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略笑笑,举杯道:“我不但会这暗探窥伏之法,我还会挖地道。你今夜若不出来见我,我就挖一条地道,直通你的将军府。”
我踱至一边坐下,试探道:“难怪江公子会心甘情愿将洛郡划给我们,原来在这洛郡,还有很多为江公子办事的人。”
江文略喝下一杯酒,笑道:“窈娘,你在鸡公山我没办法见到你,只有把你放在洛郡,见你一面才不困难。”
我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江公子有话请说,如果没什么要事,我就告辞了。”
“窈娘---”江文略沉吟了一刻,道:“明天,我会上将军府找杜凤,与他商议联手打漫天王之事。”
“那又如何?”
“此次作战,我已经设好了局,罗弘才将会带领罗家军上阵。如果一切顺利,罗弘才那路人马将会惨败在漫天王的左将军手下,我派了一些人在他身边,这些人会护着他的残兵往小江口撤,到了小江口,我的人便会挑起事端,这些残军便会陷入混战。窈娘,杜凤肯定会留一部分人马在洛郡保护你和早早,加上你的青瑶军,完全可以以调解之名,压下他们,并将罗弘才拿下。”
他从袖中缓缓掏出两封信函,又缓缓推到我的面前,沉声道:“这里有两封信。窈娘,你的人马装作调解,制住罗弘才后,你将这两封信偷偷放到罗弘才身上,并让你的人搜出来,将信的内容公告天下。”
我低头看了看那两封信函,疑道:“这是什么?”
江文略的手抚上信函,道:“这两封信,一封是罗弘才写给漫天王的,他在信中与漫天王约定,他罗家军会在战场上放水,再使个回马枪,与漫天王前后夹击,将永嘉军和卫家军一网打尽,双方平分疆土;另一封---”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面上胶着,轻声道:“另一封,是去年二月,罗婉写给罗弘才的,说她已用重金收买好表哥,要她爹想个名义,将我调离永嘉,她好向你下手,并说一旦她这边成功,就让她爹露出要与郑达公联手灭掉永嘉军的风声,以向江家施压。”
奇怪的狐狸
外面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雪粒嚓嚓地砸在暖阁的窗户上。我微低着头,看着这两封信,良久不语。
炭盆上暖着的酒逸出一缕淡淡的白雾,江文略握起酒壶,斟了杯酒,推到我面前,声音低沉而柔和:“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吧。”
我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他叹了声,低声问道:“练功、带兵,是不是很辛苦?”
我没有回答,慢慢地拿起案几上的两封信。
他喝了杯酒,将细瓷酒杯拿在手中,似在看那上面的釉纹,又似盯着前方的炭盆,许久,轻声道:“窈娘,你---真的变了。”
我已将信看完,缓慢地将信折好,抬头看向他,略带讥讽道:“学罗弘才和罗婉的字迹,并偷盖到他们的印章,你花了很多心思吧?”
江文略笑了起来,笑之时他仰头再喝了一杯,喝罢,望向我时,他的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窈娘,他们害得我妻离子散,我难道不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我别过头,心底忽然一酸。
他似是又喝了杯酒,道:“窈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是让你以沈窈娘的身份去办这件事。你依然是沈青瑶,你也别让罗家军的人认出你来,这样你们卫家军将这两封信公告天下,更不会引人生疑。
“这一步棋,我先将罗家铲除,还你的清白。下一步,我再想法子将你和早早接回----”
“不用!”我猛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我拿起那两封信,放入怀中,望向江文略,冷声道:“江公子,我也想替死去的沈窈娘讨回一个公道,还她一个清白的名声,免得洪安的乡亲还真的以为沈家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淫妇。但其他的事情,不劳江公子操心!”
我正要转身,江文略忽提高声音道:“窈娘,你上次问我,如果将你们接回去,早早要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世。可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若是不回去,早早长大以后,你又要如何告诉他,他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我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子僵在门口。他仍在说:“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早早总有一天会知道,窈娘,你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他吗?”
