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琳目送着靖瑶哀默的背影出去,心里不住地叹息。看佳音的眼神有意让她一道出去,但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目今佳音凌乱颓唐消瘦的样子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酸痛,认真地缓缓地说:“嫂子,以前的种种,希望你不要介怀。”见佳音并不理会,淡淡地笑了,继续道:“其实我比你好不了多少。我最爱的人跟我定的约定,我们彼此离婚然后在一起,但是当我离婚了,他却食言了。他说那个女人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他不能弃之不管。可是他知道吗?我的肚子里也有他的孩子。”
佳音吃惊地看向她,神色有些痛苦,眼里闪过一抹同情,瞬即又转过头去。
“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佳音淡淡地说:“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卓琳眼里立时噙满了泪水,却隐忍着不让流下,淡淡的哀愁在眼角堆积,不是怨艾,所以显得异常安静美丽:“因为自己经历了,才觉得做女人真可怜。也对和我相同遭遇的人充满同情。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你是我嫂子,曾经算是我对不起你。”
佳音慢慢回过头来,“不要自责了,我也有不是。”
卓琳悠悠地看着远处,远处也是不远处的那架钢琴而已,只是她的眼眸里是一份更遥远的遗憾:“如果我们以前能这样多好。”
佳音的视线经不住也被她带到了那里:“是啊,也许会是另一番情况。”
卓琳的两颗眼泪落下了,“嫂子,我要走了,我要出国去。”对上佳音略显愕然的眼神,她继续道:“我打算秘密出国,找个安全平静的环境,好好抚养我的孩子长大,离开这个充满遗憾与仇恨的地方,让我的孩子能过他想过的生活。曾经想要出国,最终没能挣脱母亲的桎梏,听从父母之命嫁了人,而今落得如此下场,回想起来真是太后悔了。你说,如果那时候坚持出国的话,会不会是另一个结果。就像如果你当初没有嫁给我三哥的话,也会是另外一个结果吧。我们是不是明白得太晚,所以现在这样痛苦。”
“不知道。”佳音茫然地机械地回答着,又问她:“你到了国外该怎么照顾自己呢?”
她这样问让卓琳的脸上不由得漫上笑容来,声音坚定地说:“你放心,我卓琳不再是软弱娇气的小姐了,是孩子的妈妈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再者,我还可以去找二嫂。”只是提到幼安,就不住地叹气,“想想还真是可怜,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还在犹豫真的见了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你会说吗?”
卓琳想了想,说:“我想我还是会说的,都是女人,不能让她再被蒙蔽在鼓里了。”
佳音重新抬起眼睛看向卓琳,认真仔细的,温柔体贴的,“什么时候走呢?”
“可能最快几天以后就动身了。”
佳音静默了,迟来的那份不舍让她的所有话语都哽在了喉里,只是望着卓琳淡淡地笑着。屋子里的盆景她很久都没收拾了,卓琳身后的花瓶里不知是谁插着紫荆花,枝繁叶茂满庭秀,珠瓒缨簇海内香,那样精巧可爱,鲜妍秀丽,而沙发上的卓琳脸庞却是比紫荆更娇媚动人,年龄只增加了她动人芳容,并没减少半分姿色。芳容之外,又平添了一份沉稳大方,优雅从容。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当真是一副弃妇的惨淡模样,连自己都有些嫌弃了。
可是这样美丽的卓琳佳音看着却有些心疼,更有一份愧疚,想弥补些什么,却已是不能,只能略表一下关心:“操心好自己。”
“你也是。”卓琳欣慰地笑了。只是踌躇了一下,又问道:“对于我三哥,如果有可能,你会原谅他吗?”佳音的沉默让卓琳心里一点一点在往下沉:“你会和他离婚是不是?”
