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也曾对我这样长施一礼,可抬头时总带着戏谑的表情,调侃道:“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刻,他抬头望着我,声音很诚恳。“青瑶,请你原谅我。”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声音低沉:“以往,我总觉得我是男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应该我自己担着。青瑶,是我江文略有眼无珠,我错看了你,是我狂妄自大,把你们母子推到了生死悬于一线的境地。”
他喟然叹道:“走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一瞬间,我心中闪过欢喜又悲凉的感觉。
为什么?以前他不能这样和我坦诚相对、有商有量?
当命运将我们推到巨大的鸿沟两侧,前缘难续,他却对我说出了这番话。
我还在怔然,他面上却闪过一阵不正常的红色,仿佛情绪过于激动一般,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我急忙伸手扶住他,他却在咳嗽平静之后,向我微微摇头,笑了一笑。
我默默收回手,敛衽还礼,喉咙却似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望着我,温柔地微笑,说:“我来卫家军,还有一个原因。”
我咽下喉头的酸楚,低声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了,你不用考虑我和早早,不要再因为我们而受胁迫或冒险。”
他眼中闪过明亮的光采,轻声道:“我记下了。你也要记住,我来卫家军后,你也不要因为我而乱了立场。我既然敢来,自然能平安回去。”
踏出小屋的一刻,我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问他:“云绣,是不是你派来的?”
他安静地看着我。
我说:“能接连在将军府和勿园将信放到我枕头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我想来想去,云绣的可能性最大。而她对早早---”
他轻声说:“还有刘明。”
我轻轻点头,其实早就该想到了。
临产前击鼓助威时,刘明一直不离左右;
带着青瑶军舍小江口去杏子原支援时,刘明那不解而焦虑的神情;
我曾因感念他在山上护助之恩,想把他提为军中副统领,他却以没有统兵经验为由推辞,只愿当守卫将军府的一名普通军尉。
江文略继续说:“云绣是刘明的妻子。我救过刘明全家,他一直说要报恩,就趁鸡公寨扩张之际,上山保护你。后来他传信来说早早没有足够的奶水吃,云绣刚好生下女儿不久,就自告奋勇来照顾早早。”
“她女儿呢?”
“在老家由奶奶带着。”
“那个被摔死的---”
他并不躲闪目光,坦然道:“云绣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接近你,恰好遇到残兵洗劫了那个村庄,她只是找了一具被摔死的婴孩的尸体,并非---”
“让她回去吧。”我低声说,“母女分离,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他迟疑着。
我叹道:“将心比心。早早和我分开的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就象行尸走肉一般。”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意,慨然点头:“好。”
可当我回到勿园,拉着云绣的手,无语凝噎的时候,她却在我面前缓缓跪下。
“夫人,我不走。”
“回去吧,你有多久没见过女儿了?”我握着她的手,叹道。
伤感盈满她的双眸,却又转为一种坚决。
“不,夫人,我得和他在一起。”
她仰面看着我,轻声说:“夫人,他说公子对刘家有大恩,男子汉大丈夫,有恩就得报,不然就与禽兽无异。云绣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夫君这话说得有道理。他有这心愿,作为妻子,我得与他在一起。”
这夜,下起了细雨。
深秋的雨,带着无尽的寒意。
我披衣站在窗前,看着廊下昏黄灯光映着的斜飘细雨,想的却是云绣的话。
作为妻子,她懂刘明的心愿,执着地与他站在一起。
作为妻子,当年,我做过什么?
