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再晚些吧。”宛琬拖着不去。
“不行,太医说了,一日里最后帖药亥初一定要吃了。”四阿哥口气坚决。
“胤禛,那我把药喝了,晚些再睡好不好?我身子不是都好了嘛,为什么还要每天吃那么多药呢,每天早上最晚卯时进第一碗药,用过早点后,巳前需进第二碗药,午时吃过午饭,歇半个时辰服药丸,酉正吃晚饭,仍是歇半个时辰再服药丸,亥初就寝前,服了补药及安神丸,过半个时辰再上床。胤禛,我都快成药人了,我是不是还生有什么绝症,你们好心都瞒着我?”宛琬口无遮拦的胡扯道。
“不准胡说!”四阿哥脸色陡沉,随即恢复原状,“不准你乱咒自个,你身子骨弱,补补好,不好吗?宛琬,你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每日都乖乖的喝了那些好不好?” 四阿哥轻轻搂她入怀,柔声道。
他的眼神如此关切惑人,令宛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醉,她泄气地轻捶着他的胸口,咕哝着噘起嘴:“每回都使美男计骗人吃药。”乖乖的跑去外间取来汤药一咕噜喝了下去,秀眉紧皱,一屁股坐回四阿哥膝上,随拿起粒蜜饯就往嘴里塞,“这个味道虽然不错,却还不是人家最想吃的,要想吃这人间最美味的东西只怕是难呀。”宛琬眼中无限向往的叹道。
四阿哥双手环着宛琬的纤腰,下颔抵着她的秀发,慢条斯理说:“宛琬你不用激将我,你说到底是什么人间美味,我自然能帮你弄来。”
“真的?”宛琬喜道,一抹偷笑从她粉嫩的颊上漾开,眉梢微微上扬,趁某人察觉前瞬时收拢了笑意,“那可是很难很难才能吃到的,胤禛不会是吹牛骗我吧?”她的口吻充满了强烈怀疑。
“爱信不信!”四阿哥真想把她脑袋给拧下来瞧瞧,里面到底装的是些什么,这天下竟然还有人会质疑他堂堂雍亲王弄不来些所谓的天下美味。
“太棒了,胤禛你要和我拉勾可不准黄牛。”宛琬神采飞扬,兴奋的伸出纤细的小指与他长年握笔长有茧的手指一勾一抵的立誓。
“好了,你快说吧,到底是什么美味把你谗成这样?”四阿哥见她似乎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让他背脊有些发凉,生出种不详的预感。
“哦,胤禛,你听仔细了,这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就是她最心爱的人亲手煮的东西。”宛琬咯咯笑得眼眯成一线,轻手轻脚地拍拍四阿哥。
四阿哥一怔,旋即伸出修长的食指轻勾起宛琬的下颔,凝视着她那双笑意盎然的眸子,无言的笑意自他眉眼间不可抑制地蔓延开。
这下换成宛琬一怔,莫名其妙地挠挠秀发,“胤禛你为什么笑呀?”
四阿哥瞅着她笑得更欢,温柔地为她拂过额前稍显凌乱的发绺,叹气一咬牙道:“既然都有人主动示爱了,那我就煮点东西给她吃吧。”他揉揉她的俏鼻。
宛琬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窘然不已,低喃道:“谁说过人家最心爱的人是你拉。”
“哎,这可不象宛琬哦,她不是一向自称敢做敢当的。”四阿哥抱臂笑道,见她脸颊屏得更红了,仰天大笑,一巴掌拍上宛琬的俏臀,“走,给我心爱的人煮粥去。”
宛琬吐吐舌头,跳下身来,不满的瞪大眼睛,“米加水煮粥可不能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至少得是杂酱面。”
“杂酱面就杂酱面,有什么大不了的。宛琬,杂酱面是什么?”四阿哥扁扁嘴,不以为然,“宛琬,你的怪名词还真多,从哪又冒出个技术含量来?”