佳音的沉默更冰冷了,表情也凝固了,卓琳心下一凉,愿景冻成了冰点,她不再说话了,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我走了。”
一句话后,卓琳起身走了,她想着自己的莽撞伤到了佳音,两人应该又回到了从前。只是在出了大门后的一个转身,在不远处的喷泉旁,却看到了佳音的素色身影,在明媚鲜妍的团团樱花下叹唱着一份凄凉。
第134章 还君双明珠(12)
院子里的灯已经灭了,几日不回家想不到现在家里竟睡得这样早。也想不到他现在回来,所以门房也已经睡下了,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才慌张地起来。没让门房开灯,摸着黑进到屋里,屋里更黑得全无方位,只闻得一阵兰花的馥郁,混合着百合含苞待放的青涩。靖璘凭着感觉摸到楼梯,上到二楼,卧室门是关着的,但是轻轻一推就开了,容易得让他的心无法安定。
推开门,迎面是窗户外刮进来的清风,窗帘也卷起大波浪在飘摇,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她在床上。再走近一些,月亮的光映到屋子里,眼前清晰了几许,就看到佳音穿着睡衣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头发凌乱地铺在床上,那样子萧索极了。
他走过去关好窗户,晦暗中看她侧身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缓慢走近她,看了她良久,她依旧那样静静地躺着,麻木了似的眸光里黯淡无神。
他说:“窗户开得这么大,也不怕感冒。多少盖个被子也好。”
他看她这样明显无心回答他,想要过去给她盖个被子,她却忽然有所感应似的,轻声细语平静地说:“清明节已经过了。”
看她有反应了,他心里也才松了口气,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一时没了语言,直思索了好半天才说道:“父亲今年赶了一大早去扫墓了。”
佳音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声音缓缓道来:“前年、去年百合坊里他们陪我一起踏青,放风筝,今年我一个人看着樱花一朵朵地盛开。那天,清明断雪,我却看到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落到我的嘴上,那样冰凉。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又没话了,屋子里异样安静,他能听到她纤弱沉稳的心跳声。他仔细端详着她,这么些天过去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了,那件睡衣满身都是褶皱,头发乱草一般凌乱地披散下来摊在床上,一向很爱干净却已多天没洗漱了。这样的她,在他心里,是生了锈的烙印,越锈迹斑斑,刻得越深。她纤小的脸瘦削了很多,脸色更是苍白无光,蒋妈跟他说佳音近来都是自己上厨房熬粥喝,一天也不过一顿而已,他们做的看也懒得看一眼。她自己巧妇样的一双手,却这样作践自己,让他心里这样不舒服,“你看你,最近不吃饭,瘦的这样。”
“瘦不瘦的,有谁能看到呢。”说着,佳音艰难地慢慢起身来,看着他,面色凄凉嘲笑着问道:“你能看到吗?”
“你身体不好,饭还是要吃的。”他不再看她,床头柜上砚台下压着几张稿纸,便走过去拿起稿纸来看上面的字迹,是她纤细的蝇头小楷,道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是司马相如给文君的断情诗,什么意思,他一眼就能看出。将那张稿纸放下,下面的一张字迹更细密,力道却纤细得飘渺,好像生命濒临消逝的飞蛾,留下清冷的影子:
一别之后,两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尽,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他看着那首数字诗,她眼角扫过了一眼,双臂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说:“无亿(忆)了,其实很早就无忆了。可是我现在才知道。”
曾经那么多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卓琳说的,佳容说的,小玉说的,当时她以为都是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还骄傲地坚持着自己的执念。可是呢,到头来都是这份执念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连当初那样讨厌她的卓琳也说了实话,竟然自欺欺人的人就是她自己。这么迟这么迟,当一切挽回不去的时候,她才从自己的谎言里走出来,却已经落得一副不堪的模样了。
他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团坐在那里,月光透过窗户直射到她脸上,她的脸上一片迷离的白光,映出了她眼里婆娑迷蒙的水汽,点点闪着光。他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的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她又忽然痴笑了一下,那笑容倒是很无奈,“哦,我记起来了,你的人也很少在这里,你的心却永远都在一个地方。”她又看向他,样子很是无辜,眼眸的疑问那样纯真:“你告诉我,以前你跟我说你忙公事,都是假的吧?”
月光漫过她的侧脸,飘散的头发下一张脸白得玲珑,小得精巧,他伸手去想要给她把头发理好,她的眼眸忽然变得凌厉,瞬即快速退到床头墙边,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狠狠地说:“你别碰我!别想再碰我了。”
他的触摸她一向是很温顺地接受,满脸都是喜悦,这样敏感的拒绝还是第一次,情绪这样强烈让他心里吃了劲,看着她问道:“你这样恨我?”
