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条无比寂寥的窄小的街道,依旧回到停车的那条巷子里,又碰上了在那里蹲着的一群人的奇怪的眼神,这一次眼神里又多添了份怨气,有个老头索性将嘴里的桔秆咬得嘎吱嘎吱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就连孩子们眼睛里也不再是单纯的好奇、疑问与惊异,多了些沧桑的戾气。靖璘将佳音的手握紧了,脚步镇定地走向汽车。开门坐好就让阿江赶快开车。走了几十米便听到后面由弱到强再到弱的脚步声。
靖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群人就对我们是恨之入骨了,他们是被社会遗弃的人,但有很多人都是靠天吃饭的,根本不想劳动。我也想帮他们,只是无能为力。”
那脚步声还犹自惴惴地踏在佳音的心里,就担心靖璘,便说:“不过隔了几条街,人的性情就完全变了。你以后别来这里了,看着他们怪吓人的。”
靖璘倒笑了:“没事。老五也是父亲在这里领回去的,只是那时候他年纪还太小,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是他的老家。父亲也不让我们跟他说,至于我们,一早就知道也无所谓了。”
“大哥他们也是父亲在这里领回去的?”
“不是,只有我和老五。”靖璘回头往窗外低矮破败的房屋看了看,刷过车窗像是没上好色的灰白油彩,又说:“大哥是在一个村子里被人卖给父亲的,二哥和老四是在西江那边的一个贫民窟被父亲领回来的。”
佳音点点头,默默地看了会外面的残景,心里哀默了会,心痛了会。一会却又是另一番感慨了:“真没想到江门的贫民窟是这样子,一定还有不少这样的地方。那些贪官污吏,聚敛平民的钱财个个中饱私囊,就根本不知道人民的疾苦。我看这样子,不怕日本人把我们打垮,倒是自己人就把广大人民给压垮了。”
靖璘刮着她的鼻子,笑容甚是怜爱:“傻瓜,这不是你担心的。你要爱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就好了。总之其他事情你别管,只要你好就行了。”
佳音无比认真地回道:“我最近很好。”
这样说着,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靖璘,随即就靠在他肩上。心里那件好事这会才清晰地露出轮廓,嘴角一笑,将她的手又弯转扭曲成天鹅的模样,却不说话,就只是笑着。
“是不是因为温暖和郭新建回来了,所以才高兴得这样?”
佳音倒没想到靖璘竟然知道这事,起身来张着嘴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看来高兴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我?”
只是听他的口气,不知怎的,总觉得有股酸醋的味道。本来确有几分高兴的,但话音一转说道:“才没有。他们又不是回江门,去杭州了,想见面还有段距离呢。不过他们能回来就好,强如在日本受罪。”
“他们不逃避了?”
佳音点点头:“温暖怀孕了,他们就回来了。只是还是选择了逃避,就去了杭州。”
靖璘对这消息还有些骇异,随即温润的笑容融在脸上,“那就祝他们在杭州母子平安,一切安好。”
靖璘这话说得佳音心里直乐,没想到他今日也这么幽默有趣,脸上的高兴变作了期待:“温暖信里说他们很好,就等着孩子出生了全家人就来江门。”
靖璘点点头,随即思绪一转,又想到了另一事,便问道:“刚才在百合坊里看你好像不快乐,怎么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你,后来你来了,我的世界就一片光明了。”佳音这么说着,像朗诵诗一样地念出,唯有这样才能摆脱她内心的踌躇与不安,让她更坚定现在所持的信念,那份感情似乎也能流露得更自然。
第106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7)
日子在大家的动荡和小家的安宁中流逝过了,初秋时分,吕家迎来了这年第二个孩子的出生。恰如娜娜所预料的那样,蓝清儿为吕家生了个小少爷,她也因此正式坐上并稳固了二少奶奶的位子,住进了原来幼安的房间。