宛琬瞥见他身后辫子,笑着打岔过去,替那四阿哥拆散了发辫,四阿哥叫进李青,“你去让人将院里小膳房准备一下做杂酱面的配料,再问仔细了该如何做,备好后闲杂人等一律退了。”
李青听得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杂酱面那不是最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嘛,不由感慨如今爷行事越发高深得让人难懂了。
膳房。
宛琬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闻了一下,在定睛看那盘炒素杂酱面油光铮亮,上面还让那四阿哥改良铺了一层香菌、豆芽、新笋、蘑菇、红绿辣椒丝,很是诱人。
“胤禛你真的从来没有煮过东西吗?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吗?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我家胤禛真是太聪明了。”宛琬黑眸闪闪发亮,毫不掩饰佩服的说。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是人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好,哪象你。”四阿哥很是骄傲,不屑的撇撇唇。
“那可不一定哦,”宛琬双手插在腰后,挺起肚子走了几步,挑衅的回瞪着他,“这个胤禛就不行了吧。”
四阿哥这才发觉顺着宛琬说话不仅占不着她半分便宜,简直还要被她活活气死。
宛琬拿起箸来夹了一箸放入嘴中细嚼,须臾,宛琬猛一抬头拉住四阿哥的袖子,忙不迭说道:“胤禛,你就只做了这一碗吧?”
四阿哥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人全吃了,你就别吃了。”宛琬长吁一声。
“怎么了,很难吃吗?我也没尝,是咸了吗?酱拌太多了?”四阿哥见她皱眉挤眼的一副难吃相,狐疑道。
“没有,没有,这是胤禛的‘处女煮’太好吃了,没尝就好,我贪心想一个人,太好吃了。”宛琬低头嘟囔。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呢?”四阿哥敲了宛琬一个毛栗,他瞧宛琬吃得那般痛苦却还一个劲地努力往嘴里送,俊容微微窘红,一把夺过盘子,“不好吃就别硬吃,扔了算了。”想想有些赌气的夹了一箸送进自己口中,“你个坏蛋,又在骗人。”才一入口,四阿哥即知又被那宛琬给骗了。
“哈哈,我一直是说很好吃的,可没骗你,是有人自己心虚哦。”宛琬眨眨美眸,戏谑道,俩人共用一双筷子,拌着那黏黏糊糊的酱,拉扯着面条,吃吃笑笑。
只可怜那膳房众人第二日才见到宛如遭劫般的遍地狼籍。
踽踽独行,终得伴侣?
踽踽独行,终得伴侣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一路急驰的马车扬起漫天的尘土,直驶至雍亲王府外停下。撩起车帘,四阿哥也不等侍卫前来伺候,径自跳下车来,往里直冲,大步走向书斋。
守侯在那的婢女们赶紧上前伺候更衣,四阿哥随手端起婢女奉上的茶水,刚一入口,又“噗”地一声全都喷了出来,溅了那婢女一头一脸,珐琅彩瓷碗被狠狠砸向地面粉碎一地,铿锵作响,“你是不是想烫死我?滚,蠢东西,连碗茶都伺候不好,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那匍匐在地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的婢女如释重负赶紧起了身跑了出去。
自在朝上他心里就有股子怒气周身膨胀,苦于无处发泄,这回了府里她们还不称了他的心。四阿哥在书斋里只是来回踱步,那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终于闷吼一声,转身手臂扫出,掀翻台面,只听得一阵唏呖哐啷声响,书案上的纸磨笔砚统统滚落在地。守在外面的随侍们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入内。
四阿哥贴身书童李青原本也待躲在外间,这会见天色更沉,已至掌灯时分,早过了用膳时间,爷还待在里面没任何动静,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一会工夫,他又被赶了出来,急得在外直打转,那傅鼐在外间翘起拇指比了个方向,冲他小声道:“你赶紧去那搬救兵罢,眼下也只有那一位能让爷安生了。”李青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只怪自个怎么蠢的就没早想到呢,赶紧打发了个机灵的婢女速去。
七扇美人屏风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背手漫不经心地迈步而出。
“半夏,你看我这身装扮如何?”青衣小童浅笑盈盈地伸平双臂,俏生生地在原地转了个优雅的圈子。
半夏瞅着眼前宛琬一身青衣,头戴同色小帽,不禁奇道:“格格要扮男装,可为何要做这小厮装扮?”