她将自己环得更紧了,在墙边抱作一团,像个受到威胁的小动物,拼着命在保护自己,说:“我恨,我恨死你了。”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抬头望了眼月亮,她刚刚就在看着月亮发呆,可是在他看来,月亮也不过是一个发着光晕的银盘子,一片空白而已,射到心里,却有些微凉。转过头来,他起身便走了。
他走了,又走了,她的眼泪才顺着面颊颗颗滚落,滴落到床罩上洇开一朵朵冰凉的小花。这才觉着月伴床头、天色朦胧的夜晚真冷,将被子拉过来捂在身上,借此捂出一些温暖来。
日子这样过下去,她的一辈子好像已经确定了,会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黑夜,而她死守窗前等待的不过是月亮熹微的一些光芒,来给自己一丝的安慰。除此之外,她的人生,从前是一片黑夜,只不过被她自己天花乱坠地描述成了阳光灿烂的白天,从今往后,黑夜仍将继续,而她连梦都没机会做了。
艾家,回不去了。那天叔叔来电话说了狠话,要她和他离婚回艾家去,否则就永远别回去,他不能再把她托付给一个不爱她对她不负责任的男人。她就对叔叔发了脾气,叔叔当即就挂了电话,也再也没来过电话。那份固执将她困在了这里,也只有这个狭小的居室,吕家她也回不去了。
她也不可能再过去,她算什么人,何必去讨没趣。况且而今情况也不同了,她本就不太受待见,现在似乎更不受待见了。回想叔叔的态度,两家似乎有了什么芥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是艾家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目今看来也好,她心里已经不是吕靖璘的妻子了,也不再是吕家的人,就不需要劳心劳力地去迎合他人做好一家人的样子。
“清亚,清亚…”,睡梦里忽然惊醒,佳音触摸眼睛,满手都是淋淋的泪水。如果那时候走出那一步,会是另一个结果,现在却连在梦里都笑不出来了,满手都是辛酸泪。那个人想见也见不到,他去了北平,去照顾动荡中生活颠簸的老母,会否回来都不一定,更别说隔着烽火连天,以后还能平安相见了。
北平早已不安定了,他在那里凶多吉少,让她着实担心,尤其在这样萧条寂寥的日子里,连睡梦里心都是不安定。可是而今的中国哪里又是安定的,就连家庭也是硝烟弥漫,人就算不在战争的烽火中伤亡,也要在情感的漩涡里生机殆尽。
第135章 还君双明珠(13)
“三哥,那个埃及预言家预测说一九三八年会有大战爆发,你告诉我不会的是不是?你要来看我,一定要来看我。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幸福,一定要来看我。到时候,把嫂子也带上。”
卓琳走了,靖璘将她送到码头看她上了轮船走得远了才坐车回来。卓琳早已不再是小孩子,所以走得异常坚定果决,每一步都踏得稳实。只是面上笑靥如花,绽出淡然祥和的神采,爱惜地抚摸着靖璘的肩膀,满眼都是眷恋。带上她赚的所有,眼光飘向未来,几分期许几分自信。
他忙里抽闲送走了卓琳,回家的路上却是一路的踌躇。家里人都不知道卓琳离开,回去无论如何都难交代了,尤其是太太那里,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车在颠簸思绪在翻涌,零零碎碎都是卓琳往昔的画面,小时的模样长大后的容颜,甜美的声音娇嫩地唤着“三哥”,悠悠的钢琴声伴着她的成长,是他一直以来踏实的安慰。
春天的院子绿树浓荫,鸟语花香,佣人们的装束也是应景的鲜艳。钟妈在打理花盆,老人家是吕家元老级人物,尤其精于花艺,佳音有些手艺也是跟她学的。最近见着靖璘总要问问佳音的情况,他也只能含糊地应着。今天也是一样的殷殷热情,只是不再问佳音了,把靖璘的健康与精神状况倒是关切得紧,只是神色严肃紧张了很多,手指着屋里悄声提醒他:“太太好像正生三爷的气呢,三爷进去当心一些。”
