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象痴了一般,呆呆地望着雨雾中那座小楼。
杜凤默然听着,许久,轻声问:“后来呢?”
雨渐大,水珠哗哗地砸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沌。远处的小楼,也被这混沌吞没,只能隐隐看见小楼一角,无语地指向苍天。
江文略慢慢闭上双眼,声音带着几分疲倦:“后来-------烧死了。”
被挖坟了
第二日戌时,狐狸果然依诺前来,邀我去山顶赏月。
因为打定主意要让他吹笛子吹到嘴皮发麻,我吩咐阿金阿聪带上竹躺椅、竹踏脚、茶壶、茶水、瓜子及茶叶若干。
就着清风明月,喝着香茗,磕着瓜子,听着绵绵不绝的笛音,真是十分惬意。可惜阿金阿聪两个小家伙竟然不知道欣赏狐狸这当世无双的笛音,听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都东倒西歪地依着松树,睡着了。
茶能提神果然不假。我越来越精神,每当狐狸吹完一曲,都会及时鼓掌叫好。
于是,狐狸的眼神越来越迷蒙,象月色一样迷蒙。
也不知是不是过了子时,反正月儿已过中天,狐狸终于放下竹笛,满面无奈地看向我:“大嫂,山顶风大,你还是------”
“不怕不怕。”我放下茶杯,弯腰从竹躺椅下揪出狐狸昨晚披在我肩头的那件外袍,摊开来盖在身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山顶确实风凉,幸好我早有准备。果然人做事考虑周全一点,是不会吃亏的啊。”
又看向狐狸,笑问:“六叔,下一曲是什么?”
狐狸看着他的那件外袍愣了一瞬,微笑答道:“春莺儿。”
这回轮到我愣了一瞬,摇头道:“这首曲子太过悲切,有负今夜这清风明月、绿树松岗,不好不好。”
狐狸看我一眼,浅浅地笑:“若是大嫂觉得春莺儿天各一方太过悲切,不如我将这曲子改一改?”
我来了兴趣:“如何改?”
狐狸但笑不语,笛横唇前。首先吹奏出的仍是我十分熟悉的旋律,幼时娘拍着我入睡时,经常哼着的便是这首《春莺儿》。丽日和风下,春莺儿成双成对于枝头婉转歌唱,偶尔交颈依偎,春光无限。
我刻意不去想曾经与某人在柳下唱这首曲时的场面,只微眯着眼,专注地看一袭白衫的狐狸站在松树下动情吹笛的潇洒模样。
笛音渐急,显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随之而来的将是两只莺儿被打得天各一方。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以为这样便可以听不到后段惨虐的笛音。
就象以前偷看秀才爹私藏起来的艳史稗闻,若遇那等好人被冤、爱侣分散的桥段,我便会跳着看过去,拼命翻到沉冤得雪、破镜重圆的那一页。
以为真正的人生也是那样,即使好人被冤、爱侣分散,只要翻上几页,便会沉冤得雪、破镜重圆。
从北上投奔江府到今日站在这鸡公山的山顶上,两年时光,终于让我明白,戏文真的是演来哄人的。
风雨一波狂似一波,偶尔有春莺儿的啼叫,那是它们被打得羽毛尽湿,凄惶地鸣叫。
烧吧。
烧吧。
我禁不住要掩耳而奔。忽然间,狂风息止、暴雨消散,一缕阳光悄悄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照在柳梢上。
笛音渐转欢快愉悦,还有着熬过暴风雨后的明净与清爽。
春莺儿用喙嘴梳理着湿透的羽毛,然后,欢快地、苦尽甘来地啼叫了一声,在阳光中振翅而飞,飞向绚丽的彩虹。
“这个、真是你临时改的?”我不可置信地望向狐狸。
“大嫂觉得怎样?”狐狸用修长白净的手指将竹笛拨得滴溜溜地转,含笑问我。
我看不得他这种得意的笑容,便道:“若能将词一并改了,就更妙。”
说完我打了个呵欠,掩着嘴道:“虽然很困,但总得等六叔改了这曲词,我再去睡不迟。”
话音刚落,狐狸已浅声吟道:“骤雨泼柳,乌云蔽日,惊破春莺梦。伤心独唱,恐是孤残身。劝莺儿、却凄惶,待风止雨歇,绿柳蒙翠,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狐狸,狐狸却微微一笑,欠身道:“大嫂困了,少寨主肯定也困得不行。为了让大侄儿不难受,我只有拼了命做出这曲词,大嫂可还满意?”