“半夏你说出去为何要换男装?还不是因为女儿身较麻烦,既然如此索性就不穿华衣锦服了,扮成小厮岂不更好,下回出去还是这样更方便些。”宛琬望着大穿衣镜中身影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取下小帽。
苏木掀帘进来回禀说茱萸有事要回。
“你快让她进来。”宛琬一听是四阿哥身边婢女心底一沉忙不迭声应道,等听那茱萸说完才缓下神来,那个爱砸东西的家伙准是又遇到了什么愤恨难平的事,宛琬眨了眨明眸,重新戴好帽子,“茱萸,走,咱们一块过去吧。”
那李青急得团团转,见了宛琬连忙打恭作揖只差没说阿弥陀佛了,宛琬小声嘱咐他去取过一套平日里爷穿的汉装便服这才往里探去,只见满地狼籍,宛琬微微蹙眉,再见四阿哥一人背身坐在空无一物的案前,似在端眉凝视前方,独自发怔,宛琬的心瞬时又无限柔软欢喜起来,她屏住呼吸,小心避开地上狼籍蹑手蹑脚走至他身后,弯下身子紧贴着他背,双手遮住他眼睛,却在瞬间感到那依俯之人身子一僵,四阿哥闻着她袖拢飘来的馨香已知是她,他只拉下那遮着的纤手玉腕,并不理她,对着书案又踢上几脚,宛琬也不气恼,揽着他的肩,眼角余光瞥见他敛眉肃容,微微一笑,无论那四阿哥如何要推开她,宛琬只是紧紧依贴着他,扯住他的衣衫,彷佛那里有着她最珍贵最渴望的东西般决不放手,“我知道,胤禛是生我气了,气得他心想人家都扔得手酸了,怎么那个小聋子还没有听见赶紧过来看看他呢,恩,明日一定叫王太医给瞧瞧看我的耳朵是不是有点毛病。”宛琬很是认真的说道。
四阿哥紧绷着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丝笑意,又速速敛去。宛琬留心瞧着,只觉那淡淡一丝笑容宛如春风拂面般让她心中荡开细细涟漪。
四阿哥转过宛琬身子让她坐于身上,这才发觉她一身青衣装扮,“都夜了怎么还要出去?不好。”
宛琬双手依恋地紧贴着四阿哥冰冷的面颊,稍使力一挤,“不要,胤禛生气的样子好吓人,我要胤禛陪我出去吃些东西才能补回来。”宛琬身子粘腻着他,双手绕他颈间,歪靠他身上,恰露出那一弧酥白,四阿哥瞅着心中一荡不禁俯首轻啄一下,伸手环住了宛琬的腰,那腰盈盈一握,柔若无骨,这身子竟如水一般,他那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暗自低叹,罢了,罢了,就随她去吧。
雍亲王府,东风阁。
帘幕低垂,福晋独自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手执半圆象牙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素不喜跟前围绕着人。他今日刚一回府就大发了通脾气,她知道他事事要强,性子又倔只怕是又不肯再用晚膳,特去做了几味精细小菜,熬了茯苓粥让人送去。夜凉起风了,他也不体恤自个的胃不好,总为了那些个杂事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安嬷嬷挑帘进来:“格格,老奴都说了是格格亲自做的小菜,那爷也不肯吃,真是好心没......”
福晋伸手拦住她要说下去的话,这后院的砖沿瓦缝里只怕都长着耳朵。
“安嬷嬷那你帮我把这头再梳起来,我过去瞧瞧。”
“格格,你可不用再去了。李青那个滑头的奴才让人去请了宛格格来,也不知她和爷说了些什么,竟哄得爷和她出去了。”安嬷嬷不屑地撇嘴嘀咕。
福晋那手忽就一抖,“那也好,安嬷嬷你先退下吧。”安嬷嬷瞥见格格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嫉妒,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庄重雍容神色,若不是她从小看大的格格,她几乎都要以为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安嬷嬷恭身退了下去,她没能看到她主人如水的温柔眸子已经消失,她还能相信她们吗?这世上还有她能信的人吗?宛琬,宛琬,她从前的心思只怕一半都落在了她身上,可终究还是她把那一脚踹在了她心窝上!她心里,住进了一只野兽,在日日啃噬她的心,夜夜腐蚀她的骨。她只觉自己一腔情怀被冷落,满腹心思皆成空。从嫁入这府里,她就知道后院每一个女人的心里想的,唇上争的无非就是两个字‘争宠’,明争暗斗的她从小到大见得多了,阿玛府里从不缺这些女人的争斗伎俩。扎小人,抄八字让神婆施法,造谣生事这些雕虫小技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她们都只不过是石入海底,能掀得起什么大浪,最多也就泛点涟漪,她的爷对谁都是兴趣索然的。可她万没料到有天她竟要输在自己亲侄女手里,不知是多少昂贵药材服用了下去,花的金子都能打出个人来了,偏她还是昏迷不醒,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药碗泼向太医,怒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要是你们统统不能救活她,我就让你们去给她陪葬!”