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琬望着他俩人都双眼泛着血丝,激昂地争论着,恐慌的蜷起身子,忽然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她猛地奔上前去,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衣袖不松,像是找寻最后的浮木般喊出:“胤禛,胤禛。”恍如冰山上的第一道春雷,房中的人全都怔住了,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都无法带来的震撼。
宛琬的身子微微颤抖,四阿哥拥她入怀,抚拍着她柔声道:“不怕,宛琬不怕,是我,是胤禛。”宛琬虽然还是不记得从前,却慢慢醒转过来,变得十分依赖起四阿哥来。
“宛琬,你为什么叫我胤禛,是想起来了吗?”四阿哥小心翼翼的出言探问。
宛琬不知所措的咬着手指喃喃答道:“不是你每回和我说,‘宛琬,我叫胤禛’的吗?”

苍茫无际的草场周边以一人合抱粗的木栅栏设下分界,不经意处皆有侍卫守卫着,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远处群山苍隐连绵起伏,草场中的马儿悠闲的吃着青草,不时昂首嘶叫两声,马鬃飞扬,神态自由。一只燕子从眼前掠过,迅速的又冲上高空。空中,银白色的云在缓缓的游动着,变幻着,无忧无虑的宛如此时的宛琬。
她转身兴高采烈地唤道:“胤禵,我也要骑马,你教我好吗?”
乍听她亲昵的呼唤,他的身子一怔,真是天可怜见他,他总算带宛琬来对了地方,他低声呢喃,好宛琬,我们就重新再来过。
他牵马上前,“宛琬,记住你永远不要站在马的后方和侧后方,不然马儿可是要踢你的。”十四阿哥拉着宛琬走到马前。他让宛琬拉住马笼头,“你拉着马先遛一下,要让马儿先认识你,喜欢上你。”十四阿哥取过随侍拿着的苹果块,让宛琬放在手心去喂马儿。
“宛琬可不能拿在手指上喂马,得要放在掌心,不然你的马儿会以为那是胡萝卜把你的手指给吃掉的。”宛琬闻言咯咯笑了起来。
“喂好了马儿,我们拿把硬点的刷子,用左手拉住笼头,右手从马的脖子开始,用力给它刷,宛琬你看要象这样,每个地方都要刷两到三次,可宛琬你要小心,千万别碰到马儿的眼睛周围、耳朵,还有这儿,这...。”十四阿哥耐心的一一指着和宛琬说。
宛琬学着十四阿哥的样刷的很是起劲,她一身是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突然发现马儿好象很舒服似的昂首看了她一眼,宛琬兴奋的一把扔掉刷子,抱着马儿,摸摸它的前额,对着它的眼睛说:“马儿,马儿,我好喜欢你哦,等一下你让我骑骑好吗?”马儿象听懂了似的低下了头,引得宛琬拿过苹果边说边喂,不时的亲亲马儿。
“人的待遇还不如一匹马。”十四阿哥嫉妒的咬牙,突地一双小手伸至他嘴边,塞了块苹果进去,宛琬笑眯眯的望着他。
“胤禵,我上不了。”宛琬指指马儿。
“我来帮你。”十四阿哥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他果真走了过来,他猛地抱起了宛琬。俊马蹄扬嘶叫,一阵骚动,吓得宛琬勾住了十四阿哥的脖子,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四目相望。十四阿哥一惊忘了宛琬还未坐定就松开了手,宛琬身子摇坠,十四阿哥情急下一把抱住宛琬摔在地上,两人紧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她那股馨香避无可避的飘入鼻中,十四阿哥强抑住心底那股骚动,不敢亵读她半分,拳头悄悄攥紧了又松开。宛琬闻着十四阿哥身上那股夹杂着青草气息的男儿味,莫名脸颊绯红。
十四阿哥将宛琬重新扶上了马,俩人一时无语,他牵着马儿走着,似乎有些不甘心这样一路沉默下去,但平日的爽快豪放此时却怎么也发挥不出来。
宛琬渐渐不再害怕,她找回了对马儿的感觉,好象从前她就曾经信马由缰的奔驰过。她忽然涌起了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伏身与马儿低语道:“马儿马儿,我们飞起来吧。”
马儿象听懂了人言似,猛然扬声嘶鸣,蹄足腾跃地飞奔起来。
十四阿哥朗朗长笑,拉过一匹马来,一跃而上,挥鞭追去,俩人于苍茫天地中并辔驰骋。
