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府,福晋处食厅。
“宛琬你不好那些诗词字画倒也罢了,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可又有哪家的格格象你这样独独好吃的。”福晋含笑望着宛琬无奈的摇头道。
“这有什么关系,孔老夫子还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宛琬满不在乎。
“你这红烧肉看着倒也晶莹透亮,尝尝味道如何。”十四阿哥夹起一块入口。“恩,很好吃,皮糯,肉精,肥而不腻,酥香浓郁,看不出来,宛琬你是真的会烧。”十四阿哥满意的连连点头赞好。
“那是当然。”宛琬得意地抿着小嘴儿,她的红烧肉可是得自同学老妈的绝传,“好吃吧,我这里面有家的味道。”
“屋子的味道?没吃出来?”十四阿哥大惑不解。
“笨蛋,有屋子的地方就是家吗?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呀!我是在用心烧,所以才好吃的。”宛琬脱口而出。
“宛琬,不得胡说!十四弟你不要见怪,宛琬是小孩子心性,她也不知怎么的,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和那些下人们处得比谁都好。”福晋出言斥道。
“四嫂,没事,我就喜欢宛琬这样。”十四阿哥咧嘴一笑,冲着宛琬坏坏地眨眨眼睛。
宛琬一吐俏舌,讪讪一笑,她眼角溜见那四爷正身端坐,一言不发,只夹了块肉慢慢咀嚼。
十四阿哥瞅了个空档,附在宛琬耳边轻声说:“我现在越发觉得你好了,宛琬你就依了我吧。”
“不行,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能以身相许,只能请你吃顿红烧肉。”宛琬悄悄收回她稍不留神滑出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轻轻言道。
饭毕,四阿哥就着丫鬟捧过的漱盂漱了下口,盥手毕,接过另一旁递上的茶盅呷了口茶,随意与那福晋说道:“过两日是宛琬生日了吧,府里好久没热闹了,就在后面园子戏台让府里戏班拣两出热闹的戏唱,还喜欢什么都随她意办。”
福晋笑着接口:“宛琬小孩子家看不懂戏,爷不是最烦那些个热闹戏了,还是就唱平日那两出吧。”
“他们新排了两出热闹的,我瞅着不错,就唱那个吧。”四阿哥记着宛琬说她最烦那咿呀水磨腔,活象在挫她心,言毕也没望那宛琬一眼,径自招呼了十四阿哥一同离去。
已是掌灯时分。
天冬等小丫鬟们伺候过宛琬梳洗退出后,方才近身轻声回禀她说福晋房里的大丫鬟白芷候在外间有事要回她。
“这么晚了,她找我做什么,姑姑她应该已经就寝了吧?是不是你们又闯什么祸了?那你快让她进来吧。”宛琬疑惑道。
白芷撩帘入内便‘扑通’一声朝着宛琬跪了下来,“格格,奴婢虽然愚昧,可也知道事到如今这府里只有格格才能救得了奴婢。”
宛琬急忙上前拉起她,苦笑道:“白芷你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快快起身,你做事向来稳重懂分寸,这般和我说话,必然是出大事了,可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总是会帮你的。”
白芷正视宛琬徐徐道出,原来福晋说她年纪大了,该给她找户好人家。刚巧前几日府里来了个人,闲聊到后,说起想找一年轻、健康女子去续香火。那人年近五十,因家有悍妻,虽一直无子,却不曾纳妾。十三爷玩笑说由四爷做主赐一府里的丫鬟,他那妻定无话可说。四爷见那人闻言似有窃喜,便来问福晋府里可有合适人选。福晋道那人好歹是个次五品官员,对丫鬟来说算是个最最上好的归宿,就和四爷说要把她许配与那人。只等忙过这阵就把那事给办了。可白芷她思前想后决心带着她妹子白芍一块离开这府里,去个偏僻的地方躲藏起来隐姓埋名过日子。
宛琬听完一时有些犹豫:“白芷,姑姑素来夸你伶俐懂事,她一定是觉得这是个好出路才会特意许与你的,你若不愿,我大可帮你去与姑姑商量,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或换个愿意去的?”