正赶上而今吕家的生意锦上更添繁花,进一步扩大了经营范围,在商界和政界都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全家自下到上自然都是喜上眉梢、乐不可支的,这孩子自然是当做了祥龙一般的宝贝来看待了。只是因为全福德才过世没多久,盛传为外人所害,考虑到两家的关系,吕家只得将心里想要为孙子和家族事业举办的双喜宴给否决了。饶是这样,家里的小宴还是要有的,全家人也不以这简略的新生宴感到憋闷不快的,倒更是一团喜乐融融了。而吕敬之和大太太更是喜不自胜,一天到晚嘴边记挂最多的都是这个小孙子。名字自然是一早就起好了,就叫吕辉曦。
娜娜心里很不痛快,来看了一回便称优嘉夏日中暑到现在还没好全,还得她在家里照顾,不方便过来。大家也知道她产后体重还没减下来,整天呆在家里做瑜伽,一般是刻意不出来的。知道她性格一贯如此,也都顺着她的意思去了。
孩子虽然形容还尚小,但模样却清晰可辨完全是给靖玿托了个影子,样子也是和爸爸一样的好看。只是在佳音眼里,孩子的轮廓却活生生勾勒出了母亲的尖翘的脸,看着有些刺眼,就觉得没有优嘉那样舒服。只是一旁的蓝清儿半靠着坐着,侧着脸看向宝宝,微胖的脸上满是慈爱与温柔,那样子很陌生,却又让佳音心底有一抹小小的羡慕。
除了几句祝福的话,佳音实在再想不出什么要说的,就只看着孩子,手却悄悄放在靖璘的手里。靖璘感到了她的触碰,看着她便是温情的笑,握住她的手,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孩子。佳音头再低一些,有一缕头发没有盘起垂落了下来,发梢落在了靖璘的手背,他顺手给她别到淡粉色双头梅花发夹里。靖玿刚被靖璘嘲笑了一番,才想反击,一看他这亲昵的动作,倒有些呆住了,一时竟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说到靖玿,现在他倒是本分了很多,自蓝清儿的肚子开始显出来时起外面没有大的应酬基本每天都守时地回家。这生了儿子之后更是照顾呵护有加,端汤送水,无所不尽心。这倒比靖瑫还体贴细心,尤其这转变之快,真让几位长辈都纳罕,倒也更觉欣慰。
这里靖玿怕大家打扰了蓝清儿休息,就将几个兄弟都遣了出去。蓝清儿却单独将佳音留了下来,佳音却有些为难地将靖璘的手渐渐松开,缓缓回到蓝清儿的床边。灯光柔和,她的脸第一次不施脂粉地呈现在佳音面前,些微有些饱满,就像是从喧嚣一下子回归到一种清和的宁静中,带着慈母般的柔情,因为没有化妆,眼睛甚是清明,流淌着涓涓溪水。
蓝清儿面容温柔,语音亦是温柔笑着对佳音说:“三婶娘,你看看他,可还好看?太像靖玿了,我倒私心希望他多像我些。”
“像二哥也是极好的,长得和爸爸一样好看。”
“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蓝清儿慢慢坐起身来,看着孩子轻描淡写地这么一问,只是猛然又警醒地说:“不好意思,我可真是太冒昧了,想来妹妹不方便回答呢。”
佳音头一低,笑容也变淡了,“哪里。唉,我就是没那个命。”
屋里的家具陈设比幼安在时又添了几样中西合璧式和纯欧式风格的,色彩明亮且又大方,细处的花纹勾勒又甚是精巧别致、匠心独运。当然,比佳音当初自然更富丽了。这样明丽的屋子衬得孩子都是一团富贵气派,融化在小孩标志的容颜里。
蓝清儿的眼睛错开几秒总会又回到孩子身上,“你二哥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整个人都变了,可见孩子的重要性。”停了会,淡淡地叹道:“安妹妹就可怜了,若是当初有个孩子,恐怕也不至于这样了。”
佳音没有作声,摸着孩子的小手,只是他明明睡着,一碰他,在睡梦里全身都紧张地缩了一下,引得佳音无声的笑意笼上眉梢眼角。
蓝清儿看着也笑了,只是她倒开怀地笑出了声。笑过后,神情又流转到淡淡的哀伤,“唉,说实话,我是从风月场子里来的,本来身份就低贱,而今能在这里享这个福气已经心满意足了。”
“姐姐千万别说这话。”
蓝清儿看着佳音轻柔地笑了,似乎是得到了安慰。又拉住佳音的手,面色甚是亲切,“今天其实是有几句话要提醒妹妹的,我是过来人,很知道外面有些女人的伎俩。有时候男人不找她们,她们就自动投怀送抱的。你二哥可不是被拖累的,现在可好了,听了我的话那些女人他都敬而远之了。妹妹聪明人,是明白我的话的。”
“谢谢姐姐的提醒。”这话虽然是句客套话,佳音心里却不由地紧张起来。看着佳音有些犹疑不安的表情,蓝清儿将她的手又是紧紧握住,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谈了些其他的,左不过是些家常闲谈,说到前些天他们在承源寺的一番游历,蓝清儿自然早就从靖玿那里听到了,这里就无不羡慕地赞叹他们夫妻感情之好。佳音也回说靖玿和她感情更深,为了她连性格脾性都改了,可见爱情和家庭在他心里的分量。
末了又说到幼安,蓝清儿就问佳音:“安妹妹没有给你来信吗?”