他虽冷面,平日里却总是小心谨慎,事事当心,何曾为了女人当众说过那般狠话,吓得那些大夫们磕头如捣蒜,惊得她从头凉到脚。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她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她一直还视为孩子的她拿走的竟是他的心,她躺在那里,简直不用费一招一式,一兵一卒,就已经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她的阿玛原来错了,让她通晓汉人的四书五经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能去考状元入朝为官?她们本源自相同的血脉,为何她那样漫不经心却能深入他心,而自己于他却如此微不足道,叫她怎能心甘?输了?不,不到最后又有谁能言输赢!阿玛、额驸、阿哥他们都弃离她而去,她所有的所剩的能靠的不过只是她自己而已,她不动声色,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京城,码头埠口。
胤禛见宛琬带他所到之处虽说是夜里了,却喧闹拥挤,河上不时有船只满载着货色,穿梭往来,船工们大 多站在甲板上忙碌着,或扯帆操浆,或停泊卸货。岸边到处是琳琅满目的摊位,行人如潮,望去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斥着讨价还价的买卖吆喝声,空气中飘荡着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
宛琬牵着胤禛的手一头往那人堆里挤,“太好了,老婆婆的摊子还在。”她转身咧嘴一笑,俯着胤禛,挑起大拇指赞道:“这里的鸡汤最好喝了,我都快想死了。”
胤禛见她双眼发亮,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鼻尖,“小谗猫。”俩人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宛琬招呼那满面笑容身着青花布袄的婆婆:“婆婆,我要两盅鸡汤,再来一大盘麻辣鸡脚。”
不一会工夫婆婆端上来两盅热腾腾飘着香浓鸡汤味的瓷花粗盅,宛琬将把白瓷勺塞进胤禛手中,凑近耳朵说,“婆婆洗得很干净的。”
胤禛试探着喝了一勺,“恩,很好喝。”只是那盘鸡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箸,宛琬见他虽一身便服和群船工小贩挤坐一堆,却还是那副端正模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想笑,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鸡酱去涂他唇上,胤禛顺势就含住了她手指,天那,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呀,宛琬‘蹭’地一下飞红了脸,慌忙抽出手指,握紧了粉拳挥向胤禛,他一手握住,再不肯松开。
宛琬依着胤禛,“这原是个码头,因夜里停泊卸货的船只多了,常常匆忙的只略停歇就又起航了,船工们或想上岸去买些什么,好带回给家中妻小,又或想上岸去吃点喝点什么,活动活动暖暖身子,渐渐这里的摊贩就多了起来。你坐在这里,徐徐江风拂面,烛火忽明忽暗,周围不时传来人们放松自在的谈笑声,看着那船上、岸边的人们浑身是汗,却干劲十足,看着那街上熙熙攘攘忙碌的人群,再闻着这飘入鼻中的鸡香味,就什么烦恼都没了,这可比某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要管用哦。”宛琬笑着握紧粉拳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隔着那片氤氲的热气,恍惚中胤禛看着宛琬青衣,黑发,双眸清澈宁静,浅笑盈盈,映照着月色,细碎得璀璨。茫茫人海中他只望得见她,他却不知,每回转身凝视她总笑意盎然,那是她要他想起她的时候都是她的笑颜。
他自幼性格急噪,常喜怒不定,皇阿玛批训过后,总克忍着要改,渐变得寡言冷面,他遇事又最是要强顶真,莫说他人,就连他亲额娘也常抱怨不已,从此,他只觉自己孤单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随处都是走着的人和风景,无人可与他同行,纵然千山万水走遍,也难觅直达心性之人,纵然说尽千言万语,最喜仍是奋笔疾书独处时的无言。曾经枯寂了许多许多年的心,因她偶然播下了种子,努力让它挣扎出苍翠的嫩芽,已如人间四月天般百花绽放芳香无限。
“宛琬,你笑得真美。”这一刻,胤禛知道他再不是这世间最寂寞的人。
却不料两旁路人见这‘两位男子’牵手相依,眼底溢满温柔旖旎,纷纷窃窃指责。
“快看他们,真是伤风败俗啊......”
“天那,是真的呀,哎呀,真是太恶心了......”
