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四阿哥颇为自得地问道。
二人自然不吝赞美之辞,毫无迟疑地同说:“绝妙。”
四阿哥笑了笑,对那青袄男子说:“唯郡,这次你同亮工(注:年羹尧,字亮工)一同入川,有助他迅速了解四川通省大概,提出了许多兴利除弊的好法子。皇阿玛很是高兴,对亮工大嘉赞赏,在他所呈折上批复,要他能‘始终固守,做一好官’,对其是寄以了厚望啊。亮工写信告之,说你居功至伟。”
青袄男子李唯郡折身拜谢:“四爷过奖了,这本是奴才该做的。”
“唯郡你坐,在这不必拘礼。你离开半年多,这京城里也不太平,戴铎你和他说说。”
戴铎开腔道:“唯郡你离京后,这京城别的事尚妥,只怕那托合齐是要富贵到头了。”
“哦?那托合齐原仗着圣上恩宠,平日多有欺罔不法之事,这朝野上下早有诸多参劾,他虽从不加以收敛,可那些参劾的折子最后不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吗?”李唯郡疑道。
“是,你说的对,可往日所参多是些他出行必用亲王仪仗等不敬之事,这些自然捍不动他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太子出事之后,借着多罗安郡王去世办丧之事,纠集众多满族官员多次聚集在都统鄂善家宴饮,以至遭人告发。皇上原先以为他们只是违禁宴饮尚可宽宥,也甚不在意,可最近有人整理出一份参与宴饮人员名单,其中除步军统领托合齐外,还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和八旗的部分军官,这里就大有文章可做。谁都知道托合齐他是太子的人,在这多事之秋,众多掌有兵权之人频频聚会怎能不引人猜疑?当今圣上那是多精明的人,我看最多至明年开春皇上一定会有所举动,到时这九门提督一职只怕是要落入他人之手!” 戴铎稍一停顿接着说:“至于皇上会让谁接手这九门提督一职,我心里揣测倒有一人选。”
“哦?我也揣测有一人选,戴铎,不如我俩各将心中所猜之人写与纸上,如何?”四阿哥兴致颇高地说。
戴铎自是赞同,俩人当下各自提笔写下人名,递于李唯郡。
他打开俩人纸条一看,不由愣住,只见俩人俱写三字‘隆科多’,脱口奇道:“隆科多?不会吧。皇上不是斥他为不实心办事之人,特解除了他副都统、銮仪使之职,又怎会将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如此重要之职突然授予一赋闲之人,只怕不会。”
“不,正是因为九门提督一职太过紧要,这唯一人选才非他不可。”四阿哥,戴铎俩人异口同声说出。
“哈哈,看来我和戴铎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戴铎你先说,为何这唯一人选是非他不可。”四阿哥望向戴铎说。
“好,就先从这隆科多的身世说起吧,他三代效忠于我清廷。其祖父佟图赖是我圣祖皇上孝康章皇后的父亲,孝康章皇后她乃当今皇上的生母,他们佟家也正是因此才从汉八旗变成了地位尊贵的满洲镶黄旗,还改了满姓“佟佳”。其父佟国维又是孝懿仁皇后的父亲,他既是皇上的表弟,又是内弟,在皇上心中自比一般人要亲厚得多。他四十四年被解除职权,不过是受属下牵连,其人并无大过。再说这九门提督那是何等要职,他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卫和治安,并统帅八旗步军及巡捕营将弁,他是最靠近皇上的一把匕首,他能让那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吗?所以九门提督一职的人选首要、必备条件一定就是要‘忠’,还是爷那句老话,经验可以积累,才干可以历练,惟独这忠心二字无可累积,无从历练才更显难得。” 戴铎细细说道。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这隆科多从前素与大阿哥交好,说来也算是八阿哥胤禩那边的人,可自从前年皇上废太子后至今,隆科多倒一下和那边断了关系,为人行事十分小心安分。”李唯郡言道。
“皇阿玛原是十分注重亲情之人,从前就曾在亲征途中让二哥送去几件旧衣,以便他思念二哥时可穿在身上。所以这如此重要九门提督的人选他是一定会‘任人唯亲’的。他要选一个对他忠心不二,万万不会反他的人。隆科多家族不仅出过两位皇后,他还有一位姐姐贵为贵妃。自二十八年以来中宫之位一直虚悬,佟贵妃一切礼仪与后相同,实际也就是六宫之主。从宫里传出话来,最近皇阿玛频频去她宫中,这宫中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论起亲疏关系,这满朝文武又有谁能比得过他?再说那隆科多也是皇阿玛所有外戚中最有才干的一人,不是皇阿玛还称他是‘能够做将军的人\',所以说这唯一人选还非他不可了。”四阿哥接过话说,他眼角瞥到李青在外徘徊,象是有事要禀,蹙眉问道:“李青,不是和你说过,今日任何事不得打扰?”