俩人不约而同放缓了缰绳,任胯下骏马停停走走,许是骑得久了,宛琬的脸上泛起一片红霞,十四阿哥瞧着心中那股爱慕的感觉犹如蚊蚁细嚼心房,丝丝痕痒,恨不得拥她入怀,轻怜爱抚,可面对着她,他竟不能像与其她女子那般轻狂。
宛琬回身抬眼望见十四阿哥脸上奇特的神情,心里发寒,她慌忙转向前方,那群山青翠间飞扬起漫天风尘,马蹄声声气势磅礴,马群靠近他们后放缓速度,尘埃稍定,几抹人影渐显轮廓。
“是胤禛。”宛琬回首笑颜绽开。
“过去吧。”十四阿哥轻轻一抽鞭子,双腿一夹,纵马前迎。
宛琬握紧缰绳,跟了上去。
马儿在疾风劲草中飞奔,晃动的山水、晃动的人群,宛琬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决不是因为马儿的狂奔所带来的猛烈心跳,像是有股力量宛如根尖针般,轻轻却尖锐地刺人她的脑中:“啊——”她失声尖叫了出来。马儿猛然受到了惊吓,急促地喷着粗气,一声长鸣,狂乱奔跑起来。
“勒住缰绳,快停下来!”十四阿哥大喊着,与她的马忽前忽后比拼似的并驰。
“我停不下来!”疾风让她微弱的声音消散,连眼睛也睁不开,不知怎么她拉着的缰绳也掉了,宛琬弯下身子拼命想去捞住缰绳,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十四阿哥看得面容失色,急喊: “快!快抓住那个马缰!拉住缰绳,身子向后仰!让马停住!天那,宛琬!你抓住马脖子…抱着它…”
宛琬慌乱之间根本都不知道应该听他哪句话才对。
四阿哥,十三阿哥见他俩人一前一后,险况层出,纷纷打马飞驰而来。
宛琬心里着急,不知怎么手竟紧紧抓住马鬃,扯得马儿昂首长嘶。
“宛琬!”十四阿哥急喊:“你放轻松一点,千万不要去夹马肚子…”
可宛琬早已出于本能,对着马肚子狠狠夹了一下,马儿像离铉的箭一般射出去,脱出控制地向前狂奔,盲目得失去了方向。
十四阿哥望着她,脸色变得雪白,狂叫道:“快跳马,快跳!”
宛琬死命抱着马,身下飞掠过的尘土乱翻,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咬紧了嘴唇松不开手!
十四阿哥眯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岭,忽地一咬牙,猛地收缰在马背上一按,飞身朝她的马上扑了过去——
马扬蹄狂嘶,狠狠摔开俩人,十四阿哥紧紧抱住宛琬翻滚下去,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宛琬无法呼吸,她惶然回首,惊恐的抽气已从她的喉间爆裂出,只见他衣上无处不是艳红。
那片猩红的血色在梦里纠缠了她许久,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喉咙,一些不愿被记起的尘封印象齐袭上心头,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备注1:胤禩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废太子胤礽之奶公凌普家产后回奏,康熙帝曰:“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次曰再召众皇子至乾清官,云“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向来与胤禩交之甚深的皇九子胤禟邀皇十四子胤禵一同带了毒药前去阻谏,胤禵奏言:“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康熙斥曰:“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曰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胤禵于言语间冲撞了康熙,帝怒,拔出小刀对他说:“你要死如今就死”,欲诛胤禵。亏得皇五子胤祺跪抱劝止,众皇子叩首恳求,康熙方才收下小刀,命诸皇子将胤禵责打二十板,逐之出去。

 





番外四福晋篇(一)?

番外四福晋篇(一)
暮色渐笼,残阳的几缕余辉无力斜倚上雍亲王府绿色的琉璃瓦,静谧的气氛中隐隐透着清冷的孤寂,空气中丝丝的不安伴随着悠远的暮钟声缓缓弥漫开来。
“弘晖,额娘和你说会子话好吗?”喃喃得对着面前的铜镜低语着,镜中的容颜一若往日的风华绝代,惟独脸颊上那抹妖艳的绯红泄露出无端的亢奋,明眸深处泛起莫名的癜狂。
我吗?这是我吗?微微蹙起柳眉,唇角挂着慵懒的弧度,心中忽然一动,是了,是了,不是我又是谁呢!