“这请格格放心,人各有志,我若不在了,自有人会乐意嫁过去的。自从福晋和我提了这事以后,丁香就一直闷闷不乐,总嘀咕我怎么能福气那么好,一下子就乌鸦变凤凰了。她说家有悍妻又怎么样?她还年轻貌美呢,还说若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指不定谁让谁日子过不下去呢。”白芷胸有成竹的答。
宛琬噗哧笑了出来,回头一想她这话里大有问题:“白芷,你是不是另有事瞒着我?我去求姑姑换成丁香嫁过去不就成了,为何你还非要逃走呢?”
宛琬凝视着白芷,试探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这又没什么,你和我说,我去求他们成全了你,你和白芍不是因老家泛灾才自小被卖进府里,早没了亲人,你们无处投奔,两个女孩子家在外颠簸流浪,无依无靠,太不安全了,为什么非要走呢?白芷,我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为难的,你说出来,我都尽力想法替你解决,还是不要逃走的好。”
白芷听完她一席话眼角泛湿,终忍不住轻声言道:“格格,你与别人都不同,可在这府里也要万事小心才好,格格有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
宛琬一楞,她随即低声说起:“从前有户大人家,家里有老爷,太太,二位姨太太。这三位夫人只有一位姨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偏巧这位姨太太又怀上了孩子,精神萎靡吃不下东西。另一位姨太太就说老爷书房里的那盆迷迭香听说对振神开胃最有益处了。太太听说后找来了一直为这家女眷诊疗的大夫打听是否有用,大夫说那花对常人自是有百般好处,惟独对孕妇却是大忌,万万不可。没过两日这太太便说那大夫年纪大了,做事有些糊涂,打发他回了乡,另换了个新大夫,又让她自己的侄女送了两盆迷迭香去那个身怀六甲的姨太太寝间里。”
宛琬听傻了,白芷说的是姑姑吧,难道李淑雅的流产背后还有这段龌龊,她那高贵端庄,温柔贤淑的姑姑吗?她不可置信的用力扳住白芷肩头,探向她眼眸深处,断无一丝躲闪,没有一点惊慌,真的,是真的吗?姑姑是怕白芷无意中听到了什么才自以为替她配了户好人家用来堵口?白芷明白若是不从,她再留下去终是祸端,所以才非走不可?越想宛琬越是心凉,姑姑只怕从来都是在乎的吧,这般的确是既打击了李淑雅又挫了年佩兰的锐气,一箭双雕,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是一个还未出生无辜的孩子。姑姑又有没有想过她那样做还可能会害死她呢?
沉默许久,白芷面色黯然,苦涩道:“格格,我不得不走,只求格格成全。我妹子白芍在年福晋那当差我总要带了她一起走,还有出京城最快的马车也要半日工夫,这么大会工夫如何才能瞒过府里?”
白芷的话语拉回了宛琬的思绪,她强打精神言道:“既然这样还是走了的好。宜早不宜迟,过两日正好是我生日,你们就那日走。”
宛琬声音有些嘶哑,“白芍的刺绣活是府里一绝,我只说想借她几日为我过生日穿的衣裳绣花,那年佩兰断无不肯的道理。那天人多事杂,我会特意向姑姑讨几个她房里伶俐的人过来帮我,少你瞒个一天半日的总不会太难。倒是你们逃走后,别去那偏僻之处藏身,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突然来了两个大姑娘容易让人追查,出了京城你们姐妹俩还是往热闹的地方去吧,大隐隐于市,再说热闹之地,也方便你们日后谋生。我有些头痛,一时也想不清楚,不还有几日功夫么,待我明日去将白芍讨来后,咱们再细细琢磨那日府外的接应之人,出逃的路线等等诸多该小心之处。”
漫长一天,真相大白
白芷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见宛琬已换过衣裳坐于榻上等她,快步上前请安。宛琬挥手硬让白芷坐上榻来。宛琬告诉她都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在离王府隔着两条巷子的地方驾着马车等候在那,只等天亮府里可开院门,便由半夏拿着牌子领白芷姐妹俩从角门边出去,若遇人盘问的说辞她也已详细告之半夏了。宛琬总有些不放心,又拉着白芷将所有事情重捋了一遍。
二人正说着,只见半夏走进来,小声道:“格格已快三更天了,只怕巡夜老妈子们见这屋里还灯火通明的不好。”宛琬让她去取过西洋表看,果然针已指到子初二刻了,方从新盥漱,宽衣歇下。
翌晨,宛琬只因心中记挂有事,一夜没好生得睡,辗转熬到天刚蒙亮便起了身。