“没有,就给二哥来过信。那信姐姐应该知道。”
“知道,是你二哥跟我说的,我是不爱看他的私信的。”
第107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8)
吕公馆里晴明的月色在车窗上刷过,转眼到了别馆里就成了灰暗阴凉的雨绪,淅淅沥沥地下满了整个院子,下到喷泉里已经平静的水面上溅起圈圈微小的涟漪,一圈一圈拨动着人的心弦。两个人感应着这样的天气,都静默着不做声,待下人将雨伞送过来后佳音就随着靖璘身后进了屋。
到了卧室,几分钟的沉默后靖璘就问佳音蓝清儿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佳音想起她的话,实在不知如何向靖璘措辞,就支吾着说没什么。靖璘看着佳音,眼里有飘忽不定的色彩,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佳音看他面色很是疲倦而愁闷,在想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的心思,自回来两人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好。眼前的愁云让她的思绪又飘到了不久前的日子里,不禁淡淡地哀叹道:“如果我们能有承源寺那样的时间,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那天还去医院看了,大夫说我身体好很多了,完全可以有孩子的。”
这么说着,就坐在了床边,看着靖璘笔直的背部,胸口纠结着心痛,“都怪我,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该有两岁多了。”
靖璘的肩背抖动了一下,声音淡淡的,“该怪你还是怪我?”
“当然是怪我。”
靖璘清冷地笑了一声:“怪你?怎么能怪你?”
佳音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安地说:“靖璘,你生气了?”
靖璘忽而站起来转身来直直地看着佳音:“是,我是生气了。你去医院看过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走近她,唇角有些犹豫着,艰难地说:“那天在承源寺,你那样,不过是想要个孩子是吗?”
他的迫近让她无措地低下头,心里没了头绪“没有,我…”
他的笑容勉强而无奈:“没有?三年前的那个孩子你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整天让你最挂心的就是孩子是吗?就是让我内疚不得安生是吗?”她的害怕让他停住了脚步,声音却更加艰涩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为了孩子是吗?所以你那天才会那么主动。”
佳音忙抬起头来,“不是。”
“那么为了什么?”
她答不上来了,答案在心里,可是他这样的逼迫让她有些乱了方向,唯有迷惘而无助地看着他,伴着一丝哀伤。他等来了她的沉默,终于深重地笑了,凄惶的神色布满眼角唇边,在一瞬间的决绝中他退出了自己的脚步向门外走去。
“靖璘,你去哪里?”佳音慌忙喊道,又忙说:“不要出去了,最近外面太乱了,家里安全。”
他的脚步终于停住了,清冷的疑问声浸满满屋的空气:“外面怎么乱了?”
佳音的声音变得微弱了:“那些歌厅舞厅最近出了好几起枪杀案和抢劫案。”
“歌厅舞厅?”他看着她,眼里是盛气的疑问,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向她,“她还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么信她?还说了什么?林小姐,宫小姐?是不是?”
