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我低咳了一声,狐狸侧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今天还打不打赌?”
此时灿烂的阳光斜照过来,将他的脸照得半边明半边暗,我晃了一下眼,才笑眯眯道:“没啥好赌的,你也不可能真在我这个大嫂脸上画王八。”
狐狸想了想,道:“那就不赌画王八,输了的答应帮赢者做一件事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
我想想自己一无财二无权,三正挺着肚子,也没色可谋,便点头:“好,一言为定。”
钓黄蟮这件事,虽然很久没有做过了,但毕竟曾经是我的至爱。我脱了鞋袜,跳到水田里,却不急着下钩,只踩着泥浆,来回观察田埂上的土洞。
看得一圈,我选定一个洞口泥浆较浑浊的,将铁钩往里微伸,便弯着腰,聚精会神地看。
不过一会,有了动静,我再等了片刻,将铁钩轻轻一抽,哈地一笑。
狐狸看着我将那又粗又长的黄蟮放入竹笼中,似是咬了咬牙,忽然也脱了鞋袜,又再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将右脚踩入水田的泥浆之中。
我看得很清楚,他将脚踏入泥浆的那一刹那,身子颤抖了一下,但他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地踏了下去。
泥浆被“趴跶”踏响的声音很悦耳,我向他微笑了一下,转而专注地盯着自己身前那个土洞。
我算到了自己钓黄蟮的高超技艺,却没算到自己的身子。怀着四个多月的肚子这样弯腰站在水田里,不到小半个时辰,我便腰酸背痛,只得弃甲投降,坐在田埂上,将腿伸到水田里,“趴跶趴跶”地踩着水,看狐狸和老七钓黄蟮。
狐狸却仍执着地站在水田里,这时,三寨主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
我一向不太喜欢三寨主这个人,他既凶横,又透着几分阴狠。听说他以前是陈国军队中的一个校尉,因为贪了粮草被上司发现,索性拉了上百号兵油子一起反上了鸡公寨。
因为这上百号兵油子唯他命是听,就是以前的老寨主和后来的豹子头,也颇为忌惮他这支势力。
三寨主脸上要笑不笑地过来,因为一向不太看得起我这个大嫂,自然这时也没将我放在眼里,只望着狐狸啧啧连声:“六弟,马上就要打黄家寨了,你还跟着这帮小兔崽子胡闹。”
狐狸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没接话,仍旧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身前那个土洞。
三寨主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看着他似是眼珠转了一转,我心呼不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突然伸手,指着狐狸身后的水田大叫:“啊----蚂蟥!”
伴着这声大叫,狐狸一跃而起,跳到田埂上,再接连跳了十余下,还不停在身上拍打。我看得很清楚,他这次虽然没有惊恐大叫,但面上的惧色却依然很浓,眸子里也有着深深的痛恨。
“哈哈哈哈!还真是!六弟,你也太、太窝囊了点吧------”三寨主指着狐狸笑得前仰后合,远处的野狼们也围了过来,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狐狸慢慢不再跳跃,因为离他很近,我仰头看去,他的手在极轻微的颤栗,脸上却似要拧出水来。
我心头火苗腾腾直往上窜,眼见三寨主笑得身形不稳,又正站在田埂边,也顾不了想太多,拿起手中的铁钩,狠狠往他脚后跟处的泥土铲去。
这一铲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哗”地一声,松软的泥土悉数往水田中倾散。三寨主站立不稳,脚一滑,“趴跶”一声滑坐在水田之中。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忽然跳起来,指着他身旁的水面,放声尖叫:“啊---好多蚂蟥啊---钻到腿里面去了啊---”
这日的鸡公山很热闹。
