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璘就笑了:“不是说了杨琛嘛。”
顾锦城哼了一声,说:“你骗鬼去吧,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置他于死地,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这赌得有点太大了吧。”
靖璘忙瞥到一旁的佳音低下头去,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也不避讳顾锦城,伸手就去将她拉到身边,神色温柔地帮她捋着鬓边的碎发。
顾锦城瞧着他们亲昵的样子,又看佳音神色不佳,想到从前和她的闹剧,便开玩笑地说:“夫人还为我的唐突生气呢?”
佳音忙笑着说:“司令多想了,并没有。”
说着又觉得自己一个女人家在这里有些碍事,便起身去给两人张罗饭食。
待佳音出去,靖璘就接着前话说:“最起码除了他这一大害,也算是我对国家的一点贡献吧。”
“国家会记住你的。”顾锦城拱手说,神色玩笑中有恭敬之意,又说:“杨琛想置你于死地,就是日本人想置你于死地,现在日本人反而因此不敢动了,也算有失必有得吧。”
“其他方法都不管用,只得我亲自出马了,我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们就不会怀疑了。”靖璘说着又是一叹:“不过也亏了现在倒不能将我岳叔父和我父亲的死归于日本人,怕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就算是日本人干的现在也没办法了,这江门很快也要被践踏在日本脚下了,日本人快要在这里作威作福了。”
顾锦城抿了口六安,他们两个这一点都颇为相似,都喜欢六安。接着上话他又说:“不过好像最近日本人出来辟嫌了,澄清之前的报道有误。”
“无所谓了,杀不死东条宁次,把杨琛干掉也算有些安慰了吧。”靖璘说着一个摆手,说:“不聊这个了。多谢顾司令帮我那个大忙,不然我真的要被逼上绝路吐血而亡了。”
“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把钱调到南方银行存起来我也赚了不少,我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顾锦城笑得春风得意,靖璘却失却了笑的动力,神情有些痛苦有些无奈地说:“我的兄弟竟然要将我赶尽杀绝。他极力劝董家从政坛全身而退,再帮着他们一道搬到香港,我说他怎么这么热心?他不仅热心,还空手将商会让给我,当真大度。原来他是一早打算好把银行里的钱提走,再趁着和董家出走之际散布风声让大家心里不安,纷纷前来提款,给我来一招釜底抽薪,好让我走投无路。”
顾锦城依旧笑着说:“但是你二哥取走的那笔钱又重新回到了你手里是不是?不然你是不会那么自信大胆地向我保证,而我也没那么傻,会把钱借给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人。”
“司令快人快语。”顾锦城的情绪影响了靖璘,不禁也笑了:“靖玿他不会想到,我早几年就在香港开办了银行,而他去香港一路遇到的几个‘好人’都是我一手安排好的。他在他乡人生地不熟,遇到老乡即是知音,要怪就怪他自己太轻信别人,又把钱存到了我这里。他多了个心眼,开户的名字没有用自己的,而我正好借他这个小心,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再借你的钱向商会的那些老财主传递个信息,和政府合作的好处就是不会这么容易被逼上绝路。”
“你其实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靖璘点点头:“是的,从听说他要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所以很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当时只是想可能万一的话,没想到却是事实。”
“你是艺高人胆大,这一招其实走得很险,你二哥是不会想到能那么轻易地从银行提款是你的主意。”
“他给我来一招釜底抽薪,我就回他一招。”靖璘看了眼窗外的阳光,那个圆盘看似很大却毫无锐气,“我的兄弟,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么做的。不过他把玉器行的很多古玩也都掳走了,那些东西是我一生所珍爱的,也不打算追回了,算是我做兄弟的一些心意,即便没钱,他下半辈子也不会难过的。”
“你现在算是名利双收了。以后怎么打算的?”
靖璘笑着摇摇头,说:“其实我想学艾佳诚那样,将商会解散了。日本看样子就要打进来了,江门一旦沦陷,商会迟早会成为日本人的傀儡,还不如趁早解散了。商会从小就是我的一个梦想,可是如今得到了,竟觉着也不过如此,最重要的还是家庭。我太太身体也不好,以前我太忙无暇顾及她,想以后好好照顾她,弥补以前的疏忽。司令呢?马上又要上战场了吧?”