走到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当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狐狸返回洛郡调兵调粮草的第二天,江文略蓝衫便服,带着同样轻衫便服、身无寸铁的一百人,在洛郡东门外求见。
不知是不是洛郡曾经是永嘉军的辖地,还是因为洛郡百姓也感受到战争的威胁,十分企盼三军能携手抗敌,当得知永嘉军江二公子愿意亲为人质,促成双方合作,百姓们倾城而出。
狐狸只得也同样轻衫便服,出城门,自江文略手中接过江太公署名盖印的合作文书,再把着江文略的手,二人谈笑风生、并肩入城。
谁也没有再提嘉定关的事,我带头表态,黎朔表示赞同,老七也终于松了口。
五天后,五叔及其余七营统领同意联手抗敌的书函相继送到。
三方合作,就等蔺不屈的一句话。
蔺不屈再来了一封信,信中似乎再度提出上次那个条件,狐狸仍然迟疑不决。
这夜,笛音吹了许久。
我披衣出门,打着灯笼,走到漪荷亭,狐狸正握着竹笛,望着满池枯荷。深秋的残月将他的背影照得有些孤单和凄凉。
“怎么了?蔺不屈的条件很苛刻吗?”我放下灯笼,站在他身边,轻轻地问。
他摇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着我,微笑道:“一直是我吹笛子,你听,好象不太公平。你也吹一曲,让我听听吧。”
我本欲推辞,可看着他的眼神,想起在云池亭那些清幽的夜晚,便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竹笛。
太久没有吹笛,我明显有些生涩,吹过半段后,才能做到流畅了些。
放下竹笛,我自嘲道:“还真是不公平,你堪比师旷,我却---”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寒星,许久,才似下了决心般,吁出一口气,缓缓说:“蔺不屈的条件倒不苛刻,可我,就是不想答应。”
最后六个字,他说得十分坚决。
我也不好再问,只得低声道:“咱们尽力就好,他若真不愿意合作,将来吃亏的必定是他。”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面上重新露出笑容,看着我,轻声道:“是,咱们尽力就行了,他不与我们合作,将来吃亏的是他。”
第二天,瑶瑶却失踪了。
所有人将洛郡搜翻了天,仍未能找到她。
狐狸虽然焦虑,却仍克制着,老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洛郡找了两天后,便要带人前往泾邑。
我在城门将他截住,怒斥他身为右将军,不顾大局、擅离职守,老七倔强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直到我说将率青瑶军亲自去泾邑寻找,他才向我拜下,转身回城。
我带着数百人赶到泾邑,也不敢太声张,正找得焦头烂额之时,狐狸却又派人请我回去,瑶瑶已经找到了。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偷了狐狸的令牌,一个人跑去了飞龙军,求见蔺不屈,说愿意效仿江文略,成为人质,请蔺不屈与卫家军合作抗敌。
等我回到洛郡,狐狸、江文略、蔺子楚正在厅内把酒言欢。
瑶瑶在一边为三人倒酒。
早早则趴在狐狸的膝盖上,含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他喝酒。
桌子边还坐着一位紫衣少女,十六七岁左右,长得很白净,气质也很端庄,一看就知道出身于名门世家。
青瑶夫人(中)
早早的眼神太过可怜巴巴,狐狸便喂了他一口酒。可那是二十年的梨花白,早早怎承受得住,呛得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嚎啕大哭。
狐狸和蔺子楚哈哈大笑,江文略也在一边微微笑。
我过去夺下酒杯。狐狸应是已有了几分醉意,拍桌大笑起来,道:“大嫂也真是,早早不是女娃娃,要当男子汉,就得从小学会喝酒。想当年,我才三岁,就喝过七八种佳酿的混酒。”
瑶瑶嚷道:“叔叔吹牛,才两种,你醉了一整天,害娘急得直哭。”
狐狸笑容慢慢收敛,倒了杯酒,向蔺子楚举杯:“子楚,我敬你。这丫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还要你和蔺小姐亲自送回来。”
蔺子楚笑道:“哪里哪里。凌刺史的千金,爹喜欢都来不及,又怎敢留为人质?舍妹正说要结识青瑶夫人,这便顺道来了,一点都不麻烦。”
顺着他这话,那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向我行礼:“青瑶夫人。”
蔺子楚引见道:“夫人,这是我三妹。子湘,你不老是说想见见当世巾帼英雄吗?这下可见着了。”
我以礼相还,轻声道:“蔺小姐。”
蔺子湘安静地微笑。
我与她同时落座。
男人们自说男人的事。
我与她颇有礼貌地闲聊。端庄又不失英爽,不愧出身将门,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罗婉的情形。
罗婉精美的衣饰、热情的话语、娇贵的身世,都让刚嫁入江家、出身寒微的我茫然不知所措。
怕婆婆不高兴,怕妯娌笑我小家子气,即使听到下人们嚼舌头,说罗婉曾暗恋过江文略,我仍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与她来往。
甚至天真地以为,我对她好,江家和罗家的关系便能好,便是帮了夫君,婆婆看着,或许对我的不喜便会淡那么几分。
自欺欺人,欺到最后,我真的以为罗婉的笑,都是真诚的笑。
这刻,我与蔺子湘彼此保持着淡然的距离。
不用第一次见面就拉着手,亲热地叫“姐姐妹妹”;不用在心中忐忑不安地想着这句话是否得体,那句话是否妥当。
只需在心中默默地观察。
三个男人,不,四个男人显然都喝醉了,我将早早抱起交给云绣,又吩咐人将三个大男人扶去狐狸的房间,索性让他们三个抵足共榻,既然要联手抗敌,增加几分情谊,总是好的。
再命燕红好生安置蔺家小姐,一切妥当,这才将瑶瑶拎回房。
一进门,瑶瑶竟卟嗵跪在地上。
我忙将她拉起,她又伏在我怀中,抽泣了好半天。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我低声责道:“以后不要这么鲁莽行事,合不合作,你舅舅自有主张,双方也各有利益,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当人质就可以的?”
