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文略与蔺子湘似都赞同狐狸的说法,我也只得作罢。
铁将军的威力,果然惊天动地。
郑军很快就乱了阵脚,尤其当陈和尚王旗所在的主船也险些被击中时,对岸更是一片人仰马翻。
然而,毕竟是匆匆赶造出来的铁将军,其爆膛的威力,也是非同一般。
十六尊铁将军,竟有十尊爆了膛,累及四艘战船被轰碎了底舱,船上将士也死伤惨重。而剩下的六尊,在几番攻击后,火药也用得差不多了。
我们不由都有些沮丧,狐狸也苦笑一声,道:“还是太急了些,总共只赶出这十六尊,再---”
他话音未落,正推窗远眺的江文略忽然一拍栏杆,喜道:“行了!他们开始往后撤了!”
陈和尚显然不知我们的底气,被铁将军吓破了胆,仓惶中下令:弃船上岸,全军后撤!
朗日当空,晴云舒展。
联军以闪电之势抢渡熹河,一路向南,一马平川,追击陈和尚。
郑军是分几路后撤的。
由于蔺不屈与江太公均只是负责拖住郑军的左右两路人马,尚未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若让郑军的溃败人马与那两路会合,后患无穷。
于是,我们只能也兵分几路,分头追击。
狐狸的决断是:他率主力追击陈和尚,另几路分别由五叔、江文略和其他将领负责领兵追击。而我则率离火营与青瑶军殿后,随着前方战事,徐徐推进,并负责调度粮草,并稳定各地局势。
战事匆匆,我甚至来不及和江文略说上一句话,他便已带兵远去。
但第二天晚上,云绣悄悄递给我一个用草织成的小笼子,里面装着她捉来的几只萤火虫,当我将草笼子举到早早的面前,看着他惊喜的神情,我的心,忽然之间宁静下来。
走我们该走的路就好,至于命运给我们什么样的结局,坦然接受。
盛夏终于到来时,我也终于站在了黑州城外。
这座陈国以关押重刑犯人而出名的地狱之城,在暴民作乱时,首当其冲,三千羽林军更是冲进重兵把守的大狱,放出了今日的益王蔺不屈。
当年,豹子头也是从这里,救出了今日的洛王军首辅大将军杜凤。
而那年的一把大火,也将黑州城烧得面目全非。即使五六年过去,仍可见当年大火的痕迹。
大火能烧掉地狱之城,却烧不掉人间所有的苦难。
前方战报不停传来,狐狸追击陈和尚,似是遇到了一点阻碍,他传信来,命我们暂且驻军在黑州,等前方战事明朗,再往南推进。
这一呆,便是大半个月。
狐狸倒是一日有几封信来,信中除了细述军情外,还会叮嘱我注意腰疾,不要太辛劳,也会询问早早练字练得怎样,有没有想念六叔,等等。
有一次,他甚至让人送来了一幅画。画中,蓝衫飘飘的青年迎风抚笛,一位窈窕女子,携着一名幼童在他身侧,倾听着他的笛音,唇角有着温柔的笑。
画的左侧,淡淡的笔风写着一句:从来笛中意,吹与君心知。
早早看到画,一个劲指着画中青年叫着六叔。
我默默地将画卷起,轻轻地叹了一声。
今年的七夕,却罕见地下起了暴雨。
到了后半夜,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暴烈的雨。我正迷迷糊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得猛然坐起。
燕红穿着蓑衣站在外面,笠沿处,水珠不停淌下。我忙问:“出什么事了?”
“夫人,黎统领请您去一趟。”
她与黎朔成亲这么久,却仍互相称对方为“黎统领”和“燕统领”,我笑过数次,她却一直没有改口。
我本待调侃她两句,可见她面上神情,急忙穿好衣裳,披了蓑衣,又叮嘱云绣照顾好早早,随着燕红出了郡守府。
黎朔率领离火营驻扎在城外,负责外围防务,等我赶到军营,雨下得更狂烈了。
一入帐,昏暗的烛火及压抑的气氛让我眼前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才看清地上躺着数人,个个都似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阿聪正伏在一人身上,哀哀恸哭。
我急问:“怎么了?”