顾锦城有些扼腕地说:“是啊。我还打算和你一起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萌生了退意。”
“司令说笑了,我进军队能干什么。就像我当初训练那批百人团,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要用他们来干什么。”
顾锦城的神色是悠远的慨叹,收敛了笑容,说:“当初我们还说到了最后的生死之战这些勇士就有用武之地了,可以保家卫国。现在想想真是当时年轻,思想竟然如此幼稚。”
靖璘也觉着好笑:“我当时还想用他们来保护家人,可是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泱泱大国都不能保,何以保我吕家,况且如今吕家已经分崩离析,四散而去。”随即,又对顾正色道:“不过司令,他们个个都是英雄人物,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都是我很舍不得的好兄弟,我想以后托付给你。他们的愿望就是为报效祖国上战场杀敌,相信他们会愿意跟随你这个好将军,誓死效忠的。”
“谢谢你的一番美意,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只是我害怕白白牺牲了他们的性命。”
“不是我说他们也是要去的,他们等了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
“那么,我会把他们视作兄弟,就像我那些兄弟一样。”顾锦城有些夸张地起身拱手作揖道谢,那一身藏蓝色长衫在他身上,更衬托得他面如冠玉般英俊,身姿洒脱飘逸,显出了他少有的温润之气。靖璘知道他虽然身为一方司令,平时作风却幽默随意惯了,也不以为意,只由着他去。
只是顾锦城前一秒还笑着,后一秒神色就有些沉郁,是他少有的沧桑失落,苦笑着说:“虽然这样说着,其实我很害怕让他们上战场,我死了那么多兄弟,每死一个人,我心里都会被刀割一下。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硬生生地往敌人的枪口上冲,想要用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的步伐,却都是徒然送命而已。我以前还嘲笑张某,硬生生地将东三省让给日本。现在轮到我了,才终于明白如果当初不让会怎么样?我们纵然有百万大军,和日本的那些武器装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白白送命而已。咱们的兄弟也只是人家的枪靶子而已。”
“总统是要打持久战吗?”
顾锦城叹着说:“只能这样了。日本人希望和我们速战速决,这样他们取胜的把握就很大。我们当然不能进了他这个圈套。我想这恐怕也是张当时选择不抵抗的原因之一吧,如果他真的动用军队和日本人干了会怎么样?真的能击退敌人保家卫国吗?恐怕会比后来的形势更惨。我现在才感到那种压抑那种无奈,看着兄弟白白牺牲的那种痛苦。可是眼看就要到来了,一切都要到来了,不想当窝囊将军就得让弟兄们白白送命,不让弟兄们白白送命,我就是下一个张。别人看我无限风光,真是不在其位不食其味。”
这时候的顾锦城,是这乱世中的一个普通男子,因这不安的世道不如意的生活发着最简单的慨叹。只是从他嘴里吐出的叹息,却比别人沉重千万倍。
第173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4)
隐约听到战火了,江门终于听到战火了。佳音忙将窗户阖上,这恐慌担心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别让靖璘受到影响。却还是让他听到了,他起身来缓缓踱到窗户前,将窗户重新打开,从后面抱着她,和她一起静静地聆听远处模糊但让人不安的炮声。
他的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沉醉了:“佳音,我们也走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佳音安心地说:“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哪里。”
“那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佳音将头靠到他的胸膛,温暖而踏实,她说:“我不离开你。”
她怎么会离开他,怎么舍得离开他。过去种种都是噩梦,她给了他一枪,将自己打醒了,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他。他们现在彼此都只有对方了,世界这样纷乱,乱到他们看不到未来。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今天他们还能偎依在彼此身边,他环着她,说着她最渴望听到的话,人生最美也不过如此。
佳音怕他站得时间久了精神又疲乏了,让他到床上歇息,她去给他煲汤。他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乖顺地像个孩子似的顺从着她的意思,而她欣慰地只想笑。因为他,她每天都要下厨亲自为他调制饮食,她的煲汤煮粥的手艺精湛了不少,制作的糕点也更加可口,佣人听差跟着他倒享了不少口福。