一听四爷问话,那李青慌忙答道:“奴才回爷的话,是宛格格那边的传话说,前爷吩咐让她此时来取格格所用的玉琼生肌霜的。”
屋中二人见那四阿哥神色顿缓:“喔,你让她先回吧,等一下我就过去。”李青听完慌忙退下。
四阿哥神色如常的对那二人说:“我才去过隆科多那,明日我走后,你们留在这京中自当多加留意托合齐、隆科多两边动向。今日就先散了吧。”
二人连忙称是告退,李唯郡心中暗奇,离开这些日子府中变化甚多,李青那是多机灵的一个人,只怕那宛格格现在四爷心中非一般人可比,不然那小子如何会在这时前来通禀。
那来取药的丫鬟回得房中一一回禀了半夏。
“半夏,爷书斋那边有事,你不要让她们去烦他。”宛琬闻声出言道。
“格格,我哪敢呀,是前个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去的,说我要忘了,得仔细我的皮。书斋里是戴先生他们,从正午到现在都谈了三个时辰了。”半夏撩帘入内。
一听有戴铎在,宛琬噗嗤笑出声来。
“格格,又想着什么有趣的事呀?”半夏不由奇道。
“你说到那戴先生,我想起前几日的事,那也怪你,和我说早起时元宝不舒服,我便一直抱着它,偏巧就让爷找到书斋去了,他榻上放着一堆奏折,一没留神,元宝竟在上面留下一滩尿迹,隔了二日,戴先生看到那折子,见到一滩黄印觉得有些奇怪,偏那四爷还万分冷静的说道:‘恐怕是我放的时间久了,留有黄印。’”宛琬压着喉咙学着四阿哥的样一本正经说出最后一句,俩人相对一望,忍俊不住大笑出声。

 

妙计酬款,以工代赈
因是私访,除了宛琬为行事方便也与李青一样做书童装扮外,四阿哥胤禛只带了二名侍卫随从,一行五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至苏州城内,略做梳洗停顿,胤禛见街上常有衣衫褴褛之人,便上前探听,得知今年江苏东部数郡直至深秋,仍是大雨不止,以至太湖泛溢,沿途庄稼尽毁,灾伤之势,实胜于往年,他们皆家无宿粮,一旦遭灾,只能入城乞讨,他顿时坐立不宁,立即又上马车,让人直奔那灾情最重的苏州城东而去。
四阿哥上了马车握得宛琬双手冰凉,轻责道:“身子不好,让你在那歇着,还硬要跟来。”说着扯过车厢里备着的织锦棉毯,盖其膝上,宛琬伸手抚平他的皱眉,“这马车总要赶一阵,胤禛你歇一会吧。”又牵过他也已然冰冷的双手一齐放入毯内,四阿哥任她牵着手,闭目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李青将车帘掀起,一股湿润的冷风便飕飕地灌了进来,吹得四阿哥一个寒噤睁开了眼,掀帘打量车外,发觉雨势已收敛了不少,蒙蒙的雨丝细密地斜织着,风吹着却仍是冷得有些寒人心肺。
傍晚时分,苏州城东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虽已入冬,苏州城里还是草木深蔽绿肥红瘦,这离开苏州城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却是风霜劲吹一派肃杀了。宛琬下得马车一愣,触目之处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一派依旧旖旎风光。
一路赶来这方圆数十里皆人烟稀薄,满目萧条,望眼看去因秋季大雨水溢造成的决堤,至今沿岸仍有堤决百余丈缺口,尚未修缮。沿湖两岸搭着数十顶帆布帐篷,被风灌得呼啦做响。
李青眼尖地瞧见四爷靠在车厢里犹盖着小毯子,立即转身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件织锦斗篷,立即伺候着四爷披上。四阿哥刚要出声,见那李青已赶紧又取出一件给了宛琬。雨忽哗哗做响又大了起来,四阿哥顾不上这滂沱大雨直往那河堤跑去, 踩得那一靴的烂泥,风雨之中见前方有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者在绕堤察看。
近得跟前,四阿哥才看清那人竟是数月前皇阿玛派来江南审理苏州知府陈鹏年侵蚀银两案的户部尚书张鹏翮。这时张鹏翮也已瞧见上前请安。
“现不在京,张大人不必拘礼。”四阿哥摆了摆手问道:“今年雨水特大,可朝廷不早已拨付赈灾银两了,如何这河堤至今仍未修复?”