炭盆中的火在噼啪响,我转过身,江文略正慢慢向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便停住了脚步。
“窈娘,你放心。”他苦笑一下,轻声道:“我不是想强行安排你做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先和你商量,早早的事情,请你三思。”
他顿了顿,似是艰难地开口:“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蓦地拧过头,迈过门槛,又停住脚步,并不回头,低声道:“罗弘才溃败于小江口,大概会在哪一日?”
江文略沉默片刻,道:“不能确定,届时我的人,会送信告诉你。”
寒风呼啸的长街上已空无一人,我急速走着,越走越快,直至进了青瑶军营房,才在校场的旗杆边停住脚步。
雪粒已将校场铺成薄薄的白色,唯在我站的地方因为旗斗遮住了,泥泞一片。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燕红与缨娘已抱着几床被子从营房外跑进来,我忙迎了上去,所幸被子都用蓑衣遮住了,未曾湿着。
我收拾心思,将几床被子分给睡在每个营房门边的少年,再看了一番,才带着燕红缨娘回府。
将马缰丢给看门的守卫,我蹬了蹬靴子上的雪,提脚迈过将军府大门的门槛。刚迈过右脚,心头忽然一跳,急速向右偏头。
昏暗的回廊上,一个黑幽幽的身影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声音也象从黑暗中渗出来一样:“这么晚,大嫂去哪了?”
我心里一慌,声音听在自己耳中都觉得有几分不自然:“六叔也还没歇下啊?我见下雪了,去营房看了看,怕小子们冻着。”
“哦,难怪找不着大嫂。”狐狸在距大门数步处停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点怪:“我正要找大嫂商议一点事情。”
我解下蓑衣,交给燕红,命她们退下,转向狐狸道:“这么晚,肯定是要紧的事,那就去六叔那儿谈吧。”
入了西厅,我不由缩了一下,道:“六叔,你这里这么冷,怎么也不生盆火?”
狐狸却不进来,靠着门框,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不用。”
我在椅中坐下,见他还不进来,讶道:“六叔不是说有要紧事和我商议吗?站在外面做什么?”
狐狸嘴角扯了扯,进得门来,却不关门,反而将门拉开了些,又走到窗前,将窗户全部推开。
寒风从外面呼地一下涌了进来,我出去得匆忙,没有披狐裘,现在又除了蓑衣,不禁冻得一哆嗦,皱眉道:“六叔,你---”
狐狸忽然转身,向我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肃容道:“大嫂,你我男女有别,深夜谈事,还是门户开着点好,以免招人非议。大嫂,您说是不是?”
“啊---”我张了张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狐狸神情更严肃了,坐到与我遥对着的椅子中,双手垂放在膝上,微低着头,并不看我,恭声道:“大嫂。”
我愣愣地应了声:“是。”
“再过二十天,是早早的周岁生日,二哥他们都会赶回来,为早早举行正式的少将军加印典礼,届时天下各方群雄,也都将有礼物到贺。”
我沉默了一下,道:“是。”
“早早的大名,小弟我已经拟好了几个,想在这次周岁加印礼上公告天下,还请大嫂定夺。”狐狸站起来,从长案上拿了一张纸,用双手捧着,却不送到我面前,只放在距我数步远的案几上,又退回椅中坐下,引了引手:“大嫂,请您定夺。”
我觉狐狸今夜实在有些反常,看了他一眼,他却垂下了眼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我只得站起,到案几旁拿起那张纸,寒风自门窗处一阵阵鼓进来,将纸吹得哗哗响,纸上的名字象一团团浮云在我眼前飘浮。
我看了许久,将纸慢慢折起来,放入怀中,道:“名字都好,我一时定不了,容我再想想,可好?”