她抽泣道:“婶婶。”
“嗯。”
“蔺不屈的条件,是要舅舅娶他的女儿,就是那个蔺子湘。”
我愣住。
漪荷亭边,狐狸坚决地说“可我,就是不想答应。”
瑶瑶低声道:“可舅舅不愿意,他表面装着没什么,但我看他每天练剑练到很晚,他一不高兴,就会这样。”
我只能无言地抚着她的秀发,这才发现,她已长到快齐我的下巴了。
“婶婶,舅舅不是我的亲舅舅。”
“我知道。”我柔声道:“可他把你当成亲甥女一般。”
“不。”她哭着摇头:“舅舅总是要娶舅妈的,他还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我---我本是孤女,现在成了这副丑样子,我怕他以后会不疼我---我想着,如果我能帮舅舅一把,为卫家军立下大功,也就没人再看不起我,即使我是孤女、是麻子,也能在卫家军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七、七叔才会象尊敬婶婶一样,对我---”
我替她擦去眼泪,轻声说:“你想帮你舅舅,心是好的,但不是这种帮法。你这样只会给他增加负担。眼下人家借口送你回来,亲自上门,这样一来,你舅舅该怎么办?他岂不是更加为难?”
瑶瑶显然没想过这个,愣得眼泪也止住了。
“人家很聪明,她不明着逼婚,只说上门做客,咱们要与飞龙军合作,自然不能打发人家回去。可她若是在这里呆久了,外间议论起来,你舅舅就是不想娶,最终也得娶她。”
“还有---”我低声道:“瑶瑶,孤女又怎样?你爹是万人敬仰的清官。麻子又如何?若别人以相貌取你,那种人,不理也罢。你舅舅、我、你七叔,都因为你是麻子而不喜欢你了吗?”
她露出思考的神色来。
我重新抱她入怀,脑中却忽有灵光一闪。
“瑶瑶,你是不是真的想和卫家军共存亡?”
她脸涨得通红,拼命点头,“婶婶,你也是这样的,是吗?若卫家军没有了,你也活不下去,是吗?”