还睡得迷糊的天冬被那半夏一推拉也忙打着哈欠爬了起来,招呼了外间的丫鬟们入内伺候宛琬梳洗更衣。
半夏见宛琬在榻上不住地向着窗外张望,忙至窗棂前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回头禀告宛琬今日应是个晴好天气。
宛琬等不及梳洗便要半夏赶紧先带了白芷姐妹出去,又叮嘱她对外只说是格格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嫌那衣裳上花色还有不对,硬要她们改了过来,怕赶不及今日穿,故一早打发了她们亲走一趟。
昨用晚膳时福晋便说了今日是宛琬生日,特许她不用一早前去请安。等那宛琬盥漱已毕,天冬回说那半夏走时特意嘱咐,格格生日得装扮的喜庆些,再说回头也可搪塞那边何故姗姗来迟,宛琬听着有理,随她坐至梳妆台前。
天冬取过桌上的宣窑瓷盒揭开,从里拣拈了跟玉簪花棒,示问宛琬用这紫茉莉色可好。
宛琬随抹了些在掌上,见细白粉香,润泽肌肤,极易抹匀,颔首示好,她顺手又从一排白玉盒子中选了个粉玫瑰色与天冬。那原是用了最上等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另配了花露蒸叠而成的。
天冬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剩余摊开打了颊腮,铜镜中便见宛琬菱唇娇艳欲滴,甜香满颊。
一番装扮完毕换上早已备妥的浅紫罗裙,锦缎软绸质地滑腻,珍珠光泽,紫中微微泛了玫瑰娇媚的红,外罩银色三镶领袖滚白狐狸毛短袄,宛琬穿上更显清纯明媚。
这方收拾停顿,那半夏已回转前来。天冬刚要打发了一旁丫鬟去园子里瞧着,让她有事速来回禀,若福晋催问,便只说格格有不如意,稍等即到,半夏忙上前相拦,只说这丫头迷糊,不知说话,让另换了个机灵懂眉色的前去。待那丫鬟走后,天冬摒退下她人,独留半夏与宛琬于室内。宛琬一一问过半夏后方略放心。
门外守着的天冬见福晋又打发了人来请,当下无法再拖只得入内回禀了格格,半夏说天虽晴好到底是秋日了,又替宛琬另选了件玫红羽纱面白狐狸里斗篷系上,三人这才一同起身往外头去了。
出了暖阁,宛琬上了备在院外轿子,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穿过曲折游廊。宛琬闻着一股水草气味,撩帘眺望,只见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穿芦度苇逶迤过去,她探身示意天冬让人停轿,欲下轿走走。
今年的秋菊开得分外热闹,姹紫嫣红,繁华似锦,喧闹得似乎要将所有的绚丽在一时间全部绽放开来,热闹的看起来似有些惶恐,繁华中透出些凄凉,缤纷得象是过了这一秋,再无下季似的。
宛琬瞧得有些出神,皇上告天下臣民,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太子废后,八阿哥胤禩受皇上指派管理内务府,全权负责审查原掌管内务府的凌普一案,皇上此举使众人皆明胤禩甚得恩宠。现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在传,皇上诸子中属八王最贤,民间更有传诵素有张半仙之称的张明德认定八阿哥有太子之像。
她暗想皇上如此宠溺太子,却在这次能痛下决心仓促间废了他大半是因‘帐殿夜警’,可这事竟是由十三阿哥与大阿哥一同回禀了皇上的,宛琬忐忑不安也不知十三阿哥他到底是不是从此将被圈禁了。
半夏见宛琬眉色越加烦忧,赶紧上前小心提醒,宛琬只得按下心事,复上轿,随她前行。
又走了刻把工夫,突见层楼高起,崇阁巍峨,耳际隐隐闻得歌管之声。刚至穿堂那边,已有丫鬟们迎上请安,都喜的眉开眼笑,说:“都已坐席了呢,就等着宛格格了。”一旁已有机灵的丫鬟上前替宛琬解了斗篷。
宛琬步入厅里速扫一圈见爷都不在,先心下松了口气,再定下神来打量四周。
沿湖大厅早已摆设整齐,最上首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福晋一人端坐与上首。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上面放着炉瓶,各色攒盒。横头两排插上小炕,也铺了皮褥,年、李福晋分坐在侧。地下两面搁着十几张雕漆椅子,搭着一色灰鼠椅搭,依次坐着耿氏、钮钴碌氏等人。大约是靠湖怕冷,每一张椅下都搁着个大铜脚炉。众人面前各式攒盒不等,另每人面前一把青花开光如意莲纹执壶,一个梅花纹宝石蓝釉金彩杯。
福晋身旁的宋嬷嬷眼尖瞧见宛琬,忙俯身告诉福晋。福晋招手示意宛琬坐与她身旁。
