇舌了。”
多尔衮心中先是一愣,然后又禁不住暗暗赞许:这洪承畴的意见居然和熙贞方才所言如此相似,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就如此肯定地做出吴三桂定然可以投降的判断,未免大胆了些,即使自己赞同,也难以服众。
果不其然,在座的二十多位重臣和将领们闻言之后。顿时议论纷纷。这时候阿济格开口问道:“洪大人,照你的意思,那吴三桂果真这么容易就可以投降?要知道此人与我大清敌对了十余年,先皇在世时曾数次派人送劝降书去宁远,没有一次不是被吴三桂断然拒绝地,你怎么就能肯定他这一次就一定能降我大清呢?万一是诈降,等我军进入关内,立足未稳之时。他就与流寇地二十万大军联合起来。突然来一个包围,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阿济格地问话代表了在座大多数将领的意见,他们久经战阵。深知汉人擅长兵家的诡诈之术,因此也深为忌惮,所以不得不多考虑这一层。
洪承畴当然能够理解这些满洲将领们的意见,要想让他们接受自己下一步的计划,那么首先就要在这一点上打消他们的疑虑,尽最大可能做到说服。
于是他颇有耐心地解释着:“倘若吴三桂真是大明忠臣,当他知道崇祯殉国之后,应该立即三军缡素,一面为崇祯发丧,誓师讨贼,一面号召各地义师,会师燕京城下,义无反顾。然而臣方才问了吴三桂派来送信的副将杨珅,方才得知:吴三桂一没有为崇祯痛哭发丧,二没有号召天下讨贼。可见他一直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私心要保存实力是真,空谈恢复明朝江山是假。”
这解释虽然不长,但却非常精辟,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吴三桂眼下地真实心态。洪承畴这寥寥数语,总算是稍稍减轻了在座众位大臣们的疑虑,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肯定了他的意见。
多尔衮心中深以为然,然而却并没有很快表露意见,他又问:“如果按照这种推测,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军下一步是否要采取新的应对办法?”
洪承畴回答道:“臣建议王爷趁此良机,迅速向山海关进兵,迫使吴三桂向我投降,献出山海城。倘若我不迅速迫使吴三桂投降,一旦山海城被流贼攻占或吴三桂投降流贼,李自成必然会留下少数人马据守山海,大军迅速回守燕京,我军此次的进军目的就落空了。”
多尔衮听完之后,沉吟着没有说话。这时旁边的多铎禁不住疑惑道:“不是说李自成那帮子贼寇在燕京里逮捕了吴三桂地父亲,严刑拷打,索要银子,又把吴三桂最心爱地小妾也给抢去了,吴三桂曾经下书索要,可是刘宗敏根本就拒绝归还吗?他又斩了李自成派去的使者,同时写书痛骂李自成为贼寇,都闹到这般地步了,还能谈得上再次投降吗?”
显然多铎的看法与其他地兄弟子侄们不同,别人都觉得吴三桂既然不是个大明忠臣,那么再度投降流寇,与之同流合污,共同实施诈术,骗清军过去中圈套也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惟独多铎不这么想,他觉得吴三桂作为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将,必然不至于出尔反尔、卑鄙无耻到了那般地步,况且顶着一个硕大的绿帽子去向流寇奴颜屈膝,是最大的耻辱,吴三桂怎么能够忍得下这口气呢?