“弘晖,弘晖,”我低声继续着,“知道吗,李氏的孩儿没了,没出世的孩子,真真可怜见的!若往里想呢,也好,下来陪着你,也不会闷得慌。”
“弘晖啊,那几日里你阿玛伤心着呢,额娘也伤心啊,好端端的既知道该投生咱们府上,怎么也不找个正主儿呢,不对不对,找着正主儿又怎样呢,你还不是说没了就没了!”
唉——,这几日总觉着心口堵得慌,就连这屋子里的单檐歇山顶也象山似得直往下压。我抬起头下意识的望了望屋顶,落日里映不真切,浮光中细碎的尘埃翩然舞动。
记得还是做格格的时候,最喜爱的就是晨醒时分,拉开床幔的那一瞬,眼前盈满光华,仿佛所有的尘埃都定在半空中,大地反而落得格外干净。
皇上赐婚那阵儿,我总是忽喜忽忧的。阿玛说四阿哥是向佛之人,从不争位邀宠,办事极是妥帖,虽无万乘之尊,却也可荣华自保;而我性子素来沉静,深谙处世之道,皇上曾笑言如若男儿自是阿玛军中谋略之士,与四阿哥甚是良配。那时我怎么说来着,“阿玛所言极是,只是男儿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啊,倒是儿女之情、慈悲之心不可过之。”阿玛闻言只是笑而不语,似有深意却又看不真切。
大婚次日的清早,胤禛一把扯开了喜帐,满屋子的光华眩得一夜未合眼的我眼睛生疼,我惊呼着忙用手将双眼蒙上,从此我再不是阿玛府里那个最受宠爱的女儿,而成了这四贝勒府的福晋。“你的手生得很好,白得雪似的,这副满绿的水种翡翠镯是找着正主子了,把手拿下来,让我瞧仔细了。”醇厚的声音蓦然响起,我又是一惊,轻悄悄的将手指缝挪开些,昨儿个夜里软语温存、青丝纠结的就是眼前这丰神俊逸的男子吗?
“瞧我一宿了,还不够呢?!”戏谑之言一出,我已是潮红满布,益发说不得话了。“这大清早的还真好,不干净的全跑光里了。”说着把我的手握在了他的手里,温凉温凉的,而他的话却嵌进了我的心里。屋里头没有声响,素手俩相握,他侧着仅着单衣的身子抬首望着屋顶子,我瞧着他,鼻息间满是香烛燃尽的袅袅余香…
我深深吸了口气,房里尽是些熏香的气味,煞是好闻。香气,呵呵,香气也会是要人命的。斜睨了镜中笑得倾城的自己,伏身倚上镜面,伸出莹白如雪的手指,轻轻巧巧得捻落一滴晶莹,一转眼又弹落在铜镜上。
“额娘原是极不乐意的,只是那花开得多好啊,香气袭人,细细闻上一闻,自是清明万分。东边才刚废了,你阿玛参佛炼丹,祈什么福还什么愿,额娘可仔细着呢!”
几许发丝垂落下来,我轻捻慢拢着。心细如发,是胤禛的话中藏着玄机吧!