我无语,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六叔对侄儿倒真是体贴。”
狐狸一笑,轻轻踢上阿金和阿聪。两个少年揉着眼睛站起,阿聪打了个呵欠,背起竹躺椅,絮絮叨叨道:“以后大嫂若要来听六当家吹笛子,可别叫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笛子声,总以为是鬼哭狼嚎,吓得我做了一场大大的噩梦。”
我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狐狸用竹笛敲上他的头,骂道:“改天我把你丢猪圈去睡,你会以为那猪哼的声音是仙乐!”
阿聪这话倒听懂了,嘟囔道:“六当家,你想骂人猪头直接骂便是,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阿金作跳跃状:“原来你是猪头啊,我可得离你远一点,免得人家说物以类聚。”
阿聪背着竹躺椅就追了上去,阿金大笑着闪开,两个少年一路追打着奔向山寨。
这样清澈纯净的笑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不经意间转头,见狐狸也在望着少年们远去的方向微微地笑。他此刻的笑容,浑没有了狐狸般的狡猾,如今夜的月色一般单纯。
虽然有点困,但这样的夜晚倒也不错。我又转头,对着远处的山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回到小木屋后,我着实后悔了一把。
一来后悔忘了仔细看看,狐狸的嘴到底有没有吹笛子吹到发麻发肿;二来,茶能提神确实不假,只是我没想到,这茶叶的提神效果会如此之好。
邓婆婆养的鸡已经开始对着阳光打鸣,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可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狐狸居然来敲门:“大嫂。”
我欲不理,可敲门声更响了。
待我怒气冲冲地拉开房门,六位寨主一字排开站在外面。狐狸将脸掩在折扇之后,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大嫂早。因为屈大叔说,您得早睡早起、适当动一动,少寨主才会长得健康聪明。所以从今天起,我和几位寨主,会轮流来陪大侄儿做晨起锻炼,兼给大嫂请安。”
日子就这样悄悄地过去。
六位“叔叔”每天早上轮流来请安并陪我散步,上午我则和邓婆婆在菜园子里适当地忙碌一下,下午睡上一小觉,看看狐狸为我找来的书,再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做小衣裳,晚上则伴着清风明月,欣赏一番狐狸的笛音。
因为肚子开始微微隆起,狐狸送来几件宽松的衣裳,式样却很漂亮。我穿上后,既能遮掩一下“挺得太早”的肚子,更显出几分慵懒与飘逸来。真是不得不佩服此狐狸的眼光,听说新建的议事厅中那幅豹子头的画像也是他亲笔所绘,啧啧,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不精通的。
狐狸更是命人接过了为野狼们洗衣煮饭的事情,邓婆婆便专心照顾我一个人。老七还时不时打来野味,请邓婆婆煮了为我补身子。
这样的日子,再舒服惬意不过。
只是,哨兵们和阿金阿聪这帮孩子,再也不敢吃我做的饭菜,令我英雄无用武之地,很是惆怅了一把。
这日实在手痒,见轮到老七来请安兼陪散步,我对着朝霞伸了个懒腰,叹道:“六月了啊。”
不知是不是朝霞的原因,老七秀气的脸红得十分灿烂:“今天六月初六了。”
我面露微讶,兼有几分惆怅:“原来已经是六月初六了。唉,在我老家,今天可是吃水芹煮无鳞公子的日子。俗话说得好啊,小暑黄蟮赛人参。黄蟮在小暑前后吃,配上香香的水芹,再美味不过。”说完,我对着朝霞,微眯着眼,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老七明显地咽了一把口水,悄悄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将目光移开,脸却更红了。
我再漫不经心道:“不知在哪本书上见过,说黄蟮特别适宜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营养不良之人食用,也不知是真是假,得找个时间问问六叔才行。”
未到巳时,我还在菜园子里和邓婆婆一起捉虫,老七拉着狐狸还有阿金阿聪一干少年来了。
“大嫂,我们去捉黄蟮,您去不去?”