看着三寨主在水田里无比狼狈地拔泥而起,又以青蛙冲天之势迅速跳上田埂,再不停跳跃着拍打身子,还伴着他本能的惊恐叫声,野狼们一个个笑得趴在了地上。
这其中,老七的笑声最为响亮。
三寨主好半天才镇定下来,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推开围观的野狼,气冲冲远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转过头来,却正对上狐狸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浓烈了,我竟然没法和他这深沉专注的目光坦然对视,头微微一侧,指着水田里,结结巴巴道:“六、六叔,你、你的钩子------”
狐狸似是吁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以极潇洒的姿态跳入水田,弯腰拾起铁钩,再抬头,对我倜傥笑道:“大嫂,今日你可输了。”
我确是输了,竹篓中只有小半篓黄蟮,狐狸却钓上来大半篓。
这日的水芹煮黄蟮特别地香,我、狐狸还有老七都狠狠吃了数大碗饭,可直到我揉着快要撑破的肚皮在山寨里散步,狐狸还没有提出要我做什么事情。
我觉得奇怪,晚上吹笛时问起,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现在还没想好,等哪天想好了,再请大嫂兑现诺言。”
我只得作罢。
狐狸也继续带着野狼们进行捉黄蟮的事业,直到全寨子的野狼们都找到我这个当家大嫂哭诉,这段时间餐餐都是水芹煮黄蟮,大家吃到想吐,狐狸仍乐此不疲。
再后来,谁被抽中和狐狸一起去捉黄蟮,谁就会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唯一没有哭诉且坚定跟着狐狸的,只有老七和我。
待将山腰水田里的黄蟮都捉光了,狐狸终于可以穿着和老七一样的农夫衣衫,象我一样大大咧咧跳入水田之中,然后撅起屁股钓黄蟮。即使谁恶作剧跑过去大叫一声“蚂蟥”,他也不再迅速跳起,而只是回头看一下,再淡淡说一句谎话说多了小心生儿子没啥啥,诸如此类让人悻悻而退的话。
奇怪的是,这么多天,我们竟真的没有再看见过蚂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人。
再过几日,狐狸竟提出,因为山腰的黄蟮被捉完了,他要将捉黄蟮的战场移到山脚下的稻田里去。
此言一出,全山寨为之哗然,都说六当家是不是前辈子和黄蟮有仇,竟然这般执着,还有人念叨现在与黄家寨大战在即,这般贪玩胡闹,也不知六当家是发哪门子神经。
再说,到了山脚,没有鸡爪关作为天然屏障,若是黄二怪带着人攻了过来,这上百号人实在太过危险。
其余几位寨主自然也不同意,可狐狸将他们请到房中,六个人关着房门叽咕了大半日,再打开门时,已一致表示:六当家最近心情不太爽,想玩什么,大家陪着他玩便是。
被抽中的野狼们只得郁郁地提着竹笼,蔫蔫地跟在狐狸和老七身后,去山脚下的稻田捉黄蟮。
我却于其中琢磨出一丝不寻常来,上百人在山脚捉黄蟮,其余的人时刻轮训,保持戒备状态,暗探兵一个接一个派出去,山寨里又运来了大批精良的兵刃。
只怕,一场生死大战就在眼前。
第一日,我也跟到了山脚。在水田及四周的小山谷闲逛了一番,回到狐狸身边,叹道:“听说如果要请君入瓮,那个瓮的瓮口,得做得小一些才行。”
狐狸正负着手看野狼们在田埂上嬉闹,闻言微微一怔,转而笑道:“瓮口太小的话,钻进来的王八不多,捉着没意思。”
我点头:“倒也是,这些王八太不象话,索性将瓮做大一些,一回捉干净了才好。只是千万小心,别让王八们咬着了手。特别是六叔这双习文弄墨的手,若是被咬断了,小心将来娶不着媳妇。”
狐狸哈哈一笑,右手撑住身边的竹子,右脚支在左脚前面,脚尖点地,斜斜地望着我,悠悠然道:“我好象记得,大嫂还欠我一个承诺。”
我立时支吾着四处观望:“老七呢?老七呢?”
我正晃眼四望,忽然心头一跳,转而全身汗毛直竖,感觉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我。
这目光,好似灼热的火,灼得我全身生疼生疼。我惶惶然四顾,青葱山谷、茫茫田野,唯有烈日微风、白云悠悠,和野狼们阵阵的哄笑声。
狐狸的本来面目
狐狸见我面色有异,忙站直了身子,轻声问:“怎么了?”