狐狸站了起来:“是,大嫂。”
我觉得似还有话要对他说,可张了张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正犹豫间,狐狸已施了一礼,低声道:“大嫂,夜已晚,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只得回礼,道:“六叔也请早点歇着。”
“是。”
狐狸将我送到院门口,我走出很远,下意识回了下头,院门还是敞开着的,风雪中我恍惚了一下,以为他还站在门边,定睛再看,唯有一团团的雪,在空中飞舞。
这夜,我和衣躺在床上发呆,直到窗户透着些极微淡的白光才迷迷糊糊合眼,睡得正沉时,被瑶瑶的大呼小叫吵醒,这才惊觉睡过了头。等我们气喘吁吁赶到西厅,狐狸正握着根竹条站在廊下,脸色寒得象空中阴霾的乌云。
瑶瑶看着狐狸手中的竹条,嘴巴一扁,急得快哭出来了,我心中愧疚,忙走到狐狸面前,道:“是我睡过了头,没有来得及叫醒瑶瑶,六叔就责罚我吧。”
狐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将竹条在手心里慢慢顿着,缓缓道:“有错就得罚,不过小弟也不好责打大嫂,今天就劳烦大嫂多跳一千下吧。”
我咬咬牙,道:“是。”
瑶瑶吐了吐舌头,等狐狸回到房中,她才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婶婶,叔叔今天可真狠,加跳一千下!”
狐狸在屋内咳了一声,吓得我们也顾不了满坑的雪,齐齐跳入坑中。
天寒地冻,土坑湿滑,本就比平时要难跳一些,跳至两千来下,我已感支撑不住,可狐狸不时踱出来,我看到他的脸色,只得咬牙坚持。
瑶瑶跳完后一溜烟地跑了,我还在气如粗牛地跳着。好不容易跳完最后一下,终于支持不住,趴倒在雪地之中。
积雪刺得我面颊生疼,我却眼前一阵迷糊,没有一丝力气撑起身子,反而因为唇干舌燥,还下意识地啃了一口雪。正模糊时,一股大力拎住我后颈的衣衫,将我猛地提了起来。
我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这股大力揪进屋中,丢在榻上,呼声响起,一床厚厚的锦被将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等我的手不那么僵麻,微微颤抖着掀开被子,屋内已不见了狐狸的身影。
我觉得狐狸从昨日起心情就似乎十分不好,便吩咐众人,这日没事尽量少去触六将军的霉头,可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正将早早抱在怀中喂他吃蒸蛋,狐狸笑眯眯地进来了。
早早看见狐狸,挥舞着双手要他抱,狐狸笑着接过,早早身子一歪,小脸蛋便挨在狐狸右脸上,可他刚吃了一嘴的蛋糊,于是,狐狸脸上也黄黄一片。
我忍着笑,要抱回早早,狐狸忙道:“不用。”他也不擦脸上的蛋渍,只凝望着早早,道:“大嫂,这回有件事情,可对不住早早。”
“怎么了?”
狐狸在桌边坐下,犹豫片刻,道:“今天,江文略来过了。”
我只得装出吃惊的样子,放下汤匙,道:“他又来做什么?”
“他来约我们出兵,联合攻打漫天王。”狐狸低头看向早早,低声道:“经过商议,我们计划这个月的十五联合出兵,所以,早早的周岁加印典礼,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我慢慢放下碗,淡淡道:“那就等打完漫天王,再给早早补过生日吧。”
大军是在十四这日深夜开拔离城的。按照约定,卫家军将于十八日抵达柳河口,攻下柳河口后,与自东南方向攻来的永嘉军会合,再向漫天王的主力发动最后一战。
此时卫家军已扩充至两万人马,粮草辎重早于前段时日悄悄先行。二四五将军和老七都赶回了将军府,狐狸留了两千人在洛郡,交由黎朔指挥,保护我和早早,其余人马乘着黑夜,悄然出城。
他们去后,整个洛郡都显得十分冷清,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下雪,天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在将军府坐立难安地等了五日,这日清晨,等来了不知从墙外何处射来的一支箭。
白羽雕翎,带着一纸白笺,笺上五个大字:
速往小江口。
我将纸笺在手心中慢慢揉成一团,再仰头看了看青白冷素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黎朔没有多问,点齐人马,我留了数百名年纪较小的少年和比较弱质的女子,让他们入将军府保护瑶瑶和早早,其余约两千五百人,只带了些干粮,下令全速赶往小江口。
我率先上马,众人跟上,盔甲嗡然,铁蹄落如泼雨,急驰向洛郡东门。
及至东门,天已大亮,我回头看了看,正要力夹马肚,纵出城门,忽有一骑自将军府方向急追上来,马上之人大声呼道:“前面可是青瑶夫人?!”