当年的禛贝勒府远没如今拾掇的体面,改了雍亲王府了,改了,都改了。侧室自打有了年氏又进了李氏,好啊,妹妹们多了也有些意思了。今儿个行酒令,明儿个吟诗会,人多喜气啊。
胤禛有阵子极爱做诗,《烧丹》:
铅砂和药物,松柏绕云坛。
炉运阴阳火,功兼内外丹。
只怕是念过诗后揽着年氏李氏径自同运阴阳火,功兼子女福了。
曾几何时,夫妻相敬如宾,深闺只论国事,胤禛敬我、信我,皇上先前的评断竟一语成畿,只是不成阿玛的谋士,倒成全了和硕雍亲王。
孝字当先,兄弟和睦;参佛修身,戒骄戒躁;拉隆科多,拢年羹尧;太子夜窥,胤祥密报;画薇脱籍,天冬枉死…
胤禛啊胤禛,我早知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纵使青丝染霜华,怎一个甘字了得!到如今方懂阿玛的一笑不语,原本该就料想到今日的因果吧!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能只把我敬着,信着。你我虽是四时弹指间、千帆过尽时,然我还是华彩璀若明珠,情意深似幻海。
可是,李氏不是有弘时他们了吗,怎么还贪那份子心!皇上子息甚多,可阿哥们结党营私,窥视着东宫之位,也真真不是件什么好事。
“弘晖,宗人府里录了名去,偏偏又没了,额娘好不安生,因果轮回,还回得来吗?打小额娘疼得什么似的,你也真的那么狠心不回来了?额娘急着打发着人给李氏把花送去,是真急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一时气苦得难以按耐,只觉着几近昏暗的房里无处可以透个气,我拽紧富贵团簇样底宫装的前襟,深深浅浅得调停着气息。
“格格,格格,不好了,宛琬格格摔马了!”门外的叫嚷听得我一惊,是安嬷嬷,府里只有她管我叫格格,从大婚之日起阿玛就编派她过来,她还把我当在自个儿府上般待着,虽是个下人,倒也是个贴心之人。
宛琬,唉,自打上回摔坏就不停生事端,也不知这孩子怎么着了,年前挂了箭伤,竟是又没了记性,这回子又摔了马,真真要不得。
我思量着,顺了顺气,“安嬷嬷,你先过去瞧着,打发人去请太医,我就过来。”
“是,格格,我这就去。”
胤禛去了吗?打从她箭伤稍好后就住在外书房的侧院里,我一手打点的,那又为个什么?不是又没了记性了,这一没可比年前那回子更着人疼。那时净是满嘴胡话,偏偏逗弄得人发笑,虽说硬是把什么都忘了,好象又不是,转了性了,却也不见真的糊涂。原本指望上胤祥,打哪又跑出个胤禵,后来可好,连胤禛也…。
我既是万般计算也算不到当初把宛琬接入府中竟是寻一烦恼根,宛琬自哥哥没了就一直深得我心,弘晖去后陪伴之人除她自无第二人所想。我虽恨胤禛只是敬着,可瞧他对其她人也不过尔尔,一心只想着天下霸业,于房事上兴趣索然,我原本已冷下心来准备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可这一回,胤禛的那双眸子已泄出太多太多。
到底我的亲侄女最后还是贴了我的心,那一箭真把个人给射糊涂了,整日里不言不语的,连我也瞧不出个究竟。
年佩兰怂恿着底下那群格格们跑来好意提醒我,让我出面劝劝王爷得爱惜自个身子,可不能这般没日没夜的费心,可笑那年佩兰原先变着方儿狐媚爷那会怎么不来和我说说要劝爷爱惜身子呢?可宛琬终究是我带进府的亲侄女,我总不能让她们瞧了笑话去,我任她们抱怨到天边去,也只是不闻不问的。
却总有些爱嚼舌头的人会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的将那院里的事一一传入我耳朵里,什么一辈子没见过王爷对人这般紧张、细心过拉,开头是那些希奇古怪任常人难以想得着的药引,什么埋在地下三年的梅芯陈雪,百条吞食了蟾蜍未曾交配过的赤练蛇胆,子时开的花上滴落的霜水,后来又是什么海鳘的鳔,火烈鸟的心,天山上的九籽雪莲,长白山中的百年老参,只要太医们开了口,王爷无不绞尽脑汁的给弄来,那银子是花得海了去的。
宛琬,这可是天大的本事啊,我的好侄女!
透着最后的微光,我对着铜镜整了整妆容,柔腻的脸庞红晕已散,含烟的双眸似怨似泣,醉似枫红的唇瓣不舍的抿起。
推开房门,回首望了一眼屋顶,什么也瞧不见了。
“福—晋—吉—祥—”
我,乌喇那拉氏,内大臣费扬古之女,雍亲王府的正福晋正缓步迈过门槛,在奴才们的高声唱调中姿态雍容,一身祥和…

 

湖光山色,温柔缠绵
宛琬随着嬷嬷们沿着廊檐慢慢行步,自她伤好能下地后,四爷除了去宫里,回府后的用膳、阅文、召见下属商议事务等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度过,他一回了府里就要让嬷嬷们把她找去,直至她要安寝了才放她回。
宛琬走来一路恍惚,长长一梦,生死轮回,从前种种交织纠缠,再放不下,再回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一切依旧,仿佛她什么都未曾记起。
一行人步至花厅,听见墙内竹笛悠扬,歌声婉转。宛琬知是园里新来的女孩子们在练戏文,只是她素来不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去。偶然那曲调飘入耳中,缠绵萦绕,缓步侧耳细听,听得一人念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宛琬不觉滞步,低低呢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日光斜斜折射在她眼中,一时眩目得让人看不清脸。

四亲王府,书斋。
宛琬倚着窗栏,窗外,圆月分开了浮云,将皎洁的光泼洒在珠帘上。她看向伏在案几上阅读文书密件的四阿哥。
四阿哥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起身走向宛琬,拈起一枚棋子道:“宛琬,你想学棋吗?”