“是。”我也用力点头:“婶婶有个办法,不但可以帮你舅舅解决眼下这个麻烦,说不定还能让卫家军打个胜仗。”
蔺子湘送了一块玛瑙平安璧给早早做见面礼,又送了一件绛红罗地金绣衫给我。
我淡然地收下,回赠她一幅画。
上次将狐狸作的画送给了蓝医正,他知道后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过了段时间,他竟找来了许多名家的画,悉数挂在我房中。
我知他是真正恼了,郑重地前去道歉,并请他收回这些名画。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大嫂以后要送画,就得送名家的,也免得人家笑我们山贼出身,小家子气。”
虽然觉得他是在说赌气的话,不过为免他再笑我小家子气,这回,我送给蔺子湘的,是张寅的《仕女图》。
蔺子湘果然识货,对我便收了那一分若有若无、世家女子看山贼大嫂的高高在上和疏离,说话也亲切了几分。
晚上陪她游夜市时,她有意无意地聊起上将军,我很中肯地评价了一番,再以长嫂的口吻,不着痕迹地加了句。
“六叔这人,性情是极好的,但还是有点少年心性,吃软不吃硬,最不喜欢被别人逼着做什么事,越逼,他越反感。说不定本来很乐意的事情,硬生生变得不乐意。可别人若是真心对他好,他必以十倍的好来相还。”
据我细心的观察,她很聪明地把这话听进去了。
那三人显然是真的喝醉了,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狐狸才第一个醒过来。
我在门外招手,狐狸悄悄出了院子。见他仍醉眼惺忪,我打了盆冷水,他将脸在冷水中泡了好一阵,才抬头向我微笑。
“六叔,那蔺小姐---”
“不,我不想娶她!”他脱口而出,眼睛微红地望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人家都已经登门了。”
他再度将脸埋在水中,许久后才仰头吁了口气,闷闷道:“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水珠自他面颊一缕缕滴下,他修眉紧蹙,蹲在地上,愣愣地望着院中的几杆枯竹。
我微微笑了笑,轻声说:“你现在最头疼的便是蔺小姐会留在这里,别人议论起来,日后不好打发她走。我现在有个法子,可以暂时先将他们打发回去,以后如何,以后再说。”
狐狸猛然抬头望着我,听我说罢,大笑着一跃而起。
我忙拉住他,道:“这个计策,你去说反而不好,会让蔺家兄妹疑心你是故意推托。”
狐狸马上明白过来,笑道:“这回,可又得劳烦江二公子了。”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院门口,又顿住,再折回我身边,凝望了我片刻,低沉道:“谢谢。”
这晚,狐狸与蔺子楚对弈,江文略观棋时,忽于棋局中“悟”出一条对敌妙策。狐狸与蔺子楚听罢,均拍案叫绝。
蔺子楚虽然有几分傲气,但也算当世青年俊彦,审时度势,自然明白怎样才对己方最有利。
我也没有看错蔺子湘,这是个很聪明的女子。
蔺氏兄妹很明智也很迅速地做出了权衡与决定。
第二天中午,狐狸摆下盛宴,款待蔺氏兄妹,并邀请洛郡的名流士绅参加。
席间,蔺子楚当众提出了苛刻的合作条件,不但要求打败漫天王后,杏子原以北、离河以西的领土全得划归飞龙军,还借口蔺氏祖籍在金城,要求卫家军让出金城。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老七当堂指责蔺子楚毫无诚意,狐狸则很明确而坚定地拒绝。
蔺氏兄妹拂袖而去。
蔺子楚抛下一句:“我龙城城高墙厚,粮草丰足,守上一年半载,待你三方斗得鱼死网破,我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岂不更好?”
足足噎得在场的名流士绅们说不出一句斥责的话。
出西门时,出了名年轻气盛、恃才慠物的蔺子楚似是愤于卫家军的态度,于马上回臂,拉弓搭箭,一箭射中城门上的红漆大字。
飞龙军与卫家军决裂的消息,很快传散开来。
蔺氏兄妹的身影远去时,我站在城头,在秋风中站了许久。
转身时,正对上江文略复杂的目光。
蔺子湘与罗婉虽然性格迥异,但每个人都会有她的弱点,有她在乎和看重的利益。
当年,若他对我坦诚信任,我对他尽心体贴,二人携手并肩,罗婉的事,未必就不能解决。
也不用落得今日这般,在寒风中咫尺相望,却隔了整个天涯。
擦肩而过时,我低声问了一句:“罗弘才,是不是还在嘉定关?”
“是。”
“好。”我停了一下脚步,轻声说:“沈窈娘的仇,我来报。”
半个月后,当我一袭戎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伊州城头,卫家军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击退漫天王发起的又一次进攻。
此时已是黄昏,初冬的夕阳缓缓沉入西面的山峦。
狐狸凝目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再看向我,微笑道:“漫天王果然中计,将龙州那边的主力向伊州调集。”
江文略负手立于我身侧,也看向我,道:“夫人既已在此露面,让漫天王确信我们主力在此背水一战,还请速速转移到安全地带,以策万全。我与杜兄留在这里就足够了。”
我仰头望向一侧城墙上插着的军旗。
北风劲吹,卫家军军旗、永嘉军军旗与青瑶军军旗飒飒而舞。
我轻轻地摇头。
“漫天王生性高傲,我这个他素来瞧不起的‘女流之辈’在此坐镇,他若攻不下来,又有何颜面撤军?要拖上漫天王半个月的时间,我非在此不可。”
我将目光投向天边的无限夕色。
“能不能击败漫天王,在此一举。我沈青瑶,要与卫家军共—存—亡!”