商会的事情大都交给阿江帮他打理,他难得清闲得在家享受着她的悉心照料,竟是上瘾了一样的沉醉,让他倍觉珍惜。随手又翻出压在枕下她的照片,他给她照的,饶是她在眼前,也要拿出来呆看好一会。还正端详着,她忽然又进来了,他忙将照片翻下放在床上。
佳音将一个红底色的锦囊给他,是他那会去书房看了会书遗忘在那里的玉观音,佳音要他随时带在身边,不想这一会倒给忘了。遂就接过来,还不忘讨好地对她笑着,以表自己的歉疚,佳音的神色好似在埋怨,却又那样甜蜜地笑着,被他直直地一望,两颊飞起红晕,忙转身出去了。
停了一会,有人敲门,靖璘还纳闷佳音为何不直接进来倒要敲门,抬头一看却是太太来了。太太笑着向他走来,后面还跟着靖瑶,亦是笑着走进来。
太太着一身深蓝色长袍,是普通的布料,脸上是罕见的随和的笑容。这样的太太有些生疏,倒像是第一次见,可是又觉着无限亲切,那长袍在她身上多了些随和与温情,让他心里不由得一热,随即又一酸。几天不见,太太老了很多,头上银丝多几许,眼角皱纹深浅出,眼光有些微的涣散,不时露着疲惫的厌光。她最近是经常来的,却每回都像许久不照面的样子,巴巴地赶到床边握着靖璘的手,左端右详上看下瞧,还不时地抚摸着他,切实地感受到他是逐渐在康健才能舒一口气。用她的话说身边的孩子不多了,靖璘又是最顶要的一个,千万不可有闪失,不然她以后也恐难再活下去。她这样也让靖璘不能再计较很多哽在心头的情结,倒让他萌生出不少疼惜与爱戴,忙拉着她让坐下歇息。
身后的靖瑶也是一身青色长衫,却少了之前浓重的寒霜萧索之气,人圆润了,精神也饱满了,眼睛散着星光,是天际最耀目的璀璨,嘴角绽着笑意,是最温润亮泽的珠玉。整个人怡然独立在那里,是当初的那个翩翩少年公子。
太太一来就无不高兴地对靖璘说在家里发现了卓琳以前常带的一个玉佩,她竟搁在了念经房里,看来是她专门着人留给她的,说明她心里是有母亲的,所以留给她一个念想。许久来说起卓琳她第一次开怀地笑了,映在靖璘的眼睛里却是一份深沉的寂寥,而他只能陪着她笑,旁的都不敢说。
太太是一脸宽慰的舒心,说完卓琳,又凑近靖璘给他说靖玦回来了,将小别馆卖了,搬了回来陪她一起住着。公馆里头一回有人回来了,太太的快乐是一种久违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是随即又有些失落,说他没找到玉斓母子,没找到她的孙子。说起孙子,太太的脸上是难掩的悲伤难过,恐怕又想到其他两个孙子,太太怔忪了好一会,才又慢慢缓过精神来。不管怎样,靖玦回来对她是莫大的安慰。
靖瑶将手放在太太肩背上,许是第一次觉到太太的脆弱,更第一次觉着太太的絮叨,让他怜惜地望着太太,头一次感到作为母亲的不易。渐渐地,靖瑶将头靠在太太背上,这样炎炎烦热的日子他竟想感受一下母亲的体温。
太太被他的动作惊到了,一时有些高兴得竟有些无措,待到心绪平稳了靖瑶已经起身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反应。太太的高兴有些慌乱,不停地摸索着要说些什么,思索了半晌,问他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呢?屋子还有好几间呢,都给你么备着呢。”
靖璘和靖瑶却都怔住了。佳音受了委屈,不愿回去,哪怕原谅了太太她也一万个不愿回去,他不能违了她的意,可是现在太太这样痴痴地望着他,而他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竟是最痛苦的煎熬。而靖瑶云游有方,即在远方,家是回不去了,从前觉着恣意的潇洒,自由的徜徉,竟都比不过现在面对太太企盼的眼神内心的那份痛苦。
太太一梦初醒,立时恢复了从前的冷静,脸上露出沉静的笑容,说:“也好也好,男子汉大丈夫当要独立,你父亲在时经常说的,这样才不枉你父亲如此看重你们。只是母亲我有个小小的要求,父母在,不远游,若远游,必有方。可否答应母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好。”
佳音领着蒋妈来给二人端上茶和点心,她亲手做的点心,特意让太太尝尝。出人意料,太太竟说想打包带回去,佳音感到惊喜,当即就去准备。太太忙站起来,要和她一道去,佳音稍作犹豫,就看到靖璘眼光的示意,忙满腹热忱地牵着太太出去。
这里留下靖瑶和靖璘,竟相对喟叹起来。只是面前的靖瑶让靖璘先从母亲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若不是早有察觉,果断决定将他拉回□□在家里,也不知现在他身在何处还有命否,为此靖瑶几乎要和他反目成仇了。也亏得这一枪,让他重新承认了他这个兄长,也对自己的行为幡然醒悟,立时不胡闹了。
靖璘却再无心思和他周旋,也再无心力再做挽留,太太一走他的脸立时冰冷下来,说:“你现在可是不走了?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靖瑶认真地说:“不走了,三哥我不走了。”
靖璘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问道:“楚九小姐还在北平吗?”