我按了按胸口,感觉心在狂跳,声音竟有些发抖:“好象有人在看我。”
狐狸一喜:“他们就来查探了?”又凝眉道:“不可能这么快,才第一天啊。”
“不太象。”我摇了摇头,心中极不舒服,扶住竹子,吐出一堆黄水来。狐狸明显吓了一跳,急忙扶住我,老七也不知从哪窜了过来,双手直搓,连声问:“大嫂,怎么了?怎么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声音虚弱:“可能太阳太厉害,有点中暑。”
“那赶紧回去歇着。”狐狸和老七一边一个,扶着我往山上走。狐狸压低声音道:“大嫂,明天起你还是别下山来了,太危险。”
我点点头,轻“嗯”一声,却觉身后还是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猛然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在众人的搀扶下,心神不定地回到山寨。
见我似是受了惊,屈大叔忙煎了一服药,我服下去后出了点汗,再爬到床上睡了一觉,才稍稍好些。
第二日,我便没有再和狐狸他们一起下山。
可还不到巳时,我正在菜园子里忙乎,老七大呼小叫地跑来:“大嫂,快来看,好多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洗净手上的泥土,老七已拉着我直奔山寨议事厅。
一踏入议事厅,我便哇地一声张大了嘴。只见厅内装着礼物的各式盒子已堆得有大半个人高,占据了小半个议事厅,野狼们还在不停来来往往,往里面搬着礼盒。
我随手打开一个,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支硕大的人参,瞧这个头,不说上千年,几百年肯定是有的。
再打开一个盒子,是一件华美精致到极点的衣衫,而且宽松飘逸,极适合孕妇穿着。我拿起比了比,竟十分合身。
再打开旁边的盒子,里面是一套婴儿穿的小衣裳,十分可爱。我将小衣裳拿起来看了又看,着实喜欢。
再一晃眼,野狼们竟搬了一个婴儿睡觉用的摇篮进来,这摇篮木质极佳,手感温润,雕工也是精美华丽。
我张着嘴转了一圈,一回头,却见狐狸笼着手站在门口。他斜靠着门柱,平静地望着我,双眸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
我抱着小衣裳笑着过去:“六叔在哪里发了财?买回来这么多东西。”
狐狸嘴角一扯,淡淡道:“别人送的。”
我笑问:“谁啊?六叔的相好?出手这么大方。”
狐狸没回答,老七却笑着道:“是江文略,江二公子。他派人送这些东西来,说是上次来拜祭大哥时,听说大嫂有了身孕,念及大嫂在山上,什么都不方便,为表与我们鸡公寨合作的诚意,特命人买了这些大嫂用得着的东西送过来。并说请大嫂安心养胎,若缺什么只管说一声,他马上派人送到。”
我脑中一阵眩晕,全身僵硬,手足冰凉,愣在当场。
狐狸默然看了我许久,忽然扯过我手中的婴儿衣裳,拎起来看了看,再往地上一丢,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料子不够好,到时候会磨坏我们少寨主的皮肤。”
他慢悠悠踱过去,将礼盒一个接一个地掀开,又将盒中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丢在地上。
“这件衣服太难看,啧啧啧,江老二眼光真差。”
“这人参看着是假的,大嫂可别吃出毛病来。”
“这是什么?江老二怎么尽买些没品味的东西!”
他又看着那摇篮,皱眉道:“什么烂木头做的,一股子霉味!”
老七吓得急窜过去,将东西一一捡起,瞪着狐狸道:“六哥,你发神经啊!”野狼们也纷纷停住脚步,吃惊地望向狐狸。
狐狸罢了手,转身看向我,目光深沉而冰冷。
我茫然了许久,张嘴一笑,但这笑声未免太过干涩,到了唇边便变成了干咳。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向我投过来,我摸了摸冰凉的脸,再干咳一声,冷冷道:“六叔说得对,这些东西太差劲,我都看不上。老七,帮把我这些东西都送回给他们,并且告诉那江什么的人,不劳他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
老七急了,抱着手里那件婴儿的小衣裳不肯放手,脸涨得通红:“大、大嫂,你刚才明明很喜欢------”
狐狸急步过来,猛地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恶狠狠道:“大嫂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你不听大嫂的话是不是?!”
见老七和野狼们还不动,狐狸一回手,指向议事厅正壁上挂着的豹子头画像,厉声道:“大哥还看着呢,你们就不把大嫂的话放在心上了吗?!”
可怜老七这个孩子,吓得一哆嗦,胡乱抱起几个礼盒,就往外面跑。
我却忽然扬声道:“老七,等一等!”