阿聪听到我的声音,抬头大哭,“夫人,我表叔他,他不行了!”
我这也才看清,他身前那名伤者,正是他的表叔尉迟毅。
我蹲到尉迟毅身前,见他正大口喘气,眼神却涣散无光,浑不似以前那个豪爽的汉子,心中一痛,急唤了声:“尉迟兄弟!”
尉迟毅听到我的声音,竟似回光返照一般,猛然睁大双眼,右手一把攥上我的手腕,喘气道:“大嫂,快!救救弟兄们,救救他们---”
他手劲奇大,我手腕被扼得生疼,眼泪都险些迸了出来,却知此时绝不宜刺激他,便忍着痛,轻声哄道:“好,我会救他们的,你放心。”
他吁出一口长气,慢慢地松了手,却仍双目圆睁,眼角处缓缓渗出一行泪水,低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大嫂,我、我们没用,连自己都保不住,总、总是要你来救我们。大哥救我们,大、大嫂又救我们,大哥大嫂的恩德,弟、弟兄们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他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嘶厉地叫了声,“大嫂!你千万要小心杜凤啊!”
帐外,恰好一道惊雷滚过,惊得我刹那间心头一跳,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有军医匆匆冲了进来,用银针在尉迟毅身上连续扎下,他喘了一会气,眼眸似恢复了一些光采。我知他时间不多,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黎朔手下吗?”
“他一心杀敌立功,去找楚泰,楚泰向我调了他去。唉,没想到竟是害了他---”黎朔在一边叹道。
楚泰是艮石营的统领,也是鸡公寨的老兄弟。八营统领中本有五位出自鸡公寨,后来历次大战,五人中有的阵亡,有的被撤,只剩下了黎朔和楚泰。
楚泰追随豹子头多年,对豹子头忠心耿耿。上次早早封王的纷争,鸡公寨的老兄弟要求见我,隐有所图,我后来查知,只怕都是出自他的主意。
为免狐狸疑忌,我自那以后,与楚泰保持着十分疏远的距离。我也一直想着等那十余人能成功完成任务后,再找楚泰,做一次长谈。
而此番追敌,楚泰率领艮石营,追的正是陈和尚的丞相赵之初。
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尉迟毅已缓过一些气来。他流着眼泪,低声道:“大嫂,我们去追赵之初,结果中了伏,被困在桑山。弟兄们死伤大半,楚统领派我们突围,求大嫂派人去救他们---”
“桑山?大将军今日还有军报传来,他正在熹州与陈和尚主力僵持,你们为何不去熹州求救?那里要近得多。”我本能地涌上疑惑。
“大将军?!”尉迟毅忽然一声冷笑,随着他这声冷笑,鲜血自他口中汩汩而下,他的声音也凄厉了几分。
“只怕咱们的杜大将军,会更乐意在打败陈和尚后,再悠哉得意地来桑山,为我们这帮老弟兄收尸!”
再有一道炸雷滚过。
我惊得猛然站起,厉声道:“这是什么话?!”
尉迟毅身躯猛然挺了一下,双眼睁得象铜铃一般大,他左手指向我,也厉声叫道:“大嫂!你可知道,当初二当家和四当家,就是被杜凤用奸诈手段除掉的!只怕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嫂和少当家!”