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
和风细细,我们一行人在上百名野狼的护送下,拎着竹篓和木桶,浩浩荡荡向山腰处的几亩水田进发。
我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捉黄蟮,着实有些兴奋。
在江府时,因为要做一个符合名门闺秀气质的儿媳妇,我大多时间都被禁锢在那小楼之中。江文略初始还经常带着我出去游山玩水,可江太公夫人十分看不惯这种行为,狠狠训了数回,加上外面形势越来越乱,他便很少再带我出去。
若不被“捉奸”,十多年后,我很可能会象江太公夫人一样,穿着厚重深暗的衣裳,坐在阴森昏沉的阁楼里,日夜想着的便是如何绑住丈夫的心,然后顺带折磨一下看不顺眼的儿媳妇。
哪能呼吸到这么清新的空气,见到这般明媚的阳光。
如此想来,福不是福,祸不是祸。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又对着灿烂的阳光挤着眼睛笑了笑。没成想,脚尖磕上了一团土疙瘩,往前一扑。
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所幸有人眼急手快,手臂急伸,搂住我的腰将我揽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狐狸已瞪着眼,怒意隐隐:“大嫂,你摔着了不要紧,咱们大侄子可不能摔着。”
他一直走在我身边吗?岂不是将我波澜多彩的表情都收在眼中?
我正尴尬地笑,走在前面的野狼们忽然叫了起来:“六当家快来看!有坟被人挖了!”
我气喘吁吁地跟着狐狸挤上前,只见山路不远处的松树林里,一座土坟被人挖开,坟内空空,未见尸骸,却有一股恶臭依稀飘散在风中。
我一阵恶心,扶住松树呕吐起来。狐狸忙扶了我走开几步,又回头问道:“这是谁的坟?”
野狼们想了想,有一人叫了起来:“唉呀,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该死的妓女紫烟的坟!六当家那天不是让我们好生将她埋了吗?就是江文略上山致祭的那一天,我们就把她埋到这里了,对,就是这里没错!”
狐狸怕什么
一干人围着坟坑议论了很久。
说是山里的野兽扒的吧,看着又不象,野兽若能将坟扒得如此美观齐整且富有技巧,鸡公寨的野狼们早被吃得一干二净;说是人挖的吧,一具烧焦的尸体有什么好挖的,就是黄二怪想念情人,也不是这么个想念法吧,当初他没将情人的尸体带走,怎么这时反倒情意绵绵念焦尸了呢?
再说了,这坟在山腰处,又埋在松树林里,比较偏僻,若不是我们要到山腰处那几亩荒了许久的水田去捞黄蟮,也不会发现这坟竟被人挖了。
还有,若是人挖的,这人又是如何潜过鸡爪关哨寨的呢?
狐狸的面色有些凝重,大家的议论声便慢慢低了下去。我发现,自从豹子头死后,野狼们更愿意听狐狸的话,似乎他已逐渐成了寨子中的主心骨。便是最蛮横的二寨主和三寨主,现在也不敢轻易向狐狸挑衅。
狐狸却又微笑道:“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吧。等会阳光太盛,我们晒黑了不打紧,大嫂晒黑了可不好。”
野狼们一阵欢呼,继续往水田进发。
这几亩水田应当是以前居住在鸡公山的乡民开垦出来的,因为野狼们的到来而荒了。但鸡公山山清水秀,即使没人打理,水田里居然还长出了野稻子。
看得出,野狼们都是生于山间长于山间的好孩子。
他们在田埂上不停奔跑,然后一大堆人围在一起,你挤我搡地将手指捅进田埂上的洞眼里。过得一阵若是大笑,便是捉到了一条黄蟮,若垂头丧气,黄蟮自是溜之大吉。
我早有准备,拿了邓婆婆用来挂熏肉的小铁钩,又悄悄请老七帮我挖了些蚯蚓。老七显然不明白我要做什么,索性蹲在旁边,脸不时红上一红,但眼睛却专注地看着我忙乎。
这等摸鱼掏蟮之事,向来是我至爱,此刻得以重操旧爱,我得意地哼上了小曲。
将蚯蚓穿在铁钩上,我便让老七拿着铁钩,找到田埂上的小洞处,将铁钩微微伸进洞内。老七趴在田埂上,我则蹲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不过一会,老七欢呼着将铁钩一扯,一条拇指粗的黄蟮挂在铁钩上拼命挣扎,我笑嘻嘻地接过来。
将黄蟮放进竹篓时,我眼角一瞥,似是不见了狐狸,仔细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人,便问老七:“六叔呢?”