说到那个女子,靖瑶的脸上立时变作最欣慰的笑容,说:“她去武汉了,给我来了信。我想等你好了就去找她,我们一道去武汉吧三哥。”
靖璘无声地笑了,他一下变得失魂落魄,一下又恢复了往日风采,左不过都是因为一个楚小姐。她不过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还是个寡妇,可是就这样的一个楚小姐,左右着靖瑶人生的情绪,让他毫不顾忌个人安危去做追寻,终生的追寻。突然之间,这样的靖瑶竟让他有几分敬意,更有几分自觉不如的惭愧。
“我这次不拦你,你想去就去吧。我再做打算。”
佳音也不会想到,太太竟来了兴致似的,跟她说了好些话,尤以四姨太为重。她说,她便听着。说到靖玦,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随即又告诉了佳音一个颇让人烦乱而又感伤的消息:钟妈走了,窃走了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四姨太的物件,重要值钱的竟一个不留悉数带走了。太太苦笑了一声,心里明白眼里清楚地说钟妈老早就被四姨太收买了,她一直自诩聪明认为钟妈不会背叛她,却不料在最后竟横遭这当头一棒,原想着会有多么愤慨,现在竟也看的开了。四姨太的物件,原本就是她的东西,人都走了,那些东西还留着有什么用。只是钟妈,想想还是让她心里难受。钟妈一走,她就把很多人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得力的。
佳音头一回开口宽慰太太,从前觉着她是多么无坚不摧,到头来也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呢。太太只是懊悔当初发现他们两人的□□没有及时给予暗示制止,闹到如今的地步她有很大的责任,却也追悔不及了。
“你还记得你兄长结婚的时候吗?四姨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婚礼结束后说是去参加个朋友的牌局,一去就是两夜未回。正巧你大哥当时也有事出去两夜未回。四姨太那天可说了不少动听的讨好的话给我听,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如果当初听得进去劝一劝该多好,我的孩子我的孙子不至于都离开我。”
太太走了,太太的话可没走,还萦绕在佳音耳边。可是人生哪里能够追悔呢,连后悔恐都不迭,若能追悔,她倒希望一切回到最初,哪怕是个骗局,也强于真相的残酷。靖璘恐是想到了卓琳,到现在都没敢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因着卓琳又想到了太太,恐是心疼母亲,又跟佳音试着商量说:“佳音,你愿意再回到公馆去吗?”
佳音立时摇头说:“我不要回去。”
靖璘不强求她,“那好,我们不回去。那我们有时间去看看太太好吗?”