惊雷(下)
“大嫂,自打少当家出生后,寨子里的事情,便渐渐成了杜凤一人说了算。二四当家敬他是个人才,而且与永嘉军的合作也一直是他在主持,所以,二四当家一直没说过什么。”
“表叔,您慢点说---”阿聪不停帮尉迟毅拭着唇角的血迹,抽噎着。
我无言地蹲在一旁,腿渐渐有点发麻。
“可是大嫂,卫家军的地盘,毕竟是弟兄们用命拼回来的。当初大伙跟着大哥,为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到了杜凤手上,弟兄们拼命打来的城池,他交给外人管理,弟兄们抢来的银子,他一声‘入军库’后便再没有音讯。他口口声声是为了大嫂和少当家,可我们冷眼看着,很多事情,大嫂压根就不知道。”
确实,很多事情,我压根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以为所有弟兄仍在一起生死相随、患难与共,却不知,他们早已在不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的记忆,仿佛停留在鸡公山的议事堂,野狼们笑着来向我敬酒,个个真诚地唤我一声“大嫂”,个个眼中有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期待终有一日,能广宅良田,娇妻稚子,长伴左右。
却不料,一个接一个,躺在异乡的黄冢中,无边孤单。
“大嫂,下了山后,杜凤擅权越来越厉害,二四当家十分不满,更怕如此下去,大嫂和少当家终有一日要遭到毒手。所以---”他喘了几下,才说了下去,“所以,少当家加印典礼那一天,二四当家才想搏一搏,拿下杜凤,替大嫂和少当家清除这个隐患。”
压在心底多时的疑云,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再度翻上,我的心情,如帐外的暴雨一般沉重。
“可是杜凤早在二四当家身边安插了人,知道了此事。他先是虚情假意地来和二四当家谈判,暗示只要二四当家放权,他就保他们一生荣华富贵。四当家当时假装答应交出兵权,本来想着安杜凤的心,更好行事,却不料,杜凤早就将一切计算好了。
“杜凤收买了二当家身边的人,那个奸细向二当家提议,找一些江湖上的人来,假装行刺夫人和少当家,然后栽在杜凤的头上,这样,才有借口拿下杜凤。
“可当时二四当家仍有犹豫,怕实力不够,拿不下杜凤,结果,那个人又说可以借助蔺子楚的力量。二当家去找蔺子楚,蔺子楚也答应帮一把。后来,四当家又去试探五当家,五当家也表示会中立。二四当家这才下了决心,铲除杜凤。谁知---这从头至尾,就是杜凤设下的圈套!
“那些行刺的江湖之人,本来就是杜凤的人!二当家只是命她们作作样子,并不要真的行刺夫人,再说一句奉杜凤之命的话,本来以为可以将行刺的罪名,栽在杜凤头上,却没料到,杜凤也同样可以将这个罪名,栽在二四当家的头上!杜凤只需要---”
我心头一阵麻木,钝痛的麻木。
只需要什么?
只需要江文略及时地救下我!
只需要我这个青瑶夫人站出来,大声说一句:二将军、四将军造反!卫家军将士们,将他们拿下!
只需要蔺子楚伸出援手,五叔适时稳定局势。
刺客从出现到逃走,没说过一句受谁指使的话,至今也没有抓到。
我压下往上翻涌的气血,镇静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当初阿聪来求我救你,说你一切都不知情,怎么今日又是这样说?”
“是、是吴长贵告诉我的---”他嘶哑着声音道。
“他人呢?”
“死了,死在大牢里了。”他苦笑着,“大嫂,你费尽力气保下我们,杜凤肯定对你说,只将我们打上二百军棍,再关上三个月。可你知不知道,在那二百军棍后,七十多个人活下来多少?三个月的牢狱后,又最终活下来多少人?最后挺下来,到黎统领营中报到的,只有十九个人!”
我眼前隐约冒了一阵黑星,震惊地转头去看黎朔。
黎朔满面惭色,偏过头去,半晌才道:“对不起,大嫂。”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颤抖着问道。
“是我们求黎统领不要告诉大嫂的。”尉迟毅泣道,“大嫂,我们没有证据。那时我们若向大嫂说了,你肯定会为了我们再与杜凤起争执,万一危及你和少当家,我们岂不是百死莫赎?”
他似在拼尽最后的力气惨笑,“可现在,我们要死了,我们只能用这条命,让大嫂相信我们说的话,对杜凤有所警惕。”
雨下得更烈了,雨声大得让我都听不清自己喉间发出的苦涩声音。
我急促说着,似在自己与自己喃喃说着,似借与自己说话,来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
“你今天说的,都是没证据的话。刺客确实是二叔四叔去找的,蔺子楚也绝不会承认当初的承诺,挨军棍、坐大牢,历来都有人挨不住---不,不会这样的。”
我本能地摇头。却不知这是在否定尉迟毅的话,还是在否定我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尉迟毅悲凉地笑了笑,道:“大嫂,你与杜凤走得最近,这些年,你还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吗?”
他猛然吐了一口血痰:“他就是口中冠冕堂皇,背地里耍阴谋诡计的奸诈小人!铁将军会爆膛,他明明早就知道,可是他不说!他将铁将军全部放在艮石营的战船上,渡江之战,死的可全是我们艮石营的弟兄!”