我勒住马缰,那人直驱至我面前,翻鞍落马,满头大汗,急道:“总算赶上夫人了!”
“你是何人?”我问道。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快步奉到我面前,声音中透着几分惶然:“夫人,小的是蔺将军派来给六将军送一封急信的。蔺将军说这封信很重要,说如果六将军已经出兵了,就让小的送给夫人,请夫人一定要派人及时通知六将军---”
我接过信,看了看信上的印记,与蔺不屈素日和狐狸往来公函之印丝毫不差,忙将信笺展开细看,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小心甄子通。
我想了一下,顿时汗流浃背。黎朔想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接过我手中信笺一看,啊地一声拍上膝头,急道:“糟了!只怕甄子通已和漫天王联手,六将军有危险!”
杏子原
风穿过长街,在城门处回旋,激得黎朔手上的信笺哗哗作响。我再定然想了一阵,才沉声道:“燕红。”
“是,夫人。”燕红落马,奔了过来。
“你速回将军府,向纪先生要几封以前蔺不屈将军所写之信,再将九璧关的地形图拿过来。”
燕红领命而去,我向黎朔道:“黎统领。”
“在。”黎朔肃容道。
“上次卫家军与蔺不屈的飞龙军联合对阵田公顺,你是参与了的,你将作战经过详细讲给我听听。”
黎朔忙应了,清了清嗓子,细细从头详述,我用心听着,待他说完,燕红也已快马赶了回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将信中笔迹和印章再细心地对了一番,确认是蔺不屈亲笔所书无疑,便向黎朔道:“黎统领,我兵法只懂些皮毛,但自你方才所述,似乎也能听出,六将军与蔺将军联手作战时,虽然立场不同,但还是颇为信任的。”
黎朔面上闪过一丝讶意,旋即点头:“是,属下也有这个感觉。”
我望着他,缓缓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肯定,此信确是蔺不屈所写,而他所说之事属实,他确实是真心实意来提醒我们。”
黎朔没有再迟疑,点头道:“是。”
燕红与缨娘已展开了地形图,黎朔指向九璧关,郑重道:“甄子通向来中立,而他的九璧关易守难攻,所以至今没有哪方与他有纷争。正因为这个,六将军才定下来要由杏子原攻打柳河口。可若蔺将军信中所言属实,甄子通已与漫天王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很有可能在我们的人攻打柳河口时,甄子通会悄然出兵,从杏子原的西面直插我方后翼,与漫天王镇守柳河口的人来个前后夹击。”
围在我们身边的人都抽了口冷气,隔得远的也似感觉到了这份沉重,所有人面色沉郁,鸦雀无声,惟有青瑶军军旗被北风吹得飒飒卷舞。
我抬了抬头,看着这卷舞的军旗,渐有决断,向黎朔道:“黎统领,我们只有两千来人,即使全速赶过去,投入战场,与对手正面交锋,只怕也不济事。唯今之计,只有一个‘惑’字。”
黎朔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连声道:“是是是,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那好。”我回身上马,高举起右手,朗声道:“大家听着!”
所有人振声喝道:“是!”
我端坐于马上,眼光徐徐掠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听见自己的声音饱含前所未有的刚劲和清澈:“兄弟姐妹们!卫家军现在有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们要火速赶往救援。但这场战役十分艰险,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配合,我们才有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向我围拢,纷纷道:“夫人,我们都听您的!”
我微微点头,再举起手,待众人重新肃静,我大声道:“我现在问一问,哪些姐妹刺绣刺得又快又好?!”
娘子军中便有数十人举起了手,我向缨娘道:“缨娘,这一路往杏子原,要一天多的时间,中途会有时间进行歇整。你带着她们,赶在这休整的时间里,绣几十面军旗,要有永嘉军的,还要有飞龙军的。”
我又派出几名骑术好的士兵骑上脚力最好的骏马,全力赶到前方打探消息,再转向黎朔,凝望着他,轻声道:“黎统领,你给他们传授兵法时曾讲过五丈原令狐狣迷惑敌军、以少胜多一役,那么这一战,就全仰仗黎统领了。”
“是!”黎朔猛然将右腿一收,略显黑黝的面容透出军人独有的刚毅与锋芒,更含有几分对即将到来的血战的渴望。
他手中的长枪,枪尖在晨阳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随着他的大喝,我也似猛然间血脉贲张,跃身上马,呼道:“出发!柳河口!”