靖璘也猜到了太太的耳报神已经向太太透露了消息,只是为时晚矣,人已经走了,只留得太太在这里闷着一肚子的火气,正要找人发泄呢。靖璘一进屋,迎面就是太太铁青的脸上隐隐发着怒气,手里的佛珠缠了几股紧紧捏在手心里,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靖璘,只是那平静里蕴藏着海量大的怒气。
待他走进了,她的怒火就噌得窜出几朵火苗来,看着靖璘说道:“你是她三哥,不拦着她反而纵着她胡来。一走还那么远!美国!她心里是压根没我这个妈”
靖璘已经做好了挨骂受训的准备了,只能无奈地说:“对不起,妈。”
“对不起有什么用!人都已经走了,你跟我说对不起。哼。我知道,你们都跟我对着干,嫌我老了,不待见了,就开始打我的主意。”
“卓琳只是去学习,一两年就会回来。况且她自己主意已定,任谁都改变不了。”
太太气极了,脸上发着颤,愈发愤声道:“你不会拦着她,你拦着她能走得了吗?谁让她去那么远了?你是她哥哥,就忍心放她一个人去那万里之外的地方?”
靖璘低下头来,“妈。”
太太一个摆手:“谁是你妈?我不是你妈。”
一旁靠着沙发站着看戏的四姨太这会悠悠地转到沙发前方来,向靖璘打手势示意说:“老三,来坐这,站着怪累的。”
太太眼角狠狠瞥了四姨太一眼,“为长不尊。你这心思一天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对小辈倒是关心的很。”
四姨太娇媚地一笑,幽蓝色水纹缎旗袍显得她愈发袅娜,这会尤其浮荡出曼妙优雅的姿态来,只是声音却冷哼了一下,说:“我一个姨娘,怎么就不能关心了。再说太太一天吃斋念佛的压根就没精力关心他们,我尽一尽长辈的责任都不可以吗?您多关心一下我也不用操这心了,卓琳也不会离了婚不说还不辞而别了。”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抬脚就往老爷的房里去了,那样自然大方地迈着金莲步,向着太太甚少涉足的地方,在太太看来,竟是那样的张狂放浪。那屁股扭动的样子硬生生地堵在太太的胸口,让她本就气闷结郁的心情更加不顺畅,一起一伏地翻涌着波浪。
甚少这样情绪失控,太太的神色让蓝清儿不由得担心,看着四姨太远去的身影气愤之余,还是先劝慰安抚太太的情绪:“妈,当心身体。咱不跟那些目无纲常伦理的人一般见识,那种油蒙了心的狐媚之人,不值得您为她生气。不过是狐假虎威,她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太太一向雍容大度,这会因为卓琳的不辞而别心绪失控情绪不佳,却也是一会的事情,转瞬就恢复了她以往的端庄,轻轻地一摆手:“行了,不提她了。靖玦呢?”
蓝清儿笑道:“妈,大哥是大忙人啊,从来都是朝九晚五的,这会说是在董世明家谈公务呢,老四也在那里。”说到他们,不禁又想到靖玿,“近来大家都忙着,靖玿也去外地忙公办去了,走了也有些天数了。把我们娘儿两个丢下,让我念得着实着急。”
太太听她说话带着撒娇的音韵,看着她不由得笑了,面上都是慈爱怜惜之情。只是一回头看到靖璘依旧站在那里,心里就是来气,手一指外面,冷声命令道:“你去把卓琳给我带回来。”
蓝清儿忙摇着太太的肩膀,柔声说:“妈,卓琳那性格您还不清楚?早前怎么劝着还不都自己做主离了婚,三弟也费了好大的劲劝她您又不是不知道,更别说这出国留学是她老早就想好的事。说不定出去了眼界一开心里也就想开了,到时候想家了再回来那就任谁引诱着都不会舍得离开您了。您就相信我,她这次去保准平平安安地,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况且现在船都已经开了。”
太太神色忽然就淡定了很多,只是又有些茫然的伤感,悠悠地问道:“已经上船了是吗?”