啊?胤禛竟让人以为是有断袖之癖?宛琬明白过来忍不住仰天大笑,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
四阿哥回眸用杀人般的目光冷冷一扫那群还在叽叽噪噪的行人们,用力拉起宛琬,夺路而去,他简直要被身边这个可恶的女人气疯了,她如何还能笑得这般痛快。
夜一点点深了,走着走着渐无人影,静谧而清冷的夜晚,河两岸的长明灯发出昏黄的灯光,印着俩人交错的影子忽合忽离。
“户部历任尚书、侍郎牵扯多达百人,亏蚀购办草豆银两十余年,至少亏蚀四十万两,直到今日才抖了出来。可这竟成了他们的理由,说年事太久,牵扯人也太多,怕是查不清了,可恶透顶!皇阿玛宽免了他们,不再追究,只让他们责限偿还算了。”胤禛双眉皱成了‘川’字,忽觉衣袖被轻扯,他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很浅的蓝色,像被雾蒙上的天空,每回他眼有烦郁,宛琬只需牵牵他的衣袖,他都会看上去好一点,不知不觉,他蓝色的衣袖变成了她指间一缕温柔的习惯,他刚还气得头暴青筋,这刻拥她入怀的动作却如此的温柔,他本不是一个习惯倾诉的人。
“从前我在教堂听神甫说起过,西人倒有些法子不错,他们财政司也就是咱们的户部下面有个叫‘审计’的部门,与各部无关,独立核算,也就是只对他们的君王负责,每年专门负责查处各部财政,少了那些牵牵绊绊的关系,就算时间久了,也能说的清楚。”宛琬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她只想要他有舒心的笑容。
月光如水,照着俩人影子忽长忽短渐渐重合。
“宛琬,前十三弟遭了点事,腿又有疾,心里不舒坦,整日酗酒,这回竟连我的劝他也听不进去。你俩自小就合得来,要么去看看他。”
备注1:胤禛自幼长在皇父宫中,康熙帝曾称对他亲自抚育,然而,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部分年长皇子第一次被封爵时,仅比皇三子允祉小1岁的胤禛并未得封郡王,只被封为贝勒。是年三月,康熙帝御门听政时,明确指出:“朕于阿哥等留心视之已久,四阿哥为人轻率......”。四十七年(1708年)康熙再次提及他性格‘喜怒不定’。胤禛立即奏请康熙帝“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康熙帝同意,因谕:“此语不必记载!”
转引自庄吉发《清代起居注册与满学研究》、《清圣祖实录》
备注2:康熙四十九年九月,时户部亏蚀购办草豆银两事觉,积十馀年,历任尚书、侍郎凡百二十人,亏蚀至四十馀万。上宽免逮问,责限偿完,希福纳现任尚书,特斥之。以穆和伦为户部尚书,贝和诺为礼部尚书。
引自《清史稿》圣祖本纪
备注3:雍正做皇子时,已深知康熙晚年政治上的弊端,及官场上的腐败,其一上台就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雍正元年正月,雍正连续下了13道谕旨,总督、巡抚、布政司、知府、知州、知县、文官还有武官,告诫他们不许贪污,不许受贿,不许克扣,武官不许吃空额,违者严重治罪。他成立会考府,就是对财政进行审计,审计出问题,一律严肃处理。
人生如茶,火树银花
清秋气爽,碧朗无云,显得分外高远辽阔。王府中遍植了枫槭诸木,一丛丛一簇簇如炬如烛燃烧开来。微凉的晨蔼中一股幽幽清香如云浮动,宛琬不知不觉随着风中那一缕幽香穿过长廊,过了月洞门,那股香气从四面八方浸来,直浸透人的五脏六腑,便似饮了桂花佳酿一般,闻香而醉。 她抬眼望去,原来已走至佛堂,想是秋高气爽,匠人将一盆盆木樨都搬了出来,葳蕤绿叶下浅月色的珠粒小花密密拥簇,静吐幽香。
“锵!”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在这清晨分外响亮,宛琬不由循声而去,佛堂中跑出一人低头撞上了宛琬,他抬头才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宛琬,弘时呆了呆,慌张叫了声,便掉头就跑,弄得宛琬一头雾水,宛琬反手拽住弘时衣衫,“回来,”宛琬仔细端详他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若有所思道:“弘时,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没有,没有。”弘时气喘连连,慌忙地摆摆手。
“这里的人呢?”宛琬问道。
“我不知道,宛琬,我尿急,你就放了我吧。”弘时急于要挣脱开宛琬。
宛琬看着弘时知道他在撒谎,她每想起他额娘之事总觉有份愧疚,她突然调转话锋:“弘时,你长大后想不想和你阿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