老七立马停住脚步,抱着东西回转来,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结结巴巴道:“大嫂,这、这些东西,其实挺好的,主要是您确实缺这些。”
我回头望向狐狸,与他对望片刻,缓缓道:“六叔,我很讨厌这些东西,送回去白白浪费人手和时间,不如---”
狐狸挑了挑眉,微笑道:“如何?大嫂尽管吩咐,小弟莫敢不从。”
我慢慢闭上双眼,无比平静地说了一句。
“烧吧。”
枣树下,火光熊熊。还隐隐传来野狼们的议论之声。
我将自己关在小木屋里,站在窗前,遥望那冲天的烈火,闻着时不时飘来的烧焦气味,将衣带放在手心,揉搓了又揉搓。
曾几何时,我躺在一个人的臂弯中,与他幸福地憧憬,若是怀上了孩子,应当如何如何。
“我要做最漂亮的孕妇衣裳。”
“要给孩子穿最漂亮最舒适的衣服。”
“要准备一个全永嘉最精致的摇篮,最好到王木匠家去订做,他雕工是最好的。”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微笑着应好。待我说完,他揪着我的鼻子道:“还有,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才能替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出来。”
我当然不依,窈娘窈娘,如果变得肥娘肥娘,那可太惨不忍睹。于是他便用手来呵痒,我们从榻上嘻嘻哈哈滚到了床上。
当日我想要的,今日他都送到了面前。
却不再是送给他的妻子沈窈娘,而是作为政治联盟的工具,送给合作伙伴,鸡公山故寨主的遗孀沈青瑶。
这夜风有些大,狐狸却依然前来敲门,带我去山顶赏月吹笛。
笛音缠缠绵绵,如同丝线,将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缠住,正当我惆怅得不能再惆怅、伤感得不能再伤感时,他却猛地吹出一个尖锐至极的高音,如同利剪,啪地一声合拢,将所有丝线毅然剪断。
狐狸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向他干笑了一声:“六叔吹得真好。”
狐狸忍俊不禁,将手中竹笛举起来,笑道:“笛膜破了。”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后来无力支撑,依着松树缓缓坐落在地。山风吹过,撩起我的长发,我极力收拢着乱发,忽觉肩头一暖,抬起头,狐狸正将他的长袍罩在我身上,弯着腰,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移开了目光,狐狸在我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隔了许久,我才艰难开口:“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淫妇。”
狐狸从鼻中轻哼一声,道:“他们也都说,鸡公寨的军师杜凤,最喜欢将人骨头熬汤来喝。”
我本满心怅然,且蕴酿了一肚子的悲伤之语,却被他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苦笑道:“我看六叔不是最喜欢喝人骨汤,而是最喜欢喝黄蟮汤。”
狐狸嘻嘻一笑,道:“大嫂,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开的?”
“六叔快说。”
狐狸未说先笑,笑得双肩直抖,看我急了,才悠悠道:“那是我刚到鸡公寨不久,山下经过一帮子乱兵,眼见他们有意打上山来抢占地盘,由于那时山寨人手不足,我便和大哥想着如何生个法子吓走他们。
“他们也不急着打,暗地在山下扎营,派了些人上山来打探情况。于是我和大哥带了一些弟兄坐在他们必然会经过的树林子里,支了几口大锅子煮肉。
“待将肉煮得很香时,那几个探子恰好到了林边。我们不动声色,开心地吃肉喝汤,大哥将猪脆骨咬得咯吧响,吃完了一抹嘴,大声道:这人骨头固然味道不错,可惜今天没有醋,不然蘸了醋,风味更佳。
“弟兄们纷纷附和,我就在一旁喝着热滚滚的汤,咂巴着舌头道:大哥此话差矣,我看这人骨头,还是象我这般熬汤来喝,再美味不过。”
狐狸说到这里,我笑得直打跌,身子一歪,竟倒在了他肩头。
他身子一僵,我也身子一僵,然后,二人都象被火烫着了一般,同时猛然坐直。我偷偷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却已低下头,弄着被吹破的笛膜。
我轻声唤道:“六叔。”
“嗯。”
“你、相信我不是个淫妇?”