宛琬轻轻颔首。
“这黑白两色棋叫围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能把对方给围死了就算赢。哦,我倒忘了,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棋的下法还分容易的和难的两种,宛琬你要学哪一种呢?”四阿哥忽就想起从前宛琬耍赖教他的‘短、平、快’下法。
“自然是难的。下棋还有偷懒容易的法子吗?”宛琬才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日子也难熬,不知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天。
“有啊,那人整日里糊里糊涂,做事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冷不丁却又出人意外,竟是比谁都看得明白,还真是想她。”四阿哥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她巧笑嫣然,听她嘤咛笑语。
“好了,不说这些,就教宛琬这难的。”沉默片刻又响起四阿哥清澈的声音,含着宠溺,切切道:“宛琬,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宛琬点头应好。
门外随侍通传有事要报,四阿哥允其进来。
来人进屋瞧见一旁宛琬有些诧异,折身向四爷请安后,候立一旁不语。
“哦,但说无妨,那事办得如何?”四阿哥淡淡问道。
“回爷的话,此事不是太顺,只怕还要费些周折,过两天奴才再下去一趟,只是…”
四阿哥挥手截住他话语:“就是因为难才让你去办的。有些人办事说过就算办了,还净拣一些好听的话来回,你倒不爱说,只是埋头苦干,干的都是最难的。这办事,最要紧是务实,至于办得好不好,妥当不妥当,是不是会办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力认真去做了就行。”说完抬眉示意他退下。
“等等。”四爷又出言叫住那人,“这回我举荐顾骋去当州同,只怕李咭不服,定要嘀咕顾骋大字不识几个,既没经验又无甚才华,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用人论才,取其大者。经验是积累起来的,才干都是历练出来的。’好了,你下去吧。”
四爷的声音低沉柔合,回首言时恰背对灯火,使得半边脸上皆是阴影,越显出他面部刀凿斧刻般的刚硬轮廓来,一对眼睛黑亮如漆,宛琬偷偷凝视,见他回身,慌忙低头拨弄着棋子,方寸棋盘,白山黑水。如果人生的每一步抉择,都能象这下棋一般简单,走错了输了还能再开新局,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万物沉睡。笃!笃笃!传来鼓声,已是三更天了。一股卷着凉意的风呼啸而至,霎那间乌云层叠,黑夜更沉,春日的雷雨突如其来,随着声霹雳巨响,千壑齐作,疾风狂雷挟着倾盆大雨哗哗作响。急雨敲窗,宛琬倏然惊醒,也许她从未曾真正沉睡。
天边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霹雳入室映亮天地,窗外的树影在狂风暴雨中张牙舞爪显露狰狞。惊雷巨响,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密似一声,再无片刻停歇。惊得宛琬骤然跳起,狂奔出去。
待停下脚步宛琬才惊觉她不知不觉又来到胤禛书斋门外,他依然待在那里挑灯夜读,身影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寂寞疲惫。
这世间又有谁真的愿意孓然孤傲?纵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也有悲痛难忍之时。苍茫夜色中陪伴他的不过是这一灯如豆。
四阿哥抬头猛见宛琬扶着门帘立在那儿,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那样明亮,那样晶莹,一身丝袍湿潞潞的显出她曲线毕露的身子,四阿哥只觉下腹一股热流直涌,好不容易强压下去,挪开了视线。他忙起身取过张毯子裹住宛琬,唤人去取来宛琬替换衣裙。看着宛琬那苍白的面颊,四阿哥心里一紧,一阵心疼,又一叠声的叫人去熬姜汤过来,怜爱之余忍不住轻责:“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