我木然地蹲着,双腿已麻得没有知觉。
“大嫂,少当家封王的事情,楚统领得罪了杜凤,杜凤是一定要除掉楚统领的。可他不敢明着下手,他只能借刀杀人,借铁将军消耗我们艮石营的实力,再借赵之初的手将我们歼灭在桑山---大嫂,等这些老弟兄全死在他手上,他要对付的,只怕就是你和少当家!”
尉迟毅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可又在最低的时候猛然嘶叫了一声,再度扼住我的手腕,凄厉叫道:“大嫂,你一定要去救弟兄们啊---”
最后半个“啊”音,伴着他吐出的一口鲜血,在帐内掀起一阵令人颤栗的血腥之风。他最终身躯一挺,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无声息。
我也终于支持不住麻木的双腿,跌坐在潮湿的地上。
阿聪愣了片刻后,趴在尉迟毅身上嚎啕大哭。
“大嫂,雨大,您进去吧。”黎朔打着伞,在我身后低声劝着。
我长久地站在帐篷外,听着阿聪声嘶力竭的哭声,挪不动半步。仿佛只有这滂沱而下的雨,才能让我的心,得到片刻的宁静。
黎朔叹了声,没有再劝,只静默地站在我身后。
不知站了多久,我才僵硬地开口,“黎朔。”
“是,大嫂。”
“是我喊了那一句,让大家都认为,是二叔和四叔要谋反。”
“可刺客确实是他们去找的,他们也确实是想反,不过是不是真的想对大嫂您下手,这一点,永远无法证实。大嫂,请恕黎朔说句实话,虽然六当家诱杀二四当家这件事做得太过狠辣,但当日如果没有这一出,也不会有卫家军现在的鼎盛。只是日后六当家会对您和少当家怎样,真是---”
我对着黑暗的雨,感觉自己的手比雨水还要冰凉。
“我以为他们能活下来。只要我去求情,他们不过是挨点军棍,坐几个月的牢而已。我甚至,没有想到要到牢里去看他们一下。”
“大嫂,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自责。”黎朔低声道:“那时,您腿脚不便,走路都困难,哪能护得那么周全。”
“我明知道六叔迟早要清除反对他的老弟兄,也明知道铁炮会有爆膛的危险,却没能告诉他们。”
黎朔在苦笑,“大嫂,这件事更不好说。铁将军总归是要用的,不在艮土营的船上,就在别营的船上,区别只在于,死的是哪些将士而已。”
“我想找出那万两黄金,安置遣散他们,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们---”
胸口一阵冰凉,象塞了一团棉絮般,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以为,我喊出的是真相,可是不是真相,永远也无法知道;
我以为,只要求情救下他们就好,却不知道,他们在军棍下、在牢狱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以为,能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却任由他们处在危险之中,没有提醒、没有沟通。
偏偏,造成这一切的,是曾与我生死与共、患难相交的人,是我曾经无比信任、将一切托付给他的人;
而这一切,我甚至没有办法去指责他,更不能走上与他决裂的道路。我还要保护早早,我也不能让洛王军四分五裂。
我低咳了一声,竭力吞下喉间浓浓的苦涩。
“黎朔。”
“在。”
我缓缓道:“点齐人马,去桑山。”
“可是---”黎朔取出一封信,面上满是为难之色,“刚刚收到大将军的军令,他说久攻熹州不下,命我带离火营八千精兵前往支援,其余的则继续留守黑州。”
我摇了摇头,慢慢道:“说大将军诱杀二四当家,说他做了手脚、让弟兄们死在牢里,说他有意将铁将军安在艮石营的战船上,这些,我都相信。但是,说他要借赵之初的手,将艮石营灭在桑山,我绝对不信。”
“嗯。”黎朔点头,“大将军绝不是不顾大局的人,若说他故意让艮石营两万弟兄被赵之初灭掉,我也不信。”
“他做任何事,都是谋定而后动,每一步都计算好了再下手。”我笑了笑,道:“陈和尚的左右骠骑大将军起了内讧,窦光明的旧部在南方作乱,这些,都是他早就筹划好了的。”
“也就是说,大将军早在郑军中安插了人?”