福晋让丫鬟们去一旁桌上取了几样宛琬一向爱吃的物什放她近手,随意和她吃着说话儿。
宛琬心中烦躁,只觉得台上锣鼓喊叫声直冲云霄,更是闹得她坐立不安,福晋见她面颊苍白,唤过半夏询问,方知她夜里着了些凉,便将跟她身前的人一顿训斥,又让宛琬进去里边暖阁歇息。
宛琬入得暖阁重重舒了口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姑才好。
她转身见天冬在门边与人拉扯,唤她进来询问。
天冬犹豫半日才递上一荷包,说府外有人托了前门的捎进府来。
宛琬取出一瞧,里面是支蔷薇样玉簪,那是从前她和画薇一起画了样子让玉器行共打了两支,一人一支的。
宛琬急忙展开另卷小纸,寥寥六个字‘速与来人找我’。这是画薇的字,她总算有讯息了,宛琬心下一喜,废太子后宛琬四处打听不到画薇下落,心怕她要受牵连,这下可好了,当下便要出去。
宛琬见天冬急得话都说不出了,知她是要相拦,忙唤半夏进来。
“半夏,我有急事一定要出去趟,你别担心,姑姑刚不是说今日爷有事忙要到晚膳时分才会来这园子,让我先在里面好好歇着的,你就在外边守着,只说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她们自不会进来惊扰。我去去就来,反正放跑了白芷她们也少不了一顿,就合着一块来吧。”宛琬强做笑颜。
半夏见她去意坚决,也没法子只得赶紧另取出件银紫色白狐毛滚边的斗篷给宛琬系上,让那天冬一定要小心护着格格,她转身出去想法引开守在边门的老妈子们。
俩人出府找到那传信人,上了他备在一旁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宛琬撩帘跳下马车,面前连绵的青山,深黛色延绵在天际,近旁只得一个破庙,虽有午后金灿灿的阳光照着,却仍显荒凉,四周的蒿草长得甚高,直能把人都没了去,耳畔风声呼呼而过。
破庙中走出二人,宛琬刚想招唤画薇,定眼再看在她身边的不是八阿哥吗?他们俩人怎么会在一起?不及她反应,八阿哥已挥手示意赶马车的人将天冬拖走。
宛琬心下一凉,恍然领悟画薇定是为了八阿哥才诓她来此,她一把拉住天冬,“八阿哥,你们把我带来这荒地,总有要事,可天冬从小进府伺候我,从来忠心不二,还望八阿哥体谅能让她待在我身边。”
八阿哥双手反剪与背后,轻描淡写的说,“宛琬既然开口,本该依了,只是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怪这丫头命该如此,早走也好早超生。”
“画薇,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不管你们今日要叫我做什么,只求你们不要牵连无辜。”宛琬拉住那天冬不放手,苦苦哀求画薇。
八阿哥见画薇面露犹豫,斥道:“妇人之仁。”他用力扳开宛琬手臂,让人强行将天冬带入庙里。
一会里面便传出声凄历惨叫,随即恢复寂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找我来做什么?又有什么事非要杀了天冬不可!”宛琬双眼通红,濒临崩溃,“从前你们都是故意的吧,故意演给太子那伙人看的吧?你们怎么能这么可怕。画薇,八阿哥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能把你送到太子的床上去,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对你真心,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你为什么要给这个男人两次伤害你的机会?如果太子根本就不相信你呢,你不怕白白做了牺牲,只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画薇凝视着宛琬,淡如水的眼眸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汹涌,还裹着缕无言的嘲讽:“宛琬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经人世,整日烦心的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事,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别人值不值得?在你眼中我怕是一个为求富贵不顾廉耻之人吧。是难道你不知道卑贱之人是没有礼仪廉耻的吗?我告诉你,他蒋品玉也是这样的人,我和他都是心甘情愿的!京城风传太子‘女喜画薇,男宠品玉’多好!只要有那万分之一的用处就是值得的,你懂吗?”