老七张眼找了许久,才指向田边的树荫下:“那里。”
我举目望去,狐狸正躺在树荫下,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他的腿晃一下,那狗尾巴草就晃两下,十分的有节奏感。
老七笑了出来:“六哥倒悠闲,等会输了看他怎么办。”
因为事先怂恿老七去和狐狸打赌,比赛捉黄蟮,输了的要在脸上画王八,我自是乐得看狐狸变成王八,便向老七窃窃笑:“别叫他,让他睡。”
老七看着我,脸又是一红,却没说话,扭过头继续趴在田埂上钓黄蟮。
老七这孩子真是实诚,太阳将他的脸晒得出了油,他还尽职尽责地趴在田埂上。可不知是不是野狼们太过兴奋将黄蟮吓跑了的原因,田埂里可钓的黄蟮越来越少。
我看了看竹笼中的黄蟮,虽然不太多,但再看看远处仍在晃着狗尾巴草的狐狸,立时大乐。
再捉得一阵,我热得受不住了,道:“算了,太热,不捉了。”
老七抬头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跑向田边,飞快地折了一杆棕树叶子,又飞快地跑回来,用棕树叶对着我用力扇了几下,道:“好些不?”
我正享受这难得的清风,狐狸嘴里叼着那根狗尾巴草,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过来。
他看了一眼老七,又瞟了一眼我,眉头微皱,因为叼着狗尾巴草的关系,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刚出大汗就扇风,小心风寒入骨,对孩子不利。”
老七吓得一哆嗦,我忙道:“别听他的,他吓你。他输了赌局,找你撒气呢。”
狐狸却吐掉狗尾巴草,望天轻哼了一声。
众目睽睽下,他踱到最下方的水田边,弯腰在田埂处掏了一阵,哗地从水田里提出一个竹篓来。
众人也不知他是何时在那里埋下一个竹篓的,齐唰唰围了过去。狐狸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端着竹篓,极潇洒地将竹篓在我们面前转了一个圈。
竹篓内,一大堆黄蟮正在拥挤翻腾,白沫滚滚,十分壮观。
“哇------”
看着一大堆人张嘴惊叹,狐狸得意道:“哪有你们那么笨的,居然一条条去捉。将蚯蚓用饭团包住,再用细线捆住放在竹篓里,竹篓口用荆条做成倒钩,黄蟮钻得进钻不出,一捉一个准,还可以睡一觉。”
看着老七晒得出油的瘦脸,想象等会要被画上一只王八,我于心不忍,愤愤然道:“还没到时间,老七,咱们再来,不信就赢不了他个使诡计的。”
老七大力应了声,这回我也懒得蹲着,索性脱了鞋袜,站在了水田里。
可过得一阵,黄蟮还没钩上来,我的脚开始麻麻痒痒。
初始我以为是禾苗刮着痒,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一条长长的蚂蟥,一半身子已经钻进了我的腿肚子里,剩下的一半在外面扭曲着,极其恐怖。
虽然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在女人本能的驱使下,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啊”地尖叫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叫第二声,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了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急声问:“怎么了?有蛇吗?!”
因为窜过来的力道太迅猛,这人将我抱住时滴溜转了几个圈。我被转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看清楚将我抱住的是狐狸。看着他焦虑得有点过分的神情,我颇觉稀奇,便决定配合他一下,索性哆哆嗦嗦地指向小腿肚子,颤声道:“蚂、蚂蟥------”
我以为,狐狸接下来会以很轻蔑的神态看那蚂蟥一眼,然后又很轻蔑地对我轻哼一声:“真是女流之辈,被一条蚂蟥吓成这样。”
接下来,他会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态弯下腰去,轻轻一弹,啪,蚂蟥掉落在地。
可没想到,狐狸顺着我的手指看向那蚂蟥,焦虑瞬时僵在了脸上,瞳孔却猛然收缩,露出悚然的惊恐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了更大更宏亮的惊呼声。
“啊------”
我十分庆幸,狐狸即使是在惊恐大叫并跳跃时,仍没有将我丢在地上。
也十分庆幸,老七他们很快就赶了过来,按住不停发抖的狐狸,替我将蚂蟥弹掉,再安抚受惊过度的我和狐狸。
还没到吃中饭的时间,整个鸡公寨便传遍了:六当家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世上就只怕一样东西-------蚂蟥。
直到吃晚饭,狐狸仍将自己关在房中。
老七很自觉地在脸上画了王八,去敲狐狸的门,狐狸也只是打开门漠然看了一眼,又啪地将门关上。
看着狐狸板起的面孔,我忽觉得今天的水芹煮黄蟮好象不是特别美味,回到厨下叹道:“我看得给六叔招招魂,好好的一个人,被蚂蟥吓成了那样。”
邓婆婆边洗碗边道:“夫人,您终究是有身子的人,下次别跟着这些猴崽子们胡闹了。”
又道:“说起蚂蟥,倒不是六当家不够男子汉,那东西确实吓人。我以前帮人倒夜壶时就听说过,黑州大牢里的牢头,有时想让一个犯人死而看不出死因,便会用蚂蟥钻入犯人体内。蚂蟥吃血,且一路吃向人脑,待将人的脑髓吸光,再破脑而出,这人就会极其痛苦地死去,因为蚂蟥吃到脑子时需要一定时间,钻进去的小口也已愈合了,又是从头发里钻出来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伤口。”
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忽然心中一动。
黑州大牢?