黎朔燕红等人齐声应喝,提马上前,列于我身后。我正要挥下马鞭,马蹄声急,扭头一看,刘明带着两人从队列后面追了上来。他面上隐有疑惑,大声道:“夫人,我们在后面没听清楚,不是去小江口吗?怎么改去柳河口?”
小江口?
胸口处的两封信,似两块沉重的石头,在我心头紧紧地压了一下。
我的手收紧了马缰,拧头望向东边。冬阳升起的方向,弥漫着乳白色的云雾,如果将这层雾拨开,朗日照映下的,是由洛郡至永嘉的官道。
去小江口,还的是沈窈娘的清白,可那个独守小楼、只为一人绽放的沈窈娘,终究是再也不回来的了。
那幸福的初嫁时光,两情缱绻的相对,一心相许的痴然,也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我听见自己心底暗暗怅然的声音,终于转回头,运力挥下马鞭,向北急驰。
冬雾在我身边丝丝飞卷,身后紧紧追随的铁蹄暴落如雨,我不停挥下马鞭,让寒风如刀刃般刮过我的脸,在这片模糊之中,许多曾忘却了的声音卷起、纷涌,又落下。
最终,都随空旷中的寒风,席卷而去。
这一路急驰,除去必须的歇整,众人都卯足了劲。因为知道形势危急,连偶尔的咳嗽声都透着几分沉肃。
第二日清晨,缨娘已带着数十名娘子军赶在歇整的时间里绣出了几十面军旗。黎朔和我也抓紧时间制定好了惑敌的策略,沿途还找来了十余面大鼓和长号以及数十头羊、上千把笤帚,将至杏子原,派出去快马打探的士兵赶了回来。
果然如我们所料,甄子通出兵,与漫天王镇守柳河口的主力夹击,将卫家军堵在了杏子原,双方大战已进行了整整五日。
卫家军岌岌可危!
站在杏子原西南角的小山丘上,遥望原上战火正烈,黎朔浓烈的双眸象燃起了两团熊熊的火,没有多余的话,策略早在来路上制订得十分详尽,也早周密地安排了下去。
看着我披上铠甲、在马鞍边挂好箭囊,黎朔还是犹豫地问道:“夫人,很危险,要不,您还是留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要装成永嘉军、飞龙军、青瑶军齐齐赶来救援,至少得有一方的首领露面,江文略和蔺不屈都不在,我这青瑶军首领再不露面,只怕迷惑不了敌军。”
我纵身上马,凝望了一眼身后的将士,又望向黎朔,轻声道:“黎统领,一切交给你指挥。”
黎朔喉头似乎哽咽了一下,又猛然转头,慢慢地将右手高高举起。
我也缓缓地举起右手,将目光投向那正惨烈搏杀的战场,一股豪气直往上冲,策马冲下山丘前,我厉声喝了一句:“天佑卫家军!”
“天佑卫家军!”
天佑卫家军。
这日风盛,青瑶军马尾上系着的笤帚在地上扫出浓浓的尘雾,这尘雾再被风一吹,遮天蔽日。
我似乎再也听不到震天而起的杀声,听不到那些被绑住的山羊在树林里踢出的鼓点声,也听不到黎朔在带人吹起长号,我身后的将士们在挥舞着旗帜,狂呼着“永嘉军来了!”、“飞龙军、青瑶军来了!”
我一意驱马,茫然天地间,厮杀声蒸腾无踪,我心中只有一句。
天佑卫家军。
这句话如同在我体内奔腾肆虐的血流,激得我涌上生平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机,反握刀柄,带着青瑶军直冲入阵中。
扬天尘土间,青瑶军似一股最有力的洪流,顷刻间便从后方将敌军冲开一道缺口。
杀声滚滚中,我也终于落下了第一刀。
平生第一次,我手中的锋刃溅起殷红的鲜血。
我知自己带领的这两千多人不过杯水车薪,只能暂时将敌军吓退一些,最紧要必须将被敌军分割开的卫家军聚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