况且自己一想到那个没能最终到手的大美人陈圆圆倒是落入了贼寇刘宗敏的手里,都气不打一处来,眼红加嫉恨的情绪时不时地在心底里作祟;就更不要说作为美人正牌丈夫的吴三桂,堂堂一位伯爷的面子了。
洪承畴回答道:“豫王爷地想法也不无道理,臣本来也曾经作此想法。不过方才臣去探问过。听杨珅说,李自成从燕京率兵来山海卫讨伐吴三桂时,将崇祯的太子和另外两个皇子带在身边,连吴襄也带在身边,可见他对吴三桂做了两手准备。所以倘若吴三桂经过一战,自知兵力不敌,再经太子的诏谕,加上其父吴襄的劝说。投降李自成并非不可能。所以我大军去救吴三桂必须要快。按原计划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就来不及了。”
这一番话大大增加了在座所有人的危机意识。想到时间如此紧迫,局势紧张到了几乎迫在眉睫的地步,于是众人的脸上不由变色,面面相觑。
多尔衮看到洪承畴算是替自己把意见公布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口将自己的新计划说出来了,只不过他并不讲明这是自己地意思,而是用了个询问地语气:“莫非照大人地意思。就是我军应当立即改变行军路线,放弃原来走蒙古,出西协,包抄大顺军后路的计划?而是不去理会吴三桂信中的约定,径直奔山海关而去?”
洪承畴
头,“王爷所虑不错,现在李自成进犯山海关,我大转道向南。轻装前进。直趋山海关。招降吴三桂,打通山海关,击溃李自成。如今遇到千载难逢之良机。我军又何必再像往年一样,走蓟州、密云一带的艰险小路,替吴三枝独战强敌,留着他坐山观虎斗?”
多尔衮见洪承畴与自己刚刚准备好的意见不谋而合,心中不由大悦。他原来不知吴三桂有向自己借兵之事,只想到第一步是如何进入长城;第二步是在山海关与燕京之间占据一坚固城池屯兵;第三步是击溃流贼,占领燕京;第四步是招降吴三桂,迫使他献出山海关,打通关内关外的大道。而洪承畴这一提议,无疑是计划将这四步棋分成一步走,固然行险,然而倘若获胜,那么收获必然远远超出预计。而反过来想,若是不幸判断失败,那么…
多尔衮考虑到此处,又问道:“那李自成亲率大军从燕京来攻打吴三桂,攻占山海卫的胜算究竟能有几成?”
“依臣看来,应该在七成以上——当然,另外三成败算,关键就是在于我军是否能够及时出战,如何出战。”
“不是说那李自成本属贼寇,不注意在京畿一带稳固势力,就悬军出征了吗?若如此,他必然选择速战速决,山海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况且吴三桂地守城本领我们早已领教,令他五万关宁军把守区区三座城池,兵力不至于分散;况且东罗城、西罗城、山海卫同样城防坚固,守上个五六日应该不成问题吧?”
多尔衮先前曾非常仔细地研究比对了山海关周围的地图以及探子报回来的大致防卫部署,因此他对于吴三桂抵挡李自成的时间长短上,多少还是有个大概估算的。
“王爷的估算应该没有什么差池,只不过李自成手下并非没有能人,对于这样的弊处,应该可以做到一定的分析。所以他此战必须一战取胜,败则不可收拾。因此之故,他必将驱赶将士死斗,不惜牺牲惨重,使吴三桂无力抵抗。若果真如此,恐怕只需要三五日,甚至两三日后,就是贼寇拿下山海卫之时。”
若果事实果然如洪承畴所分析地这样,那么留给清军地时间可谓是宝贵万分,如果稍稍延迟而错过了最佳时机,那么这次结局多半就是无功而返了,这是众位大臣们极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多尔衮所极力避免的。
大家议论了一阵,最后大多肯定了洪承畴地意见,于是齐齐将目光盯向主位上的多尔衮,期望着主帅能够做出一个最正确的决定来。
多尔衮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手撑椅子扶手,站立起来,脸色凝重地宣布道:“既然时机如此紧迫,那么就不能拘束于常理了;虽然这招着实是步险棋,但也着实可以一试。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我军立即改变行军路线,日夜兼程,直趋山海关!”