这夜,我本不想再叫狐狸去山顶吹笛的,狐狸却主动来敲我的门。
我拉开房门,狐狸平静地微笑,却不说话,我便也没说话,静静地跟着他上了山顶。
他这夜吹的笛音很凄凉,幽幽缕缕,似在向天上的星月倾诉着无尽的思念之情。他的眼眸,也在星光月影下闪着淡淡的波光。
他的脸有些泛白,却一曲又一曲地吹着,仿佛积蓄了很久的情绪,皆要在这夜的笛音中尽数渲泄。
弦月中天,星光微芒,夜风在笛音中也似变得幽凉了,拂过我的发,拂过狐狸的衣袍。
我倚着松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此刻他不是一只狐狸,而和我一样,都是在月光下静静遥望回家之路的人。
回来的路上,我们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将我送到小木屋,狐狸忽然唤道:“大嫂。”
我停步回头。
“明天---”他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再去捉黄蟮。”
我一愣,“这个---”
他涩然笑了笑,道:“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见---蚂蟥---”
他这句话说来甚是艰难,我心中一软,柔声劝道:“六叔,还是别去了。”
“不。”他摇摇头,过了许久才道:“大嫂,你怕火吗?”
火?
我点头:“怕,我很怕烈焰噬骨之痛。”
他竟没有再说,只向我微微欠身,轻轻远去。
灯笼摇摇晃晃,将小木屋前的长廊照得很清楚。灯光下,他走得很慢、也很平稳,但那步伐总让人感觉有些怪异。我追出几步,再用心看了一阵,心中竟有微痛。
因着木板的关系,我算得很清楚,他迈出的步伐,竟似丈量过似的,每一步都是迈过三块木板,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的距离。
但他的双腿,却隐隐在颤抖。
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颤抖的双腿,并让它们迈出丝毫不差的距离。
也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从人间地狱般的黑州大牢里活着出来,并向我说出那句话。
“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见---蚂蟥---”
静静的关注
我忽然觉得,我和狐狸之间好象有了什么秘密似的。无关我身份的秘密,也无关我肚中孩子的秘密。
虽然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却反而更让我心生唏嘘。辗转了大半个晚上,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狐狸果然又拉着老七等人来叫我去捉黄蟮。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野狼们都学乖了,纷纷象狐狸一样做了带荆条倒钩的竹笼,放了蚯蚓饭团,找到田埂上的洞眼处,将竹笼一放,便各自散开,乘凉的乘凉、划拳的划拳。
老七这孩子还真是象他娘,有点一根筋,仍旧拿了铁钩,顶着大太阳,趴在田埂上钓黄蟮。
我拎着邓婆婆帮我做好的竹笼晃悠过去,道:“老七,别钓了,咱们也来个瓮中捉蟮。”
老七却不抬头,闷声道:“不用。”
我拉了拉他,“这样钓太累,用竹笼吧。”
老七仍不抬头,闷闷道:“我喜欢这样。”
想起狐狸说过老七的娘曾挑着谷子走到京城,到刑部大堂滚钉板的执着劲,我一个哆嗦,不敢再劝,慢悠悠踱到狐狸身边。
狐狸今天却没有用竹笼,反而学老七的样子,拿了个铁钩,也趴在田埂上。
说实话,老七那农家少年的身材和皮肤,趴在田埂上那是一道无比和谐的风景。可象狐狸这般,白衣儒带,身形颀长,手指修净,还蹬着双黑色缎面布鞋,这样拱着屁股趴在田埂上,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