“是,所以他早就计算好了双方的兵力,他让艮石营将赵之初的兵马拖在淮安一带,要他们打的是一场拉锯战。可是---”我缓缓地道:“为什么以艮石营的精兵强将,会被困在桑山?会败得如此惨呢?”
黎朔起始满面疑色,慢慢地骇然变色,失声道:“难道陈和尚也玩起了惑敌之计,他的主力并不在熹州,而是在桑山?!”
我叹道:“只怕是这样。”
黎朔急了,道:“若真是这样,只要艮石营顶不住,陈和尚的人马自北面包抄熹州,大将军将腹背受敌!”
我望着滂沱的大雨,下了决断,轻声道:“黎朔,现在到了咱们离火营与青瑶军奋起一战的时候了。”
名震天下(上)
没有再多的犹豫,我与黎朔决定,赌上这一局。
赢,则洛王军之幸;
败,则我等之命!
所有人在滂沱大雨中集结,昏暗的气死风灯映着我与黎朔郑重的神情,加上云绣也将早早捆在背上站于一旁,将士们的神情,明显地比往日更肃穆。
来不及调度过多的粮草,离火营与青瑶军,负上能支撑七天的干粮,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桑山进发。
在他们集结之前,十余匹最精良的战马,如闪电般奔向熹州。
七天,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
离开黑州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望如地狱般黑暗的城池,暗暗向冥冥之神祈祷。希望七天之后,狐狸能带着主力赶来支援。
更希望,我没有猜错。
可心情再焦虑,急行军两个时辰后,不得不暂时歇整。
离火营尚好,井然有序。青瑶军自成立以后,从未经历过这等雨中急行军,许多人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泥水中。
黎朔大步过来,用力一抽鞭子,溅起泥泞点点,大声喝道:“都把我说过的话忘了吗?!这个样子,怎么能上阵杀敌?!”
他又转头瞪着燕红,冷声道:“燕统领,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燕红顿时满脸通红,等黎朔走开了,她脸色阴沉,冷冷道:“夫人以往怜惜你们,舍不得将你们派上最艰苦的前线,你们倒长脾气了,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小姐少爷的不成?”
众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继而各自按队归位,匆匆用过干粮,值宿的值宿,歇息的歇息,再无方才的狼狈景象。
我欣慰地笑了笑,虽然不知接下来在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这一刻,我与她们,坚定地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雨势渐收,东面天空露出几分灰蒙蒙的晨光来。
我看了看早早,他仍在酣睡,云绣爱怜地看着他,抬头正要说话,却听哨声大作,急促而激烈,正是有敌来袭的警音。
所有人弹身而起,持了兵刃,各自列队,满面警惕之色。
哨音却又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前方的士兵纷纷向两边散开,一人一骑,自人群中急驰而来。
虽然晨熙朦胧,我仍看清了马上之人俊朗的面容,还有他专注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万千人中,一眼看到了念兹在兹之人,笑意自唇角向眼眸深处温柔地扩散。
正是江文略。
我再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惊讶地缓缓站起,他已拉缰落马,急步过来,凝视了我一眼,拱手微笑,“青瑶夫人。”
我还在愕然,早早忽在云绣怀中醒转,向江文略伸出双手,娇嫩唤道:“干爹!”
江文略清亮地应了声,一把将早早高高举起,仰头笑道:“早早,有没有想干爹?”
他仰头的一刹那,我看得分明,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幸福自他眉间眼间浓浓发散。他只有借着仰头,才能让别人看不到这份明显不寻常的欣喜。
早早腼腆地笑着,软软道:“想。”又轻声问道:“干爹,现在可以捉星星吗?”
江文略大笑,道:“现在是早上,到了晚上,星星就会出来了。”
黎朔大步过来,拱手道:“江公子。”
我也微笑着过去,轻施一礼,道:“江公子为何会来此处?”
江文略当日率领一万永王军追击陈和尚的东路败兵,这一万人皆是他的亲信,也是他着力培养的精兵强将。本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对方,可对方竟在凤安平原到处绕圈子,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使了点计策,将对方逼到凤安,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其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