往事汹涌,画薇的身子止不住的战栗,情感如要崩溃般,又极力抑制着,“有户人家祖传三代开了家印书坊,以此为生。康熙二十八年,和往常一样印了一本诗集,哪知道过了一个月,这家里的成年男子全被抓进了衙门,罪名竟是悖逆,原来那本诗集中写有‘任凭清风拂面过,只留明月照天地’,被人向官府告发,该诗集除写者外凡作序、校阅及刻书、卖书、藏书者均要处死。那家的老太太闻讯即昏厥而亡。审了三个月,除写者凌迟处死外,其余相关人等的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其姓及伯叔兄弟之子,男年十六以上者改为流放边疆;十五岁以下的男童经过阉割,及他们的妻、妾、姐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就这样还要叩谢他皇恩浩荡,网开一面!可怜那印书一家人三代单传,祖、父、子三人还未能到流放之地,就客死他乡。那最年轻的妻子入府为奴因有几分姿色惨遭奸污,寻死无门,生下一女,长至六岁,府里的夫人终寻到机会逼死了她娘,将她卖入娼门,说是成全她们这对淫贱母女。宛琬那年我才只有六岁,夜夜无法入眠,娘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放,那里闪着歇斯底里的神色,她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大声的哭。她的眼泪像断掉的珠链,落在我的脸上,流进我的嘴里,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又有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难道穷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又有谁来明了我的痛苦?如果这世上只有高高在上才能讨回公道,那我又有什么错?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宛琬你到底明不明白?!”画薇嘶哑力竭,泪流满面。
宛琬嘴角微微牵动,眼中氲雾,许久,她转向八阿哥苦涩道:“真要恭喜八阿哥了,总算皇上废了太子,你要心想事成了。”
八阿哥许是心中得意,听不出宛琬语中讥讽,扬眉道:“这么些年,我走过多少名川大山,最西到过天山,往东看过东海,每多体会到这江山的一分美,我心中的欲望便又饥渴上几分。我要这些通通匍匐在我脚下!我要他们通通跪下俯首称臣!”
八阿哥猛地收起笑容,眉宇间涌起浓浓的恨意,宛若远山如烟迷蒙,但又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你知道吗,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洗衣房奴仆所生,是个辛者库的杂种!有什么资格和他们称兄道弟?胤礽他骄纵暴戾、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只因他是皇后所出就能稳坐太子!而我出生即因母出身低微被送于惠妃教养,同是皇子却听够了冷嘲热讽。我从小洁身自好,刻苦勤勉,满、蒙、汉文皆通,骑马射箭无一不精,谦洁自矢,礼贤下士,为何不可以争一争?这江山只怕他本没资格坐!”
八阿哥冷冷一笑,嘴角勾出一抹讽痕:“你不要以为老四他们便是好人,四哥是出了名的冷面,又怎么会平白无辜去帮一青楼女子脱籍入旗?太子倒台不也亏得十三弟去向皇上揭发二哥他‘夜夜逼近父皇所居的帏幄扒裂缝隙向里窥视’,才使得皇阿玛最后痛下狠心的,不然大哥一人的片面之词,皇阿玛又怎么会相信?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这里,还不是托你四爷的福,他让人从我府里取了重要东西。四哥呀四哥,不愧是老奸巨滑,我辛苦一场没想到你黄雀在后。”
八阿哥让人上前将宛琬双手反剪,掐其下颚张开,倒入玉瓶中液体,“宛琬你不用担心,只要四哥交出那封信,我自会给你解药。”
画薇踌躇言道:“宛琬,我只对不起你一人,可只要四阿哥交出那信,你喝了解药就没事了。那日你带十三阿哥到我房中,我一眼认出满文,他就已知我是谁,一个寻常汉人女子识文会字倒也罢了,可又怎么会识满文?他既知你在八阿哥手中,定会让他四哥带了信来换你的。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早就对他死了心,我是为自己才不得不这么做的,我算看穿了,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远处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响。
宛琬讥诮答道:“他们既和你们是同道中人,又怎么会拿那重要东西来换我?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