这张鹏翮为官素来持身修己,清正廉明,当下回禀:“四阿哥有所不知,朝廷虽早有赈灾银两,可这步政使、知府、知州、知县上下众口一词,说这堤是修了决,决了修不知几回了,朝廷拨的那些银两早被这水冲光了,你要再和他们理论,他们个个哭穷说你是从京城来的,能不能帮他们去跟皇上说说,再拨些银两,我看他们就是一群无底洞,再多的银子都填不满!灾年,灾年受灾的只是百姓,这上下官吏只怕是盼着灾年好让他们发财,你看这苏州城里五月熟米每石不过一两,可至十一月每石已涨至一两四钱不止,那些米铺掌柜官商结合还守着粮仓不放,让你有钱无米,坐视饥殍,单等着年关再涨!”
“一群混蛋!”四阿哥心底还暗骂着曹寅那个混蛋,十一月他还回复皇阿玛说江南现已太平无事,晚稻收割将次全完,食米之价贱至七钱。可眼前这关口总先要想些法子把这河堤给修补了,还得让那些田不能播种,庐舍飘荡,民散走乞食的百姓手头有点银子好过年关哪,钱,钱,钱到处都是要钱呀。
先前一直不语的宛琬此时插言问道:“张大人,在苏州城时,有一民轿招摇过市,挡着了官府衙门里人的路,可这原先还吆五喝六衙门里的人一看轿子里面坐着的人,便连称王大人回乡有事要忙,他们都还绕道而行了,不知张大人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张鹏翮看那宛琬虽是一书童装扮,可眉色间透着股贵气,而管教下人素来严谨的四阿哥见他出言也不相拦,一下倒猜不出他的来历。
“你说的那是王守海,他这两年也算是苏州城里一人物了。他是两江总督噶礼府里的,虽说只是一帐房管家,现下却是噶礼眼前第一红人,他妹子前年嫁入噶礼府,很是得宠,他本是苏州人氏,这次是家中老母有病回乡探望。他最是一好虚名的人,苏州城里的大小官员还不都赶着上前。”张鹏翮语透不齿的说道。
“哦,原来如此,那我倒有一计可让那些官吏们把他们的银子统统给吐了出来,这只要有了银子河堤马上就能开工整修,到时再让那些灾民们“以工代赈”,他们都来上堤修护,这样他们也就可以挣了工钱好好过年了。只是如需事成还得私下找到那王守海请他也给配合一下。”宛琬胸有成竹道。
第二日正午,苏州城里最大的当铺‘和记’走进一身着隐嵌藻纹青袍男子,才一进门他就冷冷的对那上前招呼的伙计说道:“把你们掌柜的给我找来。”伙计眼尖一眼瞅出那人身后跟着的不正是眼下苏州城里人人奉承的王守海。他慌忙跑进里间请出了掌柜。
那掌柜胖胖的脸上笑容满面,顶帽、腰佩、指间无不珠光流溢,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庸俗贪财的味道,出来一瞧,让人泡上壶好茶,又赶忙将他二人迎进了里间。
进得里面,掌柜给王守海请过安后,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会见他二人谁也不开腔说话,不由疑惑的对着那青袍男子四阿哥问道:“只怪在下眼拙,不知这位爷是?”