…
对于眼前极其宝贵的历史机遇,多尔衮的眼光是极其敏锐的——形势变于瞬息之间,昨天的敌人变成了朋友,更强的敌人出现了。出于对战机的把握和敏感,他果断决定,大军直发山海。他才不会理会吴三桂要他走喜峰口和墙子岭的要求呢,如今时机天降,这个时候来不得丁点犹豫。他决心在山海关与李自成军做正面战斗。
四月十六日,一个和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的清晨,在辽西翁后这座小城的十里外,多尔衮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做出了改变历史走向,改变清朝命运,影响到了中国今后数百年命运的决定,可谓是他平生最为的意的手笔,这是他由一个纵横关外的军事统帅转向为一统中原的大战略家的重要转折点。
决定改变行军路线之后,大军开拔,继续行军。我坐在那辆宽大而华丽的马车里,掀起杏黄色的帐帘,向外面看了看,转过头来对正在闭目沉思的多尔衮问道:
“王爷为何不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呢?我看眼下的速度,最多也不过每日六十里,实在太过缓慢,等到了下一站西拉塔拉城,恐怕就要黄昏时分了。”
多尔衮微微蹙着眉头,并没有睁开眼睛,他淡淡地回答道:“我虽然决定改变计划,然而却始终不能对于吴三桂真正放心,毕竟眼下只要一步走错,就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我也清楚,无论是多尔衮,还是众多王公大臣们,眼下都无法确认吴三桂的真实意图。明清两国长期处于交战状态,双方积怨甚深,很难取得相互信任。吴三桂一直同清军作战,拒降坚守,这封求援的信来得太突然,他们思想上毫无准备,仅凭一纸书信,怎能叫他轻信!所以在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的同时,多尔衮还做了两手准备,采取慎重戒备态度,先搞清虚实再说。
因此直到大半日过去,多尔衮仍然没有直接给吴三桂一个明确答复,他在心里面权衡利弊,左右比对着,生怕一个不慎,让父兄两代人入主中原的梦想化为泡影。
“我不想做大清的千古罪人啊!”多尔衮轻轻地喟叹一声,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时每刻的殚精竭虑让他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然而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存着任何侥幸心理。
看着他疲惫的模样,我心中一阵担忧,忍不住关切地问:“你头晕目眩的病症有没有再犯?要是有这个兆头的话,我就令太医再给你加一副这方面的汤药。否则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大战开始,你这个主帅就先倒下了,那可怎么得了?”
“还好,这几日休养得还算不错,倒也没有再发这些旧疾,你不必担心。”多尔终于睁开眼睛,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一如既往,仍然是炯炯有神的,让人感到极大的踏实与信赖。
他看了看旁边桌案上堆放着的大摞奏折,沉思片刻,然后说道:“眼下我也无暇分神来处理这些盛京送来的折子,你就替我看一下吧。如果无关紧要的,就代替我批示下去,剩余的再念给我听。”
多尔衮一向对于重要奏折,都是亲自过目的,而眼下他居然不再坚持,由“看”改为“听”,可见他对于我的信任。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说明眼下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让他耗费眼力来一一览阅,这样很容易让他头晕目胀的旧疾复发。
我由是一惊,连忙请辞道:“若是我念给你听,倒也不必推辞,毕竟可以让你节省不少气力。可我怎么敢代替你来批示其他奏折呢?别说我朝,就是汉人朝廷,历朝历代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这可万万使不得!”
第五十四节名将风范
有什么‘使不得’的?但凡规矩,不都是人定出来的这个干什么,你放心,我这不是有意试探,我确实信得过你。”多尔衮显然对所谓的规矩很是不屑,也许对于这样一个惯于强势的人来说,他自己本身就是规矩,不需要别人来约定他的所作所为。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万一其中产生了什么误会之类的,可怎生是好?”我仍然不敢直接应承下来,毕竟替他处理奏折的过程中,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会不会被他疑心是我故意为之或者趁机“对上谎报军情,对下假传圣旨”该如何是好?