他越来越浓的薄荷味将佳音唤醒了,才看清他的眼里怒火上涌,心里的害怕担心一下子冰冻成了千年寒冰,只有永远化不暖的凄冷。慢慢地摇着头,缓缓地又低下了头,眼泪也簌簌地划着脸的弧度流了下来,就任它蔓延在脸上开着惨淡的花。
那薄荷味静止了,他的脚步也停止了,静默了几分钟,他的身影渐渐后退直至消失,那薄荷味也随即从屋子里消弭了。
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的自鸣宝钟突然“当当当”响了三声,针一般刺在佳音心上,那刺痛感侵尽全身渗出一股股冷意来,脸上因为印满了泪痕更是湿冷无比,却还犹自在逆流成河。唯有手心里,全被汗濡湿了。
外面的雨不大,但淅淅沥沥清楚地滴在人心里就总觉得不舒服,尤其这样一个人立在雨中,更有一种深深的寂寥感,让他竟然不敢多呆一刻。只得叫了阿江将车开出来,两个人一道向商会走去。
车窗流下道道雨线,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灯,迷醉了城市的色彩。太久的寂静映衬着窗外的喧嚣,靖璘手中的金壳镶珠珐琅怀表已经升了一层的温度,他问道:“阿江,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看?”
阿江认真开着车,笑着回道:“三爷这是要难我呢,我现在和您一样,明哲保身罢了,别的事情不敢管。”
“还是你了解我,只是不信任我。”
阿江叹了口气,笑容消融了些,说:“我这个态度三爷应该就明白了,咱们之间没必要说得太多。”
靖璘心虑重重地说:“咱们家要接手全福德的烟草营业,你觉得会有多少?”
“老爷不是说有四分之一吗?三爷觉得不是?”
“老爷的话还能有假,就是最近听到各种声音,心里堵得慌。”
阿江想了想,有些了然:“三爷是说韩公子说的?他那人胡说惯了,说的话不作数的,不用当真。”
靖璘冷笑了一声,“他倒是能说,就算不是也让他说的几可乱真了。”
“三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商会,其实没必要这么辛苦,身体还是要紧。”
“你别管。”一声闷气,靖璘不再作声,阿江更不会做声了。车窗上的雨线流个不止,又扯起靖璘心头的烦事,一出手将怀表摔到前面车座上,只是一会又将情绪平稳下来,“最近各大娱乐场所都不太安全,你多派些人手。”
阿江明了地说:“知道。不过宫小姐最近都在电影公司和百悦楼,那里都还安全。您不用太担心。”
“谁问她了?你嘴真长。”靖璘心事被人探出,自有些个尴尬,呆了一会又说“那怀表你拿着吧,我看你那块有些旧了。”
阿江不免多看了两眼旁座上的怀表,顿时乐不自胜,还待要说个话,却又听靖璘的口气又变了一丝隐怒:“都在百悦楼,我倒是很久都没去了。”
第七卷 等闲变却故人心
第108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1)
百悦楼不愧是百悦楼,历久弥靓。灯光、舞场还是前些年的陈设,却没有一丝的陈旧感,倒是越显得古韵悠远、典雅庄重。舞池里依旧是一对对花容雪貌、玉骨冰肌,个个都腰脚熟练、身手灵活,两步一弧、三步一划,一圈一圈悠游着,满舞池一片缤纷的色彩。与那耀眼的灯光和色彩相比,灰绿色格子桌布上橘色的灯光就黯淡得只有挫败感了,他的神色因为灯光的缘故也是暗得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定定地盯着前方的桌子。
她坐在那张桌子旁,化着艳妆,殷红的双唇,浓黑的双眼,身上一件深蓝色的波纹皱丝织的低领晚礼服,依旧美得绝艳,脸上不作声色,像个冰封的美人只用冰块就可煽动远处的焰火。今天她的身边没有那个最近风传的男子,纵然美着,她的形容也寂寞寥落了很多。
许久不见,他认为有些感情是可以淡化的,只是一见了她的人,一见了那明艳的容颜,他心里的情愫又澎湃了起来,而且比以往更加强烈,只想立即将她融化在自己的手里。只是今天没了那个人在,她的落寞的神情,她看向他那疏远冷清的神色又让他心头的怒火一时间盖过所有感情,一个弹指推翻了面前的高架酒杯,殷红的好像她嘴唇的酒汁瞬间就汹涌地流淌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到地下,花开一滩浓艳。
她依旧冷静地面对着他眼里越来越浓的火焰,那没有色彩没有情感的注视在寂静中小跑了一会,她站起身来向围栏处走去。他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走近她,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注视着她,只是一触碰到她,他的怒火一时间都化作了一股柔情,随着入鼻的她的香气,更有那千百股缠绕的热流在胸间激荡。
她看着他眼里感情的变化,一瞬间的失神后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我死不了,你不用再派人跟踪我了。”
他没说话,靠近了她几步,看了她好一会,看到她的眼神的坚定决绝开始游移的时候,说:“你这样说,我越发不放心了,我一个男人,可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跟着被人跑了。”
“我可不是你的女人,少胡说。”
他轻轻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会方踌躇道:“你和他有没有…”
“你管得着!?”她虽然戒于周围的环境将声音强力压低了,但那热烈的怒火却在那低声的边缘处直往外窜。
他轻缓地舒了口气,却似乎是一点都不在乎她的隐怒,犹自在清淡地问着:“你喜欢他?”