狐狸并不抬头,许久,才轻声道:“你不是。”
我眼前一片模糊。狐狸再冷冷一笑,道:“依我看,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你不是个淫妇,只不过他们需要将你说成淫妇而已。”
我眼睛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被“捉奸”后,我忍了数日,还将那个可以拿来保命的秘密守了又守,为的就是想见到江文略一面,想亲口对他说:我不是淫妇。然后再听他对我说一句:我相信你。
直到我被绑上柴堆,他终于来了。
可他说出来的,是世间最冰冷的两个字:烧吧。
今夜,坐在我身边的不再是江文略,只是一个以往素昧平生、现在还派人暗中监视着我、软禁我的山贼头子,他却可以对我轻轻地说一声:你不是淫妇。
我望向狐狸,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缓缓道:“可这孩子,终究是江------”
“不。”狐狸猛然打断了我的话,急速道:“这孩子姓卫,他娘是沈青瑶,他爹是赫赫有名的鸡公寨大寨主卫老柴。”
我连连点头,狐狸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七叔是狄华,他五叔是徐朗,四叔是蒋和,三叔叫窦山,二叔叫铁牛----”
我愣了愣,讶道:“二叔大名真的是叫铁牛吗?”
狐狸一笑,道:“正是。”
想起二寨主那如铁牛般的身形,我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依着松树,问道:“那他六叔呢?叫什么名字?”
狐狸却用匕首削了段竹子,将竹膜揭下来做了笛膜,站起来,低头向我微笑:“大嫂,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想了想,道:“上次那首你改过的春莺儿就很好。”
笛音悠扬,随着夜风轻轻回荡在山顶。我倚着松树,抱着双膝,听着这笛音,心慢慢沉静下去,眼睛也渐渐饧涩得抬不起来。
我似进入了一场幽远的梦里。在梦中,有人将我轻轻抱起,放在一条小舟上,小舟在水面微微摇晃,这摇晃的波律是如此轻柔,轻柔得我再也不愿意睁开双眼,只愿永远在这个梦中停留。
小舟似是轻轻靠了岸,有人将我抱起,放在床上。
他在轻轻地替我盖上薄被,又将我额头的乱发轻轻地理顺。
我依稀听见他在极轻微地叹气。
“他的六叔,是---”
是什么?我竭力想听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我实在太困,迷迷糊糊中,觉得他似乎说了什么,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又沉入无边无际的梦中---
你不能死(上)
次日清晨,一大早便有喜鹊在屋外的树枝上喳喳地叫。
我在床上坐了许久,努力回忆,昨晚梦中,那个人到底说“他的六叔,是---”是什么?
杜凤?不太象。
狐狸?更不象。
我正在极力回忆,门被很小心翼翼地敲响。
我细心辨认了一会,听出来不太象狐狸的手法,便整好衣衫,到门缝后看了看,才吁了一口气,将门拉开。
站在门外局促不安的是五寨主。我每次看见他,想起那个不屈服于哀帝淫威、在烧红的铜柱上艰难起舞而被灼去了双足的表妹,再想起他一家的悲惨遭遇,心中总会涌起几丝怜惜来。
见他将手背在身后,欲言又止,我柔声道:“五叔,请进来说话。”
五寨主忙摆手:“不用不用。”摆手间,我看清他握着的是一件女子衣裳。
我正纳闷,他已红了脸,但那份红却不太象害羞,反有几分悲伤之意。
我将声音再放柔了一些:“五叔,您有事尽管说。”
“大嫂。”五寨主声音有点发抖,眼圈也渐渐红了:“您------能不能帮我在这件衣裳上绣一句话?”
见我微愣,他忙补了一句:“今天是、是我妻子的忌日,我想烧件衣裳给她,再给她带一句话。”
“当然可以。”我接过衣裳,借转身拿针线之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我穿好针线,望向五寨主:“五叔,你想绣一句什么话?”
五寨主脸上的悲伤越发浓重,重得快化不开来时,他终于一字一句,声音缓而坚决:“贞儿,还有一人未杀,你等我。”
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的原因,我特别容易情绪激动,听到他这话,眼泪啪啪,直落在手中的衣裳上。
我坐在房中绣字,五寨主一直站在门外,并不进来。我尽自己最好的手艺来绣,但这行字还是绣得不尽如人意。
远远地似有人在说话,象是狐狸的声音,我的手抖了一下,“啊”地一声,针刺中手指,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那个有些歪斜的“杀”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