“可不是嘛。让她去受点苦头,就知道家里的好了。现在坐船来回也方便,您就信我,过不了多久又回来了。”
太太黯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有人照顾她啊?”
“三弟很多同学都在美国,您可放一百个心吧。”
靖璘直待太太进屋念经才离开,蓝清儿却赶早从太太屋里出来,执意将他送到大门外。良久,靖璘才开口说了一句:“今天你不必替我解围的。”
“你就当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淡淡地说道,又说:“最近避避风头吧,老爷太太对你都有意见。”
他沉默不语,眼光有意无意地看她几眼,也是冷冷的。
她避开这些,只是温柔地说:“你消瘦了很多。太忙了吗?还是有其他烦心事?”
他淡淡地回道:“承蒙二嫂关心。”
她冷笑了一声:“呵,二嫂。”
他看着她,笑了一声,加重语气道:“对,二嫂。可是我记得我二嫂在美国呢。”
说完,阿江就开了车过来,靖璘没做告辞,直接上了车,倒是阿江礼貌地和蓝清儿打了招呼,才上车去。后视镜里蓝清儿一袭艳色旗袍,呆呆地眼望前方,仿佛还是往日的场景,让靖璘有一瞬间的恍惚。阿江也看出了昨日的光景,便说:“三爷也看出来了,这样的场面倒有三次了,头一次她做了电影花魁,第二次她就做了咱家少奶奶,今天第三次了。”
靖璘眉头紧锁,不置一词,愁绪在眉间拢得紧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阿江看他这样,就想着让他开解一下,便提议道:“三爷,可要去宫小姐那里?”
“不去。”
阿江小心地赔笑说:“又吵架了?”
“你怎么这么罗嗦?!”靖璘不耐烦地说。叹了一声,语气平和了,说道:“去面粉厂,把面粉厂打理好了,我还得要回商会,近来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心里一直不安。”
第136章 还君双明珠(14)
自己培养的一支精锐部队正愈见强大,在偌大的面粉厂里混杂在劳工中间,是目今最好的障眼法。若不是当初临危受命替那个被绞死的地头蛇看顾这些人,恐怕迄今都不会有想法训练一批精锐力量。也关键在于这些人从小跟着黑老大混社会,练就了一身高强武艺,虽然有些地痞流氓的习性,但个个不失为忠肝义胆的侠客。这也让他对那个地头蛇及这些混混不禁刮目相看了,才有想法将他们训练成自己的“锦衣卫”,而今这想法也真让他变为了现实,虽然只有一百来人,真要作战起来,却是支上万雄狮的部队。
碍于吕家人关系的复杂,也因为当初那个地头蛇是将这些人秘密交付于他的,更有自己的私心,他不便说出来,也一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老爷对此有怀疑,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挺着,等到大战打响,将这批力量交付给顾锦程手里,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个天大的秘密,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还是被顾锦程给识破了,也不愧他是南方总司令。不过在靖璘这里,看的就更深一些了,顾锦程人脉关系网很大,上至总统,下至各大地头蛇,甚至一些有胆识远见的工人农民,都和他有着或深或浅的交情,他知道这个似乎也不为怪了。当前战火虽然还没蔓延到江门,但其燎原之势仍很醒目,不久的将来大战一定会打响,靖璘本来是想自己带上这批一手训练出来的队伍参军抗日,在战场上挥汗洒血,好圆了他一个丈夫的愿望。只是面对一手打理出来的商会,现在又有内忧外患干扰,让他实在放不下,所以目今预测等到大战来临之际他只能忍痛放下报国之愿,现行打理商会,免让其受日本的荼毒。但若那时商会不受任何威胁,自然他会扛起刀枪带领部队冲上前线抗阵杀敌,将热血洒在战场上会是最光荣的。
面粉厂是一个好去处,尤其在现在感情纠葛、家族内部出现矛盾的时候,这样一个荒凉空旷、渺无人烟的地方,会用它最广阔的胸怀无私地容纳他所有的痛苦愁闷。有事情做,也可以暂时忘却那些烦恼,所以这次过来,他就多呆了几天,好在除了环境荒凉、饮食寡淡一些,其他都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