四阿哥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你总该认识我俩的主子吧。我们这是给你送财神来了,想跟掌柜的谈一笔买卖。”四阿哥说话时眼瞥了瞥那王守海。
王守海是心中暗暗叫苦,可又不敢开口言语。他这回探亲原是春风得意,还想着大捞一把呢,怎知道昨晚府里来了四阿哥这一瘟神,若不是那张鹏翮随后跟着,他还不能相信呢,这二人也没说原由只让他今日配合着走一遭,张鹏翮见他慌张还宽慰他说如能事成他也算立了功劳,噶礼是定不会怪他的。
掌柜的双目一亮:“还请爷详谈。”
“我家大人有些银子想存你这,只是不知道你这利息是如何算呀?”四阿哥不慌不忙吹去浮茶,呷了一口,淡淡道。
闻言那掌柜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他俩人都是两江总督噶礼府里的,这葛礼谁不知道是出了名的贪,王守海这次说得好听是回乡探母,呸,恐怕多半还是为了这事,他赶紧堆满笑容道:“好说,好说,我这当铺可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出的利钱自然也是最高的,每存百两银子有三分利。”
“胡说!那陈大人,寇大人们存的钱怎么就是四分利,看来你是不想让这制台大人的银子存你这呀!”四阿哥将茶盅一掷桌上,怒喝道。
“哎呦,冤枉哪,我哪敢蒙您二位呀,再说这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欺生砸了自己招牌的道理?”掌柜那肥胖的面孔在顷刻间绷紧,连连摆手辩解。
四阿哥和那王守海只是板着脸坐那一声不吭。
世间人心还正是如此,他越是拿乔,那人还越是上赶着来。掌柜的左瞧瞧右看看实在舍不得眼前这头大肥羊,狠狠心一跺脚,对他二人说道:“二位大人请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不一会工夫他拿着本帐簿颠跑了过来,招呼俩人凑近同看,“二位大人可瞧仔细了,这是陈大人存的,这是寇大人存的。”他将那知府、知州、知县等各位大人所存银两一一指出,“他们可都是三分利吧,小的可没敢欺瞒二位大人呀。”四阿哥一一仔细瞧过,这才对着门口大叫一声:“张大人你进来吧。”
四阿哥让张鹏翮将那几位登记在册的大人们统统找来,挨个问过他们可存有银两,几位大人只能咬紧牙关硬说没有。四阿哥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呢,原是有人要败坏各位大人的名声,竟用你们的名义在这铺里存了银子,既是用不得真名的赃款理该没收,还请各位写张条子留给这位掌柜,从今往后你们双方可是互不相欠了,这假冒在各位名下的银子就由我领了交与张大人统一筹划修那河堤吧。”
因得了那总共四十多万两白银,张鹏翮招来大批灾民,河堤两岸,灯火通明,日夜赶工,半月已是大见成效。
四阿哥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赶工期间也和宛琬一同住这湖边帐篷里。这夜他巡视完堤岸,步入帐篷见宛琬刚洗完发,还湿漉漉的垂着,他上前拿起一旁的棉巾为她擦揉着滴水的青丝。“天冷,发要擦干了才好。”她长发垂曳,披散在她纤瘦的肩头,宛若三尺瀑布,乌黑而亮丽。胤禛掬一绺在掌心,顺着那光滑的触感岔神恍想,宛琬的秀发柔润无比,她性子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她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细腻柔软的心啊。他轻转过她的身子,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凝视着她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心下不禁一暖,轻轻搂着她微微颤抖的娇躯入怀,柔声道:“河堤就快修好了,那些灾民们也总算有银子安心过年了。”俩人依偎在一起,只听得帐内炭火毕剥轻响。

风雨飘摇,相濡以沫?

风雨飘摇,相濡以沫
俩人忽听得帐外侍卫通报府里有家信到。“胡闹,这信怎么追这来了?” 胤禛微皱上眉,他离京之前告诉戴铎如有变故不能决断,可隐语写明密封后交与福晋让她当作家书快传过来,心下不知究竟是托合齐还是隆科多哪边出了变故,或是另有他事?宛琬不明内由,她素知姑姑最怕惊扰四爷,现千里传信,只怕府中有事,忙推胤禛要他让那侍卫快快进来。
拆开封蜡后,宛琬见内有两封书信,胤禛看完信后眉色顿缓,她这才放下心来,忙问:“府里没事吧?”胤禛随手将福晋的书信递给了宛琬,“府里没事,你姑姑担心你身子,说江南湿冷,阴在骨子里,让你早晚都要多穿点。”宛琬接过信来,细细看去。
帐内的烛火猛然窜升,爆出毕剥声响。宛琬死死地盯着手上那张薄薄的信笺,一股刺痛似乎沿着眼眸一直烧到了她的心里,炽热的疼痛最后自心房轰然炸开,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悲痛欲绝。她拽紧了手中的信笺,身子簌簌颤抖。
她抬头看着烛光映照下的那张白净消瘦的面庞,那里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虑色,一如他深邃幽幽的眼眸,深不可测。有时候,她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就像是血脉相通的手足,她总能明白他想的是些什么;可有时候,他又离她好远好远,就象现在,他明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却怎么也不能看清他的内心——
胤禛此时已了悟定是福晋信中那最后两句刺伤了她,可他又能说什么呢?她早晚都要知道,再说她总不能以为府里的那些女人都不存在了吧,他见她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他,眼泪纷纷坠坠,却紧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声哽咽。她一向骄傲勇敢,连哭泣的时候也是如此,他的心揪结骤缩,低缓出声:“宛琬......”