多尔衮转过身去,将最外面一摞奏折搬了过来,一件件打开来,目光随便在上面粗略地浏览一下,就分别放到各自的位置,接着示范解释了一下,
“喏,你看,像这样普通的刑讼纠纷,一般无关紧要的人事升调,还有什么请安,贺表之类的,你就直接代我批了就是。无非就是那几个字,比如‘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你平时练字时不是经常拿我的字体去临摹吗?恐怕早已经模仿得形神兼备。前年那两道模仿先皇笔迹炮制出来的密谕,不是已经瞒过所有王公大臣们的眼睛了吗?可见这点小事儿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那点底子被多尔衮毫不容情地揭穿,却又不能继续嘴硬否认。“连这个你都知道,唉,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啦!”忽然间想到了一个新地办法,于是我提议道:“我看也可以这样,如果一些奏折上只需要批示简单的几句套话和官样文字,你看后就直接用指甲在边上掐道痕迹,这痕迹的数量和横竖排列都代表相关的意思,我到时候就可以看着着这些标识来替你批示了。这样不就既省了许多气力。又避免产生误会或者歧义之处了吗?”
多尔衮用赞许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嗯,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也就是你想得出来啊!好,那以后就这么办了,”接着感慨一声:“只不过算是辛苦你了,以后若是能顺利定鼎燕京,届时各类事务肯定是繁冗异常。每天多得可以把人埋起来,这么多事务,要是都由我亲自审阅批示,恐怕得减寿几年,所以只得劳烦你来帮我分担一下了。”
看来我算是从此成了义务替多尔衮打工的“秉笔太监”了,以后的苦日子就长了,估计再难有多少时间享受清福了,但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我还是很愿意承担这个差事地。于是我终于点头。“好吧,既然你肯信得过我,我就试一试吧。不过我可没什么经验。但愿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出差错呢?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一次借着这个由头,偷偷懒罢了。”说到此处,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当时地眼光没有错,不但是最贤明能干地妻子,还是我最放心的帮手,你的见识,不但在朝廷上,哪怕到了战略策谋上,也是极为独到和精辟的。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你却可以做到料敌先机。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天有意派下来辅佐我的,凡是我疏忽了的地方,你总是可以细致地弥补上。你说,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多尔衮对我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他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我,接着抬起手来,轻轻地拂过我地脸颊,尽管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老茧,摩挲在我的皮肤上,粗糙而痒麻,却让我的心头涌起一股热流,温暖而惬意。尽管我们举案齐眉了多年,然而让我正面迎对他那双灼灼的眼睛,稍顷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就几乎无法继续保持从容。我羞涩地眯起眼睛来,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抚摩。
耳畔响着柔和的声音,恍如是对最为倾心的情人表达着深深地爱意,“我生怕你得知后担心,所以吩咐左右千万不可把我受伤地消息传回盛京,总是想不到,你终究还是知道了。看看,你的脸色比以前差了许多,一定是这一连两三日都没有睡个安稳觉吧?真是苦了你,从盛京赶到这里,一昼夜奔驰两百里路,一般的强壮男人都要喊累呢,何况你这样一个弱质女子?”
“王爷…”我刚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他打断了。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可不准许你再这样了,这样只会让我歉疚更重,亏负更多,常年累积起来,最后变成一个沉甸甸地包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充满爱怜地看着我。
感动之余,我却产生了疑惑,多尔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到歉疚,认为是亏负了我呢?其实以他的身份,尤其又是在处于满洲贵族那种风流好色,蔚然成风的气氛中,能够做到经常去我这个正妻的房中歇息,让我和他同桌吃饭,而且还时不时地表现出一些关怀体贴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更何况他本身又是一个感情内敛,不喜欢表白倾诉的人,我还能苛求什么,自私什么呢?
也许在这些年共同经历风风雨雨的考验,我们互相扶持着走过,在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彼此关爱中,确实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但是,这就能证明他已经可以把整个心思用在我一个女人身上了吗?也许,他对我的情感中确实有爱,然而却是一个对妻子的爱,对他孩子的母亲,对一个红颜知己,却单单缺少了那种对待初恋情人般炙热而激烈的爱,那种可以到达刻骨铭心地步的情。因此,他才会对我产生负罪感。认为他现在给予我地情感,相对于我所回报他的,实在是不能比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