佳音知道他的心思,不忍再弗了他的意,说:“好。”
佳音是那么想的,可是在靖璘这里,倒不是心疼太太那么简单。他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有一段时间他很恨太太,心想以后恐怕要长此以往恨下去了,因为太太他失去了挚爱,那么钻心的痛,那么深沉的悲凉,是他再难走出的低谷。可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这些变故让太太也失去了很多珍贵之物,这样纷乱的世道他对太太更多的是一种同命相连的同情,以及重新燃起的对母亲的那种感情。
第174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5)
靖瑶要走了,佳音长嫂为母,倒悉心地为他准备出行的一应装行装,只是恐怕以后再难回来,所以生活用品衣物书本都一一打点好,真有倾尽家当之势。靖瑶不知这一走何时还能再见,佳音给他收拾着,他在一旁就呆呆地看着,一副怅怅然的样子。这样子倒让佳音一阵好笑,按理说去见楚小姐,他心里应该不定要多开心呢。
随手又将靖瑶从美国给她带过来的《傲慢与偏见》和《简爱》一并包上,说:“这两本书你给楚小姐带过去吧,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了。”
“那是给嫂子的,你就留着吧。”
佳音颇有些感慨地说:“我这几年也够波澜壮阔的了,还用得着看这个吗?你还是给她拿过去吧,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话让靖瑶很有几分感触,不免又是一怔。那两本书很有些年份了,又因为佳音多次翻看,书已经发黄发旧,那书卷香亦散发着几分沉淀的味道。一晃几年过去了,连这书也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一般,从此要移驾别处了。
靖瑶又决定去陪陪三姨太,然后再陪陪太太。他前脚刚一走,佳音突然发现大钟不见了,而用蒋妈她们的话说大钟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倒是家里的东西并没丢失,看来是随着钟妈一道走的,倒是什么都没拿走,算是他对这个家的一份诚心吧。靖璘像是一早料到了,不过自从吕敬之死后,他仿佛对一切都是了如指掌的样子,又仿佛是看透一切的样子,总之他没有吃惊,只是和佳音一样,心里漫过淡淡的感伤。
靖璘不想佳音再被这些大大小小繁琐的事情扰得忧烦,就心生一计要和她下棋,结婚这么几年两人竟还没下过棋,他听说过佳音的棋艺了得,却从未真正和她切磋过,真是这几年的一大遗憾。他这一提议,佳音倒吃惊不少,若不是他提起,她恐怕也快忘了自己竟还会围棋。心里也是欢喜非常。就忙找了家里尘封了很久的一张棋盘来,这棋盘还是当年为了和他闲来对垒而专门派当差去买的,却不想竟就一直束之高阁了。而今两人终于闲下心来对垒一盘竟是五年之后,棋盘上也落尽了五年的尘埃。
真到了落棋的时候,两个人的玩性倒给涌了上来,并不认真去下,而是享受这惬意的娱乐。这盘棋倒是颇具魔力,竟将靖璘的回忆勾了起来,他不禁说道:“佳音,想回去吗?再去小太湖,五年没去了吧?”
他这一说,佳音猛地回忆起来,也是一番感慨地说:“是啊,有五年没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靖璘直直地望着她:“想去吗?”
佳音眼睛看着围棋,脸上在溢满微笑,说:“想。”
“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就去吧。”靖璘的声音有些迫不及待,这样说着,又忽然暗沉下去,略有梗塞地说:“我想在那里好好给你过个生日,这么多年,竟没能好好给你过过一次生日。”
佳音抬起头来,欣慰地笑了,宽慰他而认真地说:“那个还重要吗?那个不重要了。”
靖璘的态度更为认真:“那个重要。”
佳音沉静地笑了,笑得很踏实。低头看棋局,不禁诧异到自己一时疏忽让现在的形势都倒向了靖璘一边,眼看着几枚棋子又要被他一举拿下了,伸手在棋盘上一挥,嘴里说有苍蝇,手上做赶苍蝇状,待动作停下来,棋盘就散乱了。嘴里佯作可惜地说:“哎呀,坏了。”
靖璘看在眼里,就失声笑了,这小把戏她从前做过一回,他当时并没看真切,而今总算看了个透彻,更觉得可乐。又怕她面上难堪,忙附和道:“该死的苍蝇,只能重新下了。”
看她脸上都是心满意足,他心里倒更觉着满足。这里另一盘又起,看到她脸上百合初夏绽放的微笑,心里一时竟想起一件不足之事来:“佳音,还记得我说的那张金本雕花床吗?本想着以后咱们能睡在那上面,该多么气派。”
佳音当即问道:“不见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