一听到他依旧温醇的嗓音,猛然袭来的辛酸冲开了她紧咬的牙关,宛琬以为自己会喊叫出声来,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压抑沙哑的话语,“你倒是一刻不闲,你们男人果然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奋力将手中那团灼烫的纸笺摔向他身子,转身飞跑了出去。
泪水如倾泄的雨水般疯狂滚落,宛琬狂奔于黑夜中,她不时粗鲁地以手背抹去那似乎流不尽的泪痕。她终于力竭再也跑不动了,立定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想要吐尽了胸臆中沉沉的块垒。纽祜禄氏身已有孕,八月临产,耿氏也已有孕,九月临产。字字如针,她从来都知道胤禛他从前、现在、以后永远都不能只属于她一人,可他怎么能在她以为他们才刚刚开始最最甜蜜的时候转身上了别的女人的床,他就那样的不可忍耐了吗?他双喜临门,她是不是该和姑姑一样的恭喜他呢!
胤禛静静的守在她身后,望着她孤零零站在那漆黑的夜幕中,风乍起,拂起她衣襟的一圈圈波澜,满头飞散的发丝曼然翩舞,一双水眸凝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孤若游魂。她慢慢转过身子,往回走去,眼神又冷又伤,视若不见地掠过他身旁。
一对巨烛眼看即将燃尽,却依然窜升着明丽的红焰。夜已三更,烛下独坐的胤禛双眼一瞬不瞬,始终清明如水。他站起身子,缓步出帐。
正是夜色深重至极的时分,湖边阴寒湿风阵阵吹来,胤禛默立于宛琬帐外,久久不动,风吹过他紧锁的眉尖和英武的脸颊,卷起他的衣襟肆意舞动。宛琬夜里怕冷,他让李青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炭火,掀起帐帘,只觉得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他悄悄入帐,来到她身边。烛下,她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结着一颗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珠,晶莹妩媚,那双晶透明亮的眼眸密密合着,她熟睡的脸孔竟显出了意外的娇弱。他端详着她的面容,伸指拭去她眉心的薄汗。她不知每次俩人独处,他总抑欲难忍,竟象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灼烈。他懂她情感上纤敏、霸道,他知她因为姑姑福晋她心里的挣扎、难抉,他才去了入府至今还只是格格名分的耿氏她们那里,可这往后,眼见年羹尧他日益受宠,回府后年氏那里他恐要安抚,就连她姑姑那他也不能总不再去了,可这世上他倾心、谈心、交心之人却惟独她一人,难道这也不够吗?
李青看出四爷和宛琬之间波涛暗涌。他的爷虽在外人面前谈笑风声依旧如常,可他心里有事。他独坐帐中时端着一盏茶上下晃了五、六次,却没有一次送到嘴边,他一人进膳时那双象牙筷子在同一个碟子里落了七、八趟,他自己却浑然未觉。宛琬对所有人都笑容可拘,唯独看见爷便一瞥而过,除了修堤、灾民的事宛琬再不肯与爷独处,留下爷一人独自帐中,呆呆看着那一案的河工图。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撂四爷的,李青想这世上原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的。
一连数日,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洒向群山、河流,两岸萧杀的万物显得生气勃勃,山影如岚,碧空澄澈如洗。河堤已快全面修缮,昨日四阿哥已说今早将出船去太湖水域再察看一遍,宛琬早早梳洗停当,和其他随行人员一同等在岸边。四阿哥看了李青一眼后独自向前走去。宛琬走至船边一愣,今日停泊在那的是只仅能容纳二至四人的小船,她什么也没说上了那船,独自坐在了船尾,胤禛随后而上熟练的把船帆系在桅杆上,试拉了下绳索,他回头看了看宛琬已坐稳了,才解开了小帆船系在岸边的绳索,用一支浆把船推离了岸边,他走去船头升起了船帆,系住帆脚索,霎时间,帆船便鼓满了风,顺风飘然而去。宛琬低着头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眯着眼在看太阳,眉间紧皱,却嘴角上扬,掩不住的高兴。一群水鸟呱呱叫着掠过他们身侧,碧空万里无云,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风挟着湖水的味道划过脸庞,天地万物好象只剩他俩和那一望无际的蓝天碧湖,这样的日子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