她对上他的眼睛,发狠而认真地说:“我喜欢所有男人都真心喜欢我,爱我。”
“那我呢?”
她哼了一声:“你不是有太太吗?”
他忽然失了底气,转过头去看楼下的饭厅,却忽然又被一声男声急忙换回了目光。转过头来一看是位三十岁上下的西装男子在请她跳舞,她毫不犹豫地随着他向舞池走去,连头也不曾回一下。留他一人杵在那里看她那摇摆的身姿。
她向面前的人展现的是职业的娇美的笑颜以及婉转的笑声,在耀目的水晶灯光甚是协调,看样子她是彻底忘了刚才那番不愉快的谈话,那些话并没有进到她的心里去。他的心流淌着彻骨的冰寒,眼睛却还是离不了她。多么久没有看到她跳舞了,多么久没有和她跳过舞了,多么久没有见到她了,所以即便依旧是伤心,他还是不肯移开视线。
和宾客的交谈有时候很能缓解她的情绪,不同的人带给她不同的人生与思想,将她那郁闷不快的思绪暂时撇开,领略其他世界的快意人生。她是当之无愧的舞后,一曲之后自然又是一曲,一人舞过立时就受到另一个的邀请,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骄矜,而今可是随和亲切了很多,可真是越变越成了大众舞后了。这样下来,竟一连五支曲子,当真是极少有的,虽然有些累,但她情绪也还不坏。只是天色已晚,不便久留了,稍事休息饮了几口红酒便悄然出来了。
一出来,迎着微凉的晚风,幡然酒醒了很多,头就有些痛了。脚步都失了优雅,有些踉跄地往前走着,不妨竟撞到一个人身上。
“你真要这样下去吗?”熟悉的声音刺痛了她的神经,胳膊也被握紧,双脚站住了,但依旧趔趄着不稳。虽然有想到他会在,但这么久的冷漠后突然的回顾还是让她着实惊异了一下。
不过,惊异之余,更多的是愤懑。她想甩开他的手,他早料到,只有握得更紧了。她也只能任由他握着,冷笑着:“我做我的事情,挣我自己的钱,与你什么相干?”
“没什么相干,只是来看看你。”他心软化了,声音没了底气,也温柔了很多。又说:“最近很乱,不要跳这么晚,不安全的。也不要赶着拍戏了,要注意身体。”
“哼,我跳得再晚也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你还怕我跟别人苟且去了?”说这话,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心里想到那会是两弯凌厉的尖刀,竟有一丝快意漫过,又加了句:“我要去香港了。”
他靠近了她,却没有生气,只是清淡地笑了:“不,你不会的。不要想着去香港了,那里没人顾全你。”霓虹的炫彩下他的两双眸子流淌着波光粼粼的柔光,那样温暖那样熟悉,一个不小心便会沉溺到其中无法自拔。
她不敢看他凌厉的双眸,这温柔的目光她也避开了。想要冷笑出声,只是笑容还没划满嘴角,就被他拉着往一处走去。
“你干嘛?”
“送你回去。”
因为有些用力,她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胸膛,熟悉的薄荷味刺到眼睛里就是两滴酸痛的清泪,只是急忙地,她用手擦去了眼泪,变作了无所谓的样子,跟着他进了车里。一路街景熟悉地走过,车内却变了味道,彼此沉默着,时间一晃似乎已经沉默了几个月了,再多这几刻钟也无所谓的。
他果如所承诺的那样,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也转身就走了。留下的一声叹息与遗憾,留不下的是无所述说的那些牵挂与思念。