青瑶夫人(下)
“青瑶夫人!”
漫天王在夕阳下大笑,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伊州城外。
“青瑶夫人,你寡居已久,想必十分寂寞,本王也刚好丧妻,缺一个铺床暖被之人。不如你我结为秦晋之好,你将卫家军作为嫁妆带过来,咱们合为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也就不用再打个你死我活,夫人意下如何?!”
说罢,这北燕之地的大汉仰头狂笑。
天王军也齐声鼓噪或大笑。
伊州城头,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息,唯有寒风,呼啸而过。
我缓缓抬起右手,燕红会意,递上弓箭,我将箭默然扣于弦上。
漫天王仍在放声大笑,手却已按在了腰侧的刀鞘上。他刀鞘上镶着的一颗宝石,在夕阳的照映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天佑卫家军!”
箭出弦,我凛然大喝。
“天佑卫家军!”伊州城头,万众咆哮。
寒矢穿透瑟瑟秋风,如流星般飞向漫天王的王旗。
漫天王身形微偏,又凝住,箭势自他身侧掠过。“卟!”直入他身后旗卒胸膛。“啊!”短促的惨呼后,王旗栽倒在地。
漫天王抬起头,暴喝道:“贼婆娘---”
他话音刚起,我手中一松,侧头看,却是江文略取过我手中弓箭,不待漫天王说完,箭已挟着雷霆之势射了出去。
“漫天王!永嘉军在此,你受死吧!”
十天前赶来增援的部分永嘉军,应声吹起号角,战鼓大作。
江文略这一箭直中漫天王座骑,漫天王终究身手高强,暴喝一声,从容拔身而起,跃向另一匹马,狂笑道:“江家小儿,本王一并将你收拾---”
他身形刚起,狐狸早已怀抱满月,扣弦出箭!
这一箭,狐狸竟似预料到了漫天王的去势,长箭恰好赶在他要落下之际射向他的右腿。
漫天王此时腾在半空,不及挥刀拨开长箭,只得身形在空中强行转动,躲过这一箭,却未能如愿落在马上。他踉跄落地,狼狈地倒退了几步,若非他部属伸手相扶,险些就跌坐在地。
我们三人均知如果直射漫天王,不能成功,这番连迭射箭,将他逼下马,在十余万大军前狠狠扫了他的面子。
伊州城头,卫家军、永嘉军将士们笑成一团。
号鼓手也颇会凑趣,吹起了一曲《十八跌》,这本是民间叫化子讨钱时唱的随喜之曲,配着天王军的怒骂之声,再应景不过。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再侧头一看,狐狸和江文略的唇边,都有着抑制不住的微笑。
接下来的守城战,却是血腥而残酷的。
鼓声如雷,号角狂吹,竟三日三夜没有止歇。
漫天王显然是怒了,一拨拨大军派上来,伊州城下,鲜血将泥土染成赫红色,空气中,满满的皆是血腥暴戾之气。
到第三日夜间,天王军才终于暂停了攻城。
飞龙军、老七率领的三个营以及永嘉军主力,此时应当还没有包抄到漫天王的后方,我们迅速判定,这只是漫天王的暂时歇整。
狐狸算准时机,在天王军刚撤、士气最松懈的时候,五叔率领五千精兵冲出城门,将天王军冲了个措手不及,等对方再整旗鼓,五叔又迅速撤了回来。
我们都在城头微笑,看来今夜,我们可以睡一个好觉。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离了城门,就和狐狸、江文略一起在城门附近的垛房休息。
到底是初冬,夜里风寒如刃,自门缝钻进来,更象一把把世上最薄的刃。我坐在椅中快睡着了,忽觉身上